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的宴會。
凌獲珊穿著一件銀色小禮服在偌大的宴會場地晃來晃去,她提著一只小小的同色晚宴袋,打量著衣香繽影的男女,看起來百無聊賴。
她真不懂坤哥是什麼時候迷上開宴會的?
一個黑道大亨喜歡宴會,這說起來一點都不酷。
她心自中的教父都應該沉肅一點才是,像……元赫。
他根本就是個教父人才,可惜他偏偏是間上市公司的總裁,那麼正派的一個人,背景竟那麼坦蕩。
名人都喜歡出鋒頭,而他卻又背道而馳,私生活隱密得叫人無從得知又好奇得牙癢癢。
向來,她以為傅清清會是她這輩子認識的人里頭最性冷的人了,沒想到會出現一個元赫,他比清清更冷。
元赫一定不會想認識她。
像他那種萬眾矚目的名人,可能將她的誠意當成糾纏,暗自祈禱最好一輩子都別再踫上她。
難道他這一生就要這樣子冷下去嗎?
清清說的,他歷經了喪妻之痛,自此對愛絕緣。
難道他認為除了他的亡妻之外,世界上再也沒有與他投契的女子了嗎?
他一點機會都不給別人,也不給自己。
凌獲珊替他感到惋惜,那麼有魅力的一個男人,卻早早決定將終身淹沒在事業中,這對對愛情懷有無比浪漫幻想的她來說,是相當浪費的一件事。
"歐陽盟主。"她輕快的走到一名中年美婦面前,她一身簡單的黑色裙裝,保養得宜的美麗面孔有幾分和宴會格格不人的倔傲。
歐陽海棠是至尊盟的盟主,一介女流的她,是江湖中的大姐大。
她育有四名女兒,年輕時丈夫與酒家女私奔,她一怒之下派人追殺逃夫。殺不成,就教女兒恨男人,一直恨到二十年後的今天。
其實,歐陽海棠是她老爸凌一坤的初戀情人。
當年的她徘徊在兩個男人之間,最後她選擇了另一個男人,凌一坤在失意下,就追求她那小家碧玉的母親。
沒想到事隔多年,歐陽海棠的丈夫跑了,凌一坤的妻子紅顏早逝,兩人才又再接續起曾斷了的緣份。
這段半生緣人盡皆知。
表面上,他們是互不相讓的兩大幫幫主。
私底下,他們明明互相關心又要佯裝不在乎。
兩個年過半百的有情人,卻愛得這麼矯情,常叫周遭的人感到啼笑皆非。
"原來是凌大小姐,今天真漂亮。"歐陽海棠帶著欣賞的笑容贊美道。
當年的小女孩,如今已出落得俏皮美麗。
反觀她四個女兒個個冷若冰霜,對男人不屑一顧,冰得叫人不敢接近,現在她真是有些後悔了。
她的教育方法是錯誤的,她不該將自己的仇恨加在女兒身上。
但現在,性情早已養成,似乎也來不及了。
凌獲珊笑咪咪的說︰"盟主和家父是數十年的好朋友了,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她也希望老爸和歐陽海棠有情人終成眷屬,少年夫妻老來伴嘛,有個伴,坤哥才不會老是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歐陽盟主不過去跳舞嗎?"凌獲珊指指她老爸的方向問,"家父沒有舞伴在那里晾著,可能是在等盟主您喲。"
"我跟他跳?"歐陽海棠一臉的敬謝不敏。"不了,他一定會故意踩我的腳,我可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出洋相。"
凌獲珊忍住笑意。"沒有那種事,家父向來是很尊重您的。"
他們兩個就像小阿子一樣,平常見面了就斗嘴,不見面時又暗自打听對方的消息,拼命想知道對方過得好不好。
想不到她老爸那麼有辦法,不過是個小眉小眼的老頭生日罷了,元赫居然會來?
在自家花園乍見到元赫,真是令她感到又意外又驚喜。
她老爸總算做了件讓她刮目相看的事,難怪她大哥要她早點回來,原來他早就知道賓客名單里有元赫。
元赫沒有回答。
她憐惜的看著他,一雙眸子在黑夜中顯得清亮如水。
"在想你逝世的妻子嗎!"凌獲珊低柔而清晰地問。
元赫瞪著她,目光嚴峻,也凌厲了。
她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冒失鬼?
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紀恩,從來沒有!提起紀恩的死會讓他心碎、心痛。
十年來,她是第一個敢在他面前提起紀恩的人,而且還是個陌生人。
她該死的!憑什麼挑戰他的內心?
"你很想她,是嗎?"凌獲珊緩步走到他面前,心有戚戚焉的嘆息一聲。
"我也想我母親,雖然我對她沒有什麼印象,可是我還是想她。"她深刻地說︰"我想,人類永遠無法割舍掉感情這回事,尤其失去的,更加令人無法忘懷與釋懷。"
"你調查過我?"他終于開口了,但聲音卻是緩緩、冷冷的,且帶著濃重的不滿。
"我要采訪你,總要對你有點了解。"她的姿態從容。
"你很介意嗎?事實上,除了你的照片之外,你的一切在報章雜志已經被報導得人盡皆知了。"
他嘲弄地哼了哼。"那你何必采訪我。"
"他們報導的是你的生平,你的成功,但是我想剖析的是你的內心世界,你對感情的執著與深情……"她還沒說完就接觸到元赫尖銳的目光,他的眉心糾結得死緊。
"這些外人不必知道!"他冷冷的說。
"確實,你有保留的權利。"她同意的點點頭,隨即給他一個甜甜的微笑,誠懇的說︰"可是,我知道你的妻子在生前對保護動物不遺余力,難道你不想繼續她的遺願,替她做點事嗎?我想她若知道,一定會很開心。"
元赫神色一怔。
自從紀恩驟逝後,他只是一徑的沉緬于失去她的悲痛之中,從來沒有想過可以為她做點事。
紀恩心腸軟而慈悲,他還一度因為她實在養了太多流浪貓狗而特別為它們加蓋了間屋子,讓它們可以有更大的空間玩耍。
當紀恩看到那間專門給動物們住的房子時,她那感激又激動的眼神還深深烙印在他腦海。
如果紀恩知道她愛護的那些小動物們都有家可歸,也不會遭到隨意屠殺,她……會很開心吧,一定!
如果紀恩知道……
他大受震驚。
元赫忽然用正眼看著凌獲珊。
她的嘴唇薄薄的,貝齒潔白細小,笑起來很動人。
他小看她,低估她了,她並不膚淺,她不是個沒有靈魂和思想的……小女孩。
他不知道她幾歲,但是在他經歷幾許滄桑的眼中,他仍是個小女孩。
"元先生,該進去了。"耿立尋來,看到凌獲珊的同時,他眼中有絲驚異和立即升起的防備。
"我警告你,不要騷擾元先生……"
"我沒有騷擾他。"她沖著耿立甜甜一笑,然後很快把一張紙條塞進元赫的口袋之中。
"我叫凌獲珊,這是我的電話號碼!如果你改變主意願意接受我的采訪,打電話給我。"不等耿立對她展開威嚇阻擋,她哼著歌,踩著輕快的步伐離去。
她有種好預感,今天她會有所收獲的!
*********
元赫回到宅邸已經過十二點了,斐麗隨即迎上來,佣人都睡了,只剩她還沒睡,穿著性感睡衣在等他。
"元先生,要不要吃點宵夜,我幫你準備。"斐麗殷勤的問。
"我不餓。"他上樓,順手打開元采芹的房門。
這丫頭這兩、三天太不像話了,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遲到就算了,其中有一天還曠課。
總管吳媽說她迷上電玩,常打到三更半夜不睡覺,天天掛著熊貓眼在打哈欠,他今天得好好念念她,不能讓她太放肆,學生沒有學生的樣子——門一開,房里並沒有元采芹走火人魔打電玩的盛況。
她睡得香甜,身體微微蜷曲,嘴角還帶著笑意,看來正在作一場懊夢。
"采芹的睡相好可愛。"斐麗跟進來,愛屋及烏地贊美。
元赫沒理會她,視線掃過元采芹的書桌,那里有份厚厚的刊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文筆生動,洋洋灑灑一大篇全是稀有動物的報導,最後還有對保護動物的呼吁,並且大罵了那些不肖商人一頓,罵得相當痛快。
撰文人是凌獲珊。
原來她也是瑪麗高中的學生,這份印刷普通但內容正義感豐富的刊物,就是她口中不會流人市面的東西吧。
"采芹最喜歡曲著腿睡覺了,她上禮拜說想吃正統的太妃糖,我特別托朋友從倫敦的總店買回來,雖然麻煩,不過沒關系,只要她高興就好,我做這些不算什麼。"斐麗以一種"準大嫂"的語氣,不停的說。
元赫則丟下斐麗轉回樓上。
三樓是屬于他的私人空間,任何人禁止進人。
必到房中的他,撥了凌獲珊留給他的手機號碼。
"哈羅!"她的聲音听起來很輕快,四周的聲音不像在室內,但也並不嘈雜。
"我是元赫。"其實他並不知道怎麼說明他為何會撥這通電話給她,他不是對她這個人有感覺,他只是……
他還是說不出來。
但是今天他的心里,有某種柔軟的東西在悸動,他不想那麼快入睡,也……睡不著。
他必須找個人說說話,而他也想找個人說說話。
那個人不能是最了解他也深愛紀恩的牟天,否則他的情緒將使他與牟逃詡陷人沉郁的哀傷里。
凌獲珊——她似乎是不二人選。
"元赫!"她有著絕對的意外之喜。"你決定接受我的采訪了嗎?"
他考慮了一秒,終于回答,"是的。"
"太好了!"聲音里有著不假掩飾的快樂,她飛快的說︰"我在雙子星大樓的戶外觀景台等你,不見不散!"
*********
當元赫來到雙子星大樓第一百一十層的戶外觀景台時,他緊繃的、有點因答應凌獲珊的邀約而微微懊惱後悔的情緒,霎時去掉一半。
星光點點灑落,曼哈頓的輪廓向北延伸。
遠處有許多摩天大樓,東邊看到布魯克林橋,西邊帆檣雲集,南方的自由女神在招手,再過去,是史達頓島。
視線所及,就像個銀河帶。
元赫有點神思恍惚,在這樣的夜色中,他對自己周密的防衛之心松懈了。
"你來了。"凌獲珊還是穿著她美麗的銀色小禮服,她的笑意堆在眼角、唇邊,她似乎總是在笑。
她神采飛揚、雙頰嫣紅,一雙明眸皎然如月,渾身都散發著隨興慵懶的青春氣息。
憊有,她的手里拿了瓶開罐的白酒,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是她今天的第二瓶酒了。
"要不要喝看看,滋味美妙。"凌獲珊把酒瓶遞給元赫。
她喜歡淺酌一點酒,喝到微醺時,心情感到很輕松。
元赫居然接手,也喝了。
"好不好喝?"她問。
他不得不承認她的白酒是上品,很醇厚。"好喝。"
她笑了。
"那麼這瓶給你。"她拿出另一瓶未開的白酒。
她居然帶了兩瓶。
他微挑眉的打開酒,"如果我不來,你要一個人喝掉兩瓶酒?"
她幾歲?一定不到法定可以喝酒的年齡。
她笑著沒有回答,對他舉瓶,他給予回應,兩人同時喝了幾口。
"可以告訴我你的愛情故事嗎?"她問這個問題不抱任何他會回答的希望,純粹是喝酒壯膽下的產物,明知不可問而問。
"你好奇?"元赫並沒有不悅。
他的尖銳已經展現給太多人看了,他並不想在她面前再刻意表現他的難以親近。
"我只是在想像。"凌獲珊調皮的掀掀眉毛。"因為我無法想像什麼樣的女孩敢跟你談戀愛,還嫁給你!"
他苦笑了聲,"你以為我從出生就是不苟言笑的怪胎?"
以前他並不是這樣的人,自從紀恩死後,笑容像是與他絕緣般,他刻薄自己也刻薄別人。
他的風趣、幽默曾令紀恩大為贊嘆,她經常用崇拜愛戀的眸光跟隨著他,常因他隨口說的一個笑話而絕倒。
物換星移。
曾幾何時,他成了女性眼中的怪物。
"差不多吧,你渾身都是刺。"凌獲珊揚著眉毫不諱言的道︰"至少我沒看你笑過啊。"
一個沒有笑容的男子。
他像團謎。
不過她有偵探的精神,她最喜歡解謎了。
星空下、夜風中,采不采訪他似乎已經不重要了,他沒有拒絕告訴她,關于他與紀恩的愛情。
他緩緩敘說著,他是如何與紀恩相遇。
他們相知、相戀的途中曾加人一個牟天,牟天的猛烈攻勢一度令他們反目成仇,可是紀恩還是選擇了他。
"三角戀?"她下了個結論。
"不對。"元赫挑眉,立即否認。"紀恩愛的人一直是我,是牟天喜歡她,他想橫刀奪愛,那個家伙一直沒什麼格調。"
"好吧,你們是兩情相悅,只不過有個不識相的程咬金跑出來亂吠一通,但是你們還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他糾正得那麼認真,她才不會笨到與他唱反調。
雖然事實上她很懷疑盧紀恩當年有沒有猶豫過啦,因為根據清清給她的資料中顯示,擁有全曼哈頓最賺錢俱樂部的牟天,他也是個相當性格有魁力的男人。
"就是這樣。"元赫對她的說法感到滿意。
"那麼,你們到哪里去度蜜月?"她隨口問。
"希臘的某個小島。"那是紀恩指定的小島,藍天藍水,恍如天堂島嶼。
"太浪漫了。"她贊嘆著。"我也想到某個小島度假去,最好是卡布里島,听說那整座島都是檸檬香影,叫人光想就心蕩神馳。"
"那一個月,紀恩只穿白色的衣衫,整天踩葦涼鞋在島上悠閑漫步,沒有目的,也沒有時間壓力,可是他媽的!"元赫突然冒出一句粗話。"居然有個烏拉圭人對她示愛!你可以想像嗎?烏拉圭人!"
醉了的人會多話,他好像開始多話了。
"沒關系啦,那也是她有魅力啊。"她的睫毛閃了閃。
"我才慘哩,我老爸最愛管我的穿著了,他認為自己父代母職十分神聖,非要把我管好不可,我的每個洋同學,他都看不順眼。"
凌獲珊知道自己有點文不對題,不過管他的,他講他的,她講她的,高興就好。
他們用這種對話方式聊到午夜,也喝光了兩瓶白酒。
不曉得什麼時候開始,她靠在他的肩頭,渾身都放松了。
就在兩個人都靜下來的片刻,夜風吹拂著,她突然湊過唇去,貼住他性感的溫暖唇瓣。
一瞬間他的表情僵硬無比,熱的酒精在胃里燃燒,他瞪視著她。
"我好像喝多了。"離開元赫的唇,她對他嫣然一笑。
她的初吻發生在十四歲。
她大哥的同學暗戀她,一直壓抑著不敢說,最後情不自禁的在游泳池畔強吻她,把純純的她嚇哭了兩天,那位仁兄也被她大哥給海扁了一頓。
她大哥真的不應該揍那個男生的。
因為現在,她終于能體會那種情不自禁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