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城是大慶王朝北端的防御重鎮,近年由于和異族簽訂和平協議,加上派重兵戍守邊防,因此成為各族人士往來頻密的交流中心。
是夜,寅城最大的悅賓客棧剛打烊,後門便走出一道縴弱的身影,一身短襖衣褲、頭戴氈帽的打扮,外人都知道這位看起來十來歲的少年是悅賓客棧的小伙計熊運。
但他們不知道,這個四年前來到悅賓客棧的跑堂,正是千里之外袞州首富殷家莊的掌上明珠殷情。
殷情小心翼翼揣著懷里熱呼呼的肉包,還有被啃了大半的羊腿,都是客人吃剩的。今兒個雖然遲了一個時辰才能回家,想到懷里豐碩的成果,再忙再累都值得。
「娘和諒兒看了鐵定流口水!」她喜孜孜地感受了懷里的溫度,晶黑的眸子也跟著展現笑意。
想到家里等候的兩人,殷情不禁加快腳步。
角落里,披著虎皮的男子端坐黑色駿馬上,冷凝的雙眸緊緊跟隨那道輕盈的身影,宛如盯上獵物的勾魂使者。
男子嘴角一抿,健腿緊夾著馬月復,駿馬快速地沖出街道,路上零星的行人紛紛走避,殷情听到身後雜沓的馬蹄聲,下意識地回頭,整個身子卻被高高擄起,嚇得她尖叫出聲。
「啊!」還搞不清楚狀況時,她已安然坐上馬背。為了平衡身子,她的手只能緊抓著身前扶著她的手臂,包里著肉包和羊腿的油紙就這麼被拋到身後。「啊!我的包子、羊腿……」
殷情一心只惦著娘和諒兒在家里等著點心吃,完全沒想到自身所處的境地。
「停!停!我的包子掉了!」她趕緊回頭制止擄走她的人,鼻子卻踫上壯碩如山的胸膛。
殷情接著抬頭一瞧,只見擄她的大漢眼鼻覆著大虎的頭顱,只露出緊抿的唇。雖沒瞧見他的模樣,但這氣息好熟悉……
還來不及有所反應,殷情只覺頸後一疼,立即癱軟在壯碩懷中。
「駕!」男子用力夾緊馬月復,朝著黑暗中奔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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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娘怎麼還不回來?」
悅賓客棧五條巷外的低矮茅屋,一老一少坐在門坎望穿秋水,卻見不著熟悉的身影。
平時此刻,殷情已經回到家門,高舉手中的油紙包對著祖孫倆笑著說︰「看我今天帶了啥好吃的?」
今晚熊諒已等得呵欠連連,卻見不著娘親的身影。
「嗚……嗚嗚……」回答他的只有一串含糊字句。
貞娘引頸而望,努力撐起歪斜的嘴角回答孫子的問題,盡避旁人听不懂她說些什麼,五歲的熊諒卻能意會。
「您說今晚可能客棧特別忙,可是娘從未這麼晚回家呀!」熊諒起身牽著貞娘的手,「咱們去客棧瞧瞧好不?諒兒擔心娘一人走在黑漆漆的巷子里,她怕黑……」
貞娘允了孫子的要求,伸出顫抖的手扶著門框,用力撐起半邊無知覺的身軀。
自六年前那晚頭部挨了一記棍子,加上擔憂生死未卜的兒子,沒隔幾天,她的半邊身子就這麼癱了。
殷情為她請來好多大夫,都說是得了瘋癱之癥,能保住一條命已是萬幸。殷情費了好大勁兒才讓她下床行走,雖然走得歪斜緩慢,至少不必終日臥床。
只是這嘴歪了,話也說得含糊不清,只有殷情和熊諒約略猜出她的意思。
「姥姥,咱慢慢往巷子口走去,總會遇到娘的……」熊諒攙扶貞娘緩緩走出家門。
望著懂事貼心的孫子,貞娘不禁紅了眼眶。
當年殷之浩揚言要打掉殷情肚里的孽種,並將殷情嫁到京城,殷情不惜放棄殷家大小姐身分,連夜扶著她離開殷家莊,就為了保住骯中熊契的骨肉。
離家後兩人婆媳相稱,費盡千辛萬苦輾轉來到關外尋找熊契的下落,來到寅城兩年了,始終沒有兒子的消息。
契兒該不會早已客死異鄉,獨留他們孤兒寡母三代……每思及此,貞娘總無法克制淚水。
「姥姥,您怎麼又哭了?」熊諒墊起腳尖挽起袖子為佝僂的祖母拭淚,「別擔心,咱會找到娘的!」
「嗚……嗚……」貞娘眨去淚水,抬起顫抖的手臂,以扭曲的手掌撫著熊諒的頭,歪斜的嘴角微微上揚表示她沒事。
「你身體盡避靠著我,諒兒夠壯!撐得住。」
祖孫倆就著月光緩緩走進夜幕,穿越了幾條窄巷好不容易走進大街,眼尖的熊諒便發現了遠方的娘親。
「娘……」
還來不及大聲呼喚,便見疾駛而來的馬匹將娘親擄走,熊諒拉著姥姥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娘……」
一老一少呆站路邊,眼睜睜望著那名披著虎皮的男子揚長而去。
「姥姥,怎麼辦?娘被大虎擄走了……」熊諒無助地哭喊,貞娘也急得不知所措,只能伸出顫抖的手指著馬匹離去的方向掉淚。「嗚……嗚……」
目擊的路人紛紛圍住這對祖孫,寄予同情的眼光。
「欸!不知道你們的家人哪里得罪山海莊,但是被『關外之虎』盯上的人,通常都沒好下場……」
「關外之虎」是眾人對山海莊莊主的敬稱,沒人知道他的來歷和姓名,他身上永遠披著一襲虎皮,沉重的虎頭則是他的面罩及頭盔,據說這是從他所獵得的虎王身上連頭剝下的。
甚少人能窺「關中之虎」的真面目,但這襲威風凜凜的虎衣已成他的標記。
「您說擄走我娘的人叫『關外之虎』?」熊諒趕緊擦干淚水,「這山海莊又在什麼地方?」
其他人七嘴八舌響應著︰「山海莊就在恨情谷,沒人知道它的確切位置,只知道在出城往北一百里的山之邊、湖之畔……」
「姥姥,那咱們趕緊去恨情谷……」熊諒雙眸燃起一絲希望,「咱先回家準備!」
「嗚……嗚……」貞娘用力點頭,牽著孫兒努力邁開步伐。
眾人望著這對肩不能挑、腳無法行進的祖孫,都忙著勸阻。「別去了,關外路途遙遠,再過不久就入冬了……」更別說山海莊的入口處終年雲霧繚繞,外人實難尋至。
「無論怎樣都要救出娘。」熊諒和貞娘交換堅定的眼神,腳步也跟著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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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
殷情一覺醒來,頭像被馬車輾過一般疼痛。她下意識用手扶著頭,勉強睜開眼,發現自己正窩在看來像是柴房的地方。
「天吶!我怎會在這兒?」
她往自個兒身上一瞧,一身伙計裝扮已換成粗布衣裙。是誰幫她換裝的?
殷情努力回想失去意識前的記憶,一個高壯的男子擄了她,盡避整張臉被虎頭覆蓋著,但那緊抿的唇好熟悉……
「契哥哥……」
沒錯,是她的契哥哥,她不會認錯!
努力撐起身子,殷情往門邊移動,卻發現自己被鎖在這小小空間中。
雖然已是大白天,屋里還算亮,但陰暗潮濕的氣息仍今她害怕。
她墊起腳尖想由窗欞看向外頭,並不斷對外呼喊猜臆的名字︰「契哥哥……契哥哥……」
連喚了幾聲,房門忽然被開啟,一道嚴肅的女聲隨腳步聲進門。「住口,這里由不得你放肆!」
出現在門口的是個僕婦打扮的中年婦女,臉孔和她的聲音一般冰冷。「進了莊就該有奴僕的規矩。」
奴僕?
殷情趕緊厘清真相。「我想你誤會了,我不知道自己怎會在此,但我並不是這里的奴僕……」
「你既然簽下賣身契,理所當然是山海莊的奴僕。」婦人始終板著臉孔。
乍听山海莊的名號,殷情心頭一震。
在客棧曾听人提到這個神秘的地方,人稱「關外第一莊」的山海莊是邊關近兩年崛起的新勢力。
據聞其莊主早年曾是流寇之首,領導一支紀律嚴明的隊伍出沒邊關,專搶奪來往商賈,累積的財富據說已填滿一座山洞。
三年前,驍勇善戰的他以其驚人的意志力征服了關外八大族,同時創立山海莊,成為維系邊關和平的地下共主。
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甚至他的姓名,談及這位霸主驚天動地的事跡之時,邊關一帶的居民每每以虔敬畏懼的語調稱他一聲「關外之虎」。
對外人而言,山海莊所在的恨情谷,如同主人一般神秘,只知道它位于寅城北郊某個山口之處,入口處終年雲霧繚繞,外人極難尋著。
沒想到自己居然身在其中,而且來得莫名其妙……
這事兒一定和契哥哥有關,他一定在這里!
「賣身契?我沒有……」殷情急切地抓住熬人的手解釋之前的狀況,「我是被擄來的,帶我來的那人準是契哥哥沒錯,我要見他!」
「你說啥瞎話?這里沒什麼契哥哥,我瞧你是想男人想瘋啦!」婦人用力甩開殷情,冷冷瞪著她,「我是張嬤嬤,莊里所有的婢女都由我掌管,我勸你別耍什麼心眼,否則有你好受。」
「可是……我明明看到契哥哥……我是說熊契,你們莊里是不是有這個人?」
殷情不死心地想要問出真相,再次抓著張嬤嬤追問,這次卻換來不留情的巴掌,將她打得倒在柴堆上。「我警告過你別胡言亂語。」
殷情撫著發燙的臉望著張嬤嬤,對這突來的懲罰相當莫名其妙。還來不及有所反應,張嬤嬤再次下今︰「還不起來準備干活?」
殷情這次學乖了,趕緊從柴堆中起身。
「以後你就是嫣夫人的貼身女僕。」張嬤嬤面無表情地走出柴房,殷情緊跟後頭。
雖不清楚目前狀況,但她確定自己見到了熊契。現下形勢比人強,殷情打定主意先留下來,再伺機打探熊契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