和等在半路上的虎子會合之後,迎娣又帶著他往前走一段路,來到一座窯洞四合院,上頭利用天然土壁挖出許多孔,共有上下雨層,可以住上整個家族的人。院子里正晾著衣服,更有幾只雞在跑,還有坐在矮凳上打盹、負責看家的白發老婦,看來其他人都到田里干活去了,四周相當寧靜。
「那是伯婆……」迎娣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輕聲介紹。「往這邊走!」
她將常永瞻帶進和二娃、丑娃起居的房間,就算三姊妹睡在一張土炕上,也不會嫌擠,接著又把灶上蒸好的饅頭分給弟弟妹妹,然後要他們出去玩。
接著,迎娣便問眼前的男人。「相公要吃點什麼嗎?」
「我不餓。」常永瞻打量了下簡陋的房間。「岳母還要下田干活,沒有其它人可以幫忙嗎?」
迎娣淡淡一笑。「祖先留下來的一分田,幾代下來都是用來種植玉米,每一房自然都得出人出力,爹走了之後,娘只好跟著鐵柱下田,不過收成之後所賣的價錢,大家分一分,也僅能溫飽。」
他主動詢問︰「我能幫什麼忙?」
「相公的意思是……」她有些訝然。
「身為陳家的女婿,多少總能幫上一點忙,你就盡避開口。」常永瞻想著要彌補這三年來對她的虧欠,就從岳家開始。
「相公不是拿休書來給我的嗎?」迎娣疑惑地問。
常永瞻臉色又是一沈。「我從來沒打算休了你。」
「可是……」
「當年的確是被爹娘逼著娶你進門,一個尚未及笄的小丫頭,真的很難把你看做女人,甚至產生一絲男女之情,只好當成妹妹,否則還真不知該如何相處,但我可以對天發誓,從來沒有討厭過你……」
接著,他又正色地說︰「這是真的,我沒有騙你!」
聞言,迎娣心中不由得燃起一絲希望。
或許真像常永瞻所說的,當年的她不過是個不懂事的黃毛丫頭,真的很難用看女人的眼光來對待,那麼現在呢?她已經十六歲,不再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相公是否會改變想法?
「我看得出你很擔心娘家的人,如果能為他們做些什麼,好讓你安心地跟我回常家,但說無妨。」常永瞻沈吟了下。「若要的是金錢上的資助,我會想想看有什麼辦法可行。」
迎娣用力搖頭。「我娘不會收的。」就算他們陳家再窮,也是有骨氣的,不能平白無故地接受常家的銀子。
「那麼我能幫什麼忙?」他皺起眉頭問。
她輕咬了下唇,有些猶豫,就怕這個請求太過強人所難。
「我不希望鐵柱和鐵蛋將來長大跟我爹一樣辛苦,要天天下田干活,最後積勞成疾,不到四十歲就走了,相公如果……」迎娣吶吶地說道。「呃,如果可以安排鐵柱到票號里頭做事,我不敢要求太多,就算只是燒水、掃地的粗活也好,他從小頭腦靈活,力氣也很大,一定可以勝任的。」
常永瞻倒是覺得可行。「我會跟總號的大賬房說,請他安插一個位置,若只是打雜的工作,應該不會有問題。」
「多謝相公!」迎娣不禁喜極而泣。
他很清楚常家有多少姻親巴望著有機會進到各地的票號里頭做事,也常听爹抱怨過那些人太貪心,而這次只不過是安插個打雜的位置,對常永瞻來說,是件舉手之勞的小事,卻可以讓她這麼高興,好像自己施予了多大的恩惠。
「這點小事不算什麼。」今天這一趟,讓常永瞻見識到她愛護弟妹的一面,為何自己三年前沒有發現呢?
不!其實是他故意忽視,因為當初是被迫迎娶,內心深處還是相當排斥這門親事,更是瞧不起她,心想就憑一個農家出身的小丫頭,能成為常家的媳婦,就該感謝老天爺,要不是王半仙說她是旺夫益子相,根本連想都別想,更不該奢求太多,常家人的傲慢和自大表露無遺,只是一直不肯承認罷了。
迎娣有些過意不去。「希望不會讓相公為難,若真的不成,就不要勉強,我再另外想辦法。」
「要是連這一點小事都幫不了,我就不叫常永瞻。」他的口氣很大,但自信的表情更添男性魅力。
她露出羞怯靦腆的笑靨。「多謝相公!」
常永瞻被這抹笑靨給怔了下,心頭好像被羽毛搔過,頓時有些癢癢的,很想伸手去抓。其實迎娣跟他見過的女子相比,既不美艷動人,也不算清麗月兌俗,就像路邊的花兒,不需特別照料,便能自然地成長,有著屬于自己的魅力。他看著面前這張圓潤可人的臉龐,上頭點綴著兩片散發出自然色澤的小巧紅唇,突然很想伸手模模看是否真的很柔軟……
而他也真的伸出手,撫過那兩片柔女敕的唇瓣。
「相、相公?」迎娣滿臉通紅。
他這才像是被滾水燙到似的,把手縮回去。
自己究竟怎麼了?
一直以為只當迎娣是妹妹,可對妹妹會有這種舉動嗎?
此刻的他,真的只把她當做妹妹看待嗎?
「……你方才說了什麼?」常永瞻清了下嗓子。
迎娣臉上的紅暈尚未褪盡,連嗓音都有些羞窘。「我是說等我娘回來之後,會跟她提這件事,一切就有勞相公了。」相信母親也會贊成她這麼做的,這也是為了鐵柱的將來著想。
「呃,好。」說完,常永瞻有些狼狽地往外走,兩人在名分上雖是夫妻,不過他從來沒有想過會對迎娣產生一絲,顯然也被方才的反應嚇到了。
待他走到大門外,便像是逃難似的,跳上停在外頭的馬車,連看都不敢看迎娣一眼。
直到馬車漸行漸遠,迎娣還站在原地,用指月復輕觸著方才被他模過的唇瓣,有些困惑,還有些羞澀,雖然不甚明白其中的意義,不過想到常永瞻方才盯著自己的眼神就像灶火那般灼熱,忍不住臉紅心跳。
待她走進屋里,二娃一見到她,便擔憂地問道︰「大姊的臉紅紅的,是不是生病了?」
她連忙把還擱在唇瓣上的右手拿開,欲蓋彌彰地回道︰「大姊沒有生病,只是……覺得有點熱,臉才會紅紅的。」
「不過壞人走了,真是太好了!」鐵蛋拍手叫好。
迎娣失笑。「不許這麼說人家!」
丑娃哼了哼。「他欺負大姊就是壞人!」
「他沒有欺負我……」迎娣很難跟這麼小的孩子解釋大人的事,只好轉移話題。「好了,鐵蛋,拿兩個饅頭去給伯婆吃。」
鐵蛋大聲地說︰「是,大姊!」
當天稍晚,太陽西下,邱氏帶著長子鐵柱跟著陳家其它親戚一起回到四合院來,迎娣馬上端了盆水讓他們把臉和手都洗干淨。
吃過剪刀面和燒餅,她才跟母親和弟弟提起這件事。
邱氏一臉驚喜。「女婿他真的願意幫咱們?」其實她跟丈夫都希望兩個兒子將來能夠有其它出路,像是讀書識字,考個功名,或者做一些小生意,不要再靠種玉米維生,真是太辛苦了。
「他是這麼說的。」迎娣頷首。
可鐵柱並不領情。「我不要去!」
「為什麼?」她疑惑地問。
「因為常家待大姊不好,我才不想靠他們賞飯吃。」鐵柱很有志氣地說。
她眼圈泛紅,伸手將個頭跟自己一樣高的大弟拉到身前。
「這是兩回事,不能混為一談。爹娘辛辛苦苦把你扶養長大,無非是希望後半輩子能有個依靠,等再過幾年,你也該娶妻了,有了孩子,肩頭上的擔子更重,你也知道,咱們家種的玉米賣得再好,頂多是不會挨餓,卻存不了銀子……鐵柱,你可是家中長子,大家都要靠你,要想清楚才行。」
「可我若是走了,就沒有人幫娘……」
迎娣莞爾一笑。「還有我,你別小看大姊,大姊可是從小苞著爹下田,雖然力氣沒你大,不過懂得比你多。」
「娘也希望我去嗎?」鐵柱問著母親。
邱氏頷了下首。「如果你大姊夫願意安排你到票號里頭做事,我當然希望你去,田里的事你就不用擔心了。」
「讓我想一想。」他從沒離開過家,有些害怕,也不大想接受常家的恩惠,但母親和大姊說的也沒錯。
見鐵柱轉頭出去了,邱氏才看著坐在身邊的女兒。「還以為女婿是親自送休書來給你,假若他對你真有心,你也別太固執,還是跟他回常家去吧。」
「現在還不成。」除了家里的狀況讓她不放心,迎娣也想知道相公對自己的想法是否有可能會改變,他讓她苦等了三年,這回得輪到他等了。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她輕搖螓首。「我也不清楚。」
「唉!」邱氏嘆了口氣,明白這個女兒責任感重,即便嫁了人,還是處處為娘家著想,一旦決定的事,就很難更改。「娘還挺得住,用不著操心。」
迎娣不說話,只是握著母親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