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角響起,位于京城東郊十里外、寬闊不見邊際的森林,大慶王朝一年一度的皇族秋季狩獵大會即將展開。
參加狩獵的貴冑子弟個個挺直腰桿立于駿馬之上,在艷陽下極力撐起蕭颯英姿,目光故作不經意地朝向女眷們所在的棚帳飄去。
帳子這端坐的是各家名門閨女,花枝招展的嬌態該是將家里最美的衣裳、首飾都穿上身,只見個個都以繡帕掩嘴而笑,顯然哪位翩翩公子已然掠奪她們的芳心。
眾所皆知,這場狩獵盛會不僅是在朝廷展露頭角的好機會,更是青年男女尋覓終身伴侶的重要場合,自當表現最好的一面。
在這氣氛活絡雀躍的時刻,卻有人臭著一張臉,令人望之生畏。
只見他身著一襲暗紫色勁裝,騎在赤色駿馬上,緊皺著濃眉,一雙深曜黑瞳炯炯睨視著眼前一切,似是對這些風月之事感到極度厭煩。
他,一個怒視便足以令萬萬人伏首懼畏的人物,正是當今大慶王朝的君王承憲皇帝。
十五歲甫登基,當時看來稚女敕的年輕帝王便懂得操作籠絡派系、彼此制衡的兩面手法,快速鞏固因先皇辭世而搖搖欲墜的王室威信,十年來更以恩威並施的領導風格,將王朝推向前所未有的鼎盛時期。
像這麼一位自律甚嚴、雄才偉略的君王,該是無所懼怕,任何事都能輕易掌控,連同自個兒的情緒;但是,他就是無法不將皇太後的話放在心上。
坐在一旁棚帳內,沒有太多贅飾卻顯雍容華貴的正是當今寧禧皇太後,也就是承憲皇帝的母親。她那溫和笑臉、縴柔外表看來像個慈藹的老婦,只有晶亮的雙眸掩不住洞悉一切的精光。
熟悉宮廷的人都知道,皇太後是位外柔內剛的堅毅女性。鑒于先皇體弱多病,皇太後便以嚴謹態度培養幼子為往後的接班鋪路,登基後更協助他坐穩王位,成為萬人景仰的帝王。
不過,現今的她有些後悔。
承憲雖如她所願成為一個好皇帝,但他太過一板一眼,就事論事,對人似乎少了點感情,缺了些興趣,淡漠得幾乎冷感。後宮雖然養著幾個妃子,卻不見哪一個肚子有消息,找來貼身伺候的太監一問,才知道承憲根本不留種在那些妃子肚里。
皇太後氣急敗壞地質問承憲,他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凡事以國為重。」
雖說他侍母至孝,但至今仍無法滿足做母親含飴弄孫的心願,讓她這無所事事的皇太後每日在慈寧宮悶得發慌。
于是,道高一尺的皇太後抓住兒子的弱點,聯合幾位大臣在皇帝耳邊叨念著「皇室需要繼承人穩固大統」等堂而皇之的道理,更在兒子面前演足了一位孤單老婆子的戲分,逼得他必須藉由今日狩獵大會與最適任的皇後人選見面。
說穿了,今兒個是皇帝的相親大會。
至于這位「最適任」的人選,是由皇太後從皇親貴族嚴選而出,無論家世、品貌、體態都足以擔任全天下女子典範,最後由內閣大學士全晉章的女兒全煥貞月兌穎而出。
在狩獵隊伍出發之前,承憲皇帝如果收下全煥貞呈上代表幸運的繡帕,表示接受她成為皇後,準備為他生下大慶王朝的繼承人。
「皇兒呀,這煥貞雖然才十六歲,但她不只容貌艷麗,優雅的體態和天生的氣質,具備了母儀天下的條件,母後對這孩子喜愛得緊,你一定會滿意的……」
方才坐于帳中,皇太後不斷在承憲耳際夸贊全煥貞,听得這位視女人為無物的驕傲帝王更顯不耐煩。
對他來說,女人只有兩種用處︰伺候男人和生孩子。
後宮那些女人的存在,只為了滿足他旺盛的精力,至于生養孩子,她們沒這個資格。能為他生下子嗣的女人必是各方面皆為上選的女子,她也將是大慶王朝的皇後。
他不認為有這樣的女人存在,母後又以「皇室不可無後」為由處處逼婚,他只能暫時妥協,以求耳根子清靜。第一次感受到身不由己的無奈,承憲本就嚴肅的臉更顯冷冽。
號角再次響起,提醒狩獵隊伍即將出發。
「內閣大學士之女全煥貞獻上繡帕。」一旁的太監司儀拔尖的嗓音響徹全場,只見一名身著粉紫綢衣、百褶繡裙的女子,捧著玉盤緩緩步上階梯,曼妙且落落大方的儀態盡顯大家閨秀的風範。
她在承憲座駕旁停下,將玉盤捧至頭頂,輕朗柔美的嗓音全然無懼怕之色。「臣女全煥貞恭祝皇上旗開得勝,滿載而歸。」
她偷偷抬起眼睫,對承憲漾起最甜美的笑靨。一瞧見年輕皇帝俊朗剛強的英姿,一顆芳心便給了出去,但對上承憲那雙冷寒眼眸,她又趕緊低下頭,擺出嬌羞姿態。
矯揉做作!承憲心里暗啐一聲,眼神滿是輕蔑。
在他心里,眼前這名所謂「萬中選一」的女子和宮里的嬪妃並無不同,一樣膚淺造作。
但現下為了堵住母後的嘴,他不得不暫時接受這女人的繡帕。
只見他面無表情地拿起紫色繡帕,照規矩高高舉起,低沉的聲調一喊「狩獵開始」,四面八方便響起震天歡呼。
號角第三次響起,宣告男人們專屬的游戲正式開始。
承憲一馬當先往林子里奔馳,高舉繡帕的手忽然松開,紫色綢布掠過緊追在後的騎士頭頂,正巧落在棚帳前端、一班老臣眼前。
「這到底……」眾人面面相覷,竊竊私語猜測皇上的心思。
皇太後則望著那條繡帕,無奈地搖頭;同樣盯著繡帕的全煥貞則以貝齒輕咬著下唇,一臉怨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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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
迷宮般的森林里,燦亮的艷陽由參天巨樹的葉縫中灑下,承憲騎著愛駒「奔皇」往小徑狂馳,遠遠將其他人甩在身後,無視于樹叢里逃竄的小動物,疾力奔馳的模樣全然不見狩獵者的沉靜與耐心,倒像壓力的宣泄。
「萬歲爺,等等奴才呀……」自小伺候承憲的太監楊興奮力甩著馬鞭,急于跟上主子。
擅于察言觀色的他當然知曉主子的心思。自出生那一刻起,身為皇室唯一繼承人的主子便背負著沉重壓力,沒有一刻松懈。近日立後的壓力,讓一向寡言的他更加沉默,夜晚也不再寵幸任何妃子,只將自個兒關在御書房更加賣力投入國事,看得他好心疼。
「等等呀!主子……」眼看前頭的身影越來越小,楊興急著猛踢馬月復,卻怎麼也追趕不上。
此時,承憲回頭朝他大喊︰「別跟來……」
唯有此刻,他才有種淋灕暢快的感覺,他只想一個人獨自咀嚼這份快意。
雙腿一夾,奔皇更加賣力朝林子深處奔去,拉開與楊興的距離,幽靜的林內只傳來陣陣回音。
「皇上別去呀!里頭已經是禁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