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小悠環顧了自家的屋子一周,米糧已經存放好了,圍牆也拉高了,井也打好放了兩天,現在打出來的水也是清的,沒混著泥沙。
事事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她再也抑制不住想兒子的心,只想著今兒個就趕緊聯絡玉娘,問問兒子的情況如何。
楊府和她離開的時候似乎差不多,但是她知道,宅子里頭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
就在她離開不到半個月,楊府就迎進了一個新的女主人,王縣令家的小娘子還是因為流言所迫,不得已只能趕緊草草下嫁,然而她可是知道實情的,那個女人其實早已經珠胎暗結,再不成親,到時候肚子一大,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楊耀祖被戴了綠帽子呢。
米小悠沒在前頭逗留,直接繞到後頭去,她當初堅持要兒子住在她的院子,也是這個原因。
她走前已讓劉大樹在院子里趕緊弄了扇和外頭相通的小門,就是怕和離後她看孩子不方便,只是她一直不敢來,就怕孩子見了她不小心說溜了口,也怕被楊家的人撞見,到時候反而讓情況變得更糟糕。
她其實很想直接給楊家人難看,只是現在兒子還在府里,怕牽連到他,所以才不得不忍著這口氣。
許久沒見兒子了,之前都只讓劉大樹在外頭幫她轉送點東西回來,她心里又是期待又是緊張,就怕姓楊的一家子和王縣令家的小娘子虐待兒子。
米小悠依照當初說好的暗號,輕敲了幾下門板,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到玉娘腳步匆匆的走了出來,她急忙迎上前,還沒說話,就見玉娘紅著眼,哽咽著嗓子喊道︰「娘子啊!我們必須趕緊把升哥兒給帶出去,要不早晚得讓這沒天良的一家子給搓磨死啊!」
聞言,米小悠的身子狠狠一震,頭都發暈了,急急抓著玉娘的手追問道︰「這是怎麼了?是楊家人還是王莘葵?上回兒劉大樹還說升哥兒好好的啊!」
玉娘知道自己一時把話說得太快,讓娘子誤會了,連忙把事情的原委說個明白。
王莘葵還沒入門前,升哥兒是楊家唯一的孩子,自然過得還不錯,可王莘葵入門後,楊家一家子就像水蛭一樣,改換成賴著她的嫁妝過日子,升哥兒的吃穿用度自然就不比之前了。
玉娘一邊抹淚,一邊憤恨的說︰「楊家人還有那王家娘子實在太過分,升哥兒一個小人兒是吃得了多少東西,本來日日還有新鮮的菜蔬果子的,現在全都沒了,奴去大蔚房討要,王家娘子還說收成不好,大家都得節儉些,一個孩子而已,配些咸菜也是能夠過活的,奴氣得心疼卻沒有法子,只得讓我當家的,每日去外頭帶些東西回來,要不升哥兒別說是點心了,就是飯都已經讓那毒婦給換成了摻了石頭的陳米,即便大人吃了都噎嗓子,更別說升哥兒年紀還那樣小。」
米小悠知道王莘葵進門後,兒子的日子可能會難過些,卻沒想到情況居然這麼糟糕,她都還沒回話,淚就忍不住落了下來,本來想看孩子的心不禁膽怯,她想,這時候要是見了面,她肯定不管不顧的直接把孩子給帶走。
她抹去淚水,深吸了口氣,才對著玉娘說︰「沒事兒!虧得之前我們已經把我的嫁妝全都給拿回來了,我可以買些東西送進來,以後就讓大樹出來采買吧,院子里就你們三人……」
一听,玉娘又想哭了。「娘子,我那當家的,這些日子也是整日不得閑啊!說是這府里不養閑人,看著升哥兒我一個人就夠了,早早將我當家的喊出去做些府里的粗活。」
「你們的身契我都已經給你們了,怎麼也算不得是這府里的奴才,他們怎麼能……」
玉娘低聲道︰「我當家的說了,就是身契在我們的手上,所以反而不能說出來,要是被他們知道,隨便找個理由就能攆我們走,到時升哥兒可就真沒人可以依靠了。」
米小悠听了,一方面感嘆自己的思慮還沒有劉大樹周全,一方面覺得怒火燒得渾身都痛,但她也明白,如今除了忍,別無他法。
「玉娘,是我對不起你們夫妻,我……總之,這事我會想法子。」米小悠紅著眼眶,卻不再落淚,而是一臉堅定的說著。
「娘子,我們不苦,就是替升哥兒心疼。」玉娘反握著她的手,為了自己曾經伺候過的主子而不舍,若不是嫁了那樣一個沒良心的男人,她現在也不會受這樣的罪。
米小悠拍拍她的手背安撫,接著見時間不早了,連忙把帶來的幾樣點心吃食遞給她,快速的交代,「這是我早上做的糯米糕,還有其他幾樣餅子,你拿給升哥兒吃吧,就說我來過了,還有,很快我就會來帶他走。」
是的,會很快的,只要忍過這段時間,她就可以帶著兒子好好生活了!
米小悠轉身離去,眼神充滿堅定,只有微紅的眼眶泄漏了她殘留的一絲軟弱。
赫連奇這兩日正忙著到鐵鋪吩咐人鍛造替米小悠準備的匕首,所以都沒跟著她出門,沒想到今兒個就見她哭著回來,他倍感無奈,這樣以後他怎能放心讓她一個人出去?
「這又是怎麼了?」
米小悠坐在灶房外頭發呆,灶房里的兩個大灶都讓她用上了,一個是用來蒸包子饅頭,一個是用來蒸一些耐放的餅子,對于鄰居不走正門老翻牆過來,她似乎也習慣了。
「啊?沒事,就是做點吃的……」
「我是說你哭什麼?」
「我哭了?」她不明所以地抬手模上臉頰,這才發現一片濕。
「說吧,發生什麼事了?」赫連奇在她身邊坐下,一副準備好要听她說的模樣。
「我……」米小悠一想起兒子,忍不住又落下幾滴淚,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你說,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沒良心的人?那可是他的親生兒子,他居然也不管不問,就讓新娶的妻子這樣折磨他!」
他早已打听過她的事情,現下再听她這麼說,馬上就明白了。
說實在話,他也瞧不起她的前夫,居然會為了那種婚前就和人不清不白的小娘子而舍棄這樣乖順的妻子,更不用說他還連個孩子都照顧不好,整日吃婦人的嫁妝過活,啐,這要是他手底下的人,肯定先好好教訓一頓再說。
她也不奢望他回答,像是吐苦水般,逕自把從玉娘那里听來的事情全都說了一遍。
「不過我還無法把孩子帶出來,之前不知道就算了,現在知曉了,只要想到那樣一個小人兒我哄著吃飯都來不及,如今卻只能吃慘了石頭的陳米配誠菜,我的心就一陣陣的疼,恨不得能天天給他送飯去。」
赫連齊看著兩個大灶道︰「這不是都煮上了,是東西太多拿不動?等等我跟著你一起去不就行了?」
米小悠原本只是想訴訴苦,也沒真的要他幫忙,連忙擺手拒絕。「不了,赫連大哥,你幫了我這麼多,怎麼還能夠因為這樣的事情麻煩——」
「哪里麻煩了,就送一趟東西的功夫而已。」赫連奇沒讓她把拒絕的話給說完。
她受寵若驚的瞅著他,他一直對她太好,好得讓她有點心慌,她一個和離的下堂妻,怎麼值得他對她那麼好?
其實這個念頭在米小悠心里已經徘徊許久,只是她一直不敢問出口,就怕顯得自己臉皮厚,讓他誤會她對他有意思。
雖然她的確在偶爾見到他的時候會忍不住臉紅,這些日子以來,也越來越習慣他處處幫忙提點的溫柔,比起他有些讓人懼怕的外表,他那溫柔認真的模樣,反而更讓她忍不住把注意力都放到他的身上。
她知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甚至也沒想過要再嫁,只是,有些事情並不是說不想就能夠不再想的。
赫連奇凝視著她,因為這陣子忙碌,她身子似乎又比之前了些,顯得更加柔弱,這小娘子簡直就像需要捧在手心里呵護的小雛鳥,只恨不得能用最好的絲綢將她裹起來放在最細致的窩里,是半點也舍不得讓她在外頭這樣奔走。
只是她……不屬于他,所以這樣的想法只能藏在心里,讓他永遠都只能抱著這樣的念頭,盡力的對她更好、再更好一些。
本來以為經過這些日子的努力,她已經不再怕他了,怎麼現在又露出這樣慌亂的表情?
他一認真,臉上就帶出了幾分冷意,讓米小悠猛地低下頭去,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抬頭。」他黑如點墨的眼眸,沉沉的盯著她。「看著我,說說你現在怎麼突然怕我了?」
米小悠心頭一慌,說話就又結巴了,「沒、沒有,我不是怕,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她低著頭,赫連奇只好更靠近她一些,才能看清楚她的表情,藉此推斷她說的是不是真心話。
她在感受到他突然靠近的氣息後,頓時慌了手腳,快速挪動身子退到一旁,額角卻不小心撞上門的邊角,讓她疼得瞬間落下淚來。
「疼不疼?我吹吹。」他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這麼大,原本平靜的面容不免也多了幾分慌亂,大手在她磕疼的地方揉了揉又吹了吹,像是呵護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還疼嗎?」
「不疼,只是……」米小悠剛撞到的瞬間其實真的很疼,但是被他這般溫柔的舉動一安撫,反而有些嚇傻了,這樣的動作楊耀祖從來沒對她做過。
「只是什麼?」
「只是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喃喃道。
這句話像是冰凍了兩人之間所有的動作一般,她愣愣的望著他,赫連奇也停下動作,低著頭看著她。
不知怎地,兩人明明沒有說話,卻有一種曖昧的氣息在彼此間環繞,米小悠甚至听得見心髒枰跳得飛快的聲音,如擂鼓一般,讓她的雙頰像是有火在燒,染上了大片的緋紅。
赫連奇出面替她解決問題的時候,就想過總有一天她或許會問這樣的問題,只是他到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把問題又丟還給她。
「你說呢?」他低沉的嗓音放輕了不少,像是怕破壞現在這曖昧的氣氛。
他的眼神極為熱切,米小悠從沒看過男人這樣的眼神,教她害怕又無法逃離,惹得她的心一顫一顫的,連嗓音都微微發抖,「我不知道。」
他看著她這副小可憐的模樣,情不自禁地探手,粗糙的掌心撫過她細女敕的臉頰,她側著臉,眼睫輕輕地眨著,讓人無比心疼。
赫連奇頓覺體內彷佛有什麼正熊熊燃起,一路從腦袋往下方竄,他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全身繃得緊緊的,手上的力道卻越見輕柔。
他的手指從她的臉頰輕輕撫上她的耳根,那里早已嫣紅一片,他的手指輕揉著那柔軟的耳垂,讓她整個人越發抖個不停。
他輕笑,嗓音有些發緊,「我是個男人,想對一個女人好的男人。」他低下頭,唇近得幾乎要貼上她的耳垂,熱氣呼過,讓她忍不住用手攢緊了衣裳。
「而一個男人會願意對一個女人好,又是什麼意思?」說完,他站起身,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直接轉身往牆頭那里走去。
米小悠被他逗弄得全身發紅,飽受震驚的望著他的背影。
突地,赫連奇停下腳步回頭道︰「對了,東西做好了喚我一聲,我把東西送過去給你兒子。」
她又被他狠狠嚇了一大跳,差點直接從灶房的門檻上滑了下去。
見她像是只受驚的小兔子,他忍不住輕笑,心情大好的直接翻牆離開。
是啊,他為什麼要對她好呢?
一開始只是想照看著她,照看著這個以為永遠都跟他不會有交集的小娘子安好就行,只是這麼照顧著,似乎照顧出別樣的情愫來了。
以前是不可能,時間也不對,至于現在,他們男未娶女未嫁,他有了什麼想法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赫連奇為自己的後知後覺感到好笑,隨即雙眸迸射出誓在必得的光芒。
幾年前他已經錯過了一次,那麼這次,他絕對不會讓他相中的人再從他的手中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