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霍允澤一上岸因為見不到韓薇光,心無來由地打了個寒顫。
他們約好要在岸上見面,她不會沒等他上來就自己先離開,難道是出了什麼事?還是身體不舒服?
他急忙張望,就在這時,附近某個與韓薇光相識,在潛水店打工的年輕男孩匆匆朝他奔來。
男孩還來不及站穩腳步,便喘著氣向他揮手急喊。「阿澤哥!罷剛……剛剛小扁不知怎麼的跌下海,被人救了起來,救護車才剛走!」
聞言,霍允澤的心驀地涼了半截。
跌下海……為什麼會跌下海?
他抑下狂亂的心跳,問清楚她被送去的醫院地點後,便將所有裝備甩回車上,發動車子將油門踩到底,向醫院疾馳。
車子急速地前行,霍允澤的思緒一片混亂,只能听到慌急的心跳聲怦怦怦地不斷在耳邊回響,手心因為緊繃的情緒而冒出汗水。
韓薇光的心髒不好,就算緊急做CPR並送醫急救,也不一定代表沒事……
他愈想心越發慌亂,那陌生的情緒讓他意識到,自己曾幾何時被這樣的情緒困擾過?
以往不管到世界哪個角落拍照,遇過多少危急的狀況,他也不曾這麼擔心恐懼過。
難道是因為允諾過她的父親會照顧她,抑或是因為韓薇光?
他們相處的時間很短,他對她卻莫名的憐愛,他以為那就是憐,不是愛。
也因為如此,就算近來幾日,她跟他要了一個吻後便從不隱藏對他的情感,他也自認為等分別的日子到了,他可以灑月兌地和她說再見。
但直到此刻,他心頭隱隱閃過許多模糊的、不明確的想法,他竟弄不清楚,自己對她是憐還是愛,或是由憐生愛?
但……真的是愛嗎?
這對個性瀟灑,從未打算結婚的他來說,是一種難以確認的情感啊!
當醫院建築物映入眼底,他停妥車,急奔至急診室,正打算開口詢問時,便看到韓薇光的父兄,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快步上前。
韓易堯一見到他,以著相同的步伐節奏朝他邁進,在兩人僅剩一步之距時,他倏地出手狠狠賞了對方一拳。「王八蛋,如果小扁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要你陪葬!」
韓易堯這一拳來得突然,霍允澤被那十足的力道給撞跌在地。
他可以由韓易堯這一拳感覺出他的怒氣,頰側漫上一股灼痛,僵麻的嘴角因此破皮流了血。
他抹掉嘴角的血,表情凝重而陰郁。「對不起……」
其實錯不在他,他潛下水根本不知道韓薇光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答應過韓大鴻會好好照顧韓薇光,她出了事,他責無旁貸。
尤其韓薇光的身體狀況太特殊,一點小差池都可能要了她的命,也因為他十分清楚這一點,所以能夠體會將妹妹捧在手掌心呵寵的韓易堯為何會出這麼重的手,講出要他陪葬的激動言辭。
「對不起有屁用?」韓易堯憤怒焦心,妹妹還在急診室,狀況如何還不知道,而這個跟父親承諾過會保護妹妹的男人,居然還一臉狀況外地出現?他拽起他,準備揮手又是一拳,卻被父親給制止。
「夠了!打他也無濟于事。」韓大鴻焦心疲憊,不想去責怪誰,只希望女兒能平安無事。
韓易堯看著父親,忿忿地松開手,上前攬住案親的肩,拍拍他。「老爸,放心,小扁會沒事的!」
霍允澤僵杵在原地,定定看著急診室的醫護人員在眼前匆匆來去,心中只有一個想法——
老天爺!求禰,求禰別帶走她……求禰給她活下去、恢復健康的機會……
午後,天氣晴朗如昔,大片如水洗過般透澈的藍天綴著一團團如綿花般的雪白雲朵,美得像風景明信片里的畫。
涼爽的海風徐徐拂來,將掛在窗邊的水母風鈴晃得發出清脆悅耳的樂音。
韓薇光睜著眼,靜靜地看著窗外,神思恍恍。
不知妹妹盯著窗口在想什麼,韓易堯揚高語調,輕快地說︰「不錯吧!扮特地去拗來的,由館長的月薪里扣。」他慶幸自己趁妹妹醒來前,先請海生館的同仁選了個水母風鈴送過來。
此刻如願等她出了加護病房醒來,並看到她喜歡的事物,他暗暗松了好大一口氣。
韓薇光收回視線,嚅動蒼白的唇瓣問︰「哥……阿澤哥離開了嗎?」
在將醒未醒之際,她听到醫生與父親的沉重談話,也知道自己這一次疏忽,不僅差一點送了自己的小命,還害霍允澤成為眾矢之的。
在鬼門關走一回,她大概也知道,這一個意外對自己的身體造成多大的負擔。
霍允澤為她點燃未來的那一絲希望,一如她不爭氣的身體,輕易就被捻滅了。
如今醒來,她心里有新的想法,也有新的打算。
一听到霍允澤的名字,韓易堯沈下臉,嘴邊的笑斂去。「他和老爸以及吳醫生在外面談事情。」
「談什麼?」她怕他會受到責難,急著想起身。「我會這樣,不關阿澤哥的事!」
見妹妹激動成這樣,韓易堯既生氣又心疼地上前按住她的肩,粗聲道︰「躺好!你知不知道你在加護病房里待了快一個星期,差一點就死掉了?」他緩了緩語氣,才接著說︰「他們在談轉診見他介紹的那個醫生的事,沒有為難他。」
不用問也知道,妹妹對霍允澤一見鐘情,在短短的時間里徹底被他給迷了心魂,才會心心念念、滿心滿腦只有他。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明明沒哭,但她那雙眼卻彷佛盈著淚水,雙頰有著像剛哭過的淡粉色,略浮腫的眼眶讓她看起來格外惹人心憐。
韓易堯看著妹妹,有幾分氣惱地碎念。「他一個大男人,還需要你這麼個小女人擔心嗎?你也不想想自己現在是什麼狀況……」
見兄長沉著臉,眉宇間有說不出的疲憊,她愧疚地拉拉他的手,軟聲說︰「哥,對不起,讓你和老爸擔心了。」
韓易堯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妹妹簡簡單單一句話便輕易撫平了他的怒氣……無論是對父親或他都是。
「算了!」他嘆了口氣,警告道︰「下次再讓我們這麼心驚膽跳,我先掐死你,免得被你給折騰死。」
韓薇光虛弱地笑了笑,改拽住他的手臂,靠在他身邊,充滿感嘆地輕喃。
「哥,我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能被你和老爸這樣寵著,我覺得我好幸福,就算真的撐不下去,也沒有遺憾了。」
韓易堯邊听邊皺眉地瞅了她一眼。「以後不準你再說這種話!」
她俏皮地吐了吐舌,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那……等等可不可以讓我單獨和阿澤哥聊聊?」
韓易堯一听,好不容易撫平的情緒瞬間又升騰了起來。「韓薇光,你是故意再挑戰我的極限嗎?」
「不用很久,哥,你最好了,拜托拜托啦!」她用虛弱的軟嗓哀求。
韓易堯撇開頭不去看她。「你現在最重要的是好好靜養,其它的,之後再說!」
之後……她可以感覺到心髒的負擔愈來愈大,就是怕自己已經沒有以後了啊!
「哥……」
「就是知道你可能為了他讓情緒波動,影響病情,所以他答應老爸,和他談完你的事他就會離開,讓你好好休息。」
她微詫,臉上的笑容斂去,悄悄在心頭留下一抹難言的苦澀。「真的不可以嗎……」
韓易堯斬釘截鐵地道︰「不行!」
她癟起小嘴。「哥……」
見妹妹又故技重施,韓易堯強硬地用同一句話回道︰「不行!這一次絕不會再順著你。」他壓抑憤怒,接著碎喃。「你難道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狀況?你是真的想死嗎?」
這是兄長第一次用這麼強硬的態度對她,她胸口堵著氣,躺回床上拉起被子將自己整個人蒙了起來。
韓易堯見狀,嘆了口氣,大手隔著被子安撫地模著她的發頂。
「小扁,哥知道你在乎他,但醫生要你多休息,盡量不要再有生理及情緒上的壓力,才能減輕心髒的負荷。為了你自己的身體著想,忍一忍,等看過他介紹的醫生,開始療程,你要見他,我們不會攔著你。別生哥哥的氣,好嗎?」
听著兄長無奈的柔嗓,韓薇光心里復雜萬分。
她懂兄長的堅持,知道所有人都是為了她好,但患病後她總覺得,心髒疾病往往是走得最快的病。
通常在感覺心髒不能正常跳動,並且快要昏過去時,大概在十秒鐘後便會失去知覺、不省人事。
如果身邊無人施以急救,一條命或許就這麼沒了。
她的命去留與否,只有短短的十秒鐘……而他們卻以著疼護她的心情,讓她隨時都有可能帶著遺憾離開。
她只是想再見他一面,問出心里的話呀……
韓易堯得不到妹妹的回應,只得悶悶地收回手道︰「哥不吵你,你好好休息,不要再胡思亂想。」
听到兄長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韓薇光才拉下被子,雙眼定定凝視著窗邊的風鈴許久,決定落實心里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