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皇宮注定將不平靜。
晉王的謀反對朝廷許多大臣來說,並不覺得意外,因為晉王的野心根本就是昭然若揭,所以大伙都心知肚明這一天遲早會到來。
對于晉王想篡位這件事,大臣們大多選擇消極或漠然以對,不是不忠,而是在這亂世唯有這樣才能明哲保身,況且朝中政權原本就大多把持在晉王手上,晉王坐與不坐在那張龍椅上,對他們這些臣子來說,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差別。除非晉王謀反失敗被擒或被殺,但這種事幾乎不可能發生,不是嗎?
然而不可能發生的事卻發生了——晉王被刺殺于晉王府中!
傳言當時晉王已暗中召集好兵馬準備逼宮,但隱藏在約定地點準備舉兵的將領卻遲遲等不到晉王的進攻命令,于是前往請示,卻驚見晉王倒于血泊之中,早已斷氣。
晉王被刺殺的消息像長了翅膀,在最短時間內傳遍京城大街小巷,百姓們議論紛紛,卻不知真假,因此頓時人心惶惶。但很快的,在百姓們發現京城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人們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酒館妓坊仍是絲竹管樂之聲不斷,人人喜笑顏開,惶恐之心才逐漸弱了下來。
不到幾天的時間,這消息便慢慢從百姓口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其它趣談或八卦流言,京城百姓們的生活一切如常。
晉王之死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從那些晉王黨的權臣們突然接二連三被皇上派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控制住之後,還有誰會傻得相信這件事與皇上無關?所以大臣們一個個皆三緘其口,明哲保身。
皇宮和京城之後有什麼變化,這些都與常柏衍和蘇靜初他們無關,因為就在晉王去世沒多久,常柏衍便帶著蘇靜初與師弟展翔佣三當家龐龍,四人一同離開了京城,踏上了回家的路,手邊還帶著皇上親筆御賜的賜婚聖旨。
常柏衍因為得償所願,所以一路上心情都很好,但蘇靜初卻是沉默的時候居多,偶爾應和他們師兄弟與龐龍的問話時,也都是強顏歡笑,看起來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怎麼了?」常柏衍將小師弟趕到前頭去和身兼馬車夫的龐三當家作伴,柔聲的詢問她。
「沒事。」蘇靜初淡淡的回答。
「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沒事。究竟怎麼了?」他再次問道︰「別騙我。」
蘇靜初低下頭,沉默了許久,這才聲如蚊蚋的開口,「謀反是死罪對不對?那參與謀反的那些人……」
她話未說完,常柏衍便已明白她在心煩什麼,擔心什麼了。這個心軟的傻丫頭,那個人早在七年前害死她母親時,就不當她是女兒了,還多次為自身利益而出賣陷害她,她竟然還在替他擔心?真是個傻瓜。
不過不想她這麼擔憂難受,他還是老實的將他所知道的事告訴她。
「晉王在未及舉兵謀反之前便已身亡,因此這次謀反牽扯的範圍會小很多,除了一些皇上早已盯上,搜羅證據,並罪證確鑿者會被處以死刑外,其它相關者多會從輕量刑,處以沒收家產、充軍、監禁之類等刑罰。」
「那蘇家呢?」蘇靜初有些急切的問。
常柏衍深深地看著她,緩聲回道︰「沒收家產,男子充軍,女子為奴,你自然除外。」
蘇靜初聞言後沉默了下來,她垂下眼瞼,面色蒼白,不發一語。
「這已是皇上網開一面的結果了,蘇御醫身為皇上的御醫,卻與欲圖謀反篡位者過往甚密,這代表的是什麼意思,你應該知道。」常柏衍伸手將她擁進懷里,嘆息的說︰「皇上之所以網開一全是看在段大將軍和你的面子上,蘇家若非有你這麼一個女兒,早已被抄家滅門了,所以你不需要自責,因為是你救了他們,讓他們得以活命,沒有被凌遲處死,株連九族。百年世家,御醫蘇家也因此才沒被滅絕,所以你沒有對不起蘇氏這個姓氏,懂嗎?」
蘇靜初仍舊沒有應聲。
常柏衍繼續說︰「其實說是充軍,並非真的要他們上場打仗,而是去那里當軍醫。戰場傷員眾多,大夫卻極度缺乏,讓許多可以救,不必死的士兵們一個個枉送性命。這事你回山寨問李大夫就知道了。蘇家男子個個身懷高明的醫術,但卻恃才傲物,缺乏仁德之心,這種懲罰對他們來說正好。山寨里的人若是知道了這件事,肯定都會拍手叫好的。你說是不是,大當家?」
「嗯。」窩在他懷里的蘇靜初終于輕輕的應了一聲。
只要有應聲就行了,這表示她至少有將他說的話听進耳里。常柏衍心想著,伸手安撫的拍了拍她,沒再開口多說什麼,因為該說的他都說了,他只希望她能夠早些想開,倘若她堅決要自責的話,那他也無可奈何,只能在未來的日子里盡量逗她開心,讓她幸福,用以填補她內心的傷痛了。
上京時一路驚險萬分,回程卻一路平順無比。
終于回到白華山寨,蘇靜初有一種終于回到家的感覺,看著眼前一張張熟悉的臉,與他們臉上熟悉的笑容,還有笑容下的關心與擔憂,她只覺得眼眶發熱,鼻頭發酸,很有想要大哭一場的沖動。不過她還是強忍住了,因為她可是白華山寨里的大當家,是大伙的頭頭與領袖,當然得保持冷靜自持的模樣才不會令人失望。
可是當她穿過迎接她回來的人群,走進山寨大廳,看見端坐在大廳中的外公時,她的淚水頓時絕堤而出,再也擋不住,忍不了。
她撲跪進外公的懷里,放聲大哭,哭得像個孩子,不知道原本跟在她身邊與身後,還有在大廳里的那些人何時全退了出去,獨留下她與外公。
外公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不斷地輕拍著她,當她是個孩子。
所有的事實與經過,三當家龐龍早已在第一時間便讓人傳了回來,大伙知道後全都義憤填膺,還有人對蘇光浩那混蛋沒被判死罪而是充軍感到不滿,怒不可遏的揚言要去聯系昔日的下屬,將那家伙綁到戰場上去,讓敵軍亂刀砍死。
就在這時候,三年多前離開白華山雲游四海去的段良玉突然回歸,並在得知這一切之後制止了大伙,理由就如同常柏衍對蘇靜初所說的一樣,戰場需要大夫。
對于獨生愛女當年「病死」的真相,段良玉並沒有太大的意外或忿怒,因為其實早在當年外孫女听其母親遺命,千里迢迢不辭路程辛苦與危險跑來投靠他時,他就已經知道女兒的「病死」絕不單純了。
當時的他當然忿怒,恨不得立即回京一刀砍了害死女兒的薄情男,但是如果他真的砍了那該死的家伙,他可憐的外孫女該怎麼辦?她已經沒了母親,難道要讓她連父親都失去嗎?
他掙扎了許久,也痛苦了許久,最後還是選擇作罷。至于害死他女兒那該死的家伙,他相信天理昭彰,那家伙終會得到應有的報應。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到那家伙竟會泯滅天良到這種程度,連親生女兒都想陷害,還好外孫女有貴人相助,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想到那位貴人,段良玉的心情頓時愉悅了起來。
「好了,好了,別哭了,再這麼哭下去,以後這事可是會讓山寨里的人拿它當笑話講喔。」他輕輕地拍撫著外孫女,柔聲說道。
「外公,娘……娘她……」蘇靜初邊哭邊說,聲音沙啞哽咽得幾乎讓人听不清她在說什麼。
「外公已經知道了。」即使听不清她在說什麼,段良玉也知道外孫女想說什麼。他輕聲嘆息,「其實當年你娘要你來找外公時,外公就已經隱約知道你娘不是病死的了。我想你娘應該也是心里有數,知道自己是被誰害死的,不然不會讓你來找我,還特別交代別讓那個人知道你的去向。」
蘇靜初忍不住震驚的抬起頭來,淚眼婆娑,難以置信的看著外公——原來外公早就已經知道了嗎?
「這是你娘的命,她自己所選擇的。一開始外公就跟她說過,蘇光浩這個人心不正,眼神閃爍,不是良配,她卻死心眼執意非嫁這個人不可,外公拿她沒轍,只得允諾,沒想到……」段良玉搖了搖頭,輕嘆了一口氣,沒再往下說卻笑道︰「你的眼光比你娘好太多了,常柏衍這個人外公剛剛雖然只看了一眼,但是目光清朗,坦誠而正直,相當不錯。外公很滿意這個外孫女婿。」
沒想到外公話題會突然轉得這麼快,而且還轉到這上頭來,讓蘇靜初完全措手不及,只能呆呆的看著外公,然後臉色不由自主的慢慢地酡紅了起來。
段良玉將外孫女扶起來,讓她在一旁的椅子坐下後,才凝望著她微笑的問道︰「成親的日子決定了嗎?」
蘇靜初用力的搖頭,拭去臉上的淚水之後,才有些羞赧的低著頭啞聲答道︰「等外公做主。」
「不是說日子已定在一個多月後嗎?」段良玉微訝的問。他就是听到消息才一路馬不停蹄的趕回來的。
「那是倘若您未歸來的話,現今您已歸來,當然要由您來做主。」蘇靜初理所當然的說,相信常柏衍也會同意這一點。
「常家那邊?」
「柏衍是個孤兒,家人只有師傅和兩位師弟,師傅早已避居山林,不理俗事。」蘇靜初輕聲說道,一頓後又問︰「外公,您會在意他是孤兒,沒有顯赫的家世背景嗎?」
「京城蘇家是名門世家也是御醫世家,家世顯赫,但結果又如何呢?」段良玉搖了搖頭,慈愛的看著外孫女,「外公在意的不是他的家世,而是他的人品,以及對我外孫女好不好,能不能讓我外孫女依靠一生,幸福一生,如此而已。」
「外公……」蘇靜初眼眶發熱,淚水忍不住再度決堤。
「痴兒,痴兒。」段將軍搖著頭說,臉上淨是溫柔與慈祥。
明慧,你女兒就快要成親了,要嫁給一個與蘇光浩完全不同的男人,你知道了應該會很開心,也會很放心吧?靜初一定能夠幸福的,爹有預感。你知道爹的預感向來很強,當年若是你肯听爹的話,那麼也……
唉,罷了,現在說什麼都是多余的了,你,安息吧,靜初丫頭會幸福的,一定會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