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甜屋」的溫室不是作為花房的功用,而是栽種許多種類的蔬果,平時自家食用外,也提供給投宿旅客作為一泊二食的食材。
朱婉菲很喜歡這座中型溫室。應該說,她本來就喜歡玩弄花花草草,特別是這些植物還具有食用的價值,在大姨、小姨的巧思和巧手之下總能變出一道道美食佳肴,成為「甜屋」另一個大賣點。
將植物照顧到欣欣向榮、開花結果,總能讓她獲得成就感,很開心的。
只是術業有專攻,她這種半調子全靠熱情和興趣支持,真遇到難題,還是得請教「專業的」。
當葉邦權帶著冰茶進到溫室里,終于明白剛才小姨為什麼會多給他紙杯,原來溫室里除了朱婉菲之外,還有一個人。
他微眯雙眼目測——
男性。身高約一七五公分,身型有些壯碩,年齡三十出頭,五官還算端正,皮膚黝黑,看起來是長期在太陽底下勞動的結果,牙齒相對之下太白了,笑起來的樣子……真刺眼,尤其正對著朱婉菲笑。
「你要試種哈蜜瓜,首先先整地吧,這邊這一塊區域應該能種上二十株不成問題,我明天把種苗送來,再教你怎麼架網子,到時候每一株都要仔細整修,一株只能留一顆,這樣種出來的瓜就會很甜很好吃。」
「李大哥,謝謝你啊,每次都要麻煩你。」朱婉菲放下小鏟子,月兌下沾土的手套,一邊誠懇道謝。
「哎呀沒什麼啦,你來問我我才開心咧,大家互相交流啦。」
有人低咳一聲,隨即腳步聲響起。
窩在里邊聊了許久的兩人馬上轉頭看過來,朱婉菲看到那抹站在溫室門邊的挺拔身影,心跳又有些失序了。
「小姨要我送茶進來。」葉邦權笑笑地說,略微舉高手里的東西,然後腳步挺閑適地走近,好像這里他常來,已經熟門熟路似的。
「咦?」被朱婉菲稱作「李大哥」的男人掩不住疑惑和好奇,很直接地盯著葉邦權。「菲菲,這位是……」
朱婉菲被這麼一提醒才回過神,她深深呼吸,盡量讓語氣听起來平穩,
「這位是『甜屋』的客人葉先生,他是來休假的。」
介紹詞簡單到不行,簡單到讓葉邦權瞳仁不禁縮了縮,目光銳利。
「你好。我叫葉邦權,你可以叫我小葉。大哥姓李是吧?」他笑得斯文親切,把一壺茶和紙杯放在旁邊的台架上,朝對方伸出一手。
「你好你好,我姓李,叫李清合,被你喊大哥我都不好意思了。」李清合連忙拍掉手里泥土,伸手和葉邦權握了握。
「李大哥,喝杯冰茶吧,我幫你倒。」朱婉菲不想理那個正在對初次見面的人自來熟的男人,倒了冰茶給李清合。
「啊?噢,好啊,謝謝,真的有點渴啊。」李清合接過杯子幾口就喝完,朱婉菲又幫他倒滿。
「渴了吧?你也喝。」她幫別的男人倒茶?哼,很好,沒關系,那他葉邦權就親自倒給她喝,眼神要多溫柔就多有溫柔,語氣要多親昵就能多親昵。
朱婉菲盯著他遞來的那杯蜂蜜檸檬茶,再望著他殷勤到柔情滿滿的臉龐,知道自己正在被「玩」,卻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分清界限才好。
他說,想談個戀愛,所以來了……
他問她,這樣不行嗎?
他還說,他再認真不過。
朱婉菲覺得自己都傻了,好像分不清楚現實和夢境。明明是很真實的生活著,為什麼還會傻呼呼有了不應該有的想望?
一方面很氣他,另一方面更氣自己。
她選擇逃開,一直、一直躲避他,盡可能不要跟他接觸。
但是啊,事情總不能盡如她意,大姨和小姨似乎被他特意展現的紳士氣質和溫柔有禮的表象所迷惑,應該看出他和她之間的一些曖昧,卻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他興風作浪。
弄到後來,她不得不說服自己,反正慢慢就要轉進「甜屋」的淡季,而他願意住進來,信用卡一刷就是三個月的費用,對「甜屋」的進帳大大幫助,為了這一點,她可以忍,為五斗米折腰,她沒關系!
只是他現在又要步步逼近,而她太笨,在他面前只懂得節節敗退。
「我渴了自己會倒來喝,不用麻煩你。」撇開臉,她口氣有些沖。
「不麻煩。只要是你的事,半點都不麻煩。」葉邦權好脾氣地說。
「菲菲,要多喝水啊,尤其這種天氣還一直待在溫室里,不多攝取水分怎麼可以。」李清合呵呵笑,似乎看出一點什麼了,接著又說︰「我那邊也有事情要忙,先走了。你要是還有疑問,可以打電話給我,但晚上八點過後我可能不會接電話,那個時間我要陪女兒睡覺,說床邊故事給她听。」
「你結婚了?有孩子了?」問話的人是葉邦權。
「是啊,老大是女兒,下個月六號是她滿三歲的生日?,小的是男生,才三個月大。」談到孩子,李清合黝黑的臉上露出很深的笑意。
葉邦權點點頭,臉上略嫌凌厲的線條突然全軟化。「李大哥住這附近吧?下個月六號,我會準備一份禮物送過去,幫你女兒慶生。」
「啊?」李清合愣了愣,之後搔搔頭笑得靦眺。「那就謝謝你了。呵呵呵,你來啊,到時大姨、小姨和菲菲都會來的,你來你來,我請你吃蛋糕。」
「李大哥,他很忙的,你別當真。」朱婉菲連忙插話。
「李大哥別听菲菲的,我怎麼會忙呢?我是來這里休假的,最喜歡到處晃,認識新朋友,一點都不忙。到時候我一定去拜訪,參加令千金的生日趴。」當葉邦權想要「滲透」到別人的生活中的時候,那是怎麼都擋不住的,他扮起「變色龍」技術高超,輕易就能攻克目標。
結果,事情真的就這樣定下來了。
李清合離開的時候才偷偷對朱婉菲眨眨眼,一副「這個小葉不錯喲,好好跟人家相處啊」的暗示表情。而他這個表情並沒有躲過葉邦權的眼楮,葉邦權盡避不動聲色,心里卻得意得很。
溫室里變成兩人獨處,朱婉菲八成太氣憤,「恰北北」地搶下他手里那杯檸檬茶,咕嚕咕嚕一口喝光光,覺得不夠消火似的,她動手又倒滿一杯,同樣咕嚕咕嚕灌光。
呼——
吐出一口氣之後,她決定把身邊的男人當成空氣,做好自己的事。
葉邦權繞富趣味地看她忙得像只小堡蜂,一會兒挪動長得還不夠茁壯的小盆栽們,一會兒又忙著鏟土和拔雜草。
她做什麼,他就跟著做什麼。她想對他視若無睹,他不會讓她得逞,所以挪盆栽時,他身體會「不經意」蹭到她,鏟土和拔雜草時,他的手也會「不經意」踫到她。
他發現了,只要兩人一有踫觸,她就會緊繃、驚慌,即便她盡力掩飾了,他還是看得出來。
欸,倔強的小女人,其實對他同樣很有感覺吧?
兩人之間的火花根本無法忽視,她卻還是這樣固執,不肯面對。
蹲在她身畔,他故意輕咳兩聲,聊天般開口,「還好李大哥有老婆小孩,看他那個樣子還挺愛家,要不然我可要擔心了。」
他這話什麼意思?朱婉菲明明打定主意不理他,還是不太能堅持,手中的工作一頓,聲音僵硬,「……你干嘛擔心?」
葉邦權嘴角偷偷略揚。「擔心莫名其妙多出一名情敵啊。不過還好,他不是。」
朱婉菲這下子終于听出他的意思了。
她倏地抬起頭看他,用瞪的。「你、你亂想什麼!李大哥是負責這一帶農會產銷班的組長,他對溫室栽種的精致農業很有經驗,所以我才常常請教他一些栽種的技巧和知識,你還以為他、他……你無聊!」
唔,發火了呢。
葉邦權維持著閑靜的神態,壓住笑意。
他寧願她怒氣沖沖,對著他吹胡子瞪眼……呃,是吹瀏海瞪眼,也不喜歡她無視他,消極排斥。
「好吧,算我無聊。」他攤攤手,認錯認很快。
朱婉菲說不出話來了,反正怎麼說都要被耍著玩,她不說可以吧?
她手里的小堡具一丟,起身才想離開,卻听到葉邦權痛哼一聲!
她回頭去看,發現……似乎是自己拋開的那把小鐵鏟砸中他了。只見他一手捂住另一只手的手背,閉眼吸氣,好像很痛的樣子。
「葉邦權,你、你怎麼樣了?我看看!」哪還能繼續跟他生氣?她急忙蹲回原位,捧著他像是受傷的那只臂膀,想拉開他覆在上方的那只大手。
「我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弄傷了?讓我看看,要是流血就糟糕了,你——唔唔……」唇遭封吻,她被困在一雙強壯的臂膀中。
上當了!
朱婉菲氣到想槌人,但腦海中晃過他腰側那道剛收口的刺傷,心實在不夠狠,沒辦法下手,只能將手擱在他胸膛上又拍又推,卻也撼動不了他。
空氣好像都被他奪走,她呼吸困難,開始頭暈目眩,身體慢慢放軟。
等到唇上的壓力不見了,她恍惚地睜開眼楮,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到他懷里去,他則是盤坐在地上,英俊到很罪惡的臉正俯看她,對她笑。
她一下子抓回理智,推開他,有些踉蹌地站起來。
「你……流氓!」又羞又氣地罵了聲,她轉身就走,一只手腕卻被握住。
「放開!」她想甩開,但男人那只修長有力的手穩穩掌握她。
葉邦權也跟著起身,盯著她略紅的眼眶,沉緩地問︰「你還想抗拒到什麼時候?面對自己,接受內心最真實的,不好嗎?」
朱婉菲倔強的眼底浮現近似脆弱的陰影,用力抿緊唇瓣,她沒有回答,而是在沉默過後更用力地掙扎。
她快哭了,眼楮變得濕潤,巧挺的鼻頭也紅了……葉邦權心里嘆氣,最終還是放開掌控,讓她從他身邊走開。
一個人待在溫室里,他煩惱地耙過頭發,環顧四周生氣盎然的蔬果植物,他心情沒有變好,反倒挺悶的。
實在不喜歡看到她哭啊,但他好像又太常讓她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