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趙總管離開後,蘇靜初一直沉默的待在原位上一動也不動,甚至沒再開口說話,就只是表情木然,眼神空洞的呆坐在那里,讓常柏衍見了既擔心又心疼不已。
他知道她一直無法有所決斷是因為一切都是來自于他們的猜測,沒有任何證據或證人足以支持他們的懷疑,所以她才猶豫,才無法下定決心。只是見她日夜因猶豫不決而掙扎,還得受傷心痛苦煎熬,他真的于心不忍。
所以當她說想試探蘇御醫的親信趙總管時,他頓時覺得這是個好辦法,並且決定倘若結果不如預期,他不介意私下再將趙總管綁過來好好的談一談。趙總管若識相願意如實交代最好,若是不識相就別怪他先禮後兵。
結果令他相當的滿意,只是她的反應令他非常擔心。
「靜初,你還好嗎?」他關心的看著她,柔聲問道。
听見他的聲音,蘇靜初終于動了一下,然後緩慢地轉頭看向他,再緩慢地開口回應,「我沒事。」
沒事才怪!她的反應一點也不正常,怎會沒事?
「你若難過,想哭可以哭出來,這里沒有別人,只有我而已。反正你也不是沒在我面前哭過,是不是?」他認真的對她說,真心希望她能夠哭出來,把情緒發泄掉,別壓抑。
蘇靜初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就是了。
「我為什麼要哭,這結果不是早就已經知道了嗎?要哭,之前就已經哭過了。」她對他說。
「但是你一直都還心存希望,不願相信它會是事實,不是嗎?」常柏衍沉默了下才說出這個兩人皆知的事實。
蘇靜初微僵了一下,這才慘笑的問他。「我很笨對不對?」
「你不笨,這是人之常情,畢竟那個人是你父親。」
「但他卻毒殺了我娘。」眼淚終于從她眼眶滑落下來,一滴接著一滴。她伸手將它拭去,卻怎麼也拭不完,因為眼淚愈掉愈快,淹沒了她的視線,也淹沒了她一直不讓自己失控的最後一絲冷靜與自制。
常柏衍終于忍不住上前將她從椅子上拉起來,擁進懷里。「哭吧,把你所有的傷心難過全都哭出來,不要壓抑。」他柔聲道。
蘇靜初緊緊地抱著他,在他懷里哭得不能自已,她嗚咽的哭泣,聲音讓人聞之鼻酸。她心痛欲絕的吶喊,聲音卻哽咽得幾乎讓人听不清楚。她不斷喊著、叫著的都是同樣幾句話。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爹他為什麼要殺害娘,為什麼?到底為什麼?為什麼?!」
常柏衍沒辦法回答她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只有蘇御醫自己知道。又或許剛放走的那位趙總管也知道,他是不是該派個人去把那家伙給抓回來?他認真的思索著。
另外還有一件事他剛才便一直在想,卻至今仍沒想出個答案,那便是到底是誰告訴蘇御醫他的女兒在這里的?
這個問題很重要。
他們到達京城也不過才一天一夜而已,進城時兩人都沒露面,一直坐在馬車里,他們搭乘的馬車雖舒適豪華,那也只是內部而已,外頭看起來除了大一些之外,就跟尋常的馬車沒兩樣,並不引人注目。所以,到底是誰這麼神通廣大,知道馬車里坐著蘇家大小姐呢?
他當然有想過那群死士的主子,因為大概只有那家伙知道他們的行蹤,但是問題在于那家伙憑什麼在短短一天之內就讓蘇御醫相信他所言不假?最重要的是,蘇御醫就算相信了,又為何會听從對方之命,派人前來接女兒回去呢?
他不相信要趙總管來接人是蘇御醫的本意,當年那家伙都可以狠心絕情的毒殺發妻了,對蘇靜初這個六年不見的女兒,他壓根兒不相信他會有什麼慈父的情感。
所以,為什麼?難不成這一連串陰謀詭計的幕後指使者,也就是那群死士的主子不是別人,就是蘇御醫?!
常柏衍被自己這個可怕的推論嚇了一大跳,但隨即他立刻將這個結論推翻,只因為沒有理由。
蘇御醫就算再怎麼不喜歡元配夫人,甚至厭屋及烏的連元配夫人為他所生的女兒都不待見,也沒有理由,沒有道理非要對這個早已離開蘇府多年的女兒趕盡殺絕不可。如果說是現任那位蘇夫人還比較有可能,但是一個六七年前還只是個小妾的女人會有這麼大的本事嗎?
他想不透,真的想不透,總覺得這件事錯綜復雜,似乎沒那麼簡單。
摟著她坐下來,常柏衍輕輕地拍撫著她,直到感覺懷里的她情緒似乎平靜了下來,也已經停止了哭泣,這才低頭看她,柔聲問道︰「好些了嗎?」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已經不是第一次在他懷里哭得唏哩嘩啦的,蘇靜初這回是沒那麼尷尬,但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在她猛然發現自己竟坐在他大腿上時,那就不是用尷尬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了。
她迅速漲紅臉,手忙腳亂的從他腿上跳了下來。「你怎麼……我怎麼……」
唉,她到底是想要說什麼啊?
沒理她不知所措的羞窘,常柏衍伸手再度將她拉回來,圈抱在他的大腿上。
「常柏衍……」她掙扎的叫道,卻讓他柔聲制止。
「別動。反正剛剛都坐了許久,再坐一會兒也沒關系。」他無賴的說。
蘇靜初只覺得哭笑不得,哪有這樣的,他們倆還沒成親耶!而且就算剛剛她坐了,那也是因為她太傷心難過沒辦法注意到別的事,否則她又怎會讓他抱坐在他大腿上呢?這舉動太親密了。
「你讓我起來坐到旁邊的椅子上好不好?」她求道,這樣她真的沒辦法,全身都感覺不自在。
「我怕一會兒你又哭起來,沒人就近安慰。」他一本正經的看著她,說出來的話卻讓她再度哭笑不得。
「常柏衍,別鬧了好不好?」她嬌聲求道。
「我是認真的。」他說,然後突然表情嚴肅的開口,「你有沒有想過,咱們一路隱藏身分,隱匿行蹤來到京城只不過才一天的時間,你父親是如何得知你我在這里,還派人過來接你回去?」
蘇靜初一時無法適應他話題的改變,先是怔了一怔,接著想了一下,然後驀然渾身一僵,剛因羞赧而染上些許嫣紅顏色的臉龐瞬間又變回一片雪白。
「你的意思是,那些從白華山開始,一路追擊我的殺手,是他、他做的?」她的聲音發著抖,震驚而難以置信,心痛到無以復加。
「我不是這個意思,沒有理由。」他搖頭說,不希望她被傷更深更痛。
「那是什麼意思?」她的聲音果然穩了許多,不再發抖,但臉色依然蒼白。
「我覺得那兩方似乎搭上了。」
蘇靜初吃驚的看著他,終于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說,趙總管今天之所以會到這里來接我,是因為那個幕後指使者,而我爹是為了那個人才派趙總管過來接我回去的?」
常柏衍沉默不語的回望她,沒有回答是或不是。因為他相信以她的聰明才智,她應該可以自己想通這一點才是,只是又得再被父親傷一次。他真是愈來愈不想放過蘇御醫那家伙了,不能殺死他,至少也得讓他半身不遂方能解恨。
再也不去想她坐在他腿上的舉止是否太過親密,蘇靜初現在只想貼靠著他,愈近愈好,因為她覺得好冷,心好冷。到底娘和她是做錯了什麼事,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罪,要被這樣冷酷絕情的對待,她真的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究竟是為什麼?
她伸手圈抱住忍不住打起寒顫的自己,隨後感覺到常柏衍亦伸手抱住她,將她摟進懷里貼靠在他胸前,用他的體溫,他的關心和溫柔溫暖著她,讓她逐漸感覺不再那麼冷。
「要不要明天就回白華山?」他忽然開口。
「什麼?」她從他懷中抬起頭來,疑惑的問道,她大概是听錯了。
「要不要明天就起程回白華山?」他溫柔地看著她,緩緩地又對她說了一次。
她並沒有听錯。
「為什麼?」她不解的問道,表情淨是疑惑。
「你現在還想見蘇御醫嗎?有辦法冷靜的面對他嗎?如果沒辦法,繼續留在京城里又有何用?」他不答反問。
蘇靜初先是愣了一愣,接著低聲呢喃道︰「我想知道為什麼。」
「你想當面問他嗎?如果他不認罪,堅決否認沒這回事,你又該如何?改而相信他其實是無辜的?」常柏衍說著輕嘆了一口氣。「靜初,這件事注定只能到此為止,你再追究下去既不能改變任何事,對你也只會帶來更深的傷害罷了。你應該懂的。」
「我不懂。」她看著他,神情里有茫然也有掘強。
常柏衍輕聲嘆息,只好將兩人皆心知肚明的事挑明。
「如果你一定要追究下去,他若否認,你會永遠掙扎在痛苦與懷疑之中,既無法相信他,又恨自己為何不相信他。如果他承認,面對害死你娘的凶手,你能手刃他為你娘報仇嗎?你不能,因為他是你父親。」
說到這兒,常柏衍忍不住又輕嘆了一聲,伸手替她拭去從她眼眶內滾落的淚水,溫柔的看著她說︰「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為什麼的話,要不要我去幫你問他?」
「他不會跟你說的。」
「他一定會跟我說。」不說也得說。常柏衍在心里冷笑著補了一句。
「你……會傷害他嗎?」似乎看出他心里的想法,蘇靜初有些掙扎,也有些猶豫。
「你讓我別傷害他一根寒毛,我就不會傷害他一根寒毛。」他看著她回答道。
蘇靜初頓時無言以對,因為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怎樣,是要常柏衍不要傷害父親呢?還是應該冷漠以對,隨他想怎麼做就怎麼做。那個人不僅害死了娘,甚至連她這個親生女兒都不想放過,她為何還要為他擔心,還要覺得不忍心呢?
「如何?」他在等她的回答,等她下決定。
「我……」她的聲音梗在喉嚨間,難以抉擇。
她還是太心軟,太善良了。常柏衍在心里嘆息。但這就是她不是嗎?對非親非故的流民都不忍拒絕了,對自己的親生父親她又如何能狠得下心呢?即使她再恨他、再怨他,甚至終生都不想再見到他,就算不再認這個父親,她也狠不下那個心。
「我答應你盡量不傷害他。」不想她繼續為難下去,他替她做了決定。
蘇靜初聞言瞬間有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你準備何時要去問他?」她問他。
「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