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喀啦喀啦∼
哇哩咧!簡直不敢相信擺在眼前的事實。
她老舊的小綿羊,才剛剛加好油騎不到十公里的距離,就在爬坡往山上去的路上,給她很有個性的罷工了?!
而且還這麼不會挑地點,這種小山路是沒什麼公車會經過的耶!
完了,牽車回家或找最近的機車行都差不多距離,少說要走個四十分鐘左右。
今天是星期日,機車行可能也公休中吧?考慮了一下,她決定硬著頭皮牽車回家。
早知如此,就該听若水的話,干脆買一部新機車或轎車。
她之所以舍不得這輛早就該「看日子」的機車,是因為小綿羊是考上大學那年娘親和老爸買給她的,那是他們送給自己的最後一樣禮物,因此明知道它已經很老舊了還是舍不得丟棄。
想著想著,她無奈的長嘆了口氣。
看來不管是人、事、物,有些東西該舍棄的時候還是得舍棄,要不然是會有麻煩的。
反正車那麼老舊了,也沒人會偷,會看上它的大概也只有收廢鐵的。算了!就先擱在路邊,等明天要出門時再順道牽去機車行吧。
沈馨蓮將小綿羊牽往路旁的雜草叢里停好,才走了幾步要離開,就又退了回來,注視著那陪伴她走過大學歲月、暗戀心情、離婚悲情……的小綿羊。
「嘖!我還是沒辦法讓你孤零零的留在這里。」她這人就是太重感情了!
敗無奈的,她又牽著車子慢慢慢慢的往坡上走,平常覺得輕巧的小綿羊,在這個時候實在比坦克輕不了多少。
「怎麼會這樣∼」她一面牽著機車一面碎碎念。
遠處忽然傳來陣陣車壓碎石的聲音,池馨蓮在心中歡呼。
太好了!懊像有車子要上山的樣子,希望能看到認識的鄰居,最好是開小濱車的,這樣也許還可以載她的小綿羊一程。
她快速的把小綿羊牽往路旁讓出路來,等著救世主的出現。
不久,一輛銀色的大車出現在路的彼端。
「不是貨車啊?!」池馨蓮的心往下沉了一些。算了,沒關系,小綿羊上不了車,起碼她可以啊!
隨著車子接近,她漸漸看清楚坐在駕駛座上的駕駛了。
「不是鄰居啊?」她的心又往下沉了一些,但倏地像發現了什麼恐怖的事,大眼睜得像要爆開。「喔喔喔……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小綿羊被她沒義氣的拋棄,甚至來不及停好它,她拔腿就跑……
有什麼好可伯的?
因為車上有個人!
廢話,如果車上沒人,車還會走那更可怕好嗎?
不是啦!因為車上的那個人是……是……
夏雲白!
我的媽呀,太可怕了!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怎麼會出現在這里?星期假日他不是該和哪個客戶約打高爾夫,要不也該上健身房運動,再要不也該關在他那間數十坪大的書房搞自閉……總之他要怎樣都可以啦,沒事干麼出現在這里嚇人吶?
他一定也發現自己了,不行,她得甩開他!沒問題的,她國中、高中都是學校的短跑健將,一定可以跑掉!
她跑、沒命的跑、用力的跑∼可惜車子不斷的接近、再接近,只差沒輾過她,宣告結束這個愚蠢的游戲。
池馨蓮一面跑還一面往後看。啊是怎樣?法拉利跑贏她這「11號公車」有這麼得意嗎?要是靠兩條腿能跑贏法拉利她就紅了,那輛車也可以退休養老——
不對,她干麼跟它硬拚啊,讓法拉利養老又不是她的畢生職志!
靈機一動,她往比人還高的牧草叢跑去。
就不信法拉利能跟得上來,呵呵呵……她真是太聰明了!
不過,她的得意在幾秒後就宣告結束,因為法拉利是沒法子追上來——
可是法拉利上的男人可以。
牧草一片片拂過池馨蓮的臉、手臂、身體,這種感覺絕對稱不上舒服,而且還奇癢無比,可為了能成功甩掉夏雲白,她、拚、了!
兩條細長的腿快步奔跑在比人還高的草叢里,她活像女藍波似的披頭散發狂奔著,更可笑的是,她頭上還戴了頂小王子堅持指定瓢蟲造型的安全帽,從後頭看去,活似後腦勺停了只超大只的瓢蟲精。
跑著跑著,她的速度越來越慢,和敵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停∼」
池馨蓮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起伏得厲害的胸口仿彿在下一刻就要炸開似的,她轉身和不到十步距離的夏雲白對峙。
「你……你不覺得很不公平嗎?」
「不公平?」
咽了口口水,她氣喘吁吁的繼續說︰「這些牧……牧草都比我高,我要在……在牧草叢開出一條路很不容易耶,而你卻只要跟在我後頭撿現成的走就好了!」
憊有空抱怨?「沒人要你這樣開疆闢土。」
「我不想坐以待斃!」
「在我看來,你只是在做無謂的掙扎。」他逼近了一步,霸道的命令她,「過來。」
才不要哩!而且他那是什麼態度,當作在叫阿貓阿狗啊?
池馨蓮身子未轉,但腳步悄悄往後挪,就在她準備要轉身再跑的同時,腳下意外踩到了個窟窿,整個人重心不穩往後倒。
「啊啊……啊……噢!」
夏雲白以為她又想逃,跨出一步要逮住她,結果就是——兩人慘不忍睹的跌在一塊。
被個大男人壓在底下,她痛極的推著他。這男人當她是肉墊子啊?他看起來瘦瘦的,可還挺重的!
「喂,起來,重死了!」
他撐起身子,沒把全部的重量加在她身上。「你干麼跑?」
「那你干麼追?」
「人家都擺明心虛的逃了,我總要逮住對方問個明白吧?現在很多社會案件被偵破的契機,不就是由于小偷看見警察就跑的心虛心態嗎?」
「我不是小偷。」
「那就不必作賊心虛。」
她努力的掙扎著,想和夏雲白保持距離,因為在這麼近的距離之下,她可以清楚感覺到他的體溫,和他身上淡雅的檸檬香氣,薰得她的腦袋里活似被注入了汞,根本沒法子思考!
而最最尷尬的是,她今天穿的是裙子欸,他就置身在自己的兩腿之間,裙子下擺又撩高到大腿上,交疊的兩人置身在一大片雜草之間——
真是有「野合」的Feel∼啊!
呃,她、她這腦袋有問題的女人,沒事干啥做這種不正經的聯想?
一定是上回在情趣旅館的那一夜余毒未消,害她腦袋裝滿了一堆亂七八槽的東西,一想到那一夜的事,很多令人臉紅心跳的感覺全都回來了……這男人的表現還是無庸置疑的……
天,她真無恥,竟然還敢再三回味!再怎麼好那也是「前夫」,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已經有女朋友了,比起自己這前妻,他的現任女友才是「正宮娘娘」。
為了自己,也為了夏雲白,她不能再和他有牽扯了!
池馨蓮用力的伸手推他,生怕再繼續糾纏下去,自己會二度化身狐狸精。「你起來啦,真的很重!」
「你保證不逃?」
「不逃了。」
夏雲白起身,順道將她拉了起來。「你的樣子真狼狽!」
「被人這樣追殺,難不成還要要求我的身段整齊優雅嗎?請不要為難我。」她站起來後,夏雲白並沒有松開她的手,而是牽著她往車子的方向走。
池馨蓮猶豫了一下,硬是抽回手。「我自己會走。」
「你……」
「大少爺今天出現在這里,不會只是剛好游山玩水經過吧?」
「我是來找你的。關于——」
池馨蓮先一步打斷了他的話,「如果你是因為在美國的那件事而找上我,那麼……我覺得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那一夜……我、我想是因為氣氛的關系。
「你知道的,人在那種氣氛中常常會做出非理性的事,我想,不只是我這樣,你也是這樣才……才和我上床的吧。更何況,那天我還喝了催情酒呢!」
她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其實,後來我後悔得要死,再怎麼說也不該讓那種事發生的,所以,我才會留下紙條先行離去。」吞了吞口水,她接著說︰「那一天的事……你想必也很後悔吧?如果你是因為……」
「那天的事真的讓你這麼後悔?」
「可不是嗎?我……我很困擾。」她低垂下眼瞼,沒勇氣看夏雲白。
「你的困擾是因為那個小男友?」
是因為你的女友啦!王八蛋,為什麼每次做錯事的人是他,可罪孽深重的人都變成她?池馨蓮咬了咬牙,還是把話又吞了回去。她不想節外生枝,這個時候和他吵並沒好處。
「……是啊。」
「那個男的對你而言很重要?」
「比我的命還重要。」那可是她的寶貝兒子。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眼底的溫柔暖得像冬陽、柔得如同秋水。自己在她的心里已找不回原來的位子了吧?「原來如此……那天的事該道歉的人是我。」
池馨蓮訝異的抬起頭,因為他那仿彿放棄了什麼似的語氣。「咦?」
夏雲白轉過身,繼續往前走。「你以後不必看到我就想躲起來,我沒有那麼恐怖,也對吃人沒興趣。你可以輕松的面對我,即使無緣做夫妻,也可以是朋友吧?就像你曾說的,雖然你是只麻雀,我是只逃陟,可偶爾听听你訴說著不同世界的一切也不錯。」
「……」不知道為什麼,听到這些話,她有種想哭的沖動。
兩人一直保持著三步遠的距離,先後上了車,夏雲白看了眼後照鏡里倒在路旁的摩托車。「那部小綿羊你還留著?」他對它還有印象。
「也許……真的快緣盡了。」
「是啊,該丟的東西不丟,有時會造成無法想像的麻煩。」
「別說得你好像是過來人似的。你這種人頭腦清晰得很,一向知道什麼是你要的、什麼是你不要的,難道也會有東西該丟而不丟的時候嗎?」她簡直無法想像。
「有啊,而且還留著那該丟的東西好久。」發動了引擎,輕踩油門,車子慢慢滑了出去。「久到……我一度以為它已經融入我的生命里了,後來才知道……它只是過客,不是歸人,像我這種人,原來也會犯這種錯。」
他語氣中濃濃的失落是怎麼回事?池馨蓮好奇的問︰「是什麼東西該丟而沒有丟?」
夏雲白沒有回答。「你是要回家吧?我送你。」
「你還記得我老家的路?」
「……早忘了,所以你要指引我。」路的盡頭左轉,直走到一棵大椿樹前再向左轉,盡頭處有棟前頭種了一株四、五十年樹齡老桂花的小洋房,就是池馨蓮的老家——其實他熟到不行。
那條路在過去幾年的這個季節,他總會來一趟,不過現在……
他……要開始丟掉一些當年舍不得丟的東西,一樣一樣的丟、一件一件的忘,然後那份在當年早就該舍棄而沒有舍棄的情感,他也會慢慢的清空……
十五分鐘後,車子在一棟老舊的房子前停了下來。池馨蓮下了車,原本想一走了之,可一想到夏雲白好歹也是送她回來的恩人,她還是轉過身,拍了拍緊閉的車窗,車窗玻璃慢慢的降了下來。
「謝謝你送我回來。」
他點了下頭。「進去吧!」
池馨蓮向他揮了揮手,轉身要進屋子時,夏雲白忽然叫住她。
「馨蓮!」
她停下了步伐,有些莫名其妙的看著他下車,彼此距離了七、八步遠的距離凝視著。
「我曾經……」
「嗯?」
「真的很愛你。」
池馨蓮瞪大了眼,感覺呼吸像暫時停住了。
夏雲白仔仔細細的審視著她,像在做最後的巡禮,末了他滿足的笑了,像是在心中為她留下最好的一幕。
「不過,那已經過去了。」又看了她一下下,他才轉身上車,很快的開車離開了。
池馨蓮一直回不了神,呆若木雞的立在原處。
他方才說了什麼?
他說……愛她?!
他愛她?
棒壁鄰居的阿婆看到陌生的車子跑出來看看,正好看見剛才那一幕,她慢慢的走向池馨蓮。「阿蓮啊,就是他啦!罷才下車和你說話的那個年輕人。」
「他怎麼了?」她的心還在狂跳著,不敢相信夏雲白剛才說的話,「阿婆,你見過他嗎?」打從她父母死後,因為怕觸景傷情,她就很少回來。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即使自己曾帶夏雲白回來過,可阿婆應該是沒有見過他才對。
「那個年輕人每年大概這個時候都會來這里走走,問他是誰,他只說是你的朋友。」
「他?」
「你確定是他?」
「哎喲!別看我六十好幾了,我的眼楮可利著,見過一次的人我都記得住,更何況我見過他少說也有三、四次了,還有啊,他是不是什麼大企業家?我好像在電視上看過他哩!」
「他來這里做什麼?」
「不知道,只是每一次都會跑到那棵桂樹下不知道在干什麼?」
別樹?
池馨蓮慢慢的移動腳步走到那棵桂樹下,繞著樹走了一圈,然後驚訝的發現樹皮上有一些刻痕,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上頭刻著——
B.T.
那是夏雲白英文名字——柏特的縮寫!
她忽然想起唯一一次帶他回這里時,自己帶他去看山後的一棵大樟樹,然後很神氣的告訴他,這棵樹是她的最愛,而且是她的。
「為什麼是你的?」
「因為這上面有刻我的名字。」池馨蓮拉著他看她刻上的名字,字很小,卻頗深。
「這棵樹原本生病快死了,它的主人不要它,請來挖土機要把它刨起來丟掉,是我吵著我爸請人把它移植到這里,還請來專人把它治好的!我把名字刻在上頭,宣示它是有我罩著,要它別怕!我每年都會順著原來的筆劃再刻一次,還肉麻兮兮的告訴它,我愛它,每刻一次就等于說了一次我愛你。」
「你很喜歡這些植物?」
「是啊,尤其是這棵樹,我最喜歡它了。啊,忘了介紹,它叫阿樟。」
「樹也有名字?」夏雲白用奇怪的表情看著她。
「當然有,我家前前後後的樹都有名字的。」
「那你家門前的那株桂花樹呢?叫阿桂?」樟樹叫阿樟,桂樹就是叫阿桂嘍?
他特別注意那棵桂花樹,一來是因為桂花少有姿態這麼優美的;二來……它的花香淡雅馨甜,那種舒服暖甜的感覺很像她。
「才不是!」池馨蓮笑罵,「它叫馨桂啦!」
「為什麼叫馨桂?」
「我爸爸說,那桂花的香氣很像我,所以就叫它馨桂。」
這就叫英雄所見略同嗎?「馨桂是誰的樹?」
「靜待有緣人。」
池馨蓮撫著那個B.T.的刻痕。
那看起來不是一次完成的刻痕,阿婆也說他來了很多次,是不是每一次,他都會順著原來的字跡再刻一次?
我把名字刻在上頭,宣示它是有我罩著,要它別怕!我每年都會順著原來的筆劃再刻一次,還肉麻兮兮的告訴它,我愛它,每刻一次就等于說了一次我愛你……
我曾經……真的很愛你。
池馨蓮撫著那桂樹的刻痕,忽然感覺到一陣濃得化不開的心酸。
為什麼自己總是那麼遲鈍、那麼笨?她……她也還是深愛著他啊!
為什麼他們總是在錯過彼此?無論以前,還是現在,那未來呢?
不,未來她不想錯過他!
這份感情她不要結束,不要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