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早上林仰青進辦公室的時候還沒有發覺什麼不對,到了下午的時候,就算她再忙,也察覺了下屬們的眼神不同往常。
「韻婷,你也感覺到了吧?」林仰青問自己信賴的秘書。
平時林仰青也許還不會發現,但今天是一個月一次的各部會進度報告的時間,一群人湊在一起,難免有人會露餡。
「嗯,我去巡過了。業務部那些人精還沒什麼差別,總務部那些丫頭就藏不住心思,一下就被我挖出來了。」王韻婷道。
「哦。」林仰青問,「發生什麼事了?」
是又有謠言說她跟父親一樣得了癌癥,還是說啟佑準備要被誰並購?不過不管是哪一種,她都覺得自己不會再為之動搖了。
她剛接掌家業時,亂七八糟的謠言與中傷像雨後春筍一樣冒個不停。一開始她還會為謠言所苦惱,現在都已經看開了。
「說糟不糟,說不糟也挺麻煩的。」王韻婷拿出一本雜志放在她桌上,「你還是自己看吧。」
王韻婷放在桌上的雜志赫然有林仰青與劉建瑋的合照。雖然林仰青是背對鏡頭,卻可以看得出來劉建瑋與她貼得極近,兩人狀似曖昧。
林仰青一看見標題,眉頭就皺了起來。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一生謹言慎行,還能上這樣的八卦雜志。
心中暗嘆一口氣,她拿起雜志,盡可能心平氣和的把整篇「專題」報導給看完。
「如何?」王韻婷試探地問。
「看圖說故事的功力那麼高,干什麼不去當說故事阿姨或去寫八點檔劇本,簡直浪費人才。」林仰青看完不覺生氣,只覺可笑。
「……我覺得你這兩三年真的成長很多。」王韻婷誠心地道。
一個女人被講得好像人盡可夫,這樣林仰青都能忍得下來,還真的是忍常人所不能忍。
「我只是覺得跟這種生物生氣真是浪費生命。」林仰青把雜志往桌上一丟,像模到什麼髒東西一樣。
「要交給律師處理嗎?」王韻婷提議。
啟佑建設有專屬的法務部門,就算無法處理林仰青的隱私官司,也知道從何處找適當的律師,為她爭取最大的權利。
「你覺得交給律師有用嗎?」林仰青反問。
「總不能坐視不理。」王韻婷也覺得很無奈。「你是公司負責人,出現這樣的丑聞對公司的形象不好。」 這個社會也不知怎麼回事,對于公眾人物,甚至有點背景的非公眾人物,都有較高的道德要求。特別是女人!
今天啟佑賣房子,一不官商勾結、二不偷工減料,你管它的女老板今天交往過多少男人、婚姻是真是假?
偏偏這種八卦周刊就會將「讀者知的權利」這句話無限上綱,然後毫無顧忌的挖人隱私……
哦,不,她弄錯了。
這根本算不上挖人隱私。如果狗仔有認認真真追查過她的情史,就會發覺她唯一交往過的對象是她老公。
只是這本雜志本來就是以腥羶色聞名,她跟潘孟儒之間單純的愛情實在沒什麼賣點,就算有,也跟這間雜志社風格不合。
總之,不管是因為挖不到情史,還是刻意扭曲事實,這本周刊確實做了看圖說故事的最壞報導。
「我如果跳出來澄清,那才正是合了他們的意。」林仰青搖頭笑道。
當她林仰青第一天出來混嗎?以前她是明知道對方打什麼主意卻咽不下那口氣,現在也不知是她的臉皮夠厚,還是跟潘孟儒在一起久了,應對上就比三年前淡定了許多。
「為什麼?」王韻婷不懂。周刊的目的不就是要造成社會大眾對林仰青的誤會嗎?為什麼她會說出來澄清才是合對方的意?
「你想想看,污蠛我對他們有什麼好處?」林仰青反問。
「可以增加銷量啊。」王韻婷理所當然地道。
對八卦周刊而言,銷量就是一切!今天他們可以為了銷量說謊,明天就可以再做更過分的事。
站在王韻婷的觀點,面對這種惡質媒體,姑息養奸就是不對。
「是,他們是為了銷量。」林仰青笑道,「不過不是為了一期的銷量,而是為了許多期的銷量。」
「許多期的銷量?」王韻婷知道同一主題可以刊更多期,就能給雜志社帶來更多利潤,可她不懂,為什麼故意刊這樣的不實報導是為了更多銷量?
「他們冒著被我告、被罰錢的風險造我的謠是為了什麼?如果只是為了一期的銷量,這期的總銷售額都還不知道夠不夠賠給我。」林仰青開始分析,「所以他們故意寫出極為夸大的不實報導,就是為了讓我跳出來反駁。」
「你反駁他們不就慘了?」
「正好相反。」林仰青搖頭,「我猜,一定是我把老公保護得太周密,他們挖不到他的資料,就故意用這招讓我自己跳出來爆料。如果今天我想徹底洗白,就得把孟儒推到台前,如果我仍是要保護孟儒,解釋時講得不清不楚,就會愈描愈黑,反而像是默認了他們的報導。」
經林仰青這麼一說,王韻婷才了解了這其中的利害。
林仰青太過保護潘孟儒,狗仔扒不到他的信息,可是這次若冒著被告的風險逼林仰青讓潘孟儒曝光,狗仔就有了可以追的對象。任你品德再好、為人再溫和,他只要一天二十四小時盯著你,不怕找不出你的錯處,更不怕激怒不了你。
「這是說得通,不過……」王韻婷覺得有些奇怪。
「嗯?」
「你不覺得雜志社的本錢下太重了嗎?雜志社根本沒有辦法判斷你老公能給他們帶來多少期的收益。」王韻婷道。
如果潘孟儒是個酒駕、混夜店、喝花酒、收回扣的人,自然可以為八卦雜志制造許多效益,然而事實上他卻是一個超沒有爆點的人……
好吧,如果他是個全職的家庭主夫這點算爆點的話。王韻婷心中偷偷想著。
「確實。」林仰青不否認。「正常情況下,八卦雜志根本不會冒這麼大的風險。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有人在後面當靠山,或者是說……指使他們這麼做。」林仰青大膽猜測道。
「哇!」王韻婷驚呼一聲,「誰跟你這麼大的仇?」
「也不一定得是仇。」林仰青苦笑,「總而言之,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處理這個「災害」。」
「既然告也不行、澄清也不行……那是要放任嗎?」王韻婷皺眉道。教她吃這種悶虧,真是比揍她一拳還教人難受。
「不,我不可能乖乖吞下這個悶虧不講話。」林仰青道。
她不顧自己的面子,好歹也有必要顧一下爸媽的面子!就算她爸已經死了,商場上還是有許多他的老友。女兒被講得那麼難听,她爸的臉要往哪擱?
更別說她媽還活得好好的。
「那你是打算?」
「我們要回應,但不是回應這種沒水平的八卦周刊。」林仰青冷哼一聲,心中已經有了計劃。「安排《台灣風雲》的記者過來。」
「什麼?」王韻婷愣住了。
《台灣風雲》可是正派的商業類雜志啊!叫他們過來有什麼用?
「買業配新聞啊。」林仰青笑得眼楮都眯起來了。「操作輿論這種事難道還用我教嗎?」
在這個可以顛倒是非黑白與真相的世界,誰的手腕更高,可以操作更多、更強勢的媒體,就能得到更大的優勢。
如果今天一個時常出包的八卦雜志,與一個頗負盛名且有公信力的專業雜志,在同一件事的報導上有所出入時,你信哪一邊?
正常人應該都會相信有公信力的雜志,卻不知道這些雜志也是有「業配」新聞可買,只要花一點錢就能把自己想要的廣告做得像報導一樣。林仰青就是準備利用這一點進行對八卦雜志的反擊。
「我知道了!」王韻婷眼前一亮,「我馬上通知《台灣風雲》安排專訪。」
良禽擇木而棲。她會選擇林仰青這棵樹絕對不是沒有理由的!
林仰青並不陰狠,卻不是沒有手腕與心機。她沒有男人的強勢自負,卻一樣有雄才大略。
與性別無關,王韻婷相信她就是自己想追隨的上司。
「記得請安全科的周主任過來一下。」林仰青冷冷瞪了眼雜志,「不管這篇不實報導的幕後推手是誰,我都不會放過他。」
「知道。」王韻婷應了聲,頓了一下才道,「不過……」
「怎麼了?有話就說啊。」林仰青問。
「雖然我不懂你們相處的方式,可你認為這樣藏著你老公真的好嗎?」王韻婷小心翼翼的問。這樣他簡直像是被她包養的地下情人。
「你不懂……」一提起心愛的丈夫,林仰青的心就軟了,跟處理公事的果決有著天壤之別。
「我是沒資格管你們的事,不過我還是勸你,要多顧慮一下他的心情。」王韻婷好意提醒她。
「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林仰青應道。
王韻婷見勸不了她也就不再執著,盡心執行自己的工作去。
林仰青走到窗邊,俯窗口外繁忙的街道。
她知道王韻婷沒有惡意,然而王韻婷不知道的是,潘孟儒對她而言,是這濁世中唯一的那道清流。
從第一次見面,她就覺得潘孟儒干淨得閃閃發光。她千般珍惜、萬般保護,就為了不讓他染上世俗塵埃。
他是她心靈的港灣、荒野的綠洲。在不想弄髒他的同時,她更害怕讓他看見自己在商場上勾心斗角的模樣。
就是因為愛到了極處,才會有這樣的恐懼。王韻婷根本沒有遇上可以讓她牽腸掛肚的人,她又如何能讓她明白?
「唉……」林仰青幽幽一嘆。
這樣不論多愛都覺得不夠的心情,看來已是絕癥。
正好,愛情若是病,那她一點也不想治好它。
「你回來啦。」
忙碌了一整天,回到家就是熟悉的問候與飯菜香氣,這讓林仰青郁悶了一下午的、保螫個好了起來。
若說每個在外打拼的男人回到家最幸福的事,莫過于有一個貼心的妻子在家中等待,那每個在外打拼的女人為什麼不能希望回到家時,有一個溫柔的丈夫讓自己無後顧之憂?
林仰青知道自己是個事業心很重的女人,她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為了培養她成為事業女強人,卻在長大之後才明白,就算男人口中說欣賞她的能力,也並不是真的能接受妻子強過自己。
可笑的沙文主義啊!
可悲的是許多人都有這樣的想法卻不自覺,甚至許多女人自己也不認為強過丈夫是件好事,所以選擇對象時女要高嫁、男要低娶。
她有自己的私心。也許潘孟儒不是一般人眼中的「好丈夫」典型,卻是她最想要的伴侶。
「好香!今天吃什麼?」林仰青問。
「今天吃中餐,有你喜歡的西紅柿炒蛋、蔥爆牛肉跟炒三鮮,然後……我買了秋刀魚。」潘孟儒指了指烤箱。
「秋刀魚淋上檸檬汁最好吃了。」林仰青道。
「還不快去洗臉。」潘孟儒將菜一一端上桌,拿出了檸檬開始切片。
「馬上就好。」林仰青急匆匆跑去卸妝,換衣服時順便沖了個澡,動作利落得有如洗戰斗澡的阿兵哥。
潘孟儒早習慣她這毛躁的樣子,寵溺地先盛一碗羅宋湯給她。「來,先喝點湯暖胃。」
「這麼熱還暖胃啊!」林仰青嘟著嘴接過。
她是貓舌頭啊!吃熱食最痛苦了。
「我有先放涼一點了。而且女人不能冷到,要多吃熱食多保暖才行。」潘孟儒道。
林仰青嘗了一口,果然是溫熱但不燙。
「老公,你比我媽還養生。有時我都懷疑,你到底幾歲?」她邊喝湯邊道。這麼養生的生活不應該是老人家才會過的嗎?
「你現在才發覺我一直在當你的老媽子嗎?」潘孟儒也不生氣,一邊盛飯一邊碎念,「沒人看著連飯都會忘了吃,你的生活技能全用到職場去了吧。」
他對林仰青一旦工作就六親不認的拼勁頗有微詞,但更多的還是心疼,因此才更用心照顧她的日常。
「誰說的。」林仰青一邊反駁,一邊用腳去勾桌下潘孟儒的小腿。「不是還有一半用到床上去了嗎?」
潘孟儒又好氣又好笑的道,「是啊,前半。」
婚前林仰青明明還很正常,不知為何結了婚之後,她就愈來愈愛用各種方法吃他的豆干,從來不放過任何對老公耍流氓的機會。
只不過就像他說的,她耍流氓的部分只有在前戲,進入重頭戲後,戰力直接降到負分。
「吃完再來。」潘孟儒警告著,避開了愛妻沿著他的腿一路向上的勾引。
新婚不久時他定力不夠,曾發生過被林仰青勾引成功,兩人飯都沒吃就滾起床單的事。
結果滾完飯菜都涼了,她還因為午晚兩餐都沒吃害起胃病,從此之後不論如何,他都會先把老婆喂飽再說。
林仰青知道他的體貼,也沒再調戲潘孟儒。兩人一邊吃飯一邊閑聊,吃完飯又一起窩在沙發上吃水果、看電影。
那是一部愛情文藝片,當男女主角吻在一塊兒的時候,潘孟儒低頭看著懷中的林仰青,正巧她也剛好抬頭,兩人的唇自然地輕輕交觸,輕柔迭吻。
他們的吻並不激情,而是溢著溫馨的氣息。
潘孟儒輕吻著林仰青的眉、眼,又親了親她的臉頰,動作輕柔無比,疼惜之意溢于言表。
他們兩人相視一笑,雙唇再次自然迭吻在一起。
這時候再問誰主動、誰被動,已經失去了意義。
他們是夫妻,是一體同心的存在,何需分你我?他們同樣渴求對方、也同樣樂于付出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