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草叫風尾草,具有消暑解熱、清涼降火之效。」索情每拔一樣藥草就對後頭替她背藥篋的婦人作一番解釋。
那婦人李大嬸即是當年代替索芳留在索府降為賤民的。
其實降不降成賤民對她而言也沒差多少,橫豎都是奴婢命。
李大嬸將藥草捆成一捆放入藥篋,一面揮汗一面笑著說︰「小姐真是得了索家醫術的真傳,小小年紀懂得那麼多,老爺在天之靈,若知道一定很高興。」
「我爹爹……」她從來不知道索家的一切,對師父而言,教導她會所有的醫理就是一切,師父從不主動提起一絲一毫,大概不願她知道太多痛苦的過去吧,難怪師父騙她說她是撿來的孤兒。「我爹爹是個怎麼樣的人?」
「一個我所知道最有醫德的大夫了。他雖身為御醫,每有輪休,他總是到一些鄉村地方為窮人看病、不索分毫。」每每一提到老爺,她總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老天爺真是沒長眼楮吶!那麼一個好人……當年小玉若不是他為她醫治,早連小命也沒了。」
「小玉?」
「是啊,就是我的大女兒,當年她代小姐留在索府的女娃。」
「怎麼打從我到索家莊就一直不曾瞧過她呢?」同年紀的女孩兒,她何其無辜得代自己留在索家莊?「我想見見她,對她當面道謝。」
「小姐怎說這話呢?我們母女倆當年若沒老爺的妙手回春,早死在一次瘟疫中了,索家的事就是我們的事。」她真摯的講,「小玉,她被國丈府的人買去當丫鬟了。小玉原本也不肯入鐘府,可索家再不賣些人,就要活不下去了,逼不得已才……」
原來索家莊的年輕人都被賣去為奴、為婢了,怪不得整個索家莊只剩老人和年幼的小阿。
索情沉默下來,心里難過得使她開不了口。
接下來的時間,她一直低垂著頭采藥草,不再介紹藥草功效,心里沉痛地想著索家的命運。
見她沉默下來,李大嬸也沒打擾她的思緒,偶爾一個抬頭似乎看到林子盡頭有人騎著白馬向這邊奔馳過來。
「小姐,有人來了。」李大嬸已經當了十來年的賤民,一有風吹草動她都害怕,生怕冒犯了什麼達官貴人,屆時可就吃不完兜著走。「咱們要不要避開一下?」一來是為了不冒犯到一些大人物,二來是小姐長得太美,此時又沒戴面罩,萬一來者見色起了歹念,那可不得了。
索情轉過身欲躲開時,那馬蹄聲已清晰可聞,又往前走了數步,馬兒卻已繞到她身前擋住她的去路。
一張優雅俊美的笑臉在春天的陽光照耀下,有如發光體一般教人移不開視線。婦人從來沒看過這般好看的公子,剎那間也不由得看傻了眼。待她低垂下頭,那公子卻不經意地看了她一眼,如同藏了利刃在笑眸中的一眼。
「咱們又見面了。」萱雪寒一雙眸子膠著在索情臉上。
「我不認識你。」上兩回見他都是戴著面紗,他沒道理一眼即認出她是誰。
對她驕傲的態度他不怒反笑。「就憑著你那醫篋、那雙怎麼看怎麼冷的雙眸,以及沒人敢對我的無理傲慢,我就確定你是索情。」方才他走了一趟索家莊才知道她到這里來采藥。
索情一雙眼看著前方。就算讓他認出來又如何?「萱王爺,之前我救過你,後來你也救了我,咱們算互不相欠了,你今天來找我,為了什麼?」這男人最可怕的地方是無論她怎麼說他,他都能從容自若,最後動了肝火的一定是自己。
這麼逗她很好玩嗎?
听索情這麼說,李大嬸訝異得闔不攏嘴。眼前這俊美如天人的男子竟就是征北大元帥萱王爺?她趕忙跪下,支吾了半天,「奴婢、奴婢……」
「你先退下吧。」萱雪寒的眼仍盯在索情倔強的臉上。
「小姐。」李大嬸有些擔心地看著索情,想告訴她,萱王爺不是她們賤民惹得起的,可在她面前什麼都不能說,只能擔心地看著她。
「我沒事,你先回去吧。」
李大嬸不放心地頻頻回首,好一會兒才走遠。
「你三番兩次的糾纏是為了什麼?」索情有些懊惱的問,他的親近令她害怕。堂堂一個貴族身分的王爺親近一個平民百姓都令人奇怪,更何況是一個賤民,他不是知道她的身分了嗎?
「我說過咱們還會再見面。」
「就為了一句戲言?」她看著他。
「我萱雪寒從不說戲言。」他臉上全無認真的表情。
惡少般的邪肆笑意直教索情想賞他一巴掌。
遇到這個人,她真的沒辦法維持她以往的超然態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之後,索情轉身打算離開。
萱雪寒見狀翻身下馬,伸手往她身前一擋。
索情揮手一撥,兩人就動手打了起來。
索情知道萱雪寒的武功不弱。若不是有深厚的內力,上一回他早該死在閻王笑劇毒之下,可……他畢竟是元帥,一個元帥有能力運籌帷幄是一定的,但武功不及江湖中人也不奇怪。
她的武功雖不至稱霸武林,然而也稱得上高手,可和他一交手,她卻不出數十招就略敗下陣來,最後甚至被點倒在地……躺在柔軟的草地上全身動彈不得,索情不安的心開始卜通、卜通地跳起來。
萱雪寒那張可惡又可恨的笑臉在她面前漸漸擴大,直到兩人的臉不逾數寸,她甚至因為感受到發自他身上隔著絲綢的熱度而紅了臉。
「你……」她困難的咽了下口水,倔強地咬牙又別開臉。
「想問我究竟想對你怎麼樣,是不?」他仿佛能讀心語一般。「那又為什麼不問?」
「人都已經在你手上,你想怎樣我根本反抗不了,問和不問結果都是一樣,我何必問呢?」
她的話逗得他哈哈大笑,「你讓我更不得不對你另眼相看了!你對事情的判斷能力一向如此令人激賞嗎?抑或是對于你無法掌控的事就不再急于追尋結果呢?」
這個男人!索情以美眸瞪視著他。
「萱王爺,莫忘了你的身分,一個王爺和一個賤民如此說話不怕壞了規矩?」他不要再接近她了!每每他一接近她,她心中就仿佛有某種未曾有過的感覺逐一被挑起。
她害怕那種感覺,拒絕去知道它意味著什麼。
「規矩?」他一挑眉,不以為然的笑著,「對我而言,王府里從來沒有規矩,我是王,我就是規矩。至于……你是賤民,你好像挺認命這層身分的,你該知道吧,王侯貴族是可以到賤民莊去挑奴婢的。」
索情眯著眼看著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萱雪寒佯裝感慨,「我還以為你是朵‘解語花’呢,凡是我說了頭,後頭你全明白了,哪知──是你真不懂,抑或裝蒜呢?」
「我不習慣服侍人,更不可能成為王府的奴婢。」她自小就跟在師父身旁,過得雖不是官家千金那種事事有人服侍、事事有人代勞的舒適日子,可她一向傲氣,學不來奴婢下人那種哈腰彎背的屈顏侍主。
「我沒有要你習慣服侍誰,你只要服侍我就行了。」
「不!」
「不?」他冷笑,「我不習慣被女人說‘不’,也不會容許你如此。」
「為什麼?」天下女子何其多,賤民也不只姓索,為什麼他偏偏要招惹她?「為什麼有那麼多奴婢人選,你卻不放過我?」她不想進王府,打從心底的不願意。
「因為……」他看著她,眸子中褪去以往的嘲弄,只有冰冷的恨意,「是你先招惹我的。」是索家先招惹萱家的。
「我招惹你?」索情不明白他口中的招惹,「只因為我表現出對你的抗拒?」在他面前她的確沒有賤民該有的卑微表現,可這些……萱雪寒但笑不語,他沒否認她的猜測,也沒正面承認,只換個方式說話,「想抗拒我?不可以喲。」他的眸子似眷戀地看著她,「因為我不允許。」他出其不意地俯,強行索吻。
「唔……不……」索情害怕而無助地閉上眼,身子沒法子動彈,根本拒絕不了他。就算她此刻沒被點穴,憑兩人的武功差距,她又能如何?
萱府王爺,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天!誰來告訴她?
因為屈辱,也因為害怕,她緊閉的密長眼睫滲出淚了,一顆緊接著一顆。
就因為她是賤民、她姓索,就得任由貴族們這般欺凌?不!她不認命。
☆☆☆
柄丈府花廳的主位正坐了個白發老人,細長的眼不時露出狡詐的眼神,他一面用手撫著長發一面想著事,直到有人匆匆走入,亂了他的思緒。
「爹,我回來了。」那人往他旁邊的座位一坐,為自己倒了杯水。「今天咱們府上來了貴客哩。」
「誰?」他這兒子心高氣傲,能被他稱上貴客的,可沒幾人。
「萱王爺。」
「人呢?」他想先確定萱雪寒在哪兒,然後再決定要不要教訓他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兒子。
「在船塢看咱們請航海天才羅氏父子造的遠航船。他對那艘船可有興趣了,嘖嘖稱奇地眼楮離不開那艘船,到現在都還在那里看個沒完哩。」
「運國,為父的跟你說過幾次,對萱王爺這人你得小心些,為啥還跟他走得這般近?」鐘有期沉聲,「萱雪寒這個人十分不簡單。」
老父的話惹得他大笑,「有什麼十分不簡單,一介武夫罷了,他前幾回北征若沒有那些沙場老將同他運籌帷幄,早灰頭土臉地成為‘敗北’將軍。」鐘運國一向自視甚高,在他眼里任何人的才能都不如他。
「我認識他那麼久,他惟一比我行的,不過是對女人有辦法而已。其實這也不能全怪我,你長成這樣,像你的我自然好不到哪兒去,若我長得像死去的娘或封為娘娘的姊姊,我可不認為會差萱王爺差到哪兒去。」
唉!他怎會生出這種空有一身蠻力和一些小聰明就自以為是的兒子,誰是真正的「武夫」啊?
自己正是覺得萱雪寒這人深藏不露,不如他自北回京之後予人那種常逛窯子、輕浮不莊、時常飲酒無度的荒唐,這才叫兒子想辦法接近他,了解他究竟是何真面目,結果……結果什麼也沒查成,倒是兩人真正玩在一塊了。
「你這孩子永遠成不了大器!」鐘有期一拂袖。「萱王爺這人吃你吃得死死的。」自視太高,屆時吃虧可大著。
「你也真是奇怪,當初是你要我接近他,現在又說他吃我吃得死死的?喂!我說爹啊,你是不是年紀大了,患了啥老人病了?」就憑自己的聰明,萱雪寒算什麼?
「胡說!」這個痴兒!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咱們這國丈府多得是一些秘密,為了以防萬一……以後你要和萱王爺走近那也由得你,可別再約他到府上來了。」他還是覺得萱雪寒可疑。
當年萱王府為了「唆使」索丹青下毒,且由萱王府搜出意圖謀反的文件使得皇上龍顏大怒,不待查清真相就下旨抄了萱、索兩家,萱家四百余口人甚至慘遭斷頭的命運。
這件事隔了十多個年頭之後,萱雪寒恃著征北功高而請求皇上對于當年抄家一事重新調查。而皇上似乎也覺得當年下旨抄了萱王一家有些草率,因而愧疚,又加上有柴王等人奏請,這才使當年的慘事得以翻案重查。
奉旨欽查此案的人若是其他皇親大臣,對他而言都不足為懼,偏偏接手此事的人是南清宮的柴王。柴王年紀雖不大,可精明睿智又權傾一朝,著實是個不好對付又極其難纏的人物。
為了避免柴王查出什麼,于是他又設計一個「假騙局」,讓柴王有足夠的證據證明萱王當年的確是遭到冤枉,因而使萱王一家得以恢復清白,復其世襲王位,原以為這樣的甜頭足以使柴王停止調查工作,可他……真是失算了!
那柴王可真是令人頭疼。
一個柴王已經教他一個頭兩個大了。幸好此時柴王南游江南,暫且停止找他的麻煩,否則他快疲于應付了。不過這萱雪寒嘛……實在是一個很難捉模的人物。
柴王一看就知道是狠角色,不好對付,因此他知道防著柴王;而萱雪寒同樣也讓人有非省油的燈的感覺,可……卻教人不知道從何防起?
他的可怕在于他究竟是何真面目,自己至今仍無從了解起。
「總之,連國,萱王爺這人你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一個老徘徊在妓院、賭場、酒樓的人,我防著他干啥?不過是一個恃寵而驕的紈褲子弟罷了。」
「你……唉!」忽地,鐘有期仿佛感覺到花廳外的通廊有人,他機靈的說︰「是誰?敢大膽的偷听我和國舅說話,出來!」一聲怒喝,由外頭走進來一名十七八歲的美貌丫鬟,手里捧著兩盅參茶。
「老爺,小……小玉給您送參茶來了。」怯生生的一張臉,身子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一般。
「你可听到了些什麼沒有?」鐘有期眯起一雙毒眼。
「奴婢方才端……端茶進來前在外頭看到一對罕見的蝴蝶……這才佇足觀賞,接著老爺就把奴婢叫進來了。」
案子倆對看了一眼,鐘運國這才說︰「把參茶放著,你先退下吧。」
「是。」放下了參茶之後,小玉才退去。
「哪兒來那麼美貌的丫鬟?」鐘運國輕佻地摩挲著下巴問。鐘府十來歲的丫鬟少說有數十個,不過,好像沒見過那麼可人的,那小小的一張蛋形臉生得十分清秀,若稍加打扮,絕對比窯子里的那些姑娘好看。
「前些日子,總管到一些賤民莊挑了下人回來,那八成是這回才挑回來的吧。」
「賤民?」他摩挲了下下顎,「賤民中也有那麼美的?」
「別再說這個了。」鐘有期往花廳的門看了出去,「萱王爺來了。」看著萱雪寒由遠而近的走過來,他心中仍想,在萱雪寒這張無懈可擊的俊俏面具下,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四百多口人的血債,他真能在得回原來的封爵之後就罷手嗎?抑或是當年抄家時他尚年幼,對于這件事沒啥特別的感受,因此他只圖恢復爵位就算了?他真的是那麼簡單的人……萱雪寒,你真是團謎!
☆☆☆
今天是豐收的一日。
索情背了個大竹籃,里頭淨是一些藥草,最令她驚喜莫名的是她竟好運氣地在山上采到一大株人參!又因為她在高山采草藥時由老虎口中救了一名獵戶,那獵戶感恩之余原打算把今天的收獲全給她,然而她只意思地拿了塊鹿肉和一只山雞。
有肉有人參就可為女乃女乃進補了。
她才回索家莊就發覺廳里頭鬧烘烘的,便放下大竹籃走進去。
「發生了什麼事?」一入門一斗珍珠格格不入地出現在這篷門之中。「哪來這些珍珠?」索家莊的人窮得連飯都快沒得吃了,哪來這些價值連城的珍珠?
索太君愁眉不展地嘆了口氣,「情兒,別理這兒的事,你……快離開這里吧。這回你本來就不該回來的,離開這里到哪兒都成,愈遠愈好!」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索情對索太君的話十分不明白。這兒是她的家,雖然她曾為了躲避萱雪寒的糾纏而曾有離開一段時日的打算,可這段時間見他沒再出現,想必早忘了她了,她正打算安心過日子呢!
一名老婦說︰「萱王府今天來了兩個官爺,扔下這斗珍珠,說這是萱王爺買奴婢的錢。我們告訴他們說索家莊年輕力壯的全給其他官爺買走了,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沒可賣他們的。誰知他們指名道姓的說,這斗珍珠是要買一個叫索情的。」一、兩顆珍珠買一個奴婢已嫌價錢過高了,從來也沒見過一斗珍珠買一個奴婢的,一斗珍珠已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的聘禮了。
「情兒,你快走吧。」雖舍不得,可為了孫女的將來,索太君仍是含淚催促。
一斗珍珠又如何?一旦進了王府為婢女,這層卑賤的身分永翻不了身,情兒可是他們索家惟一的希望了。
「我走不了的。」索情淡淡的看著桌上那幾道魚干、野菜,相形之下那斗珍珠是何其地與之不搭。
其實女乃女乃真的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女乃女乃太不了解萱雪寒這個人,他是那種為達目的會不擇手段的人。一旦他知道她逃走了,要她折回多得是方法,他只要拿索家莊的人作為威脅,她能不回來嗎?
就憑這一點,他是吃定了她。
「不管走得了、走不了,你都得走!」索太君忽地大聲的說。她撫著索情的臉,「萱王府的人買你,是為了要折磨你,你知道嗎?」想必萱王爺已經知道情兒是索太醫的女兒了吧?
她是知道萱雪寒行事常出人意表,可……他為什麼要折磨她?索情有些不懂。
「他要折磨我?為什麼?」
事到如今,也只得把索、萱兩家上一代恩怨說了。索太君幽幽一嘆,「萱王府和索家是世交,你爹爹和此時萱王爺的父親是自小玩大的好友。後來你爹爹因為受鐘國丈誣陷毒殺宰相,鐘國丈也想趁此機會把眼中釘萱王府的王爺一並除去。」
「那老賊知道你爹爹和萱王是至交,時有書信往返,于是他要你爹爹摹寫一份萱王密謀造反的偽文書想陷害萱王爺,順道藉由你爹爹的口抖出派人暗殺宰相的是萱王。」
「這種陷害好友的事你爹爹自不肯妥協,于是他竟要他的死士挾持我和你娘作為威脅,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你爹爹只得照他的意思做了。」
沒想到萱、索兩家有那樣的過往。索情不自覺地心跳加速、臉色蒼白。
「然……然後呢?」
「皇上知道你爹爹和萱王是非常好的朋友,因此由你爹爹指認萱王派人刺殺宰相,且預圖謀反自是不差,于是……萱家四百多口人全喪命于劊子手的大刀下。」索太君嘆了口氣,「現在的萱王爺能在那場大災難中存活下來,也算老天有眼吧。」
「我爹爹……他……他一定很痛苦。」為了逼不得已的原因必須陷害最要好的朋友,他……他一定很痛苦。
「你爹爹在知道萱王一家被抄家時就自殺了,死前他留下遺言,要後世子孫懸壺濟世以替他贖罪,且還萱氏子孫非救不可。」
正因為這原因,爹爹才留下了遺言!索情藏在心中的啞謎,如今已解開了。
索太君見她怔怔地發著呆說︰「所以,情兒,這地方你待不住了,得快離開。」
「女乃女乃,我不能放著你們不管,不論如何,這是咱們索家虧欠萱家的。」如今知道上一代的恩怨,她終于明白他找上她的原因。
敝不得當他知道她姓索之後,還更確定地問──京城郊外索家莊的人?
因為他知道,當年害得他萱王府一家四百余口喪命的,是索家人。
「情兒,萱王府你去不得的,萬一……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女乃女乃怎對得住你爹娘?」
「女乃女乃,你不必擔心,我到萱王府只是為婢,日子也許過得較清苦而已,萱王爺若真的要我的命,也不會留我到現在。」就憑他的武功,要她的命並不困難。
情兒雖聰明慧黠,但終究年紀輕仍小阿心性,她竟單純得不知人心險惡。索太君嘆了口氣。一旦情兒入了王府,要索家痛苦,萱王爺多得是法子。
萱王爺風流貪花,連她這老婦都有所聞了,情兒這般花容月貌一旦進了萱王府,豈不羊入虎口?索太君真是愈想愈擔心。
「我不準!」她一拂袖後,便轉身入房。
☆☆☆
白色的紗幔?到處都是風一吹就飄動的紗幔,這兒真的是萱雪寒休憩的雲齋嗎?若非方才萱王府的婢女告訴她這里即是雲齋,她會以為這里是靈堂。
鱉譎的氣氛緊繃了索情每一條神經,戰戰兢兢地往前挪動了步伐,由一幕又一幕的紗幔往前走,清一色的白色世界令她止住了步伐。
走錯了嗎?她已經走了五、六進的白紗幔了,怎地仍是空無一人?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壯著膽,她又往前走了一會,這才豁然開朗。
外頭接著一座九曲橋,上頭擺著一盆又一盆的白菊花,一直沿續到橋的另一端的屋子,那屋子仍是一片白色紗幔。
來到屋子里,撩開數層紗幔,這才看到她今天要見的人。
萱雪寒倨傲地靠在石榻上的一張檀木桌上,臉帶笑意地打量著索情。
「你終于也自己找上門了。」碧玉酒樽中是連皇宮內苑的師傅也釀不出來的佳釀。
「你以一斗珍珠買我,我沒道理不來。」她知道他既已鎖定目標就不可能會放過她,所以,趁著夜里,在不驚動女乃女乃的情況下,她入了王府。
「你看重一斗珍珠?」他嘴角噙著嘲弄之意,一仰頭把酒飲盡。「索情,你是那麼廉價的人嗎?」
「一個奴婢這價錢已高得驚人。」從進來到現在她的姿態一直都擺得老高。
「我是來府上幫忙的,你說過,我是只屬于你的婢女,請王爺吩咐我該做的事。掃地、洗衣,或是打掃房間?」
「這些都用不著你動手。」萱雪寒走下石榻,一步步地走近她。「府里多得是打雜的丫鬟、僕婦,你的工作……」他盯著她笑,「你只要學會怎麼陪我、怎麼取悅我就行了。」
嗅到一身酒味的索情皺了眉,略略地挪開步伐。老天!這萱雪寒方才是掉下去酒桶嗎?怎他一身都是酒味。
「王爺,你喝醉了。」她拒絕理會他的話,也拒絕他的親近。她自幼就懼酒和懼水,任由師父想盡方法替她補足就是沒法子。
「醉了?」他輕笑。只是數壺酒而已,要他如此就喝醉,如何承受得起鐘有期眼中貪花好酒的紈褲子弟呢?他勾起她的下顎,「若是我醉了該休息了,那麼身為我貼身侍女的你,是不是該侍寢呢?」
這浮豹無行的男人!索情臉色一沉,聲音極其嚴肅,「王爺請你自重!」她的臉都紅了,心跳加速。「若沒事……索情告退。」
「呃──」萱雪寒快一步擋在她前面,「你不知道主子未就寢之前,下人不可以早主人休息嗎?」他一笑往回走,又為自己斟了杯酒。「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這就是他的人生觀?索情站在遠處觀察他,這個距離對她而言是最安全的。
天曉得這人會不會藉酒裝瘋對她上下其手?唔!她找不出理由相信他不會那麼做。
上一回他曾把她點倒強行索吻,這回呢?藉酒裝瘋來個霸王硬上弓?
「你傻呼呼地杵在那里干啥?」他一臉酒意地拿起酒樽,「為我斟酒。」
都已經醉得有些搖頭晃腦了,這人一定要醉得不省人事或中了酒毒抖著一雙手,嘴巴還會不受控地流出口水才罷休嗎?
索情不願意的走了過去,爬上石榻為他倒了酒,心想,反正他喝醉了也好,省得她得應付要醉不醉時的他,那可是很難侍奉的。
因為這麼想,所以每當萱雪寒把杯子擱在桌上,不管杯中有沒有酒,她都會主動替他斟滿酒,倒酒仿佛成了她的習慣動作。
餅了好一會兒,萱雪寒似乎真的喝醉了,他一只手撐在木桌上支撐著身子,全副重量全靠到桌上,平時總是帶著嘲弄意味的眸子也闔上。
睡著了嗎?呵!她就不信這種速度的斟酒法醉不倒他。不過,為了安全起見,索情喚了一句,「王爺?王爺,你睡了嗎?」一連幾次呼喚都不見他回應,于是她安心地一撫胸口、松了口氣。
他睡著了,她也該找個地方安歇。原本她想靠在角落和衣而睡,可是……明天要是有人闖進來,見他們兩人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那……那傳出去可就引人遐思了。
進萱王府為奴已經有些委屈了,若連女孩家的清白也賠上……索情看了萱雪寒一眼,心想,為了他?這一看就知道在花叢里打滾過的,她才不!于是,她打算到外頭找地方。在外頭接一夜的露水總比和他在一塊遭人誤會得好。
正當她要往外走,卻不經意地發現萱雪寒身上的單薄衣裳。這夜風徐來,怕不得了傷寒。向四下張望,找到他折疊在一旁的披風,她將披風抖開,微傾著身替他覆上。
兩人身子一靠近,索情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不是不曾見過他的睡容,較之上一回他中毒時的樣子,此刻這俊俏模樣的確有顛倒眾生的魅力。
此時他正沉睡著,寧靜安詳得無法令人把他此刻的樣子和他醒時使壞邪氣的樣子想在一塊兒,一個人熟睡和清醒時真能有截然不同的面目?
那麼……哪一個才是真的他?
正當索情想事情想得入神之際,一股力道將她反壓在身下。
萱雪寒一臉壞壞的笑意,一雙帶著惡作劇鋒芒的眸子直瞧著她看。
「你……」索情一時間反應不過來,驚訝得連說話都口吃了。「你沒醉?!你騙我!」他方才明明睡得很沉了,不是嗎?她還試著叫醒他哩。
「我是醉了,那不代表就可以任你予取予求。」他臉上的笑有著曖昧。「俊美的男人和美麗的女人都是一樣,若不時時提高警覺,天曉得何時要慘遭‘摧花’哩。」
這男人……這男人……真是死不要臉。
她的情緒一向波動不大,可……一遇到萱雪寒,她的形象幾乎不保,他總有辦法教她嚇得如同驚弓之鳥、糗得直想撞牆,最可惡的是老是編派一些莫須有的罪名給她。
她活得那麼大,第一次給人當看待。
「要……要不是……看你醉……醉得厲害……」臉紅心跳加上欲快快解釋清楚,她口吃得更是厲害。「我……我才不替你覆上披……披風呢。」什麼叫「摧花」?害怕被「摧」的人該是她嗎?
他仍壓在她身上不肯起身。「說到喝醉,是誰拚命斟酒試圖把我灌醉的?」她的意圖他很清楚。「說到醉……本王的確有些醉了──」他輕佻地對她一笑,將臉埋進她的頸項,嗅著她清洌的香氣。
「你……你別亂來。」索情抖著身子,腦子里閃過危險的訊息,想起他方才說的話──要她侍寢?!
不!他……他一定是開玩笑的。
萱雪寒縮緊手臂,不讓她在他懷中掙扎,一口熱氣吹在她耳窩上,嬉弄挑逗,「你好軟、好香。」
「不……不要……」她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有生以來,她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助、如此害怕,雖無力掙扎,她的手仍緊拉著衣襟,拒絕地抗拒著。
「不要?」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被他摟進懷里時會這麼拒絕他。
一抬眼看著他那張玩世不恭的笑臉,索情害怕的心情夾雜了一股無名火。怒火燒上腦門,她不顧一切的說︰「不要告訴我,當女人對你說‘不要’是暗示你‘不要停’!我不懂那種暗語,也不會忝不知恥地用那種暗示。」她一面掉淚,一面用吼的對他說。
完啦!一吼完之後,她才「忽然」清醒。她……她以為自己現在在跟誰說話?一個賤民吼一個王爺?他……他不會借故抄了他們索家莊吧?
索情擔心的看著萱雪寒,等著他臉色拉下來,然後補她一拳打暈她。誰知,她卻發現他……他還是在笑,不但笑還轉為大笑?一個人氣瘋前的前兆好像都是這樣,莫非……萱雪寒手托著前額搖頭,低垂著臉看她,「能在這樣緊要關頭堅持拒絕我的女人,你是第一個,而拒絕我時所說的話……」老天!她去哪里听來這麼好笑的話?
「不要」和「不要停」這些話被她那麼義正嚴辭地說出來,怎麼反效果的直教他發噱?「你……」他忍不住地又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