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休息時間,裘弘儒坐在休息椅上,等待工作人員訂的午餐送來的期間,他打開手機,看到兩個弟弟傳來的幾則訊息,點開來看,都是兩對夫妻曬恩愛的照片和文字,語末都會附上一句「羨慕的話趕快替我們找個大嫂吧」,他不禁失笑。
二弟裘杰宇和三弟裘凱翔相繼結婚後,他想著假如他們生了孩子,目前這個家可能不夠大,便向兩個弟弟主動提議要買新房子給他們,祝賀他們成家,結果兩個弟弟堅持要等到他有人照顧才會搬出去,買新房子也不用他出錢。
從那天開始,他們就天天傳閃光照片,想刺激孤家寡人的他趕快找個人定下來。
「身為大哥,怎麼可能因為你們這點把戲就順你們的意。」裘弘儒好笑地關上手機屏幕。「這兩個小子,大概忘記以前他們調皮的時候,是怎麼被我修理的。」雖然他一點也不羨慕,但天天看這種肉麻的訊息,也是會膩的。
單親的他,滿心都是工作和看顧兩個令人頭疼的弟弟,幾乎無暇顧及其他,如今兩個弟弟都結婚了,確實令他感到欣慰,不辜負去世的母親的期望。
對于感情,裘弘儒向來寧缺勿濫,縱然許多女人看上他溫柔體貼的好男人形象,擅自將他想象成能夠托付終身的最佳人選,但她們並不知道,真正的他,絕非表面上這麼良善。
他對其他人的慣性溫柔,純粹只是希望能在工作上無往不利,說他偽善也好,他早已習慣用這種方法應對別人,因為他從小就是用這一套替弟弟們解決他們鬧出來的事情,就連去菜市場買菜,老板也會覺得他乖巧又會講好听話,而多送他一些菜或肉。
由于家庭背景的關系,除了家人,他不容易將別人視作自己人,需要時間才能換得他的信任,就像他的經紀人,也是經過兩年多才和他真正交心。至于愛情,因為是在單親環境中成長,他並不是特別渴望。
他真正的溫柔,只給真正擱在心上的人,曾經,他也有想掏心付出的人,但是……錯過了。
想到這兒,裘弘儒不禁閉上雙眼。縱然已經幾年過去,她依然是他心頭的遺憾。
「裘先生,訂的面來了,這是你的。」劇組工作人員帶著滿臉笑意將裝有牛肉面的袋子和紙碗遞上來。「這一間面店很有名,很好吃。」
「謝謝。」他微笑著接過,不經意地瞄到不遠處工作人員的篷子,有個眼熟的女性身影,頭戴著安全帽,身上穿著印有面店店名的圍裙,正在跟工作人員點錢,他瞬間像被閃電劈到,連忙將面往一旁的桌子粗魯一放,起身跑了過去。
他反常的舉動引起一些工作人員的注目,也有人高喊問他怎麼了,但他完全听不見,眼底只有那抹身影。
越是靠近,裘弘儒越是不敢相信,居然真的是她,他沒有看錯……她看起來瘦了許多,臉色也憔悴了,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且,依她的身家背景,家人怎麼可能讓她做這種工作?
他內心一堆疑惑,當看到她點完錢後轉身走向摩托車時,右腳居然是跛的,他胸口刺痛得幾乎不能呼吸。
裘弘儒忍不住出聲大喊,「梁心潔!」
聞聲,她直覺回頭,一看到是他,她的臉色先是驚詫,然後微微發白,接著故作鎮定地轉過頭,不發一語地坐上摩托車。
他不死心,追上前,在她身後再次喊道︰「梁心潔,妳不認得我了嗎?」
「……你認錯人了。」她的聲音顯得有些破碎,隨即她發動引擎,騎車離開,沒再回頭多看他一眼。
裘弘儒站在原地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依照她的反應,他很肯定他沒有認錯人,但是她為什麼不敢面對他?當年她說還是朋友,真的只是說說而已?
回到面店門口停好車,梁心潔的心仍是用力狂跳,心情復雜。
附近封街拍電影,很多人去湊熱鬧,但她沒想到他居然是其中一角,還注意到她。
她匆匆地走進店內,將錢交給老板娘,然後進廁所,扭開水龍頭洗臉,過了好一會兒,當她抬眼看向鏡中的自己時,緊張感才慢慢消退。
鏡子里的她,兩頰微陷,雙眼滿是疲勞,頭發和皮膚稍嫌干澀,顯得憔悴滄桑,過去朝氣活潑的模樣已不復在,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了幾歲,走在路上也不會有人因為她的外貌多看一眼。
連她都覺得自己和過去判若兩人,在她的否認下,她相信他會以為自己認錯人了。
另一名員工陳曉寧的催促聲突然傳來,打斷了梁心潔的遐思,她趕緊把臉擦干走出去,幫忙外場的工作。
尖峰時段一過,喘口氣喝口水後,梁心潔挽起袖子開始清洗碗盤,老板從她背後經過,拍了她的**一下,她僵著臉回頭,老板已經若無其事的鑽進廚房煮備用的湯底了。
剛才在店外打掃的陳曉寧一回到店里,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氣急敗壞地左看右看,老板娘不在,可能到後面倉庫點貨了,難怪老板又做出這種下流的舉動。
陳曉寧走到她身邊,很有義氣地說︰「潔姊,不要再忍了,這次我們直接上法院告他性騷擾,我當妳的證人。」
老板擺明看梁心潔好欺負,才會老是對她伸出咸豬手,她曾經因為看不下去,跑去向老板娘告狀,怎知老板娘不是責怪老板,反倒把氣都出在梁心潔身上,對她更加苛刻,甚至把她視為狐狸精,害她也覺得對梁心潔很抱歉。
梁心潔低垂著頭,眼眶微紅。「但是我的身體狀況……不好找新工作,難得老板願意雇用我,我需要錢……」
陳曉寧很舍不得也很不甘心,不過她目前還只是個夜校學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勸道︰「潔姊,如果有機會就去找份新工作吧。」
「嗯。」梁心潔苦笑輕應。
陳曉寧來到她身旁幫忙洗碗,不想氣氛沉悶,遂轉移話題說︰「對了,妳今天外送面去片場,有沒有見到什麼名人啊?我剛才听到客人說咱們的金馬影帝也有參與這部片,一堆人擠破頭去看。」
「我被工作人員擋在外頭,哪看得到什麼名人。」梁心潔眼也沒眨地說謊。
「真可惜。」陳曉寧嘆了口氣。「裘弘儒耶,我是他的迷,如果有機會,我真的好想見他一面,听說他溫柔又親切,粉絲的要求他都有求必應,可惜老板不是叫我去外送……」
梁心潔失笑搖頭。「溫柔的人,通常骨子里是很固執的,沒妳想的那麼美好,什麼有求必應,只是不會拒絕得那麼直接罷了。」
「可是他是好男人排行榜第一名。」
「所謂的好人,只是很會做表面工夫。」梁心潔不客氣地戳破少女的美好幻想。
「嗚……潔姊妳好殘忍。」陳曉寧掩面低叫,「妳是不是對影帝有什麼陰影啊,這樣說他。」
「對啊,為什麼?」
「沒有,只是因為……」梁心潔正要回答,猛然發現不對,怎麼會有男人的聲音?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頭皮發麻地緩緩回過頭,就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她背後,頭上戴著鴨舌帽,身上穿著運動外套,里面穿著T-shirt,搭配牛仔褲,打扮得很平民,但他的長相讓她頭暈,也不自覺結巴起來,「你、你……」
「你該不會是……」陳曉寧也快要昏倒了,不過原因和梁心潔不同,她是太興奮了。
「噓。」裘弘儒將食指放在唇上,微笑道︰「雖然店里現在沒有客人,但我不想引起外面路人的騷動。」
陳曉寧漲紅了臉,很用力的點頭,並听話的捂住嘴巴,一雙眼著迷地膜拜心目中的男神。天啊,他剛剛將手指放在唇上的動作好迷人啊,可惜沒能拍下來。
梁心潔深吸了一口氣後,冷靜地問︰「先生,想吃什麼呢?空位都可以坐,牆上有菜單。」
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他皺了一下眉頭,嗓音有些沙啞地問︰「妳把我當客人?」
「來店里的當然是客人。」她朝他露出職業笑容,說得理所當然。
「妳還是不認我?」裘弘儒的口氣帶著幾分不悅。
「不好意思,我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麼。」梁心潔決定裝傻到底。「先生,要點餐了嗎?」
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好一會兒後,隨意瞄了眼牆上的菜單。「外帶一份水餃。」
「好的,請在這里稍等。」她走到廚房叫老板。
見老板出來料理餐點,裘弘儒壓低了帽檐,站在離老板有一段距離的位置。
水餃起鍋後,梁心潔迅速裝盒,然後提著塑料袋走到裘弘儒面前。「先生,好了,六十元。」
「謝謝。」他也沒有多加刁難,干脆地付了錢,又再看了她一眼,便離開了。
他是趁著還沒輪到自己戲分的空檔,殺過來這邊看她一下,因為她一離開,他便心神不寧,跟工作人員要了面店的名片,想確認她是否在這。
陳曉寧偷偷模模地來到她身邊小聲問︰「潔姊,妳跟他是……」傻子也看得出來他們之間的氣氛不尋常。
梁心潔睞了她一眼。「好好工作,心思別放在八卦上。」
「這時候妳就知道要拿出長輩的姿態。」陳曉寧快被自己的好奇心給殺死了。
「乖。」梁心潔拍拍她的肩膀,又繼續洗碗工作。
梁心潔本以為裘弘儒踢了一次鐵板後就不會再來了,沒想到她居然錯得很離譜。
「潔姊,我可以肯定,妳一定很了解他。」陳曉寧嘆道,望著站在店面對街,那道晚上七點就在守株待兔的身影,他的穿著打扮跟稍早前看到的一樣,只是多戴了太陽眼鏡。「真是個固執的男人啊。」
梁心潔的臉黑了一半,這家伙什麼時候這麼纏人的?還有,他不覺得晚上戴墨鏡反倒顯得更突兀嗎?
「我得要下班去上課了……」八卦不能看到最後,陳曉寧感到非常哀怨。
看穿她的心態,梁心潔涼涼地說︰「慢走,不送。」
「潔姊,我求妳,明天告訴我妳跟他的發展,好不好?」陳曉寧拉著她的手臂搖晃,可憐兮兮的請求。
「妳不是他的迷嗎?」梁心潔好想望天嘆氣。
「我是啊,但我從來不會把他視為對象。」她又沒那麼不理智,她和那些擅自稱明星為老公的影迷不是同一派的。「如果他喜歡的人是妳,我很看好耶,妳是個好女人。」
「不要亂牽線,我跟他不是妳想的那回事。」
「但我覺得他的態度很有一回事。」陳曉寧一臉認真地說。
「妳快去上課!」梁心潔板起臉來趕人了。
「潔姊是惡魔……」陳曉寧放開抓著她的手,一臉委屈的月兌下圍裙收好,背起包包,對著對街的那道身影揮了揮手後,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離開。
梁心潔強迫自己穩定紛亂的心神,忽略他的存在,盡心投入工作。
她和裘弘儒之間縱然有情誼,也早就消失殆盡了才是,他究竟在執著什麼,她真的不懂。
忙到九點多,客人散得差不多,梁心潔開始擦桌子和洗碗筷,老板娘和朋友講電話講得很熱絡,老板背對著老婆,走到她背後,她覺得發毛。老板似乎越來越大膽,這份工作真的適合繼續下去嗎?但是要再找一份新工作,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她的經濟狀況有辦法讓她撐下去嗎?
「好痛!你做什麼?放手!」
老板突如其來的慘叫聲將她嚇了一跳,她驚詫地回過頭,就見裘弘儒不知何時來到她和老板之間,一手擒住老板的咸豬手,看老板五官扭曲、一直哀哀叫的模樣,她可以想象裘弘儒的力道有多大。
老板娘丟下話筒,邊跑過來邊大罵,「你做什麼?放開我老公!」
「不,我要報警。」裘弘儒的周身環繞著怒氣。
梁心潔難以置信的瞅著他,他的聲音陰冷得讓她幾乎以為認錯人了。
老板娘氣得拔聲尖叫,「什麼?你這個人發什麼瘋,你是來找碴的嗎」
老板痛得滿頭大汗,卻不忘推卸責任,「對啊,這個人不分青紅皂白就攻擊我!」
裘弘儒沉聲道︰「我親眼看見你對女店員性騷擾。」
「你有什麼證據?別亂講!」老板注意到老婆殺人的眼神,喊得更冤枉。
「你們店里有監視器。」裘弘儒指著店里的監視器。「我有沒有說謊,調一下監視器就知道了。」
老板的臉頓時漲成豬肝色,沒想到自己裝來抓小偷的監視器,這時會變成抓他性騷擾的證據。
老板娘還是不服輸。「那又怎麼樣,關你什麼事了,我們女店員又沒說什麼,你有什麼資格報警」
「就是說啊,放手啦!」老板覺得手骨好像要被捏斷了。
裘弘儒如他的願松了手,表情仍舊陰鷙。
老板踉蹌了幾步,好不容易站穩後,氣不過的指著他罵道︰「我要告你傷……」他突然一頓,不敢再說下去了。
裘弘儒摘下了太陽眼鏡,用充滿魄力的銳利眼神狠瞪著他,冷冷地問︰「告我什麼?」
老板嚅了嚅唇,卻不敢出聲,這個男人感覺很不好惹。
老板娘眼尖,馬上就認出他是誰,撐著笑臉顫聲說︰「這不是影帝裘弘儒先生嗎?抱歉啊,讓你見笑了,我相信剛才只是一場誤會……」要是和影帝鬧上警局,依照裘弘儒的好形象,大眾絕對是站在他那一邊,到時候萬一這間店經營不下去,他們夫妻倆就慘了。
「是不是誤會,妳我心里有數,我這次就放過你們,要是再有這種行為,我保證你不會有什麼好下場。」裘弘儒厲聲警告完老板娘和老板,一手拉住傻住的梁心潔往店外走,強硬地道︰「妳跟我過來。」
「欸?」梁心潔一臉莫名其妙,卻掙月兌不了他的箝制。
老板和老板娘完全不敢制止裘弘儒當場帶走他們的員工。
裘弘儒將梁心潔帶往一旁的小巷,這才松開她的手,卻伸出兩手抵著牆面,將她困在自己和牆壁之間。
她敏銳的感覺到他非常生氣,如果可以,她真想立刻從他眼前逃跑。
「立刻辭掉這份工作。」他命令道。
「你說什麼?」梁心潔難以置信的瞅著他。
「有什麼困難你告訴我,我們一起解決,總之,我不準你繼續在那里上班,等一下你就告訴老板你要辭職。」
依他對她的認識,她不是會對性騷擾忍氣吞聲的人,他只能合理懷疑她是為了收入而忍耐,這讓他更想弄清楚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跟什麼……你、你又不是我的誰,憑什麼……要求我這麼做……」她瞪大眼,但在他指責的瞪視下,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羞愧地低下頭。
「沒有任何工作值得你犧牲你的尊嚴。」裘弘儒嚴肅地說。
聞言,她眼眶一熱,她也是逼不得已……
他用手輕輕托起她的臉,見她泫然欲泣的模樣,忍不住嘆了口氣,放軟了聲調,「心潔,有困難,你應該早點來找我的,不必這麼委屈自己。」
「你挺身而出糾正老板的惡舉,我很感謝,但是……」梁心潔淡然一笑。「我求你,不要同情我,我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她用手背抹了抹臉,神情瞬間轉為堅毅。
「我的責任由我自己承擔就好。」
裘弘儒先是愣了下,接著若有所思的凝視著她。
她懶得去管他在想什麼,伸手推開他,收起軟弱,挺直背脊,一跛一跛地離開。
他瞳孔緊縮,望著她的背影,想起了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