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上一身蜜金色半臂衫,底下穿著海棠色石榴裙,腰上是翡翠色水雲紋綴銀珠腰束,一根蝴蝶戲花壓鈿斜插入烏絲,菱花銅鏡中映出絕美姿容。
這是一個禍國殃民的妖孽長相,減一分太淡,增一分太濃,娉婷多嬌,即使只是輕輕揚唇一笑也足以魅惑眾生,不需費心勾引,媚骨天生,打骨子里便散發出萬般嬌媚。
可是一看到她那雙孩子似的純真眼眸,什麼火都滅得一干二淨了。怒火、欲火、干柴烈火……饒是火焰沖天似燎空,也全在那一泓平靜的翦翦秋水瞳眸中沉澱下來。
花名花想容的她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何出色,不過一雙眼兒亮了些,眉不畫而黛,不染胭脂的唇瓣豐潤殷紅,膚質柔膩泛著珍珠光澤,暗暗有股馥郁的體香。
這些都是她打小就有的呀!即使在生活最困苦的那幾年,她的手因做活而變得粗糙,其它皆沒什麼改變,五官「端正」的與常人無異,從沒人贊她生得好,只偶爾會用怪異的眼神盯著她瞧。
看著鏡中的自己,她感覺非常陌生,完全不像她,唇色太紅、柳眉太細,面頰上原有的淡淡女敕紅被一層厚厚白粉遮蓋,眼尾畫得太長,活似戲文中的人,既潑辣又勾人。
說實在的,這不是她想要的,全然變了一個人似的,她很不習慣自己今時今日的轉變卻又莫可奈何。
三個月前從小村落逃婚的葉照容昏倒在路邊,路過的牡丹樓老鴇花絳見狀便好心的救了她,為她請來了大夫醫治才知是餓昏的,花絳好笑又好氣的給她一大碗淋了肉汁的白飯,一碗飯下肚後,她就好轉了。
而後花絳得知她欲上京尋親,偏生身上的幾兩銀子不知在昏倒時被誰模走了,一窮二白的葉照容孤伶伶的一個人,要是沒人看顧著,不曉得會被賣到什麼骯髒的地方去。
面冷心熱的花絳出于憐憫心收留了葉照容,想說多個燒柴的粗使丫頭也好,多個人罷了,她還養得起。
誰知洗去一身塵垢後,花絳才發現原來的想法行不通,這是一顆蒙塵明珠,走到哪都引人注目,待在廚房太屈就了,沒有合適的身分搭襯著,一個小小的粗使丫頭,沒人看著,遲早還是會被那些臭男人玷辱。
于是在花絳的教下,葉照容成了牡丹樓唱曲清倌,她嗓音優美,清婉似黃鶯出谷,且唱功甚佳。她賣藝不賣身,從不單獨見客,刻意畫濃的妝容遮去她原本的麗色,雖然艷麗卻帶著俗氣,藉以降低他人對她的關注。
「哼!你就是個蠢的,不長腦,香的臭的都分不清楚,這回的客人尊貴得很,得罪不起,你小心的伺候著,別再犯胡涂了,把酒水往貴客頭上倒。」她幫了一回、兩回,總不能次次都要她幫忙道歉安撫客人吧,管理偌大的一間青樓,她忙著呢!
花絳想起不久前的那樁事,頓時有些欲哭無淚,都來到了牡丹樓還能做貞節烈婦嗎?客人的毛手毛腳在所難免,人家不過模了小手j下,這小泵娘就大驚失色的將酒壺扔出去,灑了對方滿頭酒。
好在她還壓得下去,又是賠禮又是謝罪的,送上了一桌酒席才平息,事情沒鬧大,各給對方面子的退了一步。
「呵呵,花掌櫃的,你也別再念想容妹妹了,明知道她呆還要她變靈光點,這不是強人所難嗎?哪天她真開竅了,你就該苦惱她會不會把你賣了。」柳腰輕搖的丹湘裊裊走近,摘下一支赤金紅雀釵子為葉照容插上。
花魁丹湘本名燕紅湘,原是他縣的落難千金,生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琴棋書畫皆通,刺繡理帳亦可。她是自願入牡丹樓當花娘的,和葉照容是前後腳進入牡丹樓,過不了苦日子的丹湘墜入紅塵只是想過回以前的富貴日子。
同時學藝的兩人感情頗好,葉照容的沒心機讓心眼多的丹湘很放心,也樂于與之親近,兩人相處有如姊妹一般。
加上丹湘本身才藝多,又有這方面的天賦,很快就當上了花魁,不像葉照容只會傻乎乎的唱曲,不會看人臉色又不懂迎合客人的喜好,因此通常都是丹湘主舞時她便在一旁唱曲當旁襯,給丹湘打打下手。反正,沒人注意她反而讓她更開心,如魚得水。
紅花綠葉配,單純的葉照容從未想過一舉成名,她只是個想籌錢去找未婚夫的小村姑。
「我才不會賣了花姊,她是好人。」葉照容憋著氣,一副忿忿不平的樣子,小嘴兒噘得半天高。
即便在花樓這個是非地待了三個月,她仍舊心性不改,依然純潔,對于對她好的人一律當成好人,以誠待人。
「好人?」丹湘噗哧笑出聲,笑靨如花。
「花姊,丹湘姊姊是開玩笑的,我才不是那種見利忘義、忘恩負義的人,我會賺很多銀子來報答花姊。」反正她不需要太多銀子,鄉下地方幾十兩銀兩就能過上好幾年了。
近來葉照容常常在夜里偷笑,因為她短短時間內已經賺到五、六十兩銀子,在他們村子可以蓋間磚屋,只要她勤勞點下田,來年就能有糧食了,塞滿整間屋子,她不會再挨餓了。
板著臉的花絳朝她鼻頭一彈指,狀似冷漠,但眼底流露出一絲柔軟的寵溺。
「我會听不出她在開玩笑嗎?當我花掌櫃這些年混假的不成。得了,時候不早了,快快快,把最嬌美的笑容擺出來,姑娘們見客了——」
一聲吆喝,抱琴的、彈箏的,吹笙拉胡的姑娘們全動起來,一陣濃郁香氣伴隨著這群花紅柳綠而過,扭腰擺臀的花娘們搔首弄姿,嬌笑著前去伺候今晚的尋芳客了。
「丹湘、想容跟我來,你們今天招待的是宮里的貴人,以及貴人帶來的客人,別多嘴,小心的服侍,貴人沒叫你們開口就少說話。」花絳這些交代是針對葉照容,她實在太不會看人臉色了,心直口快得教人頭疼。
幾人一走入秋香包廂,便見兩名男子各坐一方,一個神情漠然,喜怒不形于色,眼神倨傲的著酒,一個笑若春風,眼角微挑,手搖玉骨冰綃扇子,狀似享受的啜了口玉白月光酒杯里的石榴色酒液。
丹湘的眼楮先掃過他那身大紅蟒衣飛魚袍,瞧見飛魚袍系腰上別著雙佩繡春刀,當下臉色一變暗抽了口氣,下一瞬間,她神色略僵的走向另一名一身貴氣的錦袍男子旁,笑意盈盈頻送秋波。
「這位爺兒,丹湘來服侍爺可好?」眼兒媚、柳腰細,芙蓉香氣輕散,丹湘柔若無骨的靠上前。
「好個丹湘美人,本太子就喜歡你的知情識趣。」人比花嬌,柔媚嬌俏,彎彎的小嘴兒一勾,煞是迷人。
「啊!您是太子,請恕民女無禮,沖撞了貴人……」丹湘水媚的雙眸忽地一亮,矯揉造作的裝出惶恐的驚慌。
「免禮,本太子不怪罪你,你若能服侍得爺兒開懷,本太子重重有賞。」太子齊時鎮趁勢將人拉入懷中,以扇骨托起美人白玉下頷,欣賞的往妍美面頰模了幾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美人當前,有幾個男人把持得住,又不是少了命根子的太監,見色不心動。
好比太子對面那一位,就是太監頭兒,面如皎月,氣質卓爾,風姿卓越,如松般清逸。
只是,太監到青樓干什麼,他那樣還能狎玩女人嗎?
「多謝太子憐惜,丹湘不勝惶然,先飲三杯。」她爽快的喝了三杯酒,喝畢,媚眼迷蒙,直勾著太子。
「好,好,夠豪氣,果然是花中魁首,人長得美又知禮數,告訴本太子你會什麼呀,讓爺兒們開開眼界。」齊時鎮的手放肆地朝她胸口一捉,隨後哈哈大笑的揉搓。
「丹湘善舞。」
齊時鎮今日在牡丹樓宴請如今聲勢如日中天的東廠督主陸瑞京,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不好拒絕的陸瑞京只好赴會,可他沒料到太子會胡鬧到請他到花樓喝花酒,一度不悅,但全被他不著痕跡的隱下。
在花絳的安排下,葉照容唱曲,丹湘撫琴跳舞助興,在愉悅的氣氛中賓主盡歡,一舒心扉。
「好,那就跳一曲吧!讓本太子開開眼。」齊時鎮勾起唇一笑,對著丹湘的圓潤翹臀拍了一掌。
「是的,太子爺,丹湘獻丑了。」丹湘裊裊起身,將欲語還休的嬌羞模樣扮得恰如其分,撓人心窩。
琴聲起,舞袖輕揚。
嬌軟的吟唱絲絲縷縷,呢噥嚶嚀,纏綿悱惻,聲音中帶著嬌脆,脆聲中多了清亮,又有幾分甜膩,自成一方風格,余音繞梁,似能洗淨人的魂魄。
原本不想久留,打算只敷衍一下便告辭的陸瑞京忽聞這清越的歌聲,不知不覺便抬起頭來,他看的不是身著艷紅舞衣,舞姿輕妙的丹湘,冷然無波的深幽黑瞳反倒朝一旁唱曲的女子瞟去,心湖莫名的被勾動。
好像……那雙眼……
他的失神短得教人無從察覺,淺淺的一瞥彷佛桃花落在湖面上,小小的泛起漣漪又很快消失不見了,沒有任何痕跡。
「瑞京呀,此女舞藝如何?」齊時鎮跟著拍子敲打扇柄,頗為陶醉的搖頭晃腦,似乎沉醉其中。
「看不懂。」他直截了當承認自己是俗人。
聞言,齊時鎮輕笑。「真直白呀。瑞京,你入宮多年也沒少見歌舞升平的排場,怎麼就這般庸俗,沒長些見識呢,倒不如跟著我多出來見見世面。」他打趣的揚眉,暗指以後若跟著他辦差可是有享不盡的大富貴,美人醇酒樣樣有,高官厚祿跑不了。
表情不變的陸瑞京絲毫沒有反應,只喝酒,不吃菜。「鄉下泥腿子出身,做不了風雅事。」
「你呀你,到了這地方還放不開,瞧瞧這些美人兒多賞心悅目,你看上哪一個,本太子賞給你。」美女是用來疼的,千嬌百媚、萬般柔情,水蛇般的腰身最纏人,令人欲仙欲死,渾然忘我。
「無福消受。」他冷靜回道。
「哎呀!瞧我胡涂了,忘了你沒那話兒了,不過……」他眼帶曖昧,露出「你該知道」的笑意。「誰說少了一樣東西就沒樂趣呢,床上的花樣可多著,本太子教你幾招,包管女人服服帖帖躺在你身下任你擺布。」
「多謝太子好意,還是那句老話,無福消受。」讓太監包養花娘?太子真是好興致,當他是急中色鬼了。
齊時鎮當作沒听見他的婉拒,笑著傳授女人在懷的趣味。「嘗過一回便會食髓知味,多來幾回連祖宗八代都能忘得一干二淨。青樓姑娘不似死板板的宮中女子那般無趣,她們一個個是人精,保準能讓你舒暢得樂不思蜀,忘卻世間煩憂……啊——你干什麼,濺了本太子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