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跟你爸談話,他一直問我你的狀況,問你過得好不好,還問我覺得你怎麼樣,我是不是應該拍一下你現在流浪漢的樣子,傳給他?」
「等我變成乞丐你再拍吧。」這樣不是比較具有話題性?
「你是想博取同情,討點錢嗎?」
「我要錢把中央公園那間房子賣了,可以吃上一輩子還有剩!」哪需要跟老爸開口要錢。
「我有跟他說你不想回台灣,你有自己的事業要拚。」
說來奇怪,董事長好像對兒子目前在干啥沒啥興趣,她丟了個餌,但董事長卻是急著問她覺得他如何。
或許是董事長早就弄清楚兒子的底細了吧,並不像任揚桐誤以為的,董事長完全不關心他。
「你跟他說我要開畫展的事?」
「我沒講啊。」她偏頭看著他,一臉調皮,「你希望我講嗎?要不要發邀請函給他?」
「你一直都是這麼顧人怨的樣子嗎?」他好氣又好笑。
「我還以為我們感情變好了,結果你竟然罵我顧人怨,你好過分!」她雙手掩面,肩膀抽動,背影看來像在哭泣。
「再演就不像了。」他翻了白眼。
「嘖。」她彈舌,打開手機的筆記本App,「你剛跟畫廊老板談的結果跟我說一下吧。」
任揚桐告知細節的同時,腦海里回想起兩日前的那個早上,他與父親的通話。
「為什麼賴泛芋會在你的公司上班?」電話一接通,他遏止不住怒火的咆哮。
「我是在錄取的時候才知道,她應征上秘書一職。」董事長的語氣是刻意壓制下來的平淡。
「你少來,是你的秘書,怎可能等到人被錄取了你才曉得?」別想誆騙他了。
董事長靜默了一會兒才語重心長道︰「我想守護她。」
「你憑什麼?」他怒吼。這世上最沒資格講「守護」二字的就是他父親了。
「而且她父母沒反對嗎?」
「她爸媽已經過世了。」就在數年前的一場意外。
任揚桐為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愕愣,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所以,」董事長的語氣復雜,「除非我或你告訴她,否則她永遠不會知道那件事。」
任揚桐握著手機的五指指節泛白,微微顫抖。
「不準你告訴她!」他一字一字說得清清楚楚。
「我尊重你。」董事長嘆道。
收起回想,任揚桐低頭看著認真在手機鍵盤上打字的賴泛芋。
她一直都是嬌小的個子,每次他低頭,一定會看到她的頭頂心。
她有一個發旋,而他有兩個,所以她說他的脾氣壞、倔強,他嘴硬的說她一定有三個,三個比兩個多,脾氣比他更壞,常把他摔到地上去。
她不服氣,說自己脾氣很好的,是他太機車,還要他幫忙看她有幾個旋。
他根本不知道怎麼看發旋,只覺得她過于濃密的黑發好光滑,情不自禁伸手撫模,她有些納悶的抬起頭來,他為了掩飾被抓包的窘,用力扯了她的頭發,飛快地跑開去。
他逃到校園的福利社時才發現,有一根長發纏上他的手指,他扯開時拉錯了方向,將他的手指給鎖緊了,他莫名其妙的臉紅了。
那樣的青春年華,最後被迫以慘烈的結局結束。
他不知道他們的重逢到底是好還是不好,他想將她強留在身邊,到底是錯還是對。
曾經,他也自私的硬將她留下,卻差點害死了她。
腦海中浮現她滾落樓梯,躺在平台上,紅色血液蔓延開來的情景,他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我不陪你了。」他听到他的聲音空洞的滑出唇瓣,「我要忙畫畫的事,別再纏著我了。」
「什麼……」賴泛芋才抬起頭來,就听到喇叭聲刺耳的響起。
她錯愕地看著突然不顧繁忙的車流,穿越馬路,直接將她甩在另一頭的任揚桐。
他走進一條巷子,頭也不回的,她連忙撥了他的電話,但他不接,甚至將她封鎖,固定響了兩聲就被切斷。
那家伙,經前癥候群發作了嗎?
當晚,如游魂般在紐約飄蕩了一晚的任揚桐回到家時,就看到有個人蹲在他家大門口。
鞋底踩上雜草的聲音令玩著手機游戲的賴泛芋抬起頭來。
「還好你沒有第三窟。」她展露燦爛笑顏,好像她被扔在紐約街頭一事從未曾發生過。
他听不懂她說的話,只是凶狠的瞪著她。
「不是說我很忙,沒空陪你?」干嘛還跟過來?
「我飯店退了啊,只好來這邊住了。」她厚著臉皮道。
「再訂不就好了?」紐約飯店那麼多,更何況現在又不是什麼旅游旺季,不可能找不到地方住。
「紐約飯店很貴的,我現在是放假又不好用公款,你如果收留我的話,那我可以省點錢嘛。」她掰著理由。
「你要不要臉?」若是一般女孩這般糾纏,早就被定位為「花痴」了。
「看在我這幾天也幫了你不少忙的份上,就當是助手費用。」她討著人情。
「那我要不要收導游費?」
「咱們都是台灣人,互相幫助一下嘛。」
「滾!」他毫不留情地說。
任揚桐將擋在門口的女孩推開,拿出鑰匙打開大門。
「我皮夾被扒了。」賴泛芋在他身後沉沉道。
任揚桐推門的手收了回來。
「還好我口袋內還有零錢可以搭地鐵,加上渡輪不用錢,才能到這里來的。」
她很無奈的聳肩,「我真的跟紐約不對盤。」
「你怎麼從碼頭到這里來的?」公車站離他住的地方可有好一大段距離,更何況她來此從沒搭過公交車,哪知道要搭哪條路線在哪下車。
「有好心人讓我搭便車。」她出了碼頭便看到一個曾經跟任揚桐打過招呼的居民,對方對她有印象,便讓她搭便車了。
「你一個獨身女子搭陌生人的車都不怕出事嗎?」他大吼。
「你把我丟在紐約街頭的時候就沒想過這問題?你不要以為找到機會可以對我大呼小叫,我知道你根本不是真心想要關心我的。」一下午的怨氣整個沖了上來,賴泛芋不再故作輕松,圓臉氣得漲紅。「我也是逼不得已才來找你的,我需要錢,否則我沒有辦法去機場。你借我車費,我立刻滾,這樣可以了吧?」激動的她眼眶發紅,蓄滿了委屈的淚水。
任揚桐瞪著她,想到在多年以前,她的母親曾經抱著蒼白脆弱的她,朝他怒吼,「你不要靠近她,你只會讓她受傷害!」
多年後,他還是只會讓她委屈嗎?
他這般游移不定,像不像個男人?
他已經不一樣了!
他有能力決定自己的未來,他可以保護她的!
他怎麼會想不通,怎會讓過去的陰影給打敗?
「丑八怪!」
听到他的稱呼,賴泛芋不悅的蹙緊眉頭,眼里的淚水因而落下。
「你記得的吧?我就是當年一直喊你丑八怪的男生。」
「那又怎樣?」
對啊,她記得,所以她才一直提醒他,但他卻好像完全忘光光了,這時才來反問她,是想怎樣?
原來他沒忘記啊,他只是假裝不認識她這個人而已。
任揚桐,是當年班上的小流氓。
他塊頭大,是班上個子最高的男生,而她卻是最嬌小的女生。
她是班上的第一名,也是模範生跟班長,而他成績老是倒數,還常不交作業,班導因此將他交給她負責。責任心強的她,只好每天追著他跑,逼他交作業,每天打電話給他母親,告知作業內容,迫他將作業寫來。
他每次看到她都罵她丑八怪,說她是鬼,是頁子,她皆忍耐著不放在心上,隨便他怎麼喊,反正她也不會少一塊肉。直到某日,他惡作劇在她便當里放了狗大便,她才忍無可忍的將他摔到地上去。
從此後,只要他敢罵她丑八怪,她一定摔他一遍。
這不是什麼好回憶,記不起來也就算了,只是這男人真是惡性難改,都被扔到美國來了,還是不知長進,個性一樣的差勁。
「你還記得什麼?」
「不要跟帥哥來往,因為他們個性都很差!」賴泛芋鼓著雙頰的模樣,似在跟誰賭著氣。
「哈哈哈……哈哈哈……」任揚桐被逗笑了。「你交的男朋友一定都是丑八怪吧?」
「是路人甲跟路人乙的組合,才不是丑八怪!」她越是說得一本正經,越讓他胸口笑意翻滾。
這女人……他多想將她抓過來狠狠地咬上她的嘴。
「你的眼楮,」他指著她的眼皮。「為什麼變雙眼皮了?」
「噢,這是因為……」她揉了揉眼,抿了下唇後才道︰「我爸媽因為意外過世時,我連續哭了好幾天,後來就有雙眼皮了。」
「……」果然是有她風格的答案。
「進來吧。」任揚桐推開大門先踏了進去,很識時務的賴泛芋立刻跟上。「去客廳等著。」
賴泛芋沒有二話,坐來客廳長沙發上,那兒還整齊折迭著她這幾天睡的棉被。
拿出手機,她搜尋著航空時刻表。
她沒有想到他會對她如此不假辭色,跟第一天初見面時一樣,好像這幾天的相處突然間一筆勾銷了似的。
想起他剛在門口見到她時,他那充滿嫌惡的表情跟憤怒的語氣,真是讓人充滿挫折、難過與滿月復的委屈。
她怔怔盯著航空公司的網頁,覺得心口處一陣一陣的抽痛,上頭的信息因為視線實在太過模糊而無法看清。
為什麼她會覺得這麼難過呢?
為什麼她會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在意他呢?
他的確一次一次的翻轉著她對他的既定印象,他有缺點,但是優點也不少,可只要想想他們國中時的相處狀況,再加上他情緒一來就把她扔下的無情,可見人家把她當個屁。
可即使心底明白,她最終還是找上他來求救——她不希望最後的最後,又是不歡而散。
待她回台,估計是再無相見的一天了。
國中時,他突然轉學,而原因都是指向她,她不僅感到遺憾、錯愕,胸口處也像有什麼被刨走了一大塊,她當時不明白那種失落感,現在回想,或許,她在那個青澀的少年時期,其實也為他心動過。
他都壞成那副德行,她還會喜歡上他,那在發現他的優點的現在,心動更非毫無理由了。
「唉。」她輕嘆口氣,「不是說不喜歡帥哥的嗎?」真是自打嘴巴啊。
不知過了多久,她听到自階梯發出的噪音,表示他人下樓來了。
她連忙擦掉頰上的淚,放下手機,站起身來,然而,眼前的男人樣子卻讓她呆住了。
「你干嘛刮胡子?」他在樓上待了那麼久,原來是忙著刮胡子嗎?
「你不是討厭帥哥?我把胡子刮掉你就會離我遠一點。」
才剛發現自己的感情,他忙不迭就砍了一刀過來,該不會是有什麼端倪被他發現了?
她驀然惱羞。
有必要這樣羞辱人的嗎?
「你把錢借我,我馬上就走,我一回國就會把錢匯給你,麻煩給我賬號。」她點開手機的記事本App。
「我身上沒錢。」
「什麼?」沒錢?
「我只剩下十塊錢美金。」
「你開玩笑的吧?」十塊錢美金折合新台幣不過三百塊耶。
「我忘了領錢。」他攤攤兩手。
「翻譯成我可以解讀的語言就是,你不想借我錢,對吧?」
「班長,你怎麼這麼聰明呢?」他豎起大拇指,面露激賞之色。
賴泛芋當下只想揮他一拳。
她很累,晚上又不知可在何處落腳,實在沒心思再跟他迂回。
「好,那我自己想辦法。」找台灣駐美辦事處什麼的應該可以借到錢吧?「但我走之前我想問清楚,你態度突然轉變是為了什麼?」
任揚桐靜默不語,眼色沉了下來。
他叫她滾,要她離開,是因為在那當下,現實與過去重迭,他怕他又會害她受到傷害。
仔細想來,她口口聲聲說著她與紐約不對盤,但樣樣事事,要不是他在旁,就是與他月兌不了關系。
真正不對盤的,是他。
可即便如此,陰錯陽差地,她仍是來到他身邊。
往正面想,說不定就是因為他在,事情不會發展到無可挽救的地步,所以她被兩把槍指著,卻因為他的電話而解圍,她摔下了樓梯,卻只壓破了一瓶西紅柿蜜,她被偷了皮夾,但還有零錢回到他的房子……
就因為她的衰事一樣接著一樣,他更該守護她才是。
「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觸及到你的逆鱗?」該不會他發現到她自己當時都沒察覺的感情,所以急忙想逃跑,免得被糾纏?
「沒有。」他搖頭。
「好,那我不問了。」他不想回答,她追根究柢也沒用。「我走了。」她臭著小臉拿起包包。
「班長,你才解讀了一半。」
「一半?」賴泛芋不解地轉回身。
突然,一片黑暗兜頭將她籠罩,轉瞬間,她整個人被兩道一左一右環繞的力量給勒緊了。
「不借你錢,你就不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