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男兩女,各自懷抱不同心思,一頓飯吃得刀光劍影,你來我往。
看似平手的局面,江雪卻覺得自己輸慘了,不論她怎麼對杜東元拋媚眼表達善意,傅明澤都不在意,從頭到尾氣定神閑。
他連醋也不吃嗎?真打定主意放任她跟別的異性朋友來往?他們這算……各玩各的?
江雪承認自己在某方面觀念依然傳統,接受不了男女朋友各自跟別人調情搞曖昧,她很難受,胸口像被一根根細針刺著,隱隱抽疼。
而傅明澤好似完全沒感覺到她的煎熬,自顧自地對謝清婉好,跟她說話時輕聲細語,旁若無人地聊起兩人共同的回憶。
反倒是她這個正牌女友,像個第三者。
飯後,他們本想再開一瓶紅酒,傅明澤卻說謝清婉酒量不好,不能再喝了,而且他等下還要開車送她回去,也不宜多喝。
「你別任性,酒少喝點,你不是最愛喝新鮮現榨的果汁嗎?我幫你點一杯,嗯?」他用溫柔寵溺的語氣對她說話。
江雪受不了了,是她的錯覺嗎?還是這兩個人真的愈坐愈靠近,幾乎就要依偎在一起了?
明明是她的男人,卻用那樣的口吻哄著別的女人……
眼眸刺痛著,江雪瞪著面前兩道變得有些模糊的身影,終于領悟自己斗不過從前世糾纏到今生的心魔……謝清婉,果真是她心上一道深深的傷……她霍然起身。
傅明澤抬眸看她,慢條斯理地撂話。「小雪,坐下。」
為什麼要坐下?她負氣地瞪他,心頭卻不由得升起某種期盼。
「還沒切蛋糕呢!等會兒服務生會送蛋糕來,你想走也等唱完生日決樂歌再走。」
這不是她想听的話!
江雪咬牙,只覺滿腔酸楚都梗在喉頭,教她難受得想哭,可她無論如何都不能當眾示弱。
「我……身體不太舒服,頭有點痛。」她顫著嗓音,即便極力強裝鎮定,但誰都看得出她臉色異常蒼白。
這般隱藏在倔強底下的脆弱,深深牽扯了杜東元的心,他本來是帶著好玩的心情興風作浪的,可現在他真的怒了。
「傅明澤!」他忿然起身。「我沒見過像你這樣對待自己女朋友的男人,你不要雪兒,我要;你不珍惜她,我可是希罕得很!」
听聞他的指責,傅明澤仍冷靜地坐在位子上,唯有深邃的星眸閃過銳光。「做的意思是,為了小雪,你會不惜拋棄那個醫院院長千金?」
「只要雪兒肯答應跟我交往,別的女人又算得了什麼!」杜東元豁出去了,連他自己都不曉得哪來的沖動,只想護住身旁的女人不受人欺負。
「她是第一個真正令我心動的女人!」
「她是第一個令你心動的女人,那我女兒呢?」另一道森冽的嗓音毫無預警地插入。
杜東元一愣,這嗓音好熟悉……他僵著身子,轉頭望向聲音來處,認出說話的正是他任職那間醫院的院長,臉色駭然大變。
「院長!您……怎麼會在這兒?您不是在美國參加研討會嗎?」
「要不是有人打電話通知我,說今天晚上這里會有一場好戲,我還不曉得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家伙是這樣玩弄容容的!」院長冷笑,整個晚上他一直坐在另一桌,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認定的未來女婿花言巧語地討好著另一位年輕小姐,早就積了一肚子怒火。
杜東元愕然,半晌,倏地恍然大悟,恨恨地瞪向那個望著自己微笑的男人。
「傅明澤!是你搞的鬼?!」他氣得直跳腳。
就連江雪也很驚訝,沒想到傅明澤要她約杜東元出席這頓慶生晚餐,是安排了這一招。
「你不用怪別人,如果不是你自己三心兩意想劈腿也不會搞成這樣。」院長對傅明澤點點頭,表示領了他這份人情,接著繼續清理門戶。「杜東元,我告訴你,你被開除了!以後不準你再出現在我面前,更不準再去招惹我家容容!你要是敢惹容容,我保證讓你在全台灣的所有醫院里都找不到一條活路!」
撂下最嚴厲的威脅後,院長氣沖沖地轉身走人。
杜東元啞然呆立原地,還沒從沉重的打擊中醒過來,傅明澤已起身來到他身邊,仿佛友善地拍拍他肩膀。
「東元,」刻意親密地叫喚。「你別太難過,在台灣當不了醫生,你還可以去波蘭,對吧?」
「傅、明、澤!」杜東元怒火中燒。「是你把院長找來的?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說呢?」傅明澤不答反問,微微一笑。「如果今天來的是那位對你死心塌地的院長千金,恐怕你求她兩句,裝個可憐她又原諒你了,我這人講究打蛇打七寸,相信院長本人可不會對你有那麼多耐心。」
「你!」杜東元恨極,握拳想開扁,被傅明澤眼捷手快地搶先一步擋住。
兩個男人相互對峙,氣勢上顯然是杜東元弱了幾分。
江雪眨眨眼,怔然望著這一幕。傅明澤……這家伙根本就是個月復黑啊!
「順便告訴你,我已經查到你和蕙姨是什麼樣的關系了。」傅明澤火上加油。
杜東元駭然倒抽口氣,江雪也大感意外。
「你什麼時候查到的?怎麼不跟我說?」她問。
他沒解釋,只是淡淡一句。「江叔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她還想追問,他不理她,逕自朝杜東元一字一句地撂話。「不要覺得自己冤,當初你接近小雪也是不懷好意,這只是給你一點適當的教訓而已。」
杜東元面色慘白,像只斗敗的公雞般頹喪不已。
「到底他和莊淑蕙是什麼關系?」江雪好奇。
傅明澤俊唇一勾,笑意森冷。
「他們是母子。」
同一時間,江成君也在自家書房跟妻子攤牌。
「原來杜東元是你親生兒子。」他幽幽地、很疲憊地說出征信社調查出的真相。「你是在嫁給我之前生下他的,而且還是幫人當代理孕母,因為當時剩下孩子難產傷了子宮,才會從此不孕。」
莊淑蕙駭然,許久,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都知道了?」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江成君伸手揉了揉眉心。「真虧你還能讓杜東元在我面前晃來晃去,一直裝聾作啞。」
心機好深啊!他嘆氣,對妻子的強烈失望讓他再也無法欺騙自己,索性捅破一直以來在兩人之間隔的那層窗紙。
「淑蕙,當年那個把雪兒綁進冷凍庫的離職員工,是你讓人去蠱惑他做出那種事的對吧?還有我開刀前重立遺囑,你也千方百計地想向律師打听內容。」
他真的什麼都知道!莊淑蕙呆呆愣在原地。
「其實你又何必著急呢?你畢竟嫁給我這麼多年了,該給你的那一份我不會小氣。」
「成君,我……」她想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搖搖頭,眼神陰沈。「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在公司汲汲營營,想培養自己的勢力嗎?我坦白跟你說吧!若我死了,江和建設我會交給雪兒和明澤,我一張公司的股票都不會給你。」
「成君!」她著急了。
他冷然比個手勢。「你自請辭職吧!從今以後在家里專心做你的江夫人,這輩子我保你榮華富貴,要是你再想搞什麼鬼,別怪我不顧夫妻情分,跟你離婚。」
「成君!你怎麼可以……」
「你不答應嗎?」
「我……」她能不答應嗎?再執拗下去,說不定連江夫人都做不成。莊淑蕙很明白聰明人要懂得識時務的道理,她黯然垂眸。「我知道了,我馬上遞辭呈。」
杜東元臨走前,原本還存著希望要江雪跟自己一起走的,可她沒有答應,于是他很清楚,自己徹徹底底敗給了傅明澤。
他離去後,微妙的四角關系缺了一角,變成三人行。
氣氛尷尬,江雪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見她發窘,傅明澤倒是好整以暇開了口。
「你的男伴走了,看樣子只能我開車送你回去了。」
「我不用你送!」她恨他一派從容,不禁咬牙切齒。
「真的不要我送嗎?」他涼涼地問,明明笑著,笑意卻未達眼底,瞳神陰沈。
「既然這樣,吃完蛋糕你自己回去吧。」
他還要她留下來吃蛋糕?真可惡的男人!這種折磨她的游戲他要玩到什麼時候?太過分了……
江雪又是氣惱,又是委屈,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漂亮話來反擊。
見她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謝清婉心情很好地笑了。「明澤,剛剛杜東元有句話說得對,你怎能對自己女朋友這麼不體貼呢?害我覺得自己好像破壞人家戀情的第三者。」這話夠酸。
但傅明澤更酸。「你不是第三者,小雪覺得她自己才是電燈泡,她很樂意把自己的男朋友讓出來給別人用。」
江雪差點沒嗆到。「誰說的?我沒那樣說過!」
「難道是我誤解了你的意思嗎?」傅明澤閑閑地反問。
「你……」江雪氣到眼眶發紅,也顧不得這戶外平台上還有其他客人在用餐,沖到傅明澤面前便壓低嗓音嗆他。「你這個壞蛋,我沒說過要把你讓出去!」
「是嗎?我還以為我女朋友很大方呢。」
「我沒你想得那麼大方……」
謝清婉旁觀兩人你來我往地斗嘴,倏地領悟今夜傅明澤安排這一頓聚餐的真正用意,她悄悄咬唇,方才還想看好戲的眸光瞬間黯淡下來。
正好服務生送蛋糕過來,她乘機打斷那對笨蛋情侶近乎打情罵俏的對話。
「蛋糕來了,明澤,幫我點上蠟燭。」她深情款款地凝睇傅明澤,眼波盈盈。
「我想听你為我唱生日快樂歌。」
之前一直很配合她的傅明澤似乎看穿了她的打算,劍眉微微一擰。
她不由分說地將打火機遞給他,他猶豫了兩秒,還是替她點了蠟燭,接著低聲為她唱了生日快樂歌。
他的歌聲溫醇,相當動听。
她準備吹熄燭火,對他嬌媚一笑。「我要許願嘍!明澤,我希望年年都能跟你一起過生日……」
「不可以!」江雪突兀地打斷她。「你不能許那樣的願,明澤……明澤是我的!」
話語一落,傅明澤和謝清婉都愣住了,就連江雪自己也愣怔片刻,才醒悟自己說了什麼。
但她不後悔,酸酸地瞥了男友一眼後,逕自轉向謝清婉,語聲低啞卻堅定。
「我知道我答應你延後婚事可能會給你錯覺,但我從來沒想過放棄明澤!我愛他!我要他!只要他是愛我的,我不會將他讓給任何人。我……我不是個善良大方的女人,我不希望你跟明澤私下有來往,就算你們心里坦蕩蕩只當彼此是朋友也不行,我會吃醋!」
這是生平第一次,江雪如此坦然地表現出對傅明澤的獨佔之意,明明決定了這一世自己不介入的,結果還是走到了這地步……她有些不安,有些愧疚,卻有更多幡然醒悟。
雅嵐說得對,命運也是出自各人的選擇,她和明澤相愛,是彼此相互的選擇,不只是她單方面的心意。
想著,江雪深吸一口氣,即便自認並未贖清前世的罪孽,她仍決定面對自己的真心。「謝小姐,我……不是個好女人,我很小氣又很自私,我……」
一只溫暖的大手驀地握住她小手,她怔了怔,回眸相望。
是傅明澤,他一直在一旁靜靜地听江雪激動的告白,愈听他的眼楮愈亮,漸漸地像熾熱的火球,燦燦焚燒。
等到見她眼含淚光,語帶哽咽,他的心忽然強烈地痛起來,忍不住緊緊捏握她軟軟的柔荑。
「別說了,雪。」他低低地、溫柔地喚她,眼神滿是憐惜。「你不自私也不小氣,你對我有獨佔欲,我很高興。」
她怔然無語。
他起身將她擁進懷里。「在我心里,你是最棒的女人。」
「你……是故意的?你一直在等我說這些?」她這才恍然大悟。
「嗯。」他微笑溫潤如春水,暖暖地沁入她心脾。「你總算說出來了。」
見她一臉傻愣,他忍不住癌首貼在她唇畔低語。「你知不知道,我真怕你死撐著不肯說,一直在想我女朋友脾氣也太好,要是我早就發飆了,她怎麼還不發飆?」
「你太壞了。」她被他曖昧的呼息弄得耳際一陣酥癢,一面別開臉躲他,一面小小聲地嗔他。
一聲冷笑響起,兩人仿佛這才驚覺旁邊還有別人。
謝清婉冷冷瞪著他們。「傅明澤,你今天說要我幫忙一起演一場戲釣杜東元上鉤,可我現在才明白,你真正想釣的人是江雪。」
是攤牌的時候了。傅明澤放開懷中的佳人,直覺將她護在自己身後。
「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你怎麼能這樣利用我?」
對謝清婉哀怨的指控,傅明澤坦然接受。「就像雪說的,我也不是個好男人,清婉,我也很自私。我跟你說過了,我這顆心終究只裝得下一個女人。」
他是說過!但……
謝清婉坐不住了,激動地起身,扭曲的嬌容含恨。「你一定要用這種方式讓我認清現實嗎?今天這場戲,其實只有你一個人是導演,我們三個都是被你耍著玩的角色。」
「我知道我這麼做不夠光明磊落。」傅明澤確實有幾分歉疚。「可我已經跟你說過太多次了,你總是听不進去。」
「所以你就這樣刺激我?」謝清婉語聲尖銳。「你也知道我有精神病史,如果我真的又發病了,你也能狠下心不理我?」
听到她拿自己的病來威脅,江雪身子一震,直覺想說話,傅明澤以眼神阻止她,示意由他來講清楚。
他定定地注視謝清婉,星眸澄澈,沒有一絲閃躲或遲疑。「我當然希望你保重自己。可我的心里只有雪,我只能顧她不傷心,顧不了別人。」
他只能顧她顧不了別人!
謝清婉覺得自己快崩潰了,胸口像被人狠狠地插上一把刀,痛得流血,她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的男人,小時候他曾是那麼疼愛自己的啊!為何現在卻……
「你怎能這麼無情!」她傷心流淚,梨花帶雨的容顏饒是哪個男人看了怕都會心疼。
可他毫不動搖,就像她之前在新加坡以自己的身體誘惑,他一點都沒被打動。
「清婉,放下吧!我們不可能的,我從來沒有對你心動過。」他一字一句說著決絕的言語。
「你好狠!」她忿然。
傅明澤無奈地嘆息。他是狠,為了守護自己心愛的女人,對其他女人,他只能負心。
「我恨你!」謝清婉破碎地哭喊,在其他客人都震驚地朝她望來時,她狠下心,一口氣攀上平台欄桿,作勢往下跳。
「小心!」江雪驚呼,搶先所有人行動,從後將她攔腰抱住,雖減緩了謝清婉的跌勢,自己卻重心不穩,往一旁的樓梯口跌去。
傅明澤看著她身影如蝶,往後墜落,一時只覺撕心裂肺,瞠目狂吼——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