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驚怖的恐懼中,仿佛經過了漫長的一生之久,漸漸地,外頭的廝殺聲響逐漸低不可聞,最後消失了。
她的手緊緊塞在嘴邊咬著,渾然不覺疼痛,終于听見了那仿若天籟之聲響起——
「稟娘娘,沒事了,敵人已盡數殲滅。」那駕車護衛朗聲道。
她憋著的那口氣總算呼了出來,顧不得撕疼得厲害的胸口,急急撲到車窗邊,
一把撩開了被噴濺得血跡斑斑的車簾,擔憂地問道︰「他——我是說,君上呢?君上他、他有沒有受傷?」
見護衛沒有說話,她的心猛地劇跳,腦中一片空白。
難、難道他真的出事了?
那個年輕俊美卻老氣橫秋,一路以來,總愛對她繃著張臉,總是欺負捉弄她,每每用喂養來表達對她的關心之意——盡避他不承認——的大哥哥,大周皇帝宇文堂…
出事了?
她胸口一痛,眼眶刺痛濕潤了起來,喉頭像是被什麼死死地掐握住了,半天後,她艱難地顫聲喃喃。
「怎、怎麼會?怎麼…可能?我一個不重要的廢柴吃貨都沒在亂軍中被殺了,他、他是皇帝啊,他不是應該有更多人保護他的嗎?」
外頭一陣沉默。
趙妃子也不知道自己心口為什麼揪擰得那麼緊、那麼疼,她怔怔地回想著這一路上的點點滴滴,想著這世上唯一一個總愛喂她,不怕她吃,只怕她不吃的好人大哥哥,有可能受了重傷,甚至于不、不在了…淚水終于再也忍不住撲簌簌滾落了滿頰。
她七手八腳地飛快跳下車,在眾人反應不及的剎那,險些摔了個狗吃屎,一膝跪地,一手磨破了皮,她卻不管不顧地隨手撈起礙事的裙擺,一抹又是泥土又是涕淚糊成了小花貓似的狼狽小臉,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眼前是一片血海尸山般的煉獄景象,她驚恐地僵頓住了腳步。
在渾身鮮血淋灕的精兵奇異目光注視下,一身發亂衣污狀甚淒慘的嬌小豐潤的趙妃子卻沒有就此慘叫或昏厥,反而是吞了口口水後,一咬牙繼續往前沖,還大聲嚷起來。
「君上呢?君上在哪里?我問你們君上在哪里?」
她心焦如焚,眼淚狂涌,臉上盛滿驚急慍怒與深深的恐懼不安。
「孤在這里。」
一個清冷的熟悉嗓音靜靜響起。
趙妃子一震,傻傻地望向聲音來處,心頭一熱。
一身雪白大氅已經染紅成了血袍,俊美的臉龐無瑕若玉石、皎潔若月華,唯有一雙深邃鳳眼殺氣未褪,仿若甫踏血海歸來的阿修羅。
渾身的血殺戾氣沉沉撲面而來,僅剩的七百精兵個個噤若寒蟬,挺直腰桿敬畏萬分。
宇文堂冷冷地注視著那個傻在當場的小女人,眼神疏離而無情。
可下一瞬,那個小女人卻出人意料地飛撲進他的懷里,撞得他後退了一步,下意識摟住了這橫沖直撞的小肉球。
宇文堂渾然不知自己冷厲的眸光,在這一刻柔軟溫和了下來。
「你說你會回來的。」趙妃子把臉埋在他滿是血腥之氣卻結實溫暖的胸膛前,悶悶哽咽道。
他聞言,眸底閃過一抹近乎心疼的幽光,仍冷著聲道︰「孤沒應允,孤只叫你坐好。」
她登時語塞,倏地抬起頭來,淚痕斑斑的小臉滿滿不服氣地怒瞪著他。
宇文堂凝視著她雪白的額頭青腫了一塊,臉色微沉。「孤命你坐好,你可坐好了?」
「呃…」
「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還敢管孤安不安全?方才那大嗓門是誰教給你的?小泵子家家學驢叫很好听嗎?」他屈指重敲她額頭一記,卻沒想到恰恰好敲中了她瘀青腫起之處,疼得她倒抽了口涼氣,抱著腦袋瓜子痛得蹲到地上。
「痛痛痛…」她眼淚都飆出來了,腦門陣陣發暈。
「來人!」宇文堂臉色微變,心下一抽,忙俯欲將她撈回懷里好好審視安撫一番。
趙妃子眨著淚汪汪的杏眼兒,忽地眼角余光瞥見了倒在地上其中一人的靴尖白光一閃,她想也不想地猛然起身撞開他,身子直直擋在他面前——
下一瞬間,她肚月復一涼,旋即一陣劇痛排山倒海而來…
「阿妃!」
她倒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耳畔听著他破天荒的怒吼,澄澈的烏黑杏眼目光有些渙散,可眼前逐漸模糊的那張泛著驚痛之色的俊美臉龐卻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眼底、腦中。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為他擋刀——她其實很愛惜自己的小命——但她想告訴他,他不用自責,她其實沒那麼偉大…
最後在徹底墜入黑暗世界前,趙妃子喃喃地囈語了一句︰「你沒事…沒事,好…」
宇文堂不敢置信地緊擁著懷里那個氣息漸漸微弱的小肉球,瞪著她失去了粉女敕顏色,蒼白如無氣息的小圓臉,陡地心口大痛。
他呆呆地瞪著懷里聲息未聞的小人兒,英俊的臉龐滿是震驚。
「稟君上,內鬼已全數誘出,押于一旁。」亢和護衛統領交換了一個不安的眼神,硬著頭皮道。
這齙計畫好的誘敵之計,目的有二,一是趁亂誘出所有內鬼,二是試探南梁送嫁陪親眾人,包括趙妃子在內,對大周是否另有詭謀。
可是萬萬沒想到,內鬼與外鬼都揪出來了,小娘娘卻…
「殺了。」宇文堂低聲道。
亢一怔。
護衛統領急道︰「君上三思,我們還需用這些人亂敵耳目——」
「孤說,」宇文堂抬起頭來,鳳眸布滿冰冷殘酷的狂厲殺意。「都殺了!」
「諾!」護衛統領大驚,凜然恭應道。
「太醫呢?全部速速給孤滾過來!」
亢沉默地一路親護著抱起趙妃子大步往馬車而去的宇文堂,隱含憂慮的目光中有一絲難掩的喜悅與釋然。
——君上,終于有了正常人的情感與牽動。
那飛刀薄巧如柳葉,幸而趙妃子小肚肚著實有軟肉,刀卡在她的肚月復間,並未直接全部沒入髒腑內,可就算如此,刀上沾的劇毒也叫她吃足了苦頭,為此整整昏迷了半個月之久。
久到御駕車隊已抵達大周國土,回到了宮中,她仍然未蘇醒。
這期間,都是面色冷峻的宇文堂親自為她淨身,細心喂她藥湯粥食,每夜和衣躺在她身畔,緊緊挨著她消瘦了一大圈的嬌小身子,時不時起身模她的額際,搭量她的脈搏。
他怕,這個小肉球在他熟睡不知的時候就悄悄沒了氣息。
他不想再經歷一次她倒在他懷里氣息漸漸微弱,那種莫名的恐慌和失去,陌生得讓他感到…痛苦。
「小肉球,」他眼神沉郁中透著一絲迷惘與矛盾,「你非孤的護衛,你怎會不怕死?」
……孤于你而言,當真有生死之重?
宇文堂從不相信,一個女子會不計生死、不問代價就為另一個人豁出性命。這是個局嗎?她究竟想在他身上得到什麼?抑或這只是她想接近他、取信于他的手段?
他想起自幼在宮中看過的無數骯髒陰謀,那一個個勇于為他試毒、擋劍、犧牲的美貌宮女,最後證明了她們若非是施用苦肉計的臥底暗子,便是想藉機獲寵的貪夢女子。
人不可信,尤其是女人。
——這個小肉球,會是唯一例外嗎?
宇文堂眼神復雜地看著這張縮水了的樵悴臉蛋,不知怎的,總覺越看越胸悶,越看越礙眼。
她還是豐盈圓女敕才好看。
「小肉球,孤不耐煩喂你蔘湯了,」他低聲開口,「如果你想孤信你是真心為孤擋這一刀,信你並無陰謀詭計,那你便快些醒過來,把自己再吃圓吃胖回來…而且做寵物也要有寵物的樣子,瘦到沒幾兩肉,抱著都不稱手了,硌人得慌,當心孤不要你了。」
他渾然未覺自己這樣自言自語地恫嚇一個昏迷不醒的病患,看在旁人眼中有多詭異。
隱于暗處的亢,默默地把驚掉了的下巴又扶回去。
——臣下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听見。
「小肉球,你究竟要懶睡到幾時?難道你不想看看這馳名天下、恢弘華麗的大周皇宮嗎?」他修長玉白的指尖輕輕描繪著她小巧豐潤依舊,卻褪白成了粉色的唇瓣,心下隱隱一抽,瘠啞道︰「不是心心念念著大周皇宮有什麼好吃的美食嗎?只要你醒來,想吃什麼孤都命他們做上來,還有『鯉魚十八吃』……你不是總想著嗎?」
龍榻上的小人兒眉心微動,小嘴也微微顫抖了一下,宇文堂驚喜得睜大鳳眸,忘形殷切地喊了一聲——
「小肉球?!」他輕顫的嗓音里有難以壓抑的喜悅。「小肉球,你醒了嗎?速速回孤的話,小肉球——」
「十……八吃……」趙妃子喃語,聲音干啞微弱得像蚊子鳴叫,但對宇文堂而言,已不啻得聞天籟之音。
「好好,都給你吃。」他的眼眶濕潤發熱了起來,嘴角高高揚起。「沒出息,盡惦記著吃食,也不知孤都要被你三魂嚇走了七魄…哼,待你身子好了以後,看孤怎麼收拾你。」
可無論如何,小娘娘終于醒了,君上終于笑了,而沉沉籠罩在皇宮上空的恐怖陰霾終于得以橫掃一空。
真真是諸天神佛庇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