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天淇最後轉向了樊惠安,她的笑容一直端在臉上,但樊惠安看進了她的心中,知道她是感到難過。
「至于你,我只是想學著做個女人,站在你身邊,不會被人說是扮鬼,更不會被人認為是男扮女裝,可是很顯然的,我失敗了。」她很想灑月兌地聳聳肩,哈哈兩聲輕松帶過,就當她真的耍寶取悅眾人好了,這也是她一直以來的行事風格,可是現在她才發現她辦不到,她只要不繼續笑,只怕就會哭出來。
焚燒花田一事,由于許天良的拒不配合,樊惠安只好使出撒手 ,端出了聖旨。
幸好他出京前先向皇上要了一道聖旨,應付的就是現在這種地方官不配合的情形。在許天良接過那黃澄澄的綢布後,嚇得當場跪了下來,早知道出門前就該先卜一卦,怎麼連聖旨都讓他遇到了,原來他這個師爺不只不簡單,而是非常不簡單,上達天听就跟吃飯一樣,于是他再也不敢有其他的心思,任何事樊惠安說了算。
只要燒了曼陀羅花田,毅字軍的任務也算結束了,于是由樊惠安領著德化縣的捕快們,童天毅則是帶著十數名士兵,扛著燃火的材料,又一次浩浩蕩蕩進了盤龍山。
這一次不是剿匪,心情該是輕松的,不過有了前幾天膳房的那段插曲,捕快們都知道童天淇是女兒身的事實,再加上無意間傷了她的心,突然間大伙兒都別扭得不知道該怎麼和她說話了。
童天淇對這種情形只能苦笑,由于她站在一群捕快中,令整個隊伍氣氛凝滯尷尬,她索性月兌隊,走到童天毅身旁。
第一次,童天淇覺得,她從小到大生長的德化縣,似乎容不下她了。
進到黑風寨所在的山谷,樊惠安領頭,帶著眾人在寨里七彎八拐,還穿過幾個幽黑曲折的隧道,再繞過小山包走了一陣子後,突然眼前一亮。
小道通到了某個開闊的平原,一眼望去是開滿了花的花田。曼陀羅雖毒,但花卻十分美麗,花睫直立,花朵呈漏斗狀,顏色純白,而這白色的花朵開在一整片淡黃女敕綠之中,既是清幽淡雅,又是妍麗逼人。
童天淇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景致,震驚得舍不得眨眼,呢喃道︰「好美……」
童天毅卻是搖頭。「美麗的東西,卻大多含有劇毒。」
他這句話,無意間影射到了童天淇心頭的某處傷痕,她不由得想到了柳無雙,想到了她的美麗與無情,讓眾人留戀卻又唏噓;又想到了自己,或許更像是路邊不起眼的小花,不仔細看就會被忽略。
她不自覺看向樊惠安,只見他命人先在花田里撒了一些藥粉,畢竟要燒這些花,也要預防它的毒性蔓延才是,那指揮若定的大將之風,令她一下子被迷住了,但很快的,一陣酸楚又掩蓋過了那樣的迷戀,帶回了她的理智。
他,是御賜的欽差,如此特殊又重要的身分,他卻始終瞞著她。
童天淇已經不敢妄想太多,那日與他纏綿的吻,她最好自己放在心里留戀就好,至少在這段感情里,他還給了她這樣美好的回憶。
樊惠安眼楮看著眾人的動作,不時出聲指點未竟之處,但心思卻一直鎖在童天棋身上。見她只與童天毅說話,雖然他心里有數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但總歸是看不順眼,心里很不自在。
他想與她交談,她卻一直逃避著他。那日失敗的女人裝扮,應該已經讓她自慚形穢到了極點,所以不好意思再見他,同時他公布了自己欽差的身分之後,她更是離他遠遠的,反而把她推向了童天毅,讓她鎮日黏著他。
這兩個人不是親兄妹,樊惠安很清楚,童天毅對童天淇必然有種不一樣的情愫,只是那傻妞還沒開窮,不會把親情往那個地方想,怕只怕萬一她一個想不開,再加上童天毅趁虛而入,他認定的女人說不定就會被默默的拐跑了。
一把火,慢慢的在花田里燃了起來,燒的範圍越來越大,但煙霧卻控制得很好,直直地往天上飄,並沒有將四周的眾人毒得七葷八素,亦無什麼異味,足見樊惠安施藥已到了一種出神入化的地步。
然而搭配童天淇哀怨的心情,美麗的曼陀羅花一朵朵變得焦黑,化成灰落到土里,這場景就顯得悲壯了。她動容地看著那黑灰被煙卷到天上,慢慢的越飄越遠,直至虛無,她甚至想伸出手,去攫取那飄移的不確定感。
樊惠安一直站在遠處望著她,今日的她一身素白,雖是男子裝束,看起來卻有種女子的柔弱感,令他沒來由的心疼。見她目光幽遠,在煙霧之中有如論仙,當她向天空伸出手時,他真有種她會就這麼飛升而去的錯覺,他有些著急的喚道︰「天淇!」
但礙于兩人離得太遠,她並沒有听到,反而是站在她身旁不遠處的童天毅突然抓住了她的手,也將那唯美夢幻的畫面撕裂,將仙女帶回了人間。
樊惠安見狀,覺得胸口有點悶,有點痛,因為抓住她的人不是他。
「天淇,我還以為你要飛走了呢!」童天毅並沒有注意到樊惠安的異狀,只是勉強笑著對一臉茫然的童天淇說道。
童天淇淡淡一笑。「剛才真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我不屬于這個地方。」
前幾日膳堂發生的事,童天毅也略有耳聞,知她心中難受,他也不免對這些捕快以及樊惠安感到不滿。她幾乎是把縣衙當成家了,如果家里的人不能接受她是女兒身的事實,難道要她一輩子男裝?要她一輩子壓抑自己身為女人的本能?又或者她若想恢復女兒身,難道只能離開這個歧視她的地方?
童天毅真有種想痛揍樊惠安一頓的沖動,他令童天淇傾心,處處釋放曖昧的訊息,等她身心都投入了,為了他重新拾起女紅妝,他卻保護不了她,讓她受了傷。
他沒有資格愛她!
童天毅這幾日看著童天淇的憂思,真的覺得受夠了,月兌口說道︰「你既對這地方沒有歸屬感,就跟我走吧。」
「哥?」童天淇不解的望著他。
「如果德化縣你待不下去,何苦勉強自己?在哥哥身邊,你想當男人就當男人,當女人就當女人。」他抓住她的手臂,猶豫再三,終是把心一橫,硬著頭皮道︰「從小我就把你放在心里,早已不只把你當妹妹,在我心中,你就是一個女人,而且是個漂亮又完美的女人。」
她瞬間怔愣住,久久無法反應過來。如果真如他說的,那他愛了她多久?等了她多久?如果她今天不開竅,他是否要等到天荒地老?
但她真的只把他當成親人,她無法想象自己跟他像跟樊惠安那麼親密,這種感覺很古怪也很別扭。
童天毅見到她眼底的為難,勉力一笑,松口道︰「你不必勉強自己接受我,怎麼樣我都是你哥哥,會站在身後支持你。你若願意和我走,就當做是哥哥對妹妹的照顧與關愛,不會有別的。」
童天淇下意識看向樊惠安,正巧與他四目相接。
樊惠安似乎知道這一隅正在發生一件他不希望發生的事,表情沉重的搖了搖頭,朝她伸出了手。
她幾乎就要拔腿奔跑過去,但此時花田的火正好燒了過來,形成兩人之間的屏障,透著火光看過去,他的身影越來越模糊。
童天淇顧不得童天毅了,急忙繞過火勢跑了過去,她不希望樊惠安消失,她還想要投進他懷里,她真的很愛他,即使這一切是夢幻,這一切是假象,她也認了,只要他還願意擁抱她,願意在心中替她留一個小角落。
而樊惠安只見她的身影幾乎被火光湮沒,卻不知她向著自己來了。一種出自內心的沖動及憐惜,讓他原也想避開火朝她走去,然而這時一名官兵急忙跑來向他說了幾句話,似乎花田另一角出了什麼事,需要他去主持,他心知此刻不是兒女情長的好時機,只能一咬牙,先隨著那名官兵而去。
當童天淇跑過迷宮般的花田,到方才樊惠安所在的位置時,那里已空無一人,她隱忍了好幾天的淚水,再也忍不住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