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下位客人已經到了?本還猶豫不決的方四海登時緊張了起來。
過了這村沒那店,他不想再等兩個月啊!
方四海額角的汗越淌越多,內心一番交戰,牙一咬。「我買了!」
「好的,方先生您這邊請。」八寶眉開眼笑地送方四海去提貨結賬。
等八寶再回到接待廳里時,鳳箏手里搧著團扇,全然不顧形象,四仰八叉地倒在貴妃椅上。
「熱死了、熱死了,八寶,快把冷氣打開,快把西瓜拿來。」她快融化了,夏天什麼的最討厭了,鳳箏哀叫。
奇怪,那個「善馭天地靈氣,沒有寒暑冷熱問題」的五姑娘呢?
八寶旋動廳內某個機括,鳳箏身側的牆壁翻轉過來,現出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房間,內有種種現代化的、與這棟古色古香建築全然不相襯的設備——
冷氣、電視、冰箱、計算機、傳真機、錄音機,偌大的床鋪上面還鋪著高級得不得了,不知是天絲幾支幾針的床單……
「五姑娘啊,既然妳這麼怕熱,有客人來時就開個冷氣嘛,活牆應該多少能透點風過來吧,不然客人坐越久,妳就熱越久啊。」八寶一邊打開冷氣開關,一邊碎念。
「別鬧了,萬一讓他們坐得舒舒服服,越待越久,越問越多,我還不露餡嗎?」鳳箏爬到床鋪上,大口呼吸著冷氣送出的涼風,總算覺得稍微好受些了。
接著,她把置于床邊櫃上,方四海的住宅及公司資料、照片放進一個寫著「已結案」的文件夾中,隨手拋到一旁。
拜托,她既沒開天眼,更不是千里眼,誰知道方四海家長啥樣,不事先做功課是不行的,她可是很腳踏實地的。
「說起這個,六舅母最近叨念著呢,說妳都要三十歲了,每天淨顧著做生意哪成?客人越接越多,丈夫卻沒個影兒,應該早點挑個豪門嫁了,盡快生個女兒,讓鳳家早些有後……」八寶將鳳箏隨手一扔的文件夾歸檔,打開冰箱找西瓜。
「嫁什麼豪門?我就是豪門。」鳳箏眼神一爍,閃避這個話題。
她確實有她不想嫁人、不願傳宗接代的理由,可她現在不想講。
「也是,五姑娘就是豪門,堪稱是鳳家開業以來最厲害的神棍……」剛剛賺了多少?好幾個萬呢。八寶欽佩地道。
「呸呸呸!什麼神棍?!臭八寶,呆八寶!讓太女乃女乃听見了,也要從棺材里跳出來打你。」鳳箏舉起扇子便往八寶頭上打。
「五姑娘,我叫巴人保,不是巴保。」八寶邊躲邊喊。
「我偏要叫你八寶,『八寶粥』那個『八寶』,『佛門八寶』那個『八寶』,怎樣?書僮的名字就是要讓主子叫了開心,你有意見?」還閃?鳳箏狠狠敲了八寶腦門一記。
「不、小的不敢。」八寶悲憤地搖頭。
對,只要主子開心,就是奴才最大的福氣;他偏偏伺候到鳳家最難纏的鳳箏,算他倒……不,算他好運!
「好了,快把最近要接的客人數據給我,該做的功課早點做一做,我想休息了。」鳳箏伸手。
「啊!對了!」八寶撫掌。「予陽建設的負責人助理有打電話來,說想盡快跟五姑娘您安排會面時間。」
予陽建設?予陽集團?那個旗下有銀行、航空、百貨、建設等等企業的予陽集團?予陽建設最近不是要蓋一座台北天空塔,還引起了高度關注嗎?
「想插隊就是了?」鳳箏嗤了聲。「管他是不是予陽,我才不吃這——呃?!」鳳箏瞠目結舌地瞪著八寶按在計算器上的金額。
「五姑娘啊,若不是他們出這價,我早就擋下來了,何必問您呢?」開玩笑,他可是書僮界的第一把交椅。
「怪了,找那麼急,價錢這麼高,一定有什麼問題,先查一查。」鳳箏利落地打開計算機,準備利用鳳家所有的情報網搜尋數據,順便打開電話錄音機,听取今日留言。
才打開錄音機,鳳家那個總是能掌握新聞界第一手消息的鳳貝蓓的聲音,便清晰地從機器另一頭傳來——
「鳳五,我是貝蓓,跟妳說個驚天動地的大消息,予陽建設那個台北天空塔出事了,媒體報導全面封鎖了,不過啊,哈哈……」
嘿,他們知道予陽的負責人為何那麼急了,予陽這件案子的難度甚至比方四海的更低呢。
鳳箏和八寶听完事件始末,同時愉快地互望一眼。
親戚多果然還是有好處的,鳳貝蓓真是靠得住。
予陽的負責人一定會相信她的,鳳箏快樂地想。
「我不相信。」
坐在鳳箏對面的王遠慮,雙手抵成塔狀,輕松地擺放在桌上,兩道濃眉挑得老高,嘴唇揚起的弧度看來十分輕蔑。
「你不相信?」鳳箏抬眸打量他,沈穩話音雖因多年「接客」訓練有成,無波無瀾,內心仍舊十分訝異。
怎麼可能不相信啊?她都已經明白告訴他,台北天空塔之所以開工不順,是因為怨靈作祟,而鳳貝蓓電話中描述的那些離奇情景,不是撞鬼是什麼?就算王遠慮再鐵齒,也很難不動搖吧?
他絕對是唬人的。鳳箏心想。
這幾日,她可是將這位予陽建設王遠慮先生的資料、背景以及經歷熟讀于心,背得滾瓜爛熟。
這位王先生近來諸事不順,不順到她都不禁對他心生同情。
照理來說,他踫上這麼多倒霉事,尤其是常理無法解釋的台北天空塔事件,應該要身心靈脆弱,由她說鬼信鬼、說神信神,任她搓圓捏扁的,怎麼可能不相信?
「是,我不相信。」彷佛看出鳳箏眼中的疑慮,王遠慮復述了一次,接著寬背一躺,深深陷入椅背里,修長的兩只腿優雅地在沙發前交迭,臉上那股泰然自若、微微帶諷的神情像是在向鳳箏下戰帖,令鳳箏看了沒來由地有氣。
「為什麼不相信?」鳳箏昂起下巴問他,毫不示弱。
「這還用問嗎?我怎麼知道妳口中的怨靈作祟是不是真有其事?我既看不見也听不見,怎麼能確定付了妳一大筆錢,照妳所說的方法做,日後便能高枕無憂?這樣吧,我這人做事一向講求有憑有據,妳若讓我看見、听見,我自然會信妳。」
「……」媽啦!她自己都看不見听不見,怎能令他看見听見?
被刺到痛處的鳳箏好想戳瞎王遠慮的眼或撕爛他的嘴啊。
傳說中,名號響當當的鳳家傳人是這樣的——一吐一納即陰陽,兩眼為日月,具備眼觀陰陽、足踏生死的本領。
可惜,她——鳳家第五代傳人,被家族稱為「鳳五」的鳳箏,風風光光地接掌了家族事業的鳳箏——卻完完全全沒有任何眼觀陰陽、消災除厄的能力。
《哈利波特》里那個詞是怎麼說的?麻瓜?
對,沒錯,她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麻瓜。
一個看不見鬼、听不見鬼,沒有任何靈力感應的麻瓜。
不過,是麻瓜又怎樣?好歹是個血統純正的麻瓜!
鳳箏惡狠狠地瞪著面前的王遠慮。
平心而論,王遠慮比她想象中的年輕,一般生意人日理萬機,難免比實際年齡顯老,可王遠慮則不然。
他側分的曲發偏短,露出利落的眉與半部光潔的額,墨黑色頭發細軟光滑,一根白頭發也沒有;他的眼眸細長清亮,鼻梁豐挺,人中和法令紋刻痕明顯,透露出他事事要求完美的審慎性格,可他說話或抿唇時,右頰時不時現出的酒窩又柔和了幾分他剛正臉龐的肅穆線條。
他高大挺拔、賞心悅目,渾身充滿高貴優雅、迷人性感的男性氣息,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可以上鳳家找碴。
「既然不相信,那就請回吧。」開玩笑,她誰啊?她鳳五耶!縱然愛錢,少賺這一筆她也是不會倒的。鳳箏不為所動。
「請回?五姑娘,妳推客人還推得真干脆,大名鼎鼎的鳳家五姑娘這樣就認輸了?」王遠慮扯唇微笑,頰側浮現那個明明應該令他顯得可愛,可鳳箏看了只覺囂張得令人想打的酒窩。
坦白說,王遠慮對道士、命理風水師之類的人士本就全無好感,歷經台北天空塔的道士逃跑事件之後,更是連最後僅余的一點基本尊重也沒。
若不是父親擅作主張,百般要求他來鳳箏這里,他才不屑與這些裝神弄鬼的人為伍。
瞧!這位鳳家五姑娘把自己打扮成什麼樣子了?
旗袍、發髻、團扇,她活月兌月兌像〈夜上海〉里唱的舞小姐,五官精致,華麗貴氣,美則美矣,卻令人不敢恭維,王遠慮絕不承認這是他的偏見使然。
「王先生,激將法對我是沒用的,我才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想來踢館的人身上,你既然無所求、無所問,那就請便吧,大門在那里。」與想找她麻煩的人多費唇舌,她寧願把浪費的時間拿去吃西瓜!
嘿,麻瓜吃西瓜,鳳家修身養性的奧義她也是懂的。鳳箏搖著扇子,繼續搧風納涼。
「五姑娘,妳不試著說服我?我以為我出的價碼足以讓妳更積極。」王遠慮揚眉,口吻不善。
他想讓她著急,一個人急躁之時,最易露出破綻,如此一來,他便可以告訴他迷信的父親,鳳家傳說只是江湖虛名,根本不能幫助務實的他解決問題。
價碼?笑話!鳳箏搖扇的動作停下,以扇柄指了指眼前大門。
「王先生,你看到那扇門沒有?」鳳箏小巧漂亮的下巴朝外努了努。
「看到了,怎樣?」王遠慮的眉毛揚得更高了。
「那扇門都比你出的價錢高呢。」鳳箏朝他微笑,笑得十分挑釁。
言下之意就是她才不為他的酬金所動,這可真是有趣。
「我給妳兩分鐘,好讓妳說服我。」王遠慮雙腿換個方向交迭,坐得更穩,清楚宣示了他還不想走。
他本就是人家要他往東,他偏越想往西的性格;鳳箏越趕他,態度越跩,他就越想留下來,看看她在耍什麼花樣。
鳳箏覺得王遠慮這人真是無聊透頂。
「王先生,你將台北天空塔開工不順利的事情包得密不透風,可我卻知情,光是這點都不足以說服你,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就說他擺明來找麻煩的嘛。
「我確實封鎖了所有消息,電視台新聞、網絡新聞、臉書、論壇,全都只字未提,但當日有其他法師和堪輿師在場,同行之間口耳相傳,不無可能。」王遠慮合理地推論。
「王先生,這您就不明白了,同業相輕,五姑娘和同行之間並無交流,再說,您看看五姑娘宅內,什麼電視、計算機那些俗物都沒有,五姑娘若不是借著掐指默算,哪能知道這些紅塵瑣事?」八寶看不過王遠慮和鳳箏之間的劍拔弩張,出言相幫。
王遠慮不以為然地聳肩,一副「誰知道呢」的模樣。
「好了,八寶,別跟他廢話那麼多了,送客。」鳳箏起身,再度出言逐客,眼皮卻突然跳了起來,莫名令她心慌,她用力眨了幾下眼楮。
「王先生,您這邊請。」八寶手臂伸長,朝門口深深一揖。
王遠慮抬眸,看了看八寶,又看了看鳳箏,再垂首望了望腕表。
罷了,既然名聞遐邇的鳳家五姑娘沒因為氣急跳腳,爆出什麼不該爆的內幕,他也懶得多做糾纏;至于心心念念要他來尋鳳家驅鬼祈福的父親那邊,索性就向父親直言,說鳳箏不符合他的期待就算了,至少他真的有來。
眼下他還得趕回公司開會,不宜在這兒耽擱太久。
王遠慮起身旋足,正要往門外走,耳邊卻隱約听見有人在喚他。
王遠慮、王遠慮……
是誰在叫他?
王遠慮狐疑地停下腳步,前後張望——八寶在他身前,正不明所以地望著他,而在他身後的鳳箏則是連眼也沒抬,全無睞他一眼。
難道是他听錯了?
也許這陣子太累,是他多心了,王遠慮提步續行。
慢著,別走。
奇怪……這聲音又來了,王遠慮再度停下腳步。
好像是女子的聲音?可這並不是鳳箏的聲嗓,更不像八寶。
王遠慮還在揣想,左肩卻好似被人推了一把,不,不是好似,他很確定,他絕對是被人推了一把,那力道很急很猛,令身材健碩的他腳步踉蹌,猛烈撞上屋內某個物事。
喀喀 啷咚!
廳內機括驀然被王遠慮誤觸,鳳箏屋內的活牆瞬間翻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