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兩個小家伙似乎共享著某種只有他們倆知道的小秘密。
「是醬嗎?」花雨桓兩只拳頭擱在耳朵上方。
東方旋冰只是挑眉,不置可否,精致秀氣的臉龐浮現小小地不屑。
花雨桓很快地將兩只拳頭變成食指朝上的兔耳朵,身子向右傾,「那醬哩?」
東方旋冰臉頰顫了顫,想笑又別扭地不想笑得太明顯,只好閉嘴不說話。
兩個小家伙一早就在花園打啞謎,旁人看得一頭霧水,他倆卻總能不期然一起咯咯笑開懷。
就是任何成年人看了這一幕,心里也只是想著︰兩小無猜的默契,果然不是旁人能理解的啊。
隔天一早,花雨桓起得比平常早,唏哩呼嚕地吃了兩口稀飯,便說要上寧園找東方旋冰。
花家一家三口,如今便住在衡堡側翼的芝園里,一來鐵寧兒有私心,想留下花雨桓陪麼兒;二來,花九重與耿青,既然前來投靠東方耀揚,如今自然是專心閉門替衡堡設計機關與戰船,以東方耀揚向來禮遇各方能人賢士的作風,花氏夫妻如今也算是東方耀揚的部下,待遇優渥。
「還早呢,小少主還未醒吧?這麼早去打擾他安眠好嗎?」耿青拉住就要往外沖的女兒。
「可是……旋冰病了……我要快點去看他。」花雨桓一臉擔憂。
耿青與明顯愣住的丈夫互看一眼,兩人神色都有些復雜。昨天傍晚,兩夫妻還看見東方旋冰跟桓桓蹦蹦跳跳地玩在一塊兒,這一大早桓桓就知道東方旋冰病了,肯定不是听任何人說起……
「小少主病了,那麼大夫一定在夜里來替他看過診,他肯定喝了藥睡下了。你讓他多睡點,一會兒再去,娘有些話想跟桓桓說,好嗎?」
花雨桓遲疑了一會兒,仍是點點頭,乖乖跟著母親進了內廳。
花氏夫婦婉拒了鐵寧兒派僕役到他們院落伺候的好意。畢竟他們如今投效東方耀揚麾下,怎麼好差遣主上的奴僕?況且,花雨桓的異能,也是讓他們夫妻倆特別謹慎的主因。
「桓桓,你是不是常常跑進小少主的夢里和他一塊兒玩呢?」耿青微笑地問,雙手細細梳理起女兒柔軟的發絲。就算小丫頭總會玩得滿臉泥巴,耿青仍是喜歡給她扎上兩顆小包子,實在是偏愛女兒這副可愛的模樣。
「對啊!因為旋冰感覺好舒服,好干淨哦,跟他在一起時最開心了。」花雨桓對母親知道這件事一點也不驚訝,不害怕,這只是稚子對喂養自己的血親最原始的信賴與依戀之情,加上耿青和花九重夫婦一直以來也盡責地在一旁引導並守護,不代表小小年紀的花雨桓真的將這能力視為平常,敢在旁人面前提起。
舒服、干淨,當然不僅僅是詞匯上的意思,小丫頭也僅僅只能以她懂得的詞匯去表達她的喜愛與親近。
耿氏一門,每隔幾代便會出現像桓桓這樣的異能者。他們夫婦倆的師叔祖便是上一任的異能者,可惜花雨桓出生得太晚,師叔祖如今已離開人世,引導花雨桓的重責大任便落到夫妻倆肩上。
傳說中,耿氏一族的先祖,是天神與凡人的後裔,因為無法讓子嗣成仙回歸天庭的愧疚,天神並未收回那不屬于凡人的異能。
耿氏的異能,能透過所接觸的人,感知此人所遇、所知,能力更卓絕者甚至能操控他人,據說這是天神留給後裔,讓他用來保護自己的能力。
花雨桓初誕生時,師叔祖只看了一眼這小女娃,便放聲大笑,道︰「妙極妙極!我本目空一切,自認是耿氏歷任異能者之中佼佼者,堅信我族所謂全知者只是誑言,想不到有生之年,卻能活著看見老天爺怎麼笑我無知,哈哈哈哈……」
全知者何義?夫妻倆心中難免忐忑,兩人當時原就有意退出江湖,金盆洗手,如此會否成為這孩子的絆腳石?
師叔祖便說,這小丫頭生性純良,讓他們好生教養,隱居市井中當個平凡人也未必不好,平庸有平庸的福氣,若否,也莫要讓她淪為為禍蒼生的魔頭。
全知者能力有多強大?夫妻倆也僅僅是听過傳聞,耿氏異能者之中最頂尖者,萬物皆是他的眼與耳,風與雲都是他感知的媒介,只要他想,他便能進入某個人的心靈,進而控制他。
驚人的異能,自古都是受到世人戒懼與排擠的,耿氏一族也不例外。他們易姓多次,四海流浪,而每一代總是人丁單薄,彷佛老天爺也明白不該讓這樣的能力者在人間開枝散葉,卻也狠不下心趕盡殺絕,因此據說數百年來都是一脈單傳,他們夫妻倆的師叔祖同時也是耿青的曾祖父。
但,這樣的能力自然有其先天的限制,耿氏異能者對一個人的喜好往往第一眼便能有所感應,能力越強的異能者對「人」的挑剔更是嚴重,強迫自己進入別人的心靈,對異能者本身並不算愉快,甚至會有不良的影響。
在渡海來到龍謎島的那一夜,羅本失常的行為,再比對桓桓昏睡了五日,夫妻倆心里都有了譜,只是慶幸桓桓不適的癥狀並沒有留下任何傷害。
雖然如此,在茫茫人海中,總會有這麼一個人,對異能者來說特別的不一樣,異能者進入這人的心靈時,不只不會有任何不適,兩人甚至能藉由心靈的結合,各方面的能力皆有所精進提升。
在耿氏一族的傳說中,那人便是天神派下凡來保護子嗣的守護者。異能者對守護者的直覺相當強烈,一定會受到吸引。這是師叔祖當年說的。
傳說是真是假?對他們夫妻倆來說是次要的,他們只在乎女兒的安危。但如果桓桓真能找到那名守護者,這名守護者又果真是東方家六少主,他們夫妻卻是樂見其成的。這樣的欣慰若說與東方旋冰的身分背景無關是騙人的,哪一對父母不希望終有一天自己無法守護女兒時,仍有個強大的羽翼保護她?
再者,若六少主真是桓桓的守護者,那麼桓桓誤闖寧園那日,東方旋冰的病便痊愈,就不是巧合了,桓桓的異能是真的能幫助東方旋冰。
師叔祖曾傳授過幾則簡單的要訣,就是為了應付桓桓若能力太早覺醒,兩個根本沒有異能的平凡人該如何讓花雨桓明白自己的行為帶來的影響。
「你要試著感受小少主的所有知覺,並且安撫他,解除他的疲累和不適,明白嗎?」給小丫頭耳朵上方的圓髻各系上兩條藕色絲帶,再細細端詳綁得是否對稱,耿青才滿意地笑著捧住小丫頭的臉,母女倆像平日一樣親昵地蹭著鼻尖玩,逗得花雨桓咯咯笑。
就算他們夫妻倆對這些交代一知半解,師叔祖畢竟是以自身身為異能者的經驗來傳授,耿青一字不漏地背下來,小桓桓倒也一點就通。她當然知道進入旋冰知覺時,偶爾兩人感受能夠相融,只是她還不太熟悉罷了。
該交代的交代完,小丫頭便迫不及待要去找東方旋冰了,耿青知道再不讓小丫頭去找小少主,她就是利用自己的異能也會偷偷跑去,只能好氣又好笑地放她出門。
「若是東方家得知這件事,恐怕不太好。」花九重道。
「先別擔多余的心吧。桓桓其實聰明得很,只是性子散漫又貪玩,她不見得不知道該隱藏自己的與眾不同。」做母親的,留在兒女身上的心眼自然特別多,也特別細膩,小丫頭僅僅大眼骨碌碌地轉,耿青便能嗅到這小表靈精在想什麼了!桓桓絕不是對人沒有任何防備心。
東方旋冰從陰郁而沉黑的夢境中,因為感受到一股奇妙的拉力而醒來時,他直覺地轉過頭,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花雨桓白女敕女敕的圓臉斜枕在她胖嘟嘟的兩只拳頭上,鼻子發出小貓似的呼嚕聲,微張的小嘴蠕動,嘴角閃著可疑的亮痕。
「……」顯然她是趴在他床邊睡著了。這樣都能睡,她是豬嗎?但是他突然覺得他一點也不意外啊。
他知道把他從夢境里拉出來的力量,一定是來自芄芄。他正感覺自己無比虛弱,而黑暗不斷進逼,突然間,他被一股綿軟又溫暖的不明事物所包圍——在夢里匆匆一瞥,感覺像只巨大的、孩童的手,輕輕握住他——他便被拉出了夢魘,雖然救他的方式讓他很無語,事後想想卻有些忍俊不住。
那真是芄芄才會做的事啊!
「天叔。」東方旋冰輕聲喚道,母親稍早才離開,他在睡夢中听得一清二楚。
雖然過去他曾經埋怨母親不能時時刻刻陪伴他,但如今他開始明白,母親不只是他的母親,她還是衡堡的女主人,龍謎島領主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在父親出外掃蕩海盜的此刻,這座島更加不能沒有她。
天叔果然一直都在耳房候著,東方旋冰的聲音細微得幾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見,天叔仍是趕了過來。
一看見床邊那小團人影,天叔明顯愣住了。他臉上不敢置信的神情讓東方旋冰有點想笑。
他也不意外芄芄竟能躲過天叔的耳目,偷偷跑進來,他對芄芄的了解可多著呢!東方旋冰不禁有些得意地想。
天叔走近時,東方旋冰只是掀開被子,這張床讓他一個五歲的孩子睡實在太大了,再塞下兩個成年人都沒問題。
「抱她上來吧,她那樣睡會著涼的。」東方旋冰的嗓音听起來有些瘠啞,但並不虛弱,顯然已經好很多了。
天叔遲疑了一會兒,仍是把呼嚕聲越來越大的花雨桓抱上床。
花雨桓一沾床,翻了個白肚朝天,湯圓臉掛著憨笑,嘴角蠕動,睡得更沉了。
這樣都吵不醒,果然是豬。東方旋冰忍住翻白眼的沖動,拉起被子蓋住她的肥肚肚,「我再睡一會兒就好了,您別擔心。」他對天叔道。
天叔總覺得自從小花姑娘出現後,小少主懂事好多。再想想上回花雨桓闖進寧園以後,小少主原本連大夫都說是在拖時日的病就這麼好了,當下也就點點頭。
「我仍在耳房候著,任何事喊一聲就行,等會兒我先讓廚房備些點心膳食,你們醒來就能吃。」
天叔離開以後,東方旋冰躺在花雨桓身旁,看著她肯定夢見了食物、笑得幸福又滿足的睡臉,忍不住有些好氣又好笑地戳了戳她白胖臉頰上竟然冒出來的梨渦。
「貪吃鬼。」雖然這般戲譫,東方旋冰戳著麻糌臉的手勁卻輕得怕吵醒她似的,然後像拿她沒轍那般嘆口氣,側過身子,閉上雙眼,準備趕到夢里去和她搶食物吃。
可想著想著他又睜開眼,伸出手,像花雨桓曾經對他做過的那般,在她胸前輕輕拍啊拍,直到他也噙著甜甜的微笑,沉入了那黑暗不再、柔軟又美好的夢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