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酒吧名副其實,位在這棟建築物的地下一樓,一樓是間美式連鎖餐廳,二樓是時尚發廊,三樓則是知名的護膚中心。
在這寸土寸金的台北市中心,百來坪的地窖酒吧不算寬敞,但特殊的地理位置營造了神秘迷人的氣氛,總在入夜後吸引都會男女來此狂歡。
童以芯坐在角落的座位里,別人都在煙霧彌漫中感受微醺的滋味,只有她眼神發亮,著迷的望著小舞台上的年輕男歌手。
舞台上方吊掛著大型圓弧狀的亮片吊飾,成為整體視覺的焦點,有組圓形的聚光燈把男歌手圈在光圈里。
他背著電吉他,消瘦頎長,一張帥氣的年輕臉孔,一身黑色的皮衣勁裝,襯得他像個搖賓巨星般。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現場演唱可以這麼撼動她的靈魂,也不知道原來自己有這麼狂野的一面。
她一直是個乖乖牌,是爸媽眼中的乖女兒、師長眼中的好學生,她的人生按部就班,從來沒有走出父母為她規劃的範圍,也從來沒有想過要走出去。
直到今晚,她覺得自己某些部份改變了,因為她竟然想跟大家一樣站起來為台上的樂團尖叫、吶喊。
她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知道自己熱血沸騰,跟其他人一樣不想走!
她好想一直待在這里听那個名叫「崇熙」的主唱唱歌,他的歌聲怎麼會那麼具有爆發力又穿透人心啊?
她覺得他唱得比時下任何一個出道歌手都還要好,他長得也比任何一部偶像劇的男主角都還帥氣,更遑論他還很會帶動現場的氣氛了。
他的一個眼神一個揮手,都讓現場的觀眾情不自禁的跟著他又吼又叫又鼓掌的,這就是所謂的舞台魅力吧?
總之,這個夜晚,她為這個舞台而迷醉了,為這里的氣氛迷醉了,更為了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迷醉了。
她折服在他的歌聲里,他讓她覺得心跳加速,覺得快樂,縱然他根本就不認識她,她只是他眾多歌迷之一罷了……
他唱完了歌單上的最後一首歌,現場掌聲雷動,叫安可的聲音不絕于耳,她終于站了起來,情不自禁的跟著觀眾一起喊安可。
舞台上,他懶懶的一笑,對大家鞠躬,然後懶懶的調著弦。
只是這樣而已,現場又響起了瘋狂的尖叫聲。
她敢說,現場十之八九的女性都是為了他而來的。
已經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女生了,她的心怎麼會跳得這麼熱烈啊?
在今天之前,如果有人說,她會為一個偶像歌手著迷,她絕對不會相信,也絕對會斥為無稽之談。
可是現在,她熱烈的看著他,為他嘴角那抹慵懶的笑容而怦然心跳,為他那不經意的眼神而呼吸急促。
老天!他是在看她嗎?
她的呼吸為之屏息,心跳亂了節拍。
不可能,現場有這麼多人,她又不是站在最前面,也不是天天來捧場的常客,他怎麼可能會特別看她?
可是,為什麼她還是覺得他在看她?
他為什麼要看她?這沒道理……
「厚-原來妳在這里啊!」徐敏菁靠過來,夸張的拍著胸口。「真是嚇死我了,還以為妳不見了。」
童以芯看到好友,臉頰莫名一陣臊紅,心跳飛快。「呃……因為他們一直擠,我就一直退……」
敏菁是她的大學死黨,也是這個辦公室里唯一知道她是董事長千金的人,當然敏菁會進入她爸的公司上班,也是她推薦的。
「怎麼樣?這個樂團很不賴吧?」徐敏菁得意的問,她滿臉通紅,已經喝醉了。
「很有吸引力,妳是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童以芯好奇地問。
如果不是敏菁,她永遠不會知道台北的夜生活原來這麼精采,而入夜不睡的人原來這麼多。
「我的大小姐-」徐敏菁受不了的喊,「黑色樂團很有名好不好?是妳不知道而已,現在很多這種搖賓酒吧,專門給我們這種苦悶的上班族紓壓。」
童以芯笑了,她打趣問︰「妳上班很苦悶嗎?要不要我跟組長說?」
她們倆同一個部門,今天是敏菁生日,她請了企劃室所有的同事,也非要她參加不可。
若不是她爸媽到加拿大參加表弟的婚禮,她根本不可能來參加敏菁的生日趴。
沒錯,雖然她已經二十八歲了,但她還有門禁,十點前一定要回家,要晚歸一定要有正當理由,像參加朋友生日趴這種理由就不算正當理由,她爸媽是絕不會同意的。
至于什麼是正常理由呢?
老實說,她也不知道,因為她從來沒有晚歸過,就算下班跟同事吃飯、逛街,也一定會在十點前回家。
她的生活規律,一成不變。
然而今晚……
她覺得自己還會再來。
辦綠燈前,童以芯下了車,她無可奈何的瞪著忽然拋錨的車子。
除了打開警示燈,在車後方把三角警示標志放好之外,她拿拋錨的車子一點辦法都沒有。
車子在紅燈她踩煞車時忽然熄火,然後就怎麼也發不動了。
她的車才買不到半年,是一部經過她爸爸審核、性能很好的進口車,上星期才保養過,照理說怎麼也不可能拋錨才對。
她常看到路邊有車子拋錨的車主打開引擎蓋查看,別說她根本不會打開引擎蓋了,就算會打開,她也不會修車啊。
現在她該打給誰求救才好?
她爸媽在國外,家里的佣人、司機都已經睡了,他們也八成不知道她不在家,而敏菁醉得不省人事,被男朋友接走了。
平常她爸媽不在國內時,遇到事情,她會打給她爸的秘書郭先生,可是今晚她是瞞著爸媽出來的,她不可以打給對爸爸忠心耿耿的郭秘書,郭秘書一定會報告給爸爸知道。
那麼,要打給二十四小時的道路救援嗎?
來的都是拖車司機吧?想到那些彪形大漢,她有點害怕。
不然,要打給原廠嗎?
才凌晨三點多,人家根本還沒上班,接電話的肯定是語音專線,她打去有用嗎?
怎麼辦?她從來沒有自己處理過這種狀況,她的車子平均兩年換一次,從來沒有在路上拋錨過。
包何況,她也從來沒有半夜還在外面不回家的紀錄,如果車子是在白天拋錨,她還可以請郭秘書或車廠的人過來處理,而現在她卻有種束手無策的感覺。
不然……報警好了,報警應該是最安全的方式,警方會告訴她怎麼處理,就算要叫拖車,有警察在,她也比較放心。
可是,萬一留下紀錄或事後寄什麼違規停車的通知單給她,被她爸媽發現了怎麼辦?
老天!不行!不行報警!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麼辦啊?
平常跟她比較有來往的人就是同部門的同事了,偏偏今晚整個部門的人都喝掛了,現在全各自在回家的路上,她能找誰來救她啊?
自己真不該滴酒不沾的話,她應該听敏菁的,喝一點酒,這樣她就不會開車,會跟大家一起搭出租車,也就不會踫到這麼棘手的事了。
遠處,傳來隆隆車聲,一部重型機車由遠駛近,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她慌亂起來,驚悸的看著黑色的車體和跨坐在車上的人,一股強烈的不安涌上來。
她之所以下車是為了查看車胎有沒有問題,她不應該下車的,這條寬闊的大馬路上根本沒人沒住宅,在這里喊救命會有人听到嗎?
「車子壞了嗎?」機車騎士帥氣的推開安全帽的淺色遮陽鏡,微抬下顎,眼眸黑黝黝的看著她問。
童以芯猛地一震。
老天!是他!崇熙!
舞台上那個狂野不羈的年輕男子活生生的在她面前,離她這麼近,像作夢一樣,她完全說不出話來,只能傻愣愣的、炫惑的望著他。
「妳沒听到嗎?我問妳,車子壞了嗎?」
「噢——對、對!」她如大夢初醒,緊張的潤了潤唇瓣。「那個,你會修嗎?可不可以幫我看一看?」
老天!崇熙就在她眼前,原來粉絲見到偶像是這種心情,之前听公司里的工讀小妹談到去參加偶像握手會有多興奮又多興奮,她完全不能理解。
現在她理解了,也完全懂了,她心跳加速,感覺自己的臉都燙了。
「我對車子沒研究。」他嗤之以鼻的一笑。「要麼妳就上來,我送妳回家,不要妳就繼續在這里等。」
她的心怦怦跳。「你說……送我回家?」
她問得小心翼翼,生怕是自己听錯了,他可是舞台上的萬人迷耶,被他護送回家就跟灰姑娘搭上南瓜馬車一樣。
「怎麼?不敢嗎?」他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放心吧,我不是壞人,不會對妳怎麼樣。」
她眨眨眼楮。
她從來不曾和男人單獨在這樣的夜色里相處過,謎樣的他對她而言,像通往禁忌世界的窗口。
每一天的這個時間,當她在溫暖舒適的床上作著好夢時,他才風塵僕僕的離開酒吧……
她不由自主的說道︰「我知道你不是壞人,事實上,我听過你唱歌,在地窖里。」
他打量著她,不置可否地微揚下顎。「所以,妳也是從地窖離開的?」
「嗯。」她笨拙的點了點頭,臉又紅了。
他好像習慣說話時把下巴微微抬高,用滿不在乎的神情說話,他的表情使她有點後悔把自己去過地窖的事告訴他。
對他痴迷、投懷送抱的女粉絲一定很多吧?她下意識抗拒著他把她當成那些平凡女粉絲的其中一個。
這念頭有點可笑,不然她是想要自己在他心中有多特別呢?
「上來吧!」他月兌上的皮外套遞給她。「穿上。」
瞪視著他手中的皮外套,她的心跳又加速了。
她不想說自己車上也有外套,她接過他的外套穿上了,覺得莫名興奮,彷佛這是他們的私奔之夜。
「去把妳的皮包拿出來,把車門上鎖。」
她乖乖地照做。
「過來一點。」
她走過去,心跳到喉嚨口。
近距離的看他,他的睫毛好濃好長啊,一個男人怎麼會有這麼濃長的睫毛?真的很迷人……
他摘下自己的安全帽為她戴上,當他戴著皮手套的手指踫觸到她的下巴時,她的心髒又怦怦的跳動了起來。
「上來。」
她笨拙的上了車,對她而言,他的車太高了,她從來沒有坐過這麼高的機車……不,是她從來沒有坐過機車才對,因為她爸媽不準,他們說太危險了。
如果他們知道她不但坐了機車,還是一部重型機車,他們會昏倒吧?更別說她對載她的男人一無所知了。
「告訴我妳家怎麼走。」
她說了大概位置。
「抱緊我,不然妳會掉下去。」
她樂于遵從他的命令,縴細的柔荑緊緊的環住了他的腰,全身也順勢貼上了他寬闊的背。
這一切是真的嗎?
她希望能慢點回到家,可是他騎得太快了。
一棟名為「峰閣帝景」的華廈,外觀華麗磅礡,據說管制森嚴,是一坪要上百萬的豪宅,而她就住在里面。
夜色里,她依依不舍的下了機車,把安全帽還給他。
「妳家很有錢?」他看了一眼外觀燈火通明的華廈,每一層樓的陽台都打著裝飾燈,普通人連一間浴室都買不起,不,可能連浴室里那些要價不菲的洗手台、馬桶都買不起。
她不想回答,那代表了他們的距離,他是駐唱樂手,而她是富家千金。
「我走了。」不等她回答,他撇撇唇角,沒再多問,再度發動車子揚長而去。
天空驀然飄下了微雨,雨絲變為細雨。
她連忙跑到走廊里躲雨,這才發現他的皮衣還在她身上。
童以芯整逃詡沒辦法靜下心來工作。
昨晚沒穿外套又下雨,後來雨還越下越大,她很擔心崇熙會不會感冒?
她已經聯絡原廠去處理車子了,沒有人知道她有這麼一個夢幻的夜晚,她想他想得無法成眠是唯一的證據。
噢,不,除了瘋狂想他的心情之外,還有他的皮衣,他的皮衣也是他們邂逅的證據。
她看了一眼擱在辦公桌下的袋子,里面裝著他的皮衣。
她打算晚上拿去地窖還他,她還想請他吃飯,謝謝他送她回去……
想到這里,她的臉燒燙了起來。
這樣會不會太明顯啊?
她這樣跟那些迷戀他的女粉絲有什麼不一樣?
為什麼這麼患得患失?
才認識他一逃邙已,卻一直想要讓自己在他心中留下特別的印象,她是不是瘋了?
她從來沒有對哪個男人有這種感覺,他是第一個。
進入公司之後,她爸和那些有錢的世交叔伯也介紹過幾個對象給她認識,但她都沒感覺,最後也就都不了了之。
如今她的感覺終于來了,卻是一個和她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一個玩音樂的男人,一個看起來比她小的男人……
「在想什麼?我都進來一會兒了,妳還沒發現。」
她如夢初醒的抬起頭來,看見辦公室里空蕩蕩的,大家都出去午餐了。之前敏菁找她一起去,她說沒胃口,所以沒去。
「妳剛剛在想什麼?眼神很不一樣。」張煒東又問了一遍。
「沒什麼啦。」她的臉驀然發燙,完全不會說謊。
她怎麼好意思告訴他,自己正在作白日夢、發花痴,對一個昨晚才認識的男人念念不忘。
「真的沒什麼嗎?我覺得妳看起來怪怪的。」張煒東的眼楮眨也不眨的看著她,發現她被看得不自在後,他笑了。「董事長和夫人出國前要我好好照顧妳,妳還沒吃午餐吧?我們一起去吃,不然他們會怪我沒把妳照顧好。」
「可是我不餓耶,煒dg,你自己去吃吧。」
張煒東是她爸的得力部屬,也是張董事的兒子,目前在公司擔任營銷經理,一表人才也很有能力。
他明白表示喜歡她,她爸和張董事也有意讓他們結婚,她一直抱持著不置可否的態度,沒有強烈拒絕,也沒有表示她想結婚了。
她的人生一直在父母的規劃下進行,她也一直認為自己的婚姻同樣會被父母主導,她老早就明白她沒有自由戀愛的權利。
她爸說的好,要自由戀愛可以,等他替她挑好了對象之後,她再和那個人去自由戀愛。
乍听之下很不可理喻,但她知道,那是父親保護她這個寶貝女兒的方法,以前她也沒想過要反抗,但今天她卻對張煒東的咄咄逼人有點反感了。
「那我們一起吃晚餐,下班一起走。」他獨裁地決定。
「我——晚上有事。」她的腿下意識的踫了踫桌下放著皮衣的紙袋,心里踏實多了。
「哦?晚上有事?什麼事?」張煒東銳利的看著她問。
「我跟朋友約好了一起吃飯看電影。」
他挑了挑眉毛。「朋友?是徐敏菁嗎?我可以請妳們吃飯看電影……」
她第一次打斷他的話,沖口而出,「不是敏菁,是一個很久沒聯絡的高中同學,她從國外回來,我們要聚一聚,一個純女人的聚會。」
她多此一舉的加了最後一句,就怕他又說要跟去請客。
「好吧,看來今晚我得落單了。」他總算放棄了,蹙起了眉心,不太愉悅地說道︰「回到家打電話給我,妳昨天沒有打,我很擔心。」
「好,知道了,我會打。」她露出一個笑容,為兩人之間有點小緊繃的氣氛緩頰。「昨晚很抱歉,我太累睡著了,忘了打給你。」
她去參加敏菁生日趴的事,她拜托他不要告訴她爸媽,也答應回到家會打給他報平安,但她一整晚腦海里只有崇熙的身影,根本就忘了打電話那回事。
崇熙他……發現自己的皮衣遺落在她這里了嗎?
晚上就能見到他了,晚上就能見到他了……
一想到他,她血液又沸騰了起來。
「妳現在又是想到了什麼?」張煒東隱忍著不悅。
他沒瞎,看得到她作夢般的表情,她從來沒用那種神情看過他,顯然也不是因為他才出現那樣夢幻的表情。
除了家世,她那跟年齡全然不符合的外表,以及跟年齡一點都不符合的單純性格都是他喜歡她的原因。
童以芯是個很美的女人,白皙的肌膚,兩道彎彎的秀眉,眼楮純潔迷人,微翹的鼻尖給人一種天真爛漫的感覺,豐潤小巧的嘴唇更是引人遐思。
她對各種事物的認知都是美好的,這也是因為自小在父母保護下長大的原因。
他身邊多得是精明能干的女人,他不喜歡那些鋒芒太露的女人,他自己有足夠的能力可以管理公司,不需要一個處處與他爭鋒的妻子。
以芯是最好的妻子人選,她對公司一點野心都沒有,結婚之後,她就留在家里相夫教子,而他專心經營她父親的公司。
「對不起,煒dg,我想去洗手間。」她驀然站了起來,心一橫,不理他會有多錯愕,頭也不回的走出辦公室。
她第一次產生不想跟他結婚的想法,現在她滿腦子只有皮衣的主人,至于張煒東……
就讓他覺得她很奇怪吧!她知道他們都把她當成可以任由他們擺布的洋女圭女圭,以為她會安于一段沒有熱情的商業聯姻。
沒有人知道,從十一歲開始,她就一直醉心于羅曼史和愛情童話之中。
每當父母不準她參加這個活動、不準她參加那個活動時,她無奈的待在房里,總是幻想會有帥氣的王子拿著繩索上來救她。
霸氣又稱不上美男子的張煒東絕對不符合她心里那個王子的形象,她需要一個可以帶她作夢的男人,而張煒東只想把她擺在家里,她很清楚這一點。
她不是全然沒有自己的想法,其實她想法一堆,也有自己執拗的部份,只是從沒有說出口。
案母不會想听她說這些,在朋友里,她多半扮演傾听的角色,听敏菁跟男朋友床頭吵床尾和的事,听其他女同事愛情或家庭的煩惱,她鮮少把自己的心情說給別人听。
因為就算她說給別人听又如何?反正她永遠不會實現她的夢想。
不會有個白馬王子來解救她離開這枯燥乏味的生活,不會有人敢把她這個養尊處優的公主帶走,說不定听到的人還會笑她人在福中不知福。
所以她把熱情的夢想都潛藏在心底,以為自己終其一生都只能作夢了。
可是昨晚,與崇熙的邂逅重新點燃了她內心深處的渴望。
如果是他,她願意跟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