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中原皇帝殺害青龍國使者的消息一傳進大都,立刻就引起一陣騷動,旭烈兀震怒不已,下令要中原皇帝在七日內交出一個答復,否則絕不輕饒!
只要有一點腦筋的人,都可以听得出旭烈兀語氣中的殺機,青龍國的士兵們個個摩拳擦掌,隨時恭候可汗帶領他們佔領中原的國土!
但這個消息對于厭離而言,無異是青天霹靂,她甫一接獲消息,就立刻奔往大明殿,旭烈兀看見她臉色慘白,屏退了左右,只剩下他們兩人獨處,此時,案上正擱置著青龍國與中原交界的羊皮地形圖。
「不,不可以……絕對不可以打仗…」厭離揪著他的衣襟,心里又急又慌,一口氣快提不上來。
「厭離,你怕嗎?怕兩國交戰,你這個中原的公主、青龍國的王妃會被這場戰爭波及?」
「我不怕自己會受到傷害,但不是說好的嗎?我嫁過來不就是為了要求取兩國的和平嗎?為什麼……為什麼還要打仗呢?」
「這場戰爭勢在必行,不能避免。」旭烈兀黑眸1黯,彷似兩泓深不見底的幽潭,「是你父皇蓄意要挑起這場戰爭的,既然他想要一場驚天動地的戰爭,那本汗就賞他吧!」
「不——」
「你將不會受到任何傷害,厭離,現在的你已經不是中原的公主,而是本汗的王妃!在本汗的庇護之下,沒有人可以傷得了你。」
「我說過,我不怕死,怕的是戰爭……旭烈兀,算我求你,不要下令開戰,你一聲令下,有多少中原的軍民會死傷?饒了他們……旭烈兀,我求你饒了那些可憐的人們……」
「中原的軍民會有傷亡,本汗所率領的鐵騎兵馬又豈能全身而退?厭離,別忘了你現在已經是青龍國的王妃,我要你身在青龍國,心也要在!你現在該擔心的是青龍國的臣民,而不是中原!」旭烈兀神色緊繃,為她所說的話動怒,黑眸隱隱透出一絲殺機。
那是針對她心里念念不忘的中原,他想殺光佔據她心頭不放的中原人、中原事、中原物,在她的心里,凡是他以及青龍國一切之外的事物,他統統都想要消滅,點滴不剩!
「我真的是青龍國的王妃嗎?」厭離自嘲一笑,淚光隱隱浮動,「不是的……我是天朝送來這里求取和平的人質,既然沒有和平,那我待在這里做什麼呢?沒有和平,我又何須待在這里呢?」
「你———」旭烈兀冷冷地瞇起黑眸,胸口涌起的怒意如冰似火,教他萌起一股沖動,想要掐斷眼前女子的細頸,以懲她的不知好歹!
原來,無論他對待她如何真心,她始終無法將這個地方當成自己的家,她的心,從來不在他以及這個北大漠之上!
他生氣了?厭離咬著女敕唇,抬眸偷覷他鐵青至極的臉龐,心里泛起一陣戰栗,已經有好些日子沒瞧過他盛怒的神情,她心里慌得不知所措。
「你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什麼話嗎?」他幽冷的嗓音一字宇都像是從冥府中拾出,教人听了打從骨子里發冷。
「我…對不起,對不起……」她噙著淚光,悲傷地搖頭,「我只是一時心急,並不是真的不將青龍國當成自己的家,我也喜歡這個地方,喜歡這里的百姓,只是…我從中原來,沒辦法釋懷……」
「你記得自己曾經承諾過我的誓言嗎?記得嗎?」他一雙黑眸緊緊勾住她,冷冷地提醒道。
「記得。她點了點頭。
「你想反悔嗎?」
「不…」她低垂小臉,細聲回應。
「那最好,記住你的承諾,厭離,如果你背叛了我……」他若有所思地斂眸覷了她一眼,「我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屆時,你別怪我狠心無情,我給過你機會的。」
「我知道…」她怯怯地回答,心口一怵,他陰沉如修羅的神色嚇壞了她,她知道他一旦出口的話,就勢必做到,就像他曾經親口承諾會保護她一樣,至令,他的承諾仍是保她活命的護身符。
她不敢想象眼前的男人一旦震怒,會是如何的天搖地動,教天地為之變色!這些時日他對她的和顏悅色,幾乎教她忘記了眼前的男人是叱 風雲的「鐵鷂子」,是令關內人聞風喪膽的西域惡魔!
「很好,你能牢牢記住,當然是再好不過了。」他淡然頷首,轉身步出大殿,彷佛該對她說的話已經道盡,他們再也沒有什麼話好說!
厭離美眸盈淚,望著他逐漸遠去的高大身影,心里就像是被上了枷鎖,越是想掙扎,枷鎖就箝得越緊,終至教她心痛不已,透不過氣……
斗巧宴,其實就是青龍國最盛行的斗獸之宴,只不過由皇室主持,場面當然就盛大熱鬧,皇宮前的廣場上萬頭鑽動,凡是身懷品級的文官武將們都可以共襄盛舉,而廣場的最前頭是可汗設座的寬廣高合,就在片刻之前,大臣們陪同旭烈兀一同上了高台。
慶典正熱,看似大伙兒都在吃肉喝酒、斗獸歌舞,個個盡情狂歡,其實,他們的心里知道,這場慶典是在犒賞即將出戰的男人們,只要可汗的旨令一下,他們隨時都有不借一死的作戰準備。
就在這時上陣騷動由高台下專供皇室成員行走的通道上傳來,由遠而近,引起了旭烈兀以及大臣們的注意,他們循聲往下望去。
一時間,旭烈兀的臉色鐵青到了極點,而大臣們個個驚愕不已,因為,在這場慶典之上,他們的王妃竟然穿起了漢族的服飾!
旭烈兀不發一語地看著厭離在侍女的攙扶下步上高合,在他身畔的王妃位置上坐定,他側眸冷冷地瞅了她一眼,渾厚的嗓音異常冰冷。
「你這麼做,算是在向本汗示威嗎?」
厭離被他陰冷的語氣駭了一跳,卻還是強忍住心慌,鎮靜地回道︰「我是漢人,穿這身服裝是天經地義的,你不也說過嗎?我穿漢人的服飾好看極了,難道,你那天說的話是言不由衷?」
「不。」她竟然拿他說過的話來當把柄!
「既然如此,我可以繼續穿著這套漢人的衣裳嗎?」
旭烈兀冷笑頷首,「可以,不過,你最好在我回寢宮之前換下它,否則我會親手將它撕成碎片,教你以後再也穿不得上。
「我知道。」厭離偷覷著他冷峻的側顏,心里有好多話想說,但一時之間不知道從何說起,難道他真的什麼話都不問了?
她才要開口,就見到他唇畔勾起一抹冷笑,轉首注視著她,眸子里透出她前所未見的寒冷光芒。
「對了,厭離,你一時心血來潮穿上漢服,倒是提醒了本汗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在本汗問鼎中原之後,要記得下令中原的女子統統換上我青龍國的服色,漢人的衣飾確實不差,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你穿上青龍國王妃的紫服,它將你的氣質姿色襯得美極了!如果,你還是堅持不換下漢服,改穿青龍國的衣飾,那我就想辦法讓漢人的衣飾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如此一來,我想以後咱們就不會為了穿不穿這個問題而爭論了吧?」
「我換!我這就去換!」厭離匆忙地起身,一刻也不敢再穿著身上這套漢服,生怕會替漢人招來前所未有的大災難。
她到底做了什麼?換穿上漢人的服色,是為了對他做無聲的抗議,沒想到卻惹出了他心中的戾氣,從他的口中說出「問鼎中原」這四個字的時候,她的心泛起一陣前所未有的冷顫。
他是認真的!
旭烈兀長臂一伸,及時在她離去之前將她攬進懷里,厭離不斷地在他的懷里掙扎,一心只想趕快換下這襲會替族人帶來災難的衣飾。
「別動。」他修長有力的臂膀牢牢地圈住她。
「不要踫我!」她急忙地想推開他,身子忍不住顫抖,心里懊惱極了!她的手甚至抖得沒有力氣掙開他的箝制。
「鎮靜點,不要在巨子面前失了儀態。」他緊緊地捉住她慌顫的柔荑,壓沉了嗓音在她耳畔警告道。
她眼角隱隱地噙著淚,近乎無意識地不斷搖頭,「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只要一想到青龍國的鐵騎大軍就要踩平中原的土地,我的心就好慌,我不是故意要跟你作對的,可是……這是我唯一能夠想到的辦法,沒想到起了反作用……」
「先挑起戰爭禍端的人不是我。」他冷冷地提醒地。
「但你可以決定不回應,你可以的!」她拾起美眸,目光之中透出一絲
渴望,沒想到立刻就看見他黑眸之中閃過一道不以為然的寒光。
「我能嗎?」他冷笑了聲,「身為一國的君王,很多事情我責無旁貸,其中,就包括了保護自己國家里的臣民不受侵害,你父皇當眾斬了我國的使者,對于青龍國而言,是一種莫大的侮辱,我不能坐視不管。」
「你殺害我的子民,我一樣不能坐視不管!」厭離冷不防地推開他,激動地想要轉身跑離他的身邊。
「你這女人真是一點都不知好歹!」旭烈兀低咒了聲,縱身搶過忽那海手里的鞭子,凌空一揚,準確地圈住她縴細的頸項,教她動彈不得?
「可汗,請息怒上大臣們驚呼不斷,為可汗的震怒感到惶恐,紛紛跪了下來,不知所措地看著眼前僵持不下的危險情況。
「啊……」她幾乎快要被鞭子勒得喘不過氣,雙手緊緊地捉住鞭身,試圖掙月兌他的束縛,但鞭子在他的手里就像有生命般,她扯不下來,縴細的頸項被勒出一條紅痕,雪白的俏臉漸漸轉紅。
旭烈兀生平從未如此生氣過,他憤怒她的不知好歹,也氣自己對她一再縱容,才會讓她得寸進尺,爬到他頭上來撒野。
一瞬間,他憤怒得真想要了她的命!
但,也幾乎在同一時間,強烈的心痛排山倒海而來,教他幾乎無法招架,只怕還未下手殺了她之前,他就先沒了命!
他揚手撤回長鞭,一手撈住她虛弱倒下的身子,把她交給一旁的下人,嚴酷地下了一道命令︰
「來人,把王妃帶下去,記住,要是她以後再有機會穿上漢人的服飾,小心你們的項上人頭不保!」
厭離虛弱的喘不過氣,她咬著唇,看著眼前男人高大的背影,感覺如此熟悉卻又陌生,兩行淚終于忍不住滑落下來…
在皇官里當差那麼久,忽那海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僵凝的氣氛,自從斗巧宴之後,這兩天以來,出入大明殿的臣子們人人自危,生怕一個不留神說錯話就要遭殃。
太陽西射,早就過了進午剩的時間,忽那海遣人撤走幾乎原封不動的午膳,一看就知道主子沒吃下多少東西。
旭烈兀翻覽著卷宗,事實上卻是半個字都看不進去,他已經好幾天沒回寢官去,夜夜借著國事將自己逗留在大明殿里,故意不去想那個教他心煩意亂的女人,但說不想,心里卻又不由自主地牽掛著…該死!他生平第一次有了難以割舍的掙扎!
是為了她嗎?難道除了尋常男人對女人的憐惜之外,他對她還有更多無法以言語描述的深刻情感嗎?
他甚至害怕傷了她……向來冷心無情的他,竟然會害怕在她的身上烙下任何傷痕!看見她的淚水,竟然會教他心痛不已,
旭烈兀一時心煩到了極點,砰然一聲將案上的卷宗合上,臉色陰沉到了極點,這時,站在殿門旁的忽那海听到了門外內官的通報,他點了點頭,要門外的人暫且等著,自己則是走上前對主子稟報道︰
「放稟可汗,延春合那里來了消息,說王妃在寢宮里不吃不喝,也不理任何人,可汗,要不要過去探望一下呢?」
真是奇怪了,這對夫妻可真是非常有默契,一起拿絕食來跟他們這些下人開玩笑嗎?忽那海心里納悶不已。
「別理她!」旭烈兀陡然一喝。
「可是……」忽那海有些遲疑,這樣好嗎?總覺得他們那位弱不禁風的王妃可能少吃兩天就會餓死的樣子。
「我說別理她,你沒听見嗎?」旭烈兀冷厲喝道︰「由著她去吧!不要以為當了本汗的妃子,就可以由得她為所欲為!」
應該是可汗自己由得王妃為所欲為的吧!忽那海在心里有感而發,俏悄地走到門口打發從寢殿來報的官人,要他們自己看著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