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外加內髒出血，最後伍超強還是沒能搶回黃虎斑犬的命。
看著手術台上就此長眠的黃虎斑犬，伍超強放下手術刀，轉頭看著那穿著手術衣，始終站在手術室一隅等待奇跡的洛曉可，喉頭苦澀得難以開口言語。
洛曉可眨眨眼，看著他沉重的目光，不禁瞬間紅了眼眶。
雖然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但是手術台上那只胸部不再起伏的黃虎斑犬，已清楚地宣告一條生命的離世。
「抱歉……」他月兌下血淋淋的手套，對自己的醫術不精感到自責。
洛曉可抿緊紅唇用力搖頭，知道錯不在他。
她站在一旁看得很清楚，他已經盡力了，甚至在黃虎斑犬幾次心跳停止時都不放棄替牠施以急救，但是牠真的傷得太重，也因被長期虐待掏空了基底，就算是大羅神仙恐怕也無力回天。
「不是你的錯，我能理解。」她很鎮定也很明理地試圖勾出微笑，但顯然並不怎麼成功。「請問我可以模模牠，和牠說幾句話嗎？」
他微微一愣，但想起她平常就愛跟動物們說話，也就明白她是想對黃虎斑獻上最後的祝福。
「當然可以，那我先出去洗手，待會兒再進來……替黃虎斑收殮。」他點點頭，接著走出手術房，決定留給她獨處的空間。
而直到手術室的門被關上，洛曉可才垮下肩膀，一臉哀傷地走到手術台邊看著雙眼緊閉的黃虎斑犬。
她顫顫地伸出小手輕輕模了模黃虎斑犬，終于忍不住從喉頭逸出一聲哽咽。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沒能早點發現你，讓你受苦了那麼久，對不起最後還是沒辦法救回你的命，讓你這麼痛苦地死去，更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人類竟然這麼殘忍地對待你……
「但幸好……幸好你終于不用再承受痛苦，下輩子……你一定可以投個好胎，所以不要怨恨徘徊，更不要害怕，我會幫你祈禱，你就安心地去吧……」
模著那逐漸冰冷的遺體，說到最後洛曉可的聲音已破碎不全，可眼中的淚水卻始終倔強地不肯落下，視線離不開黃虎斑犬的她，壓根兒沒注意到手術室透明的玻璃窗外，伍超強早已默默看了她許久、許久。
這個小女人平常總是我行我素，可偏偏難過時卻是這副要哭不哭的模樣，看起來真是……丑斃了，但卻讓他莫名覺得難受。
只是，她已經盡力了，根本就不需要如此自責，而且，她的小臉都已經腫起來了，難道她就不覺得痛嗎？
看著洛曉可那張被打得腫脹變形的小臉，伍超強真的好後悔自己當初踹的那一腳不夠狠，要是他早知道那男人下手那麼重，他就應該再多補一拳！
是心疼，是不舍，最後他終于受不了了，從一旁的冰箱中拿出冰敷袋，直接敲門走進手術室。
「先把你的臉冰敷冰敷。」他將冰敷袋交給她。
「謝謝。」洛曉可愣愣地接過他手中的冰敷袋，因為他的突然闖入，她本能地再次勾動嘴角想強顏歡笑，可惜配上她淚汪汪的雙眸反而看起來更加楚楚可憐。
「不要那麼倔強。」他板著臉安慰，因為平常非常缺乏這方面的經驗，所以表情、語氣顯得有些硬邦邦。
「嗯？」她茫然地抬頭看著他。
「錯不在你，你根本就不需要過度自責，你已經盡力了，我們都盡力了，該感到良心不安的應該是那個施虐的屋主。」他繼續生澀安慰。
洛曉可將臉貼著冰敷袋，有些錯愕地眨眼，完全沒料到向來對她不冷不熱，甚至刻意和她保持距離的伍超強竟會開口安慰她，即使他的話語是那般生硬，卻還是讓她感到一股濃濃的安慰。
所謂面惡心善就是指他這種人吧？
想起相識以來他對她的種種保護、包容和禮讓，她突然意識到其實他是如此溫柔，只是平常那溫柔總是太隱匿，讓人難以察覺，可此刻卻突然外放，讓她幾乎招架不住。
原就淚光盈盈的目光一陣淚意瞬間涌上，她用力揪緊手術衣的下擺，才忍住了嚎啕大哭的沖動。
不行，她絕不能哭，他都已經如此安慰她並盡力幫她搶救黃虎斑了，要是她再哭未免太過丟臉，搞不好他還會覺得她小題大作。
平常她的形象就已經夠糟了，她才不要再哭哭啼啼地惹人生厭，讓他對自己的印象更差。
「我會讓那位屋主付出代價，既然他對黃虎斑生前有虧欠，就讓他在黃虎斑的後事上彌補一二，所以你就別再這麼……要哭不哭了，你這樣子……」看得我心都揪起來了。
「我才沒有哭！」她立刻自欺欺人地睜眼說瞎話。
「……」他靜靜看著她眼里不斷閃燦的淚光。
「真的！」
「……」看著眼前那愈是倔強愈是令人心疼的小臉，最後他低嘆一聲，直接張開雙臂把口是心非的她摟進懷里。
「伍——」她嚇得全身僵硬，下意識就想掙月兌。
「別動！」他低聲阻止她掙扎。「要哭就哭，要罵就罵，你隨便選一個發泄，就是別把自己憋壞，等哭完了罵完了我們再找那個屋主算帳，黃虎斑還在等著你幫牠討回公道！」
！
明明是一點也不溫柔的話語，卻成功敲碎她所有的偽裝，讓她當場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苦苦壓抑在心里的哀傷、怨恨頓時泛濫，跟著淚水猛烈地宣泄而下。
她哭得就像個傷心的孩子，涕泗縱橫一點也不美，但那哭聲中滿滿的悲傷卻讓他忍不住包抱緊她，讓她可以全心全意地依賴他。
冰敷袋早已不知在什麼時候從她手中滑落，他卻沒有余裕在意，而是一下又一下地用大掌輕輕撫模她的頭，就像她平常溫柔地撫模每一只她喜歡的小動物。
這個小女人哪……
抱著洛曉可，伍超強腦中不知怎麼的，突然浮現出兩人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有她好的一面，也有她壞的一面，可無論好壞，屬于他心底最柔軟的那一處終究還是烙下了她的身影。
她不過是個才二十四歲的小女生，他怎麼舍得她獨自難過。
這時候他若是不理她，她要是傷心壞了怎麼辦？
拍拍她的背又模模她的頭，不知不覺間他竟完全忘了要和她保持距離，主動將自己的懷抱出借給她，當作是她唯一的依靠，甚至是唯一的避風港。
伍超強說到做到，最後果真讓那名屋主付出了代價。
在洛曉可還沒從悲傷中平復之前，他就已經拿回了一張支票和一張屋主簽下願意替黃虎斑犬辦身後事以及絕不會追究他們擅闖民宅的承諾書。
她完全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去找了屋主，更不知道他是怎麼和屋主談的，只知道黃虎斑犬最後被妥善火化，並安葬在一間頗為知名的寵物墓圜，獲得了牠這一生最後的尊嚴與平靜，也終于讓她的心情不再那麼難過。
伍醫師……
果然是非常溫柔又善良的好人。
坐在寵物公園的涼亭里，洛曉可不禁想起上個禮拜他溫柔地把她摟在懷里安慰的一幕，也想起了自己毫無形象在他懷里放聲大哭的一幕——
那時候她一定超丑的！
「老天，我應該沒有把鼻涕沾在他身上吧？」洛曉可無力扶額，簡直沒有勇氣再回憶當時的情況，因為太過羞愧，她完全沒注意到在公園草皮上快樂奔跑的豆豆曾回頭朝她叫了一聲。
「如果有的話怎麼辦？伍醫師會不會覺得很惡心？」她繼續喃喃自語，實在無法想象伍超強事後在衣服上發現鼻涕的表情。
「應該沒有……吧？」她想欺騙自己，卻又忍不住懷疑。「但如果有呢？」
「什麼有沒有？」一道低沈嗓音突然插入。
「就是有沒有流鼻涕啊！」因為陷入思考，她本能地回答。
「誰流鼻涕？」那聲音又問。
「就是——」喝！不對，這誰啊！
洛曉可連忙轉頭，卻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伍醫師！」
「真巧。」伍超強從容地在她身邊坐下，還不忘解開威風和凜凜的散步繩，任由一貓一狗興奮不已地朝洛曉可身邊黏去。
「巧？」洛曉可愣愣地伸手模著威風和凜凜柔軟的毛發。「可現在不是診所營業的時間嗎？而且剛剛我帶豆豆去復診，離開診所的時候不是還有客人，你怎麼……」
「阿豪一個人可以處理，威風和凜凜悶壞了，所以我帶牠們出來晃晃。」伍超強神情自若地解釋，才不會承認自己其實是特地跟在她身後來的。
黃虎斑犬去世後，這半個月來她就整天悶悶不樂的，雖然除了周末診所休診，平日她依舊會每天過來幫忙，但就是不像之前那樣元氣滿滿、活力十足，甚至會在不經意間露出一絲頹唐，連向來粗神經的阿豪也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
既然大家是工作伙伴，他認為自己于情于理都應該好好地關心她一下，尤其他還年長了她十歲，更是無法對她置之不理。
不過話說回來，開導這種事一般人都是怎麼做的？
伍超強微微皺眉，一臉嚴肅地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卻沒發現身邊的小女人忽然間紅了一張小臉，一雙眼楮作賊心虛地不停在他臉上和胸前來回掃描。
所以那天她到底有沒有在他身上流鼻涕？
洛曉可羞恥捧臉，生平第一次覺得這麼丟臉。
就算那天她沒把鼻涕沾在他身上，但她哭得那麼丑、那麼夸張也一定嚇到他了，幸好伍醫師本性善良，這幾天一直沒有提起那天的事，就像是在刻意避免觸動她的傷口。
所以說，伍醫師果然真的好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