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人在欽州的王曦怡渾然不知大難將至,她一邊在杜家醫館等候杜如弦歸來,一邊仍繼續為陶東寶作畫。
這日,她前去書肆交了一批剛完成的畫作時,回程途中巧遇前來找她的楊家小姐。
看見她,王曦怡有些心虛的模模鼻子,她是女兒身的事待日後與杜如弦成親時這欽州城的百姓便會知曉,自然也瞞不過楊小姐,屆時也不知楊小姐會不會怨恨她的隱瞞。
「王公子,在這遇見你剛好,我想托你寫封信給杜郎。」那楊小姐下了轎朝她走過來。她出身官宦之家自然也識字,只不過她的字沒王曦怡寫得好看,也沒啥文采,但她又不想托府中之人代筆,怕被人嘲笑,是故才會屢屢來找她代為寫信。
「可這會兒杜大哥不在府里頭。」
「不打緊,等他回來,你再替我轉交給他便是。」
王曦怡這才發覺楊小姐在提起杜如弦時,臉上沒了昔日那種戀慕的笑容,而是流露幾分黯然,原想拒絕的話瞬間改了︰︰,「那麼您要寫些什麼?」
楊小姐幽幽開口,「那日我在郡王府與他見了面,他說已有心儀之人,是故拒絕了我。」她原本那胖乎乎的臉龐約莫是因為情傷,清了幾分。
听她這麼說,王曦怡訝異的瞠大眼,她一直不知他們兩人那天見面究竟說了什麼,直到此時才從她嘴里得知這事,驚訝之後,心頭忍不住泌出絲絲甜意。
「我不知是哪家姑娘有如此好福氣,好生嫉妒她,不過這陣子也總算看開了,這男女情愛本該你情我願才好,故而我想讓你寫封信,代為祝賀他與他心儀的姑娘能早日結成連理。」
沒料到她竟會這般說,王曦怡心中有些感動,誠心誠意的頷首道︰「在下定會將楊小姐這番心意轉達給杜大哥。」
楊小姐點點頭,準備讓丫鬟拿銀子給她。
她急忙婉拒,「先前得了楊小姐不少賞銀,今次就不用了。」
那楊小姐也沒再堅持,轉身上了轎子走了。
王曦怡輕輕嘆了口氣,喃喃的朝著離去的轎子說了聲抱歉。
「對不住,我不是有意想隱瞞你。」因杜如弦尚未歸來,她還不想讓人知曉她的身分。
數日後,杜家醫館忽然來了幾名傳旨的公公,這時陶東寶剛好來找王曦怡,恰好遇上。
在听完傳旨太監宣讀完的聖喻後,他隱隱覺得這事有些不對勁,遂塞了些銀子過去,向那太監打探情況。
「公公這一路遠道而來辛苦了,不過這皇上怎麼會突然傳召王曦怡進宮?」
「哎,這事咱家可不好說。」那太監面露為難之色。
見狀,陶東寶再從袖中模出一袋銀子悄悄塞到他手上。他在都城住餅不少年,知道這些太監的心大得很,想撬開他們的嘴,幾枚碎銀可打發不了,因此只好將整個錢袋都掏了出來。
這王曦怡如今可是他的搖錢樹,怎麼也得多關照一些。
那太監接了錢袋,不動聲色的塞進衣袖里,臉色當即一緩,說道︰「這事听說是與八公主有關。」
一旁的杜大夫听聞詫問︰「怎麼會扯上八公主?」
「你們還不知道吧,這八公主瞧上了杜大人,因此讓皇上給賜婚,不想杜大人竟以在家鄉已有未婚妻為由給推拒了。」
听到這里,醫館里頭的眾人全都一臉吃驚,王曦怡更是驚愕得心口發緊。
「那後來呢?」她情急的追問。
「後來杜大人被皇上罰跪在昭明殿,說讓他想清楚再起來。」
「那他可想清楚了?」這話是陶東寶問的,他想知道杜如弦可會在皇威之下被迫屈服。
「這咱家就不知道了,那日在八公主過去瞧過他之後,不久杜大人就昏倒在昭明殿了,皇上也就沒再罰他。」
「然後呢?」听見他昏倒,王曦怡神色緊張的問道。
那太監抬了抬眉,「然後皇上就派咱家前來宣召王姑娘了。」他細細打量了下此刻女扮男裝的王曦怡,暗忖她的容貌也算不得國色天香,怎麼那杜大人卻為了她執意不肯迎娶身分高貴的公主。
听完事情的前因後果,杜大夫面色凝重的先讓王光熙將傳旨太監送去後院休息。
陶東寶在得知此事的原由後,卻一臉興味的說道︰「我敢說這杜如弦在昭明殿上昏倒之事,八成是裝出來的,不過這小子還真行,竟有種向皇上拒婚。」末了,他大為激賞的贊了一句,「干得不錯。」
杜大夫此刻可無心稱贊兒子的行徑,他面露憂色的看向王曦怡,「我看曦怡這趟都城之行,恐有危險。」他不擔心兒子,擔心的是她。
「可皇上傳召,縱有危險也不能不去,待會我去向娘辭行後,晚點就得同傳旨公公前去都城。」說完,她朝杜大夫跪下,請求道︰「杜伯伯,我離開後,我娘和光熙就煩勞您代為照看了。」與杜如弦定下親事後,她便改口稱杜大夫為杜伯伯。
杜大夫扶起她,「這里有老夫在,你莫要擔心。」他接著看向陶東寶,商量的說道︰「東寶,老夫不放心讓曦怡一個人前去都城,那兒你熟,你能否看在老夫和如弦的面子上,陪她走這一趟,有什麼事也好幫著打點打點。」
「杜大夫客氣了,小佷這就回去收拾收拾,晚點便同他們一塊上路。」
陶東寶一口就答應了下來,但更多的只是想去湊熱鬧,看杜如弦要如何化解這場危難。
王曦怡一路懷著惴惴不安的心,在數日後抵達都城。
坐在馬車里,她掀起車簾一角望向都城平坦寬闊的街道和那熙來攘往的人群,不禁思及五年前父親為了避難,從奉平縣帶著他們一家四口風塵僕僕的來到了繁華的都城。
那五年的日子不太好過,他們租下一處破舊的小屋子,一家四口擠在狹小的房子里生活,但當時由于一家人能守在一塊,雖然日子過得清苦了些卻很踏實。
為了幫爹分擔家計,她在五年多前便開始扮起男裝,跟著爹一塊去市集擺字畫攤維生,雖然風晟王朝不太拘束女子,但她覺得擺攤還是以男子的身分要方便些,且她生得濃眉大眼、相貌俊俏,嗓音天生又沙啞,扮起男裝倒也唯妙唯肖,鮮少被人識破身分。
那段時日雖貧困,日子倒也過得挺快活,哪里想到有朝一日會天降橫禍,父親遭人殺害,迫使他們一家三口只得倉皇出逃。
而今在她歷經一番波折,以為終于找到了自個兒今生的歸宿時又災禍臨頭。
而這次她不知道自個兒是不是還有命能再活著回去見母親和弟弟。
思及那天她向母親和弟弟告別時,母親甚至驚惶的抱著她大哭——
「我的女兒怎麼這麼命苦,好不容易覓得一個好郎君,竟然連皇上和公主都要來搶,咱們只不過是平民百姓,哪里斗得過他們,你別去了,這丈夫咱們要不起,就讓給他們吧。」
「娘,皇上傳召,不管我願不願意都得進宮一趟,您放心,我會看著辦的。」她好言哄勸母親,接著拉著弟弟的手囑咐他,「光熙,我不在的這段日子,你要好好照顧娘,遇上什麼事就同杜伯伯商量,知道嗎?」
他雙眼含淚的點頭答應,「我會照顧娘,姊姊不要擔心,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平安回來。你不要逞強,倘若皇上真要杜大哥這個女婿,咱們就……讓給他。」他知道這話定會讓姊姊很難過,可在他眼中,姊姊能好好的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王曦怡接著再想起從傳旨太監那里听說的事,杜如弦為了抗婚,被罰跪在昭明殿上,每每想到他那樣心高氣傲的人被這樣罰跪在殿上,心口就發疼。
為了她,他低下了高傲的頭顱,向皇上拒婚。
娘和弟弟都要她放棄他,別同公主爭了,可她怎麼忍心辜負他這樣的一片心意!
她做不到,也不甘心。
不久,來到驛館,陶東寶在進了都城時便先行離去,說是先去打探消息,而她得在驛館等候皇上的召見。
這會兒已近日落時分,皇上要召見她,最快也要等到明日了。
傳旨太監將她送至驛館,準備回去復命。
她先前曾要求那位公公將她送至杜如弦的府邸,可他卻拒絕了她。
「這于禮不合,你與杜大人尚未成親,不是夫婦,咱家不能擅自做主,將你送去杜大人那兒,一切都得待皇上召見後再說。」他出宮傳旨前便得了公主的旨意,不讓她見到杜如弦,因此自不會答允帶她去見他。
臨走前,那太監又再叮嚀她,「在等候皇上召見的這段時日,你可莫要離開驛館,以免皇上怪罪。」
被安排住進一間屋子,領她過來的一名僕婦留下一盞油燈,交代了幾句話便離去了。
獨自坐在屋里,王曦怡心頭既恐懼不安又充滿了對杜如弦的思念。
她沒想到如今她竟連見他一面都不能,她不禁懷疑,她和他可還有再見之日?
她凝視著桌上微弱的燈火,低啞的道︰「杜大哥,你都沒有退卻,我也不會退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