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寬衡一頭霧水的望著他,挲了挲下巴,忍不住問︰「丫頭沒有對你表白心意?」
「什麼啊?」
「那天你們要離開時,我不是送了簪給她,可她不收,她說,她只收你給的簪。」
「那又如何?」他啐了聲。是他不夠了解丫頭,丫頭喜歡看些新奇玩意兒,但並不喜歡戴首飾,所以她幾乎不收首飾類的禮。
「她笑得很嫵媚,那眼神不是女兒看爹的眼神,她透過眼神讓我知道,她對你是抱持著同樣的心思。」易寬衡非常篤定。
「……胡說八道。」南安廉的心顫了下。
「真的。」
「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丫頭從小就喜歡黏著你膩著你,你上哪她便跟到哪,吃喝睡總是賴在你身邊,而她也知道你根本就不是她的爹,所以會日久生情那也是不足為奇。」
南安廉把目光移向窗外,茗棻確實從小就愛黏著自己,但他認為那是因為她無所依靠。
來到空鳴城後,她不再與他拗性子,甚至極喜歡賴著他撒嬌,甚至親了他的頰,但有時卻又對他冷漠至極……他突地想起包中提過,她不喜歡他上花樓,仔細回想,她兩次揮開他的手,似乎都是在他上過花樓之後。
難道說,她對他是抱持同樣的感情,所以不能接受他上花樓?
真會如此?
思忖後,他不禁問︰「你不覺得我和辜勝決沒兩樣嗎?」對自己一手教養長大的孩子動心起念。
「嗄?你怎會突然提起那家伙,他八百年前就已經被下放到南邊境去守哨樓了,提他干麼?」雖說辜勝決是南境總兵,可誰都知道南境向來是流放之地,所以辜勝決雖是總兵,但這一輩子是注定只能守著那蠻荒之地了。
像是想到什麼,南安廉突然問︰「辜勝決的字號是不是世延?」
「是啊,你問這個干麼?」
南安廉從懷里取出在當鋪里拾到的玉佩,易寬衡接過一瞧,眉頭都快要打結了。「這是辜勝決的玉佩,你怎會有?」
這種玉佩是皇上生辰時,因龍心大悅,特地要宮中御匠雕刻,再分送給他偏愛的官員的,這底下落款有單款和雙款兩種,雙款通常是御匠和受賞賜對象的字號。
「既然你來了,到時候就勞你助一臂之力。」他無官職在身,行事有諸多不便,但有易寬衡在,那就另當別論了。
「你講清楚點。」
「晚一點,我要去賭坊,你……」南安廉懶懶望向窗外,正好瞥見兩抹身影,教他的話不禁打住。
「你去賭坊?你是哪根筋不對勁,竟然會上賭坊?」易寬衡沒好氣的睨他一眼,卻見他猛地站起身,直往街上望去,不自禁走到窗邊跟著往下望,呀了聲。
「欸,那不是丫頭嘛……她怎會跟個男人走在一塊?」
南安廉微眯起眼,看著南茗棻跟著陸謙轉進了城北一坊的方向……那里沒有鋪子,是幾個住宅巷弄,她上那兒能做什麼?
「欸,那個男人你認不認識?」易寬衡問著,卻見他臉色黑得像鍋底,不禁暗嘆自己命運乖舛,怎會認識這個臭臉家伙。
南安廉沒睬他,徑自離開,開門時和包中擦身而過。
「爺?」包中端著一壺茶,利落的避到一側,見南安廉頭也不回的跑了,不禁問著易寬衡。「易大人,發生什麼事了?」
「茶先給我。」他要喝茶壓驚。
可惡,他運氣真不好,要是待會安廉沒找到人,自己真不知道會落得什麼下場。可說來也怪,丫頭明明是對安廉有意的,又怎會跟個男人走在一塊?
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麼搞的?
南安廉站在一坊一巷的巷口,黑眸眨也不眨地瞪著巷內一戶人家。
就在三刻鐘前,他瞧見南茗棻跟著陸謙走進里頭,至今未出來。
寒風伴著雪雨,凍著他的身,但再冷的天也比不過他此刻的心寒。
易寬衡一席話,教他以為兩人是彼此有意,但眼前看來不過是易寬衡瞎眼胡謅,他卻蠢得信以為真。但不管怎樣,他已毀去她的清白,她都不該再跟其它男人一塊,甚至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可是,他又能給她什麼?
他甚至連個名分都不能給她,在戶帖上,她永遠是他的女兒,任誰都改變不了這一點,可偏偏他佔有了她,把一切攬得混亂……他原本打算守著她到二十歲,甚至只要她不願出閣,他可以照顧她一輩子,一輩子用父女的關系將她束綁在身邊。
但,如果陸謙不介意她的清白已失,他是不是該放手?
他是不是該像個父親,眼睜睜看她出閣?
此刻,他應該前往賭坊,而不是像個傻子站在這里,但他走不開,他怎麼也移不開他的雙腳。
他甚至想要沖到屋內強行將她帶走,他想讓她知道他不願將她交給別的男人,可他憑什麼。
想著,南安廉不禁笑了。
老天太愛捉弄人,才會教他在不知不覺中愛上自己教養長大的女孩,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他不會愛她,絕不會愛她!
驀地,屋里有了動靜,陸謙打著傘送她出門,鄰屋門前的燈火映照出她的笑臉,笑得那般恬柔嫵媚,那般刺眼。
可再痛,他也轉不開眼,而她終于和他對上眼,看著她先是愣了下,隨即橫眉豎目瞪著他。
不知為何,哪怕她橫眉豎目、怒氣正盛,他也覺得她很美。
南安廉見她跟陸謙拿了傘朝他走來,但許是地上濕滑,教她絆了下腳,他毫不思索的朝她奔去,在陸謙欲拉住她的瞬間,一手撥開他,一手攙住她。
「爹,你在干什麼?」南茗棻見陸謙被他推倒在地,被雪雨害得一身狼狽,不禁惱聲道。
南安廉聞言,濃眉怒攢著,扣住她的手將她帶走。
「爹,你還沒跟陸秀才道歉,你……」
「閉嘴!」
南茗棻瑟縮了下,從沒想過他竟會用如此凌厲的口吻命令自己。
該生氣的是她吧!外頭天寒地凍,而他渾身都淋濕了,就連束起的發都淌著水滴,他到底是在外頭站了多久?他是發現她在附近,所以在外頭等她?那怎麼不叫她一聲?
他到底在想什麼?之前避著她,現在又抓著她不放,走得這麼急……她垂眼想了下,輕呀了聲,瞬間明白了,不由得輕漾出笑意,反扣住他的手,軟聲喃道︰「爹,好冷。」
南安廉愣了下,回頭見她手中的傘不知何時掉了,秀發微濕,隨即將她一把摟進懷里,不讓雪雨淋濕她。
環顧四周,這里近馬市,附近有些可雇用的馬車,他本想雇輛馬車,卻听見屠奎的呼喚,抬眼望去,瞧見屠奎正巧搭著馬車過來。
「大人,我找大人好半晌,原來你在這兒。」
「屠奎,借你馬車一用,咱們的事明日再議。」話落,他直接抱著南茗棻上了馬車,隨即揚長而去,留下一臉錯愕的屠奎。
他們一走,對街一輛馬車驀地停下,車簾微掀。
「總兵大人,怎麼了?」空鳴知府管正霖不解的問。
辜勝決唇角緩緩扯開。「沒事,不過你恐怕得要提防通判才成。」
馬車上,南安廉無聲的握住她的雙手,黑眸直睇著前頭不語。
南茗棻本有滿月復疑問想追問,但偷覷了他一眼後,可憐兮兮的道︰「爹,好冷。」
南安廉睨了她一眼,瞧她衣衫半濕,難挖掘機怎麼握還是微顫發冷。忖了下,他握著她的手,塞入他的衣襟里。
「你忍一下,就快到家了。」他啞聲道。
南茗棻小臉微微發燙著,沒想到他竟會抓著她的手,塞入他的衣襟里……他的中衣濕了,但肌膚極為溫熱,教她不禁想起那一晚,他的懷抱是恁地火熱,像是快要將她焚燒殆盡似的。
此刻,他的心跳又沉又急,強而有力的撞擊著胸膛,教她把手輕輕的覆上,瞬地,他一把拉出她的手。
南茗棻愣了下,抬眼直睇著他,馬車里燈火微弱的搖晃著,她看不清他的臉,但他那雙黑眸卻異常熠亮。
「爺,三坊三巷到了。」車夫拉住了韁繩,在外頭喊道。
南安廉推開馬車門,看外頭雨勢依舊不小,回頭將南茗棻給抱下馬車,適巧門房已把門打開,他便直朝主屋的方向而去。
一進房,先將她擱在錦榻上,他隨即找出大布巾將她包住,回頭點了油燈,心想他房里沒有火盆,正打算到她房里拿火盆時,一回頭就見她動也不動的看著自己,不禁微微動怒道︰「你連自個兒都不會照顧了嗎?」
南茗棻默默的垂下小臉,拿著布巾覆著,像是掩面低泣。
南安廉見狀,心有些慌了,蹲在她面前,輕柔的拉開布巾。「丫頭,我不是凶你,我只是……」
「只是想要以怒氣掩飾你那日做過的事?」她抬眼替他接話,見他一臉錯愕,不禁笑得一臉壞心眼,解了他的發束,拿起布巾往他發上擦拭著。「都多大的人了,連自個兒都不會照顧嗎?」
南安廉一顆心跳得又急又沉,先前燃起的怒火早在不知不覺中熄滅,剩下的是不知該如何面對的惶恐。
「不說話?」
「我……對不起,我……」話未完,兩頰竟被她雙掌給拍擊了下,教他愣得說不出話。
「這句道歉代表什麼意思?」她眯起眼問。「你毀了我的清白,還打算要把我推到其它男人身邊?」她知道他不會,但是他這個人一旦醉酒,總是記不得說過的話,她要是不趁這當頭嚇嚇他,她這被避了兩天的惡劣心情要怎麼安撫?
「你方才不就到了陸秀才家中,你跟他——」
「俐兒去陸秀才家拿字畫時,身子不適,陸秀才很緊張的跑去找我,所以我是去看俐兒,不過大夫已經診治過,讓她喝了帖藥,她舒服多了,但外頭在下雨,我怕她吹風會讓病況更嚴重,就讓她留在陸秀才家中暫住一夜,陸秀才的娘也答應了,而你什麼都沒搞清楚,還一把推倒了陸秀才。」她條理分明地將事情始末說過一遍,順便控訴他的罪行。
南安廉呆住。他沒有想到屋內還有其它人……
「吃味了?」她貼近他問。
南安廉直睇著她,她的眼神告訴他,她什麼都知道,可她怎麼可能知道?
「南安廉,你要是沒喝酒,心底話就說不出嗎?」她開始考慮拿杯酒灌他。
「你……竟直呼我的名字,簡直是——」
「哪來那麼多體統?你把我壓上床的時候,怎麼就不說體統?!」她沒好氣的回嘴,卻猛地愣住,察覺自己的話語太過辛辣,偷覷他時,就見他臉上竟微微發紅。
莫名的,她也跟著難為情,兩人靜默不語,直到寒意教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才教他回神。
「我去差人備熱水讓你泡澡。」
南茗棻一把拉住他。「你才是該先把衣袍給月兌下來。」她都忘了他渾身都濕透,要是不趕緊月兌下,走到外頭吹風不染風寒才有鬼。
她動手解著他的袍子,他卻臉色微赧的阻撓著,教她大動肝火。「又不是沒看過,你扭捏什麼?!」罵著,又打了個噴嚏,渾身不住地顫著。
南安廉見狀,暗自做了決定,啞聲道︰「丫頭,把衣服給月兌了。」
「嗄?」她慢半拍的抬眼,懷疑自己听見什麼。
她剛剛要月兌他袍子,他就已經抗拒得要命,現在怎會要她月兌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