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主子緊繃的後背,阿六慶幸,腦袋還黏在自己的脖子上,早知道戰事結束得那麼快,他就安安分分待在小丫頭身邊就好啦。
主子已經兩個多月沒和他說話,哪怕是一句吩咐也沒有,即使他再再強調,鐘姑娘「以命相逼」,他生怕她因為不合作導致「發生意外」,不得不「勉強從之」。
但是,沒用,每次主子看他的眼光就和看殺父仇人一樣。
終于他們離開戰場、離開北方,回到京城,來到安平王府的外牆,他松口氣,事情就要結束了吧?等主子看見小丫頭平安健康,對他的懲罰就可以停止了吧?
主子縱身一跳,跳進王府里,阿二隨之跟上,他也好想跟,卻被主子一記凌厲眼神給死死釘在牆角下。
他縮起脖子,乖乖拉著主子的馬,安靜站到一旁,和阿三、阿四、阿五一起等待主子「出牆」。
阿六嘆氣,無奈看向好兄弟們,他這是招誰惹誰啊?
阿五忍俊不住,拍拍他的肩膀,說道︰「自作孽不可活。」
「我這不是被鐘姑娘威脅的嗎?」他蒼白而無力地為自己辯駁一句。
「你看見過我們哪個人敢因為被威脅,就違抗主子的命令?」阿四問。
阿六答不出來,只能頭低低,繼續接受撻伐。
「可憐,你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阿三搖頭,看著阿六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絲悲憐。
「我錯在哪里?三哥,你快告訴我吧!」阿六快被這種氣氛給逼瘋了。
「鐘姑娘有沒有武功?」阿三為他指點迷津。
「沒有。」這種事還要問?如果她能保護自己,主子需要派他隨身保護?
「既然沒有,你難道不能把鐘姑娘的話先應承下來,一方面給主子送信,一方面在暗中保護?」
一句話,點透了主子的怒氣,阿六恍然大悟,對哦,他怎麼沒想到這麼大的漏洞?後悔莫及啊!
阿五道︰「你到底知不知道,鐘姑娘是主子心尖尖上的人?」
「知道。」
他愁眉苦臉,就是知道,他才報喜不報憂,就是怕主子知道潛山先生的宅子被燒,姑娘大慟,又從戰場上跑回來……
「你知不知道,公文和你的信送到軍帳里,主子會先看哪一封?」阿四也提點他幾句。
「我的信……不會吧?!」錯錯錯,他錯得太離譜啦!
「就是!尤其里頭要是夾帶了鐘姑娘的信,主子會接連看十幾遍,一面看,一面笑。你能夠想象,那是怎樣的心情?主子是恨不得把自己的一顆心給刨了,送到人家跟前啊!主子把這麼重要的人交給你,你居然丟下任務跑到戰場上?阿六,你死得半點不冤枉。」
阿六摀住臉,臉上的表情用哀怨已經不足以形容了。
看信會看到發笑?主子是中毒了嗎?中了鐘子芳的毒!
鐘凌捧著臉,在日期下面畫一個叉叉,又過完一天。
對啊,她很無聊,居然畫一本五年份的年歷,每過一天就打一個叉,看著空白處又少一格,竟會感到些微的小確幸。
真是無可救藥了。
今天華恩公主讓康嬤嬤來幫自己裁制嫁衣,听說嫁衣必須閨中女子親自成,但她這手手藝,康嬤嬤只看她落了幾針就說︰「小姐,您歇歇吧,這種事老奴來就好。」
嘴上說得客氣,但鐘凌確定她的言下之意是︰求您別再糟蹋好東西。
身為古代女人,她還真是連及格分數都拿不到。
取一本書,鐘凌跳到床鋪上窩著,其實認真想想,當米蟲的日子也不賴,持續這種生活吧,日後進入二皇子的後院,了不起多一雙筷子,那位由側轉正的二皇子妃應該不至于對她太不爽……
嘆一口氣,百般無聊。
身後一陣風吹來,吹得她的發絲迎風飄揚。
窗戶忘記關嗎?現在是夏天,窗戶開著比關著舒服,只是身為現代人的鐘凌,有強烈的隱私需求,老覺得那麼大一扇窗有被人窺伺的危機感,因此非得把門窗全鎖上才能安心睡著。
很懶,但她還勉強自己下床關窗,只是一個轉頭……傻了!
她呆站著,不敢出聲,不敢大口呼吸,更不敢眨眼楮,因為……那張金賢重的帥臉。
這是因為過度思念,以至于產生幻覺?還是閻羅王通融,讓金賢重返回陽間,做最後一次巡回?
腦子里的念頭轉三圈,她放大膽量朝他走去,鐘凌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很怪異,她的嘴巴在笑,眼角的淚水卻汩汩流個不停,她小心翼翼走到他跟前,輕輕柔柔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戳他的臉。
每個動作都輕得像浮雲掠過,她不敢用力,萬一鬼魂屬于氣體形態,一戳就灰飛煙滅,她不是連想多看幾眼都不行?
但,她的手指居然有戳到實體的感覺?
不會吧,她的幻覺進入新境界?
一只手指無法確定,那就兩只、三只、四只……慢慢地,她小小的掌心全部貼上他的臉。
他的胡碴剌剌的,不過還沒長成蒙面俠,雖然有些粗獷卻無損他的帥,她的末梢神經感覺到他微笑時臉部肌肉的震顫,可以確定她模到的是固態不是氣態。
「你還活著?」淚水還在掉,可是嘴邊的笑容更大了,她整張臉呆呆的,卻問了句讓人听到會很不爽的話。
然而他沒有不爽,反而是笑著點頭回答,「我沒死,我承諾過你的,會平安回來。」然後拉起她另一只手往自己臉上貼,以前不知道,現在才曉得,原來臉被喜歡的女子捧著,會有這麼濃的幸福感。
她被暫停了!
仰頭,她看著他,脖子很酸,但她感覺不到,她還以為酸的是眼楮,而且不光是酸還有微熱感,淚珠子越滾越多,她這才曉得自己的眼皮底下藏了座翡翠水庫,並且處于泄洪狀態。
沒有哽咽啜泣,只有淚水嘩啦啦流個不停,如果水漫金山寺代表的是白娘娘的悲怒,那麼泄洪的翡翠水庫便代表了鐘凌失而復得的快樂!
「別哭。」
心疼了,他一把將她納進懷里,她柔軟的身軀在他的夢境里出現過幾百次,終于擁入懷中的這片刻,他這才曉得何謂滿足。
他輕輕撫過她的背,一下下慢慢順著,可她還是哭得盡心盡力,好像沒哭完這一場,他的出現就不算數。
上官肇澧無奈,捧起她的臉,認真問︰「我回來了,你不開心嗎?」
她點頭,又搖頭,甩下一堆淚珠子。她問道︰「你怎麼辦到的?你為什麼能夠避開禍事?為什麼能夠活著?」
是不是因為她對他說了實話,他知道自己的將來會變成怎樣,所以處處小心,而她從未對娘和阿靜提起他們的命運,以至于大意失荊州?
這幾句話問得更欠扁,要不是他清楚她有多擔心,真會以為她在詛咒自己。
「因為你,你是我的貴人。」
他的掌心搭在她的肩膀上,帶來安慰人心的溫暖,再次擁她入懷,他突然間發現,他實在愛極了這樣抱著她的滋味。
「貴人?」她推開他,迎視他的目光。不懂,她怎麼會是他的貴人?
滿臉滿眼都是疑惑的鐘凌,傻里傻氣的模樣很像可愛的狗崽。他模模她的頭,像對待小狽那樣,掐掐她沒肉的臉頰。
她不計較他這戲弄的舉動,她比較介意為什麼她會從朋友變成貴人?
「義父找到師祖了。」他解惑道。
「他為你開壇作法?」
「並不是,義父找到師祖後,他為我卜卦,卦象顯現我本該死于今年六月的戰事中,但戰事提早開打,四月戰事便告捷,魯國呈遞降書,于是我的劫數化解。
「鐘凌,是你一句『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讓皇上改變心意,將原本預計三月開打的戰事提前三個月的,記得嗎?」
「就這樣?」
「對,就是這樣,為了見你這個貴人一面,師祖這才松口,隨義父下山,他們已經來到京城,听著義母口口聲聲道你的手藝……鐘凌,提起勁,給義父和師祖烤個香噴噴的蛋糕好嗎?」
「干娘也來了?」
「對,都來了?」
太好啦,賀大娘沒有哭倒在泥濘中,他全須全尾站在自己面前,生命的齒輪終于出現轉變,無數感觸涌上,一下子把她的心給塞得滿滿。「好,我做,做蛋糕、蛋撻、披薩,所有我會的通通做。」
見她興奮不已,上官肇澧拉著她的手走到床邊,兩人並肩坐下。「猜猜,這次回京除義父、義母和師祖之外,我還帶誰回來?」
「阿六哥哥?」
「他?!」上官肇澧「嗤」的一聲,想剝掉他一身皮的怒火還沒消。
他的怒氣顯而易見,鐘凌縮縮脖子,柔聲問︰「你在氣阿六哥哥?」
「不要提那個背主的家伙。」
鐘凌拉拉他的手臂,撒嬌地將頭靠在他身上。「別生他的氣好不好?是我以死相逼,說他如果不去保護你,我就要自殺,要在棉被里面給自己放血,那個時候我有點瘋狂,我又叫又跳、又拉又推,他是真的磨不過我才去找你的。」
這話傳進在窗下把風的阿二耳朵里,他咧嘴一笑,阿六還真好運,有鐘姑娘替他說項,這會兒主子的怒氣可以熄火了吧?這些日子阿六那副窩囊樣兒看得人難受。
「你們套過話嗎?為什麼講得一模一樣?」上官肇澧問。
「有嗎?我和阿六哥哥這麼有默契?」難怪他讓阿六留下來保護她,他總是替她設想周到。
這念頭讓她心頭的血糖指數飆高,糖分在她的血管里面奔竄,甜蜜充塞她每個細胞。
他回來了,有他在身邊,風雨打不進來,世界有高個兒頂著,所有不幸都會在瞬間遠離,就算她作怪使壞,老天爺也不會懲罰自己,真好……
「別提他,我先告訴你正經事,听清楚了,這次我把阿靜、阿志和劉爺爺都帶回來了。」
身體中仿佛有什麼被抽離,她停頓三秒,不敢確定似的問︰「你說,你帶阿靜、阿志和劉爺爺回來?」
「對。」他鄭重地望著她。
「人類阿靜、人類阿志、人類劉爺爺?」
她的問話讓他笑出聲,她的腦袋里都裝些什麼不明物體?
「不然呢?我千里迢迢帶幾塊神主牌回來向你炫耀?」覷她一眼,上官肇澧話音里飽含笑意。
想起過去幾個月,他忙得腳不沾地,卻滿腦袋想著阿六的話。
他說︰鐘姑娘要回安平王府了,她和我約定,會好好乖乖的,在那邊等主子回去。
阿六安慰他的話,卻讓他夜里輾轉。
她不是為鐘子芳抱不平,厭惡安平王和華恩公主,怎麼會願意住進王府?是因為阿靜的死,讓她向上天妥協?她已經無所謂了,決定隨波逐流,任由命運將她帶向任何地方?
每個問號都讓他心驚膽顫,她是個不輕言放棄的女子,怎樣的打擊會讓她再也提不起勁,讓她對生命無所謂?
他又急又恨,偏偏阿六跑回自己身邊,京里沒留人,就是想傳封信報平安都不能。
他恨不得丟下一切快馬回京,他恨不能生吞了阿六那個楞頭青,他恨不能把她帶在身邊時刻守護……
「我指的是會走路、會說話、會呼吸的那種人類。」鐘凌必須確定再確定,她不要抱住希望後,轉頭卻發現不過是幻想。
她的傻話逗出阿二的竊笑聲,上官肇澧輕咳一下,阿二知意,迅速離開窗邊十步遠,繼續盡責守著。
一個彈指,他打上鐘凌的額頭。「對,還會唱歌、跳舞、變魔術的那種人類!」
「你的意思是——他們沒有死?」鐘凌差點要尖叫起來。
她不曉得一個人一天可以承受多少驚嚇才會得到心髒病,但現在她已經覺得自己的心髒快要裂成兩半,阿靜沒死、阿志沒死、爺爺也沒死!她跳起來,轉身四望,像在尋找什麼似的。
「你在找什麼?」
「我在找鐘子芳,我要告訴她,我成功了,我成功讓她的弟弟活下來了。」
他寵愛地看著她,滿眼全是笑意,他想罵她一聲傻瓜,她那麼努力,就是老天爺也會心疼她,多愛惜她的吧!
「快告訴我,他們在哪里?」
「我安排人送他們回壽王府,連日趕路,他們累壞了。讓他們先休息一天,我再帶他們來見你,好不?」
「好,太好了,多休息幾天也沒關系,只要……只要他們好好的就好。」她又想哭了,失而復得的感動在胸口沖撞著。
「別哭,你不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怎麼回事?你回秀水村時遇見他們的嗎?他們躲到哪里去了?我在那片被燒成焦土的宅子里頭待好多天,他們為什麼不出來?」她忍不住嘮叨。
「停!听我說。」
她忙撝住自己的嘴巴,甕聲甕氣地說︰「我不說話,你說。」
「皇後寫信給南方的安佑秋將軍。」
他提了個頭,她的腦袋就自動接續下文。
堂堂一國之後為什麼要寫信給大將軍?連未婚男女都不能私相授受了,何況是已婚婦人和老公的下屬?什麼理由讓莊皇後敢做這種事,難道是為了……造反?鐘凌眼楮突然大張,回望上官肇澧。
她猜出來了!上官肇澧贊賞。幾百年後的女子一個個都像她那麼聰明嗎?
上官肇澧開始解釋,「那是封造反信,陰錯陽差被潛山先生的人給劫下,當時潛山先生正在對莊家在南方的勢力收線,再加上那封信,就是鐵證如山了。
「如果當時他立刻把手中的東西呈至御前,也許不會發生後來的這些事,只不過先生做事向來謹慎,又隱約感覺南方那派勢力似乎盯上自己,他擔心證據被人偷天換日,因此做了兩手準備。
「劉爺爺和阿志習慣在每天子時左右到後山森林里練習輕功,先生讓人將南方那些人的貪污罪證謄寫一份,趁著祖孫倆練武時,將原件分成幾次送到牛場,桑子將原件封存于幾個大箱底層,上面放著女乃油、干酪、雞蛋做掩護。證據收齊後,劉爺爺和阿志就陪著桑子一起護送至壽王府,至于謄抄出來的副件則擺在書房里,令暗中盯梢的人故意松懈警戒。」
「然後呢?」鐘凌忍不住問。
「證據送出,潛山先生預備帶著阿靜出去游歷……」
「其實他是想進京,把皇後的信送到御前,帶阿靜游歷只是障目法吧?」
「對,但這回莊皇後搶快了一步,她買通江湖人士,一把大火燒掉潛山先生的府邸。」
「江湖人士?你確定?」
「確定,宮廷侍衛不會使用那種陰毒藥物。」
「什麼意思?」
「嚴格來講,先生宅子里上上下下的人並不是死于火災。」
「不然呢?」
「府里的井水被人下藥,那藥無色無味,連喝上兩、三天之後就會出現嗜睡、昏沉、全身無力的情況,因為毒是下在水里,便是武功高強的人發覺自己情況不對,也不知道毒物出自何處。」
「沒錯,人可以不吃飯卻不能不喝水,就算熬藥解毒還是得用水。」
「那日才剛過戌時,滿府的人全累得倒頭就睡,連府衛也不例外,幸好劉爺爺和阿志及時從京里趕回來,發現情況不對勁,趕緊分頭尋找阿靜,把他帶到潛山先生屋子里,只是他們還是遲了一步,火在這時候延燒起來,屋子四周早已經被澆上油,火勢一發不可收拾,壓根逃不出去。」
「那怎麼辦?」明知阿靜眾人已經無恙,鐘凌還是心急不已。
「他們強行拍醒潛山先生,這才知道先生的床底下有一條暗道,那是早在蓋房子時就預留下來的保命密道。劉爺爺本來想將阿靜和潛山先生送進京城,求我父王庇護,但先生雖然中毒,心里還是清明的。
「局勢演變至此,莊皇後必定步步為營,行事滴水不漏,前往京城這一條路上定有埋伏,光靠劉爺爺和阿志兩人無法護他們平安進京,于是先生讓劉爺爺調轉方向,到邊境尋我和肇陽。他們到的時候,身上中毒已深,一日之中清醒的時候不超過三個時辰,潛山先生將貼身收藏的書信交給我們……」
「莊皇後寫給安將軍的那封?」
「對,我們分頭行事,肇陽留下,整頓軍隊、與魯國談判,接受降書等等,我讓阿二、阿三回秀水村接義母過去,為潛山先生和阿靜解毒,而我領三百人暗中穿過寧州,前往南方,在安佑秋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將他擒住。」
「你說阿靜和先生中毒了?」鐘凌又擔心起來。
「那毒陰狠,下毒只需要兩、三天,但想要徹底將余毒除清卻得三、兩個月,那毒物叫作日日眠,中毒者不會疼痛難受,只會想睡覺,一天比一天睡得更久、更沉,然後再也無法清醒,就算解了毒,那毒也深入五髒六腑,日後將會留下各種病癥。
「幸好有義母在,她自小學醫,外號醫仙,她把一身本事全用上了,否則阿靜年幼、潛山先生上了年紀,恐怕沒有辦法將余毒除盡。」
「換句話說,他們全都好了?」
「對,身子雖有些虧損,但再經過一番調理,不會留下病癥的。」
「那就好。」她大大松了一口氣。
「我氣阿六,是因為他沒留在你身邊,如果他和你一起進安平王府,我就能及時給你們帶個訊兒,讓你知道阿靜、爺爺、阿志和我都安然無恙,可是他擅自離開了,他的輕功不行,想闖進安平王府卻不讓府衛知道根本不可能,萬一鬧出太大動靜傳進莊皇後耳里可就不好,華恩公主可是太子黨人馬,而其他人又身負要務……」他重嘆道。
「沒關系啦,已經過去了,你不要氣阿六哥哥。」她二度幫阿六說項。
「我沒讓人送信到王府,也是怕華恩公主在你身邊埋眼線,打草驚蛇,對不住,讓你擔心了。」
「沒關系、沒關系,我是真的沒關系的,要講幾次你才信?」鐘凌猛拍自己胸口,表現自己很勇敢,小小挫折根本難不倒她。
只是,果真如此嗎?天知道!
「你傷心了,對不對?」他心疼。
「我沒事。」她又拍胸口,簡直把自己當成黑猩猩了。
「你難過了,對不對?」他憐惜。
「我很強的,這點小事怎麼能為難到我,我真的沒事。」
她一再強調沒事,故作堅強的模樣讓他的心疼加深。
「不然怎麼會住進安平王府?你痛恨這里的。」
兩句話戳破她的偽裝,他懂她,懂她的心、她的感情、她的假裝……她的一切一切,這麼好的男人真想給他收編,無奈……
轉開心思,她問︰「你剛回京嗎?」
「對,這個時間不方便投拜帖,只好跳牆進來,當一次梁上君子。」
「你不是應該先去見皇上?」
「為免節外生枝,肇陽把安佑秋打扮成我,進宮覲見皇上。沒估計錯的話,明天早朝後皇上會留下我和肇陽,這回皇上定要動一動皇後了。」
「莊氏都已經是皇後,為什麼還要搞這些糟心事,安安順順的過日子不好嗎?干麼把自己逼入死角?」她能夠理解人類想努力向上的心態,可莊皇後已經是女人中的佼佼者,沒有再進步的空間了,何必去招惹大將軍?
「若此舉成功,太子將登基為帝,太子是個庸碌之人,事事听從皇後命令,一旦太子當上皇帝,勢必會請皇後垂簾听政,那時她才是天燁皇朝最位高權重的。」
「問題是不會成功啊,安將軍在南方,他又沒有任意門,怎麼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五萬大軍運送到京城搞叛變?」
「有件事知道的人不多,皇後恰恰是少數知情人當中的一個。」
「什麼事?」
「與魯國戰事結束後,皇帝打算明年微服南巡,如果皇上在南巡途中發生意外,監國的太子便可在京中稱帝,就算朝臣不滿意,但太子是嫡出,入主東宮已經多年,名正言順。」
鐘凌嘆氣。「好吧,我同意,一樣米養百樣人,有的人對權力的想象大到讓人難以理解,我的心小,只要身邊的人都平安就滿足了,權力這種東西與我無干。」
「鐘凌,你瘦得厲害,有沒有人給你氣受?告訴我,我替你討回來!」
有人要替自己討公道呢,她笑彎一雙眉毛,有人可以靠的安全感再度涌生,真好!
見她轉了轉眼楮,本來就大的兩顆眼珠子因為臉頰凹陷顯得更大了,他舍不得啊,輕輕揉著她的頭發,眼底閃動著憐惜。
「徐大娘欺負我!」她隨口撈出一只代罪羔羊。
「那潑婦?她怎麼欺負你?」
「徐大哥考上探花郎,皇帝招他當駙馬,徐大娘要我自降為妾,才肯讓我進門。」
「你願意嗎?」他反問。
嘴上說得輕松,心頭卻半點也不輕松,如果她喜歡伍輝,喜歡到甘願為妾呢?
「當正妻嫁過去我都嫌委屈了,還當妾?我有那麼難嫁嗎?」她覷他一眼。
「委屈?我以為你很樂意與徐家結親。」
說到這個啊,她嘆口氣,「不能否認,徐大哥是個不錯的對象,他有才有能,長得又是風采翩翩、瀟灑倜儻,最重要的是他曾經說過,這輩子只會有我一個妻子。我想,這時代大概找不到肯對我做出這種承諾的男人了,所以盡避徐大娘勢利又貪財,愚蠢又愛控制人,但天底下沒有零缺點的事,往後別住在一塊兒,或明面上敷衍幾下也就過去了,誰知道……」
她聳聳肩,沉默了。
「你很難過嗎?如果你因此而傷心,我可以試著向皇上提提,讓他收回賜婚旨意恐怕不容易,但可以試著說服皇上,請皇上賜你為伍輝的平妻。」
鐘凌不以為然地瞅瞅他,「你憑什麼讓皇帝給自己的女兒添堵?」听說那位七公主還是皇帝挺疼愛的女兒呢。
「我把港縣的鐵礦收歸國有,抄查莊黨貪污證據,打敗魯國,親手斬殺魯鑫,還神不知鬼不覺地擒住安佑秋,避免了日後的一場禍事。這麼多的功勞拿來換你一個平妻身分,是皇帝賺了。」
他不以為然地從鼻孔哼兩聲,態度之驕傲,她終于理解為什麼天底下的皇帝都痛恨功高震主這種事,還真是挺礙眼的呢!
不過,他對她真好,願意拿這麼多的功勞來替自己出一口氣……
心,不只是暖,還熱了、燙了、滾了,除了生下自己的爹娘外,她真想不出來有誰會像他這樣無怨無悔地為自己付出?
她掩不去嘴角的笑意,扯扯他的衣袖,問︰「按照常理,你立下這麼多功勞,皇上會封賞你什麼?」
「我已經是壽王世子了,頂多是給個幾千兩黃金、幾萬兩白銀、一望無際的田地吧。」
他越說,她的眼楮張得越大,她快被想象中的金光閃閃、瑞氣千條給閃瞎了眼。
「幾千幾萬兩?」她揚高音調,指著他,半晌說不出話。
「很多嗎?還好吧!這次我們從魯國那里奪來的土地財帛可不光是我說的那些。」
她換上一張不以為然的臉色,猛搖頭,指著他的鼻子說︰「浪費是種要不得的性格,你怎麼能用它們去換一個平妻?你會不會算帳啊,不劃算的啊。」
上官肇澧被她的話弄得哭笑不得,抓住她指著自己的手,說︰「功勞還可以再立,賞賜還會再有,銀錢是身外之物,只要能替你爭回面子,就值得。」他是真心的,雖然說這個話的時候心酸酸的,但換她一個高興,比什麼都重要。「老實告訴我,你想要嫁給伍輝嗎?」
她搖頭,斬釘截鐵地道︰「我早就不要了。」
「為什麼?」
「我想,皇帝在賜婚之前,必定事先詢問徐大哥有沒有成親。」他總不會把女兒嫁給人家當小老婆吧!除非皇帝腦子進水。
「應該是。」
他的口氣帶著遲疑,但鐘凌沒听出來。
「如果他在乎我,他會告訴皇帝,說他已經和一個青梅竹馬長大的小丫頭約定好一生一世,就算皇帝鴨霸,硬要賜婚,如果他是個重視諾言的男子,也會義正詞嚴拒絕,可他什麼都沒做,連提早知會我一聲都沒有,如果他說了,至少我不會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面對徐大娘。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貪心,貪心地想要男人把我擺在最前面,可我再傻也不會願意為一個不在乎我的男人委曲求全。」
鐘凌的交心讓他松下緊繃心情,他直覺回答,「一點都不貪心。」
「什麼?」
「你的要求不貪心。」就像他,不需要她開口,他早就將她擺在最前面。
鐘凌笑開,因為他又支持了自己一回。
「你問我︰難過嗎?說實話,有一點,我想過要好好對待他的,想過和他平平穩穩地過完這一輩子,我努力了,但我的努力卻被棄如蔽屣,那種感覺不太好。而傷心欲絕?並沒有,我畢竟不是鐘子芳,她上輩子的記憶或許影響了我,不過細究起來,我對他的真實感覺並不是愛。
「我不相信一見鐘情,我認為一眼定終身太危險,感情是經營來的,是一男一女用盡心力彼此付出、彼此努力,一點一點澆灌培育出來的。
「我的運氣差,在徐大哥身上遇到荒年,以至于顆粒不收,但我的運氣不會次次差,總有一天我的收獲會滿坑滿谷。」
她的話令他的嘴慢慢揚起,他就是喜歡她這副性子,再大的難關都挫折不了她,再大的苦難都磨不平她的心志,只要給她一點點希望,她就會創造出一大片奇跡,在這樣的女人身邊,沒有人能夠沮喪,在她的笑容中會覺得光是能夠活著就是件再幸福不過的事。
「你很懂得激勵自己。」
「不就是把吃苦當作吃補,前輩子我媽咪曾經告訴過我,雞蛋從外面打破,是食物;從里面打破,是生命,而人生從外面打破的是壓力,從里面打破的是智慧與成長,吃過的苦、受過的累、經歷過的風霜,都是各種幫助我們長大的形式。」
她又能侃侃而談了,那些讀過的名言佳句全跳上她的舌尖。
靜靜听著她的話,這丫頭說起道理一套一套的,是那些道理磨練了她的堅韌?還是她的堅強支撐了那些道理?
「我同意,吃過苦頭才識得甜,受過苦累才懂得何謂清閑,而經歷過風霜雨雪才能理解太陽有多麼美。」像在玩勵志接龍似的,他接著往下說。
「我不怕苦,但是我怕輸,輸給別人還好,我會告訴自己,因為我不夠努力,但輸給老天一次又一次,挫敗的經驗讓我相信再多的努力都扭改不了命運。」
于是她放棄,在以為弟弟死後。
「鐘凌,記不記得你母親過世,我回秀水村,那次你我交心,坦承彼此的身世背景?」
「當然記得。」他可是奇人之一,輕而易舉就相信穿越這種無厘頭的事情。
「那次在離開的路上,我們彼此許諾,永遠不欺騙對方。」
「對。」
「所以我要對你坦承一件事。」
「什麼事?」
「伍輝尚七公主這件事是肇陽促成的,在辦好港縣之事後返京,肇陽以我的名義結識伍輝,並幾次帶七公主出宮與伍輝巧遇,就像你說的,伍輝風采翩翩、瀟灑倜儻,有才又有能,因此七公主芳心暗許,肇陽鼓勵七公主追求自己的幸福,于是在殿試過後……皇上確實寵愛七公主。」
得知這件事時,他氣得眼楮都紅了,伸手往肇陽臉上揍一拳,誰知肇陽不生氣,反倒笑著回嘴道︰「總有一天,你會感激我。」
不必等到「總有一天」,他現在已經開始感激肇陽。
鐘凌听明白了,原來未婚夫被人夾去配,還有上官肇陽的算計在里面。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她曾經對他不客氣嗎?不會吧,堂堂皇子怎會和自己這種小丫頭計較?「我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百思不得其解。
「他是為我。」
「為你?!」鐘凌想不通,「什麼邏輯啊?」
「因為他知道,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