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媺雅把唐皓雲離開辦公室前交代的文件整理好之後,為自己沖了杯麥片當早餐。
已經十點多了,早上她沒什麼胃口,所以沒吃早餐,現在她也沒有胃口,但她的胃三年前曾出過毛病,她不想再把胃搞壞,就算再沒胃口也勉強自己多少喝杯麥片暖胃。昨天她那樣跑掉,寇議一定氣炸了吧?
她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氣到咬他,誰教他真的是太過份了。他怎麼可以強吻她?他是想證明什麼?證明現在有錢有勢的他無所不能嗎?證明沒錢沒勢的她,連選擇接吻對象的權利都沒有嗎?
「蘇秘書,文件準備好了吧?」康皓雲回來了。看見上司進來,她立刻站起來,「放在您的桌上了。」她錯愕的看著跟康皓雲一起走進來的人。寇議連正眼也不看她一眼,好像當她不存在似的,板著臉,直接走進康皓雲的辦公室去了。很好,他果然氣炸了,最好他以後都不要再來招惹她,想到他房里的,她就氣得不想再看到他……
她沒想到他是這種人,以前他很純情的。她懷孕的時候,有一回他帶她出去跟軍中麻吉一起吃飯,他的麻告喝醉了告訴她,寇議是他們部隊里有名的純情男,大家放假吆喝著去嫖妓,他說什麼都不肯跟他們一起去,連一次都不肯。
當時她听了好感動,覺得自己沒有嫁錯人,心里更愛他了。可是,如今他卻變成一個可以隨便跟女人一夜的男人,變成一個只要看對眼就可以上床、沒有愛也可以上床的男人,她無法接受……
唉,她搖搖頭,想這些做什麼,只會讓自己更加無力罷了。她把麥片一口氣喝完,努力的、專注的做自己的事。
半小時後,總經理室的門從里面打開了,寇議走了出來。
她的眼皮猛然一跳,人還定在座位里,只有下意識地抬起眼眸看著他。
敗奇怪,看到康昭雲進來,她會主動站起來迎接,可是看到他這個總裁駕到,她的身體反而像被膠水黏在椅子上似的,都不會站起來。
看樣子,公私不分的人是她才對,她壓根就無法把他當總裁J看待。
在她眼里,他不是什麼總裁,不是立可達集團的負責人,他只是她的前夫……
「我們蘇秘書今天心情怎麼樣?」
她以為他要出去了,他卻忽然踅回來,抬高下巴看著她,問上這麼挖苦意味十足的話。
「很好。」她不躲不閃,平靜的望著他臉龐,不讓他看出她內心因他到來而波動的情緒。
「你很好,我不好。」他雙手撐在桌面,驟然壓低了身子,額頭接近她的額頭,視線近得可以電暈人。
「你知道我昨晚怎麼過的嗎?」他濃眉惡狠的擰起,咬牙切齒的。
她咬著唇,不說話。
「我又醉又痛又性不滿足。」他陰沉地說,驀然挽起襯衫袖子。挽到了上手臂撕掉貼在手臂的OK繃。「你的作品。」寇議嘴角上揚九十度。
她訝異的看著他手臂上的咬痕,連續眨眼好幾下。這……這真的是她咬的嗎?
老天,沒想到她咬得那麼深……難怪他要擦藥貼OK繃了。
「為什麼咬我?」他目光好奇的看著她,「我跟別人上床真有那麼該死?還是你真有那麼恨我?」
她沉默著,心髒怦怦狂跳。他目光如炬,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偏偏他的手機響了,他只好放過她,一邊接起手機,一邊走了出去。她悵然若失的看著他離開。
對他的感情很復雜很復雜。她也不知道自己昨晚怎麼會張口咬他,那行為挺幼稚的。如果一定要解釋,那就是對他恨極,也愛極了吧……
幾天過去,蘇媺雅沒再見到寇議,他去高雄視察分公司了,在公司里不必見到他,她的心情平靜多了。
他總是能輕易的攪亂她心湖,即使他人不在台北,她卻依然無法自腦中摒除他的身影,他已經再度闖進了她的生活……
「蘇秘書!」康皓雲匆匆從總經理室走出來,面色凝重,「寇議在高雄出了車禍,傷勢相當嚴重,我必須馬上趕過去見他最後一面,你呢?你要一起去嗎?」
她聞言悚然一驚,如遭五雷轟頂,腦中瞬間一片空白。「什麼車禍?」她臉色刷地白了,雙眸茫然,「什麼最後一面?總經理,您到底在說什麼?」
「蘇秘書,你要冷靜一點,如果要一起去,我們現在就要馬上出發,沒時間讓你考慮了。」
她閉了閉眼。還是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太意外了,恍如晴空萬里忽然下了大暴雨,令她完全無法接受。
寇議發生了嚴重車禍,他們要去見他最後一面?這不可能、不可能,太沒有真實感了。前幾天,他還好好的站在她面前質問她為何咬他,至少……至少要听到她說答案吧……老天怎麼可以帶走他?不可以,絕不可以!
「蘇秘書,要不要去接你們的女兒一起去?」康皓雲問,一邊把面紙遞給她。
她如夢初醒的看著康皓雲,這才發現自己臉上滿是淚水。
她失神道︰「當然……當然要帶小綺一起去……」小綺連句爸爸都沒叫過啊!她應該早點把寇議的存在告訴小綺的,父女好不容易相見,卻是最後一面,老天太殘酷了。
不,是她太殘酷了,是她阻斷了他們父女情緣,是她不甘心他提出離婚,所以對他提出一輩子不能見女兒的懲罰。她好後悔,她竟然那麼自私,為了自己的憤怒,讓小綺一直過著沒有爸爸的生活……
老天爺,我錯了,求您不要帶走寇議,如果時間能夠重來,我絕不會做那樣的決定,我說什麼也不會同意跟寇議離婚,我會拋下自己的自尊,只為他而活!
接下來的時間,蘇媺雅眼前一直閃過各種血肉模糊的可怕畫面,她有如行尸走肉般的跟著康皓雲走,听從康皓雲的安排。他們到暑期才藝班接了小綺,替她請了幾天假之後,三個人直奔高鐵站,已經有總務課的人買好票在等他們。
「媽,你還好吧?你臉色好蒼白,好像快昏倒了。」小綺看著哭腫雙眸的母親,無法理解她對前夫的感情。「我、我好怕你爸爸真的會死,我真的好怕……」她無聲的哭泣著,淚水在她面頰上泛濫。
小綺奇怪的看著母親,悶聲問︰「媽,你還愛他嗎?」
對于她的親生爸爸,她沒那麼多豐沛的感情,父親在她生命中一直是失職又缺席的角色,如今才出現,並不能改變什麼,對她而言,她的父親是安敬華。
「我當然愛他,我只愛過他一個男人……」人都要死了,事到如今,承認自己的感情已經沒有自尊的問題了。
「那安叔叔呢?」小綺盯著母親,「媽,你不愛安叔叔嗎?」
她搖頭,苦惱而無助的搖頭,「小綺,我現在心里很亂,不要說那些無聊的事,我知道你很喜歡安叔叔,但他永遠不可能變成你的爸爸。」
「為什麼?」她尖銳的問︰「你不跟安叔叔結婚嗎?」
「小綺!」她煩躁的喝阻了女兒一聲。
她不懂女兒為什麼一直提起安敬華,眼下寇議生死未卜,跟他比起來,安敬華重要嗎?她只怕自己再也見不到寇議了。「我只是覺得媽很奇怪。」小少女撇了撇唇,不以為然地說︰「那個人不是不要我們嗎?為什麼他快死了,你還要為他難過?」
說完,她也生氣的看著窗外,不再開口了。
她不喜歡那個人,就算他真的快死了,她還是不喜歡!
病房里,看著能說會笑的寇議,蘇媺雅有種被耍的感覺,她直覺看向康皓雲,眼里存著疑問。
是他們串通好的嗎?他只不過手腳打了石膏而已,哪里有生命危險了?住在VIP特等病房的他,看起來如魚得水,自在得很。
「蘇秘書,不要用那種眼光看我。我真的不知道情況是這樣。」康皓雲苦笑一下。
「是這里的辦公室主任聯絡我的,他說總裁情況危急,恐怕有生命危險,要我做好心理準備再過來見他最後一面。」
「是我要方主任那麼說的。」寇議笑吟吟的看著前妻和女兒,「如果不是這樣,你們也不會來。」
一直沉默不語的小綺開口了,她沒好氣的盯著寇議,「所以,你就是我爸爸嘍?」
寇議點了點頭,「對,我是你爸爸,親生爸爸。」這漂亮的孩子果然是他們的女兒,近看更是跟媺雅長得一模一樣,是個小美人胚子。這麼漂亮的女兒,他一定要好好保護才行,在十八歲以前不許談戀愛,還要學各種才藝……
「我要問你一件事。」
蘇媺雅心跳怦怦的拉了拉女兒的手,「小綺!」
「沒關系,讓她問。」寇議溫和的看著女兒,「你要問什麼盡避問吧,我都會回答你。」
小綺直勾勾的瞪視著他,呼吸有些急促,「你為什麼不要我們?為什麼拋棄我們?」
寇議眨了眨眼眸,感覺心髒一陣緊縮,「對不起,是爸爸對不起你們,我無話可說。」
看樣子他這個女兒不但早熟,也遺傳了母親的倔強啊……
他要融化她,恐怕不是容易的事。
「所以,你承認你是真的不要我們?」小綺倔強的硬是逼回了淚水,哽咽道︰「我討厭你,我討厭你!」
「小綺!」看女兒傷心欲絕的跑掉,做母親的心頭就像打翻了一鍋熱油,蘇媺雅氣急敗壞的瞪著寇議,「你一定要用這種方式和女兒相認嗎?你就不能考慮周全一點嗎?這算什麼?現在你高興了吧!」
他蹙著眉心,「媺雅,我希望小綺能回到我的戶籍里。」發現女兒把他當仇人,他絕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他要在最短的時間里改善這種情況。
「你的戶籍?」她更激動了,「別忘了,她曾經是你不要的孩子!現在她跟我姓,她叫蘇采綺,不是寇采綺,你憑什麼要她回你的戶籍?」
梆完,她也跑了出去。
寇議見狀,心急如焚地喊︰「皓雲,快點幫我去看看!務必把她們留下來過夜,絕對不能讓她們回台北!」
因為想要速戰速決,他才會出此下策,沒想到卻弄巧成拙,傷了女兒的心。
他以為女兒會很高興見到他,會很高興他這個父親終于出現了,可以愛她,可以寵她,可以給她很多很多……然而,事實卻不是如此。
看樣子,小綺對他有很多不滿啊,他要如何化解女兒對他的不友善?
康皓雲在醫院大廳找到她們,原本蘇媺雅的確是想立刻帶著小綺回台北,但她驀然發現自己根本沒帶皮包出來,身無分文的她們,哪里都去不了。
听到寇議出事的消息,她太慌亂了,六神無主,只知道跟著康皓雲走。她什麼也沒帶,東西都留在辦公室里了。
「時間已經很晚了,我們先回飯店休息,明天早上再回台北。」
她看著上司,嗓音有些酸澀,「總經理,可以請你先借五千塊給我嗎?我想帶小綺回去,回去之後,我會馬上把錢還給你。」
康皓雲深深注視她,「蘇秘書,你就听我的吧!在這里住一晚。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帶著女兒回去我不放心,明天我們三個人再一起回去。」
她想了想,終于點頭答應了。
康皓雲安排的飯店離醫院不遠,他還替她們叫了晚餐送到房間,也派人送了換洗衣物和簡單的必需品給她們,想得相當周到。
母女倆各懷心事,洗過澡,沉默的吃完遲來的晚餐就各自躺下了。
蘇媺雅閉著眼楮,她知道女兒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滿腦子都是今天發生的事。
寇議和小綺見面了,這完全不在她的計劃里,小綺根本就沒有做好充份的心理準備,也難怪她難以承受了。接下來她該怎麼做……
這些問題困擾了她一夜,直到凌晨五點,她才疲累的睡去。隔天,她們在飯店西餐廳跟康皓雲踫面,三個人一起吃早餐。
康皓雲啜著咖啡,莞爾地看著坐在他對面的熊貓眼母女,最然她們兩個人都沒睡好。
寇議這個玩笑也開得太過火了,怎麼可以用這種方式把人騙來呢?
「車子已經準備好了,待會退房之後,我們就可以離開了。」
退房後,他們三人在飯店門口等車子。
沒多久,一部仿佛為明星打造的保母車緩緩駛近,康皓雲拉開後座的車門讓她們母女上去,他自己則打開前座副駕駛的門。「總經理,您不坐後面嗎?」蘇媺雅正在奇怪時,一上車,看到了車里的另一個人,她頓時明白了。
看來這又是寇議設計好的,而她又傻傻的往下跳了。
「你們昨晚睡得好嗎?」雖然腿上打著石膏,但寇議臉上帶著神清氣爽的笑容,顯得心情很愉快。
「媽,他怎麼在這里?」小綺排斥的瞪著寇議,「我不要跟他坐,我們去搭高鐵。」
「不是告訴過你,媽媽的皮包在公司里,我們身上一毛錢都沒有,要怎麼坐高鐵?」她也很無奈好不好?
「哼!我要睡了。」小綺賭氣的閉起了眼楮。
蘇女敕雅苦笑一記,看著寇議,「你怎麼在這里?不需要住院了嗎?」
她是不能原諒他,也還恨著他,但想到昨夜听聞他死訊時的心情,她的態度已不再那麼尖銳了。「我跟你們一起回台北,回去再繼續治療。」他深深的看著她,很高興她的態度好多了。
保母車的設計是可以讓後座乘客相對而坐的,他的對面坐著她們母女,所以,現在他們是一家三口坐在一起。
看著她們,他的胸口涌起一陣陣溫熱的暖流。多年來,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即使與母親妹妹在除夕夜一起圍爐,他的內心依然空虛,依然若有所失。
明明他什麼都擁有了,所以他一直不明白自己內心深處那空虛的感覺從何而來,今天,他終于知道了。原來在他的心底,他從不曾遺忘過自己還有妻子女兒,她們就像他身體失落的一部份,讓他盡避事業成功了,過著奢華的生活,卻始終無法感到充實、滿足。
「怎麼會出車禍的?」這樣面對面坐著與他對視,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把聲音穩住。「對方酒駕。」他慵懶的說笑道︰「當時我坐在後座,我的司機傷勢比較嚴重,早上已經恢復意識了,現在還在觀察。」
她沉默了一下才說道︰「一直沒對你說這句話——你的事業很成功,恭喜你,你做到了。」以前他常說,他會闖出一片天,一片屬于他寇議的天,那時她都沒把這些話放在心上,還覺得他既沒家世又沒背景,那些偉大的夢想只是年輕人在發豪語罷了。她根本不在意他成功與否,反正受家里寵愛的她,一定會分到可觀的家產,他們的生活不會有問題,年輕的她,當時是這麼想的。
而如今他果然白手起家,一手打造了屬于他的物流王國,她難以想像那過程有多艱辛。沒有陪他一起吃苦的她,自然也沒有資格分享他的成功,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有,不會那麼厚臉皮。
「老婆,」他看著她,臉上一片溫柔,「我現在才知道,事業做得再大,如果沒有心愛的人分享,再成功也沒有意義。」
她的心猛然一跳,臉驀地紅了,「你、你叫誰老婆?我已經不是你的老婆了,你不要亂叫。」他的黑眸鎖住了她,自然而隨興地說︰「你說你喜歡我叫你老婆的,你忘了嗎?」
她的臉更燙了,「那是剛結婚的時候,誰叫你老是連名帶姓的叫我,我才要求你一定要叫我老婆。」
「所以我現在叫你老婆啊!有什麼不對嗎?」他閑適地問,黑眸閃著捉弄的光芒。
「當然不對!」她臉上的紅暈持續在擴大。「我們已經離婚了,我們現在是前妻前夫的關系,你不要隨便亂叫……」
「媽!」小綺突然張開了眼楮,她不看寇議,但刻意揚高音量說道︰「安叔叔說寒假我們一家四口一起去加拿大滑雪,安叔叔在那里有房子;我們可以在那里度假︰」
她還特別強調了「一家四口」四個字。
「小綺……」蘇媺雅尷尬的喝阻著女兒。、雖然她自己也曾用安敬華與寇議互別苗頭,但此刻她竟一點也不希望寇議認為她們和安敬華的關系有那麼親密。安敬華對她們再好,也只是外人,但寇議是小綺的父親,這點永遠不會改變,在心底深處,她仍希望由寇議來當小綺的爸爸。
「我不能講嗎?」小綺奇怪的看了母親一眼,「媽,我好喜歡安叔叔,我希望你們能趕快結婚,反正我從來沒有等過我的爸爸,他也不要我。」
寇議看著唱作俱佳的女兒,只能苦笑。
顯然那個安敬華是他的強勁對手,小綺連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卻開口閉口都是姓安的。
這一切,能怪誰?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小綺曾是他狠心不要的孩子,他又能期待她對他有多親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