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五星級飯店附設的吧台。
這年頭流行有重金屬樂器、聲光效果舞台、辣妹聚集的夜店,單純喝調酒、和三五好友小酌的傳統酒吧雖然仍有擁護者,生意卻多少受到影響。
以往飯店吧台每到星期五、周末假日總是一位難求,而今生意已不若以往。
此刻吧台前坐了一俊美男子,眉宇間的霸氣不會讓人錯認他是個習慣發號施令的人,平日犀利的單鳳眼多了一抹失落和沮喪。
坐在他右側的爾雅男子看了他一眼,主動打破沉默,「難得約出來,不會只是想找人發呆吧?」
盛穎熙勾揚起嘴角,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對了,你現在狀況還好吧?」上一回好友昏倒住院,他一直沒去探望,後來終于聯絡上了,感覺上他的心情一直不太好。
「還好。」
「邱雪牆……」
一提到這三個字,盛穎熙感到煩躁,下待他把話說完,就開口,「她很好!」
懊得不能再好!
怎麼了,他們吵架了嗎?夏遴君啜了口調酒,不打算再惹得好友不開心。其實提到邱雪薔,只是要說另一件事。「我最近發現一件有趣的事,當初收留無憂的那個阿婆,和邱雪薔似乎有些關系。」
「她們有關?不會吧?」
「因為要和你見面,我想你和邱雪薔他們家走得比較近,我特地跟無憂把相片借了出來。」他從公事包里拿出一張有點年代的相片遞給盛穎熙。
「這是……邱伯父、伯母和雪薔……」
夏遴君指著坐在一群佣人前的威嚴老太太。「這位就是收留無憂的阿婆。」
「她?她是雪薔家的前任管家,離開她家好些年了。確定是她嗎?」盛邱兩家是世交,小時候到出國念書前,他常往邱家跑,他記得很清楚。「听說那位前任管家是邱老太爺救回來的,從年輕時就在邱家幫佣,很得邱家人的信賴,邱家人好像都叫她老順媽。」後來她身體變差,不想讓邱家人養她,就自動請辭離開了。
「無憂說的,應該不會錯。」
盛穎熙若有所思。「真巧!只是……就我所知,老順媽生性嚴肅孤僻,退休後還搬到南部山區,連邱家人去探望她有時還不見,會無緣無故收留一個車禍重傷且毀容的麻煩?背後的動機……頗耐人尋味。」
「嗯……」夏遴君也覺得奇怪。不過,老順媽和邱家有關,這對于查訪柳無憂身世倒是另一條線索,和之前僅有張姓整形密醫單一線索比起來,這個助益不小。
停頓了下,盛穎熙突然說︰「說到這個,那家伙……還好嗎?」他把相片遞還給好友。
「無憂嗎?應該還好吧?不過,感覺上有點不大對勁,也不知道是還在適應新環境,還是怎麼,最近的她變得有點安靜,不太愛說話,甚至常發呆。她等一下會過來找我,我們會一起回去。」
一起回去?盛穎熙不著痕跡的吞下滿肚子不快。「進展得很順利嘛,這麼快就住在一塊了?」他想表現得更不在乎、更無所謂,可為什麼……他的心像是突然壓上了一塊重重的大石,快要無法呼吸?
夏遴君笑道︰「不是這樣的。」他把情況大略說了。「她住到另一邊的套房,一方面上工方便,一方面也是安全考量。」這段時日相處的機會多了,多多少少也知道無憂的性子,她越是安靜就越表示不快樂,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會用肢體動作或表情來訴說自己的不快。
「那家伙……有你對她這麼好,算她走運。」知道有人照顧她,他的心情好一些了。
那家伙、那家伙……夏遴君听了有點不太愉快,因為他听出了盛穎熙語氣中的寵溺。
他想起父親壽宴上穎熙和無憂合奏的那種契合無問,那種像是常一起練習的默契,以及兩人眼波間投遞出耐人尋味的曖昧,他不得不說,他相當在意!
其實,早在尚未見到無憂前,從穎熙談論到惡僕時狀似不滿意,實則透露出愉悅的神情,他就有些懷疑好友喜歡惡僕,只是當時的他沒想太多。
綁來他喜歡上無憂後,對于喜歡的人多了一份關注和心眼,讓他越來越覺得有些事情不對勁。
加上後來彼此住得那麼近,感情該一日千里才是,可他卻越來越明白無憂的眼里沒有他!他對她的好,他知道她明白,卻也看得出她客氣的婉拒。在這種情況之下,他根本不必問,也知道她拒絕的答案。
因為她的心里還放了個人,那個人是誰?答案呼之欲出。
她先遇上了穎熙,在她顛沛流離的日子里,也許他是第一個對她那麼好的人,加上穎熙本身的魅力,女人要喜歡上他原不是難事。如果只是這樣,那無妨,他會讓她慢慢忘了穎熙,空出心里的位置,讓他進駐。
只是……穎熙知道無憂喜歡他嗎?抑或……他對她也有不同的情愫?
不管如何,他覺得有必要告訴穎熙他的想法。
「穎熙,我很喜歡無憂。」
盛穎熙笑了。「嗯哼,看得出來。」
「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我都不會放棄!」
「干麼告訴我這些?」明明是很單純的分享心事,氣氛卻有些許的火藥味。
「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這些事該優先和你分享。」
啜了口酒後,盛穎熙說︰「那麼……請你把她抓緊一點。」
「……什麼意思?」
瞧好友緊張的模樣,他突然笑了。
「還能是什麼意思?」他故意轉移話題,「你和我分享了這樣的事,我想,我也該告訴你一件事。」停頓了下,他說︰「我和雪薔要訂婚了。」
「訂婚?」夏遴君訝異的看著他。之前听無憂這麼說時,他還懷疑是邱雪薔胡呢。「怎麼這麼突然?」
「因為,我也是‘突然’知道了一些事。」可他的模樣,一點也不像是將要有喜事的人。「我爸媽上個星期很肯定的告訴我,我很在意的那段記憶里的那個女人是雪薔……只要訂了婚,甚至結婚後有較長的時間相處,我會想起一切。」
「……」夏遴君驚訝盛家兩老竟這麼做!看穎熙不快樂的模樣,他一定也對這事存疑吧。
穎熙結婚時,他和楚馨恬有過一面之雅,是個秀氣清靈,還帶著淘氣特質的可愛新娘。穎熙發生事情時,他正在療情傷,但和盛家父母見過面,知道了一些事。
穎熙空白的那段記憶中,那女人該是他的妻子,而不是邱雪薔!可是對于這件事,他卻只能選擇沉默,因為他知道為什麼盛家兩老會這麼做。
「遴君……如果我爸媽說的是真的,想必我是深愛著雪薔,要和她訂婚我該高興,可是……為什麼除了遺憾外,我什麼也感覺不出來?那種遺憾……像是即將要錯過了和生命同等重要東西的遺憾……」
「……」夏遴君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彼此又閑聊了一下,這才定出飯店。夏遴君發現手機沒帶于是又折返。他才進飯店,柳無憂沒多久就出現,詫異盛穎熙一個人站在飯店外頭。
一看到他不知道為什麼?心里有點酸酸的,有點想念。她慢慢的走過去。
「……好久不見。」
盛穎熙靜靜的看著她。即使爸媽說過了,那個被他遺忘的人是雪薔,而不是其他人,可每次看到柳無憂,那種熟悉的感覺還是令他很在意。
她被看得不好意思,「我……臉上沾到什麼了嗎?」
「亞i僕……」
「干麼又這樣叫人家?」
「當然要這麼叫,除了我之外,應該不會有人這麼叫你了。」盛穎熙笑了。果然,只有和她在一塊,他才有這種自在輕松又愉快的感覺。
一看到他笑,她莫名的松了口氣。「……上一次離開公寓時,你那麼生氣,我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機會看到你笑了。」
「我怎麼會不笑?惡僕離開,最開心的當然是雇主。」
「說這樣!」橫他一眼,柳無憂板著臉。
看著她的臉,他突然說︰「鋼琴……送過來了。」
「你還是買了?」
盛穎熙逕自的說︰「上一次我回去,梔于花開得很美,共有二十三朵。之後還有不少花苞……」他拿出鑰匙遞給她。「有空……去彈彈那架白色的鋼琴,順便看看那些花。過陣子,房子也許會賣掉。」
她收下鑰匙。「為什麼?」
這回想賣掉房子的是他自己,因為他想……徹底斷了那種只有和柳無憂在一起時才有,卻又無法理解的熟悉感。「下星期我要訂婚了,雪薔不喜歡那里,可能會買房于布置新房吧!」
「……」
他看著夏遴君從飯店大廳定了出來。「遴君來了,我先走了。」他向好友揮了揮手,然後離去。
夏遴君走向柳無憂。「怎麼了?你的臉色不太好看。」
「我覺得……心好像破了個大洞。」她低聲的說。
邱小姐早說過要和盛穎熙訂婚,不是?可經由他口中說出,她才有了真實感。
方才……方才他這麼說的時候,她突然很想大哭,很想像小阿耍賴時一樣的拒絕這樣的結果。但這種事……又怎麼可能是耍賴就沒事的?
「為什麼?」
柳無憂看著夏遴君,她的回覆是很深很深的嘆息。
今天是盛穎熙和邱雪薔訂婚的日子,在兩家共同默契下,只宴請彼此較親的親戚和一些好友。可大戶人家的訂婚宴即使再簡約,也頗有看頭。席開六桌,光場地的租借布置,以及酒席就是一般人家婚宴花費的兩、三倍。
訂婚儀式在早上,宴客則是在中午。
邱雪薔起了個太早做頭發、化妝,穿戴整齊後,她心情極好的打了通電話給盛穎熙。「喂,你現在在干什麼?」
他淡淡的說︰「方才有事回公司一趟,現在正準備回家準備。」
「這麼重要的日子還上班?」她有些不愉快,感覺上穎熙一點也不重視他們的訂婚。
「我不會遲到的。」
「那就好。趕快回去吧!」
「好。」
「穎熙……我愛你。」
「我知道。」
沒等到他同等的回應,邱雪薔有點失望。可是無所謂,未來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路上小心。」
「就先這樣了。」結束通話,盛穎熙嘆了口氣。听過有人結婚前會有恐婚癥,他也有這種「怪癥頭」嗎?今天要訂婚了,他的心情卻低落得像要上斷頭台。
一陣陣咖啡味道飄來,他不自覺的皺眉。
每一次走這條路回公司,總要經過這家咖啡豆專賣店,他總是匆匆走過。要不是顧及別人的感受,他還真想掏手帕掩鼻而過。
在盛穎熙快步要經過咖啡專賣店時,發覺好像有許多人在尖叫,然後不約而同的由大樓、商店,各棟建築物里往外沖……他這才慢半拍的發現地震。
「啊——好可怕!地震,搖得好厲害!」
「快點,不要在騎樓下,危險!」
「喂喂……那個看板晃得好厲害!」
不遠處傳來緊急煞車聲、車子的踫撞聲,以及人們的尖叫聲。
不一會有圍觀者說︰「天!懊慘,駕駛好像死了!」
死了……盛穎熙恍神了下,突然間又有人尖叫。
「啊!看板掉下來了!」
盛穎熙站在看板下,下意識眯著眼往上看,感覺有東西朝他飛了過來……干鈞一發之際有人推了他一把,他雖躲過了砸下的看板,在跌倒之際,頭卻重重的敲到停在一旁休旅車的前護杠。
他有幾秒的清醒。咖啡香、死亡……
誰……誰死了?
馨恬……
腦海中許許多多的畫面像跑馬燈一樣晃過……白眼一翻,黑暗吞沒了他……
結束了冗長的會議,盛穎熙回到了辦公室。門一推開,咖啡的香氣立即襲來。
巴西頂級藍山的味道在他疲備之際,總能提供最適時的活力補給。
啜了一口咖啡,他翻看著手機……
五通的未接來電和幾通簡訊都是一個星期前的事,他到美國有七天了。
離婚協議書,她收到了嗎?她……會簽吧?無意識的盯著手機看,突然間門口傳來敲門的聲音。「Comein.」門一開,來者令他訝異。「雪牆?你怎麼來了?」
「有幾件事情,我想親自來告訴你會比較好。」
有什麼事情這麼要緊,要她親自飛來美國跟他報告?
打從他來美國當天,就心神不寧,加上打電話回家,媽媽的聲音有些怪怪的,他一直很不安,可又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你說。」
「首先,你的離婚協議書,楚馨恬簽了。」邱雪薔從文件夾中拿出來遞給他。
盛穎熙默默收下,沒有多看一眼。離婚是他提出,結果如他預期的,他甚至狠下心不讓馨恬有機會找到他挽回他們的婚姻。
她如他所願的在協議書上簽字,一切成了定局,為什麼現在他的心會這麼痛?
薄薄的一張紙,對他而言卻像有千斤重。
他強迫自己壓抑心痛,問邱雪薔,「還有什麼事?」
「第二件事是盛伯伯要我轉達的。」
「我爸?」
「楚馨恬的父親,楚閔佑總經理前天提出辭呈,辭意堅定,幾經挽留不成,伯父已口頭上批準,等你回國再正式處理。」
盛穎熙無法置信。「為什麼?他為什麼要辭職?就算我和馨恬……」他一向公私分明,就算無緣為翁婿,他也是集團的大將,更何況……他還是他深愛女人的父親。
「他可不這麼想!听說,楚總經理夫婦把每年你送他們的生日禮物全數送回。
也許對他而言,當不成翁婿就什麼也不是,送還時還說︰‘無福消受’。」
就他所知,丈人性情溫和,丈母娘較有個性,可也是個理性的人,斷不可能無緣無故如此決絕。
「他們會如此,一定有什麼理由。」他悶悶的開口,「你這回來報告的事,截至目前為止還真沒一件好事,希望接下來你說的,能讓我心情好一點。」
邱雪薔看著他。「在接著報告之前,可以冒昧的問你一件事嗎?」
「你想問什麼?」
「和楚馨恬離婚,是因為你不愛她嗎?」
「……」
「一點都不愛了?」
「這是我個人的私事,我想……我可以拒絕回答。」
「連我……也不能知道?」
「楚馨恬是我的妻子,我愛不愛她她知不知道比較重要吧?算了,都結束了。
反倒是你,一個旁人知道這個干什麼?」
旁人?邱雪薔訝異。對他而言,一直跟在他旁邊等待機會能去愛他的女人是旁人?
是啊,穎熙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他公私分明,除了他的妻子之外,其他不相干的女人都不會是他的私事,也因為這樣,他從下模糊分寸和界限!不也因為這樣的性子,她才這樣看重他、後悔錯過他嗎?
可他此刻說的話……真的很傷人。咬著牙,她心痛的同時也決定不讓他好過。
「你和她是結束了,不過,即使沒結束婚姻關系,她也沒機會知道你愛不愛她了。」她噙著一抹冷笑看他。
「什麼意思?」盛穎熙端起咖啡要喝。
「她……死了。」
盛穎熙愣住,猛然抬頭看她,臉色刷白。「你說什麼?」
他越是震驚錯愕就表示他越在乎,看在她眼里,就越刺眼難受。離婚是他提出的,不就表示他不愛了,不是嗎?她討厭,非常討厭他對楚馨恬的在乎!所以……
她要他痛!原本她還猶豫要不要全盤托出,如今要痛就一次痛個夠,反正她不說,一樣有人會說。
「楚馨恬死了,在追你到機場時,在路上發生車禍死了!嚴重車禍加上火燒車,面目全非,送到醫院急救了十幾個小時,宣告不治。」
盛穎熙手上的咖啡杯應聲翻落,美麗的古瓷杯撞擊到地面瞬間碎裂,咖啡灑了一地。
穎熙,我有重要的話要跟你說。听到留言請回我電話。
穎熙,你接電話吧!
穎熙,為什麼不接電話……
穎熙,我不要離婚!我們談談好不好?求求你,給我半個小時,不!十分鐘,十分鐘就好!
穎熙,不要到美國去,等我……我們回到過去好不好……
她拚命的在他手機中留言,為什麼他堅持不接?如果當初他接了,她也不會急著追他到機場,那麼……她現在還是活得好好的吧?
她是死在他手上!
他害死了自己最愛的女人!
對于盛穎熙的反應,邱雪薔感到吃驚。對一個人的死,曾是他親密的枕邊人會傷痛,這是難免,也是人之常情,可穎熙卻是……他那神情是什麼?他在顫抖,像極力在壓抑什麼,眼中無淚,有些木然和……茫無頭緒,那是……心痛到絕望嗎?
他的神情嚇住她了。「穎熙……穎熙……」
她一顆心怦怦狂跳著,喚了他好幾回他都沒回應。她走近他,伸手去拉他,他沒有甩開她的手,任由她搖蔽著他。「穎熙,你……你別嚇我。」
盛穎熙還是沒理會她,逕自的沉默,木然。他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外頭的事和他不相千。
邱雪薔真的慌了,對于他的反應她心驚膽跳。「你……你要是想送她一程,我幫你訂票,你回去看看她好了。」
「……」
「穎熙……求求你說說話,你別這樣!你真的嚇到我了……穎熙……」
盛穎熙西裝筆挺,拿著鑰匙往外走。
邱雪薔忙追在他後頭。「穎熙……穎熙,你要去哪里?,別走這麼快,我追不上!」好不容易在他上車前壓住車門。「穎熙,你要去哪里?」
較之盛穎熙的正式穿著,邱雪薔可是披頭散發,一身睡衣隨便搭個長外套就追出來。
「我要去接馨恬,她快下班了。」
「下班?」現在?現在是凌晨三點多!
「不跟你說了,我要趕著去接她。」
邱雪薔紅了眼眶,只得順著他的話。「穎熙,馨恬她……她自己會開車,你現在去接她……外頭……外頭塞車塞得很厲害……」眼淚不禁奪眶而出。這樣荒謬的話怎會從她口中說出?這樣荒謬的事又怎會發生在穎熙身上?「你現在出去……不但接不到她,還會錯過,她回來看不到你會很擔心的。我們……我們在家等她,好不好?」
盛穎熙想了想,終于不再堅持要親自去接楚馨恬。「說的也是……這一次她回來,我一定要好好說一說她。她啊,開車技術有夠差的,要她別老是自己開車,她不肯,叫司機載她,她也不要,如果這些她都不喜歡,以後我接她上下班好了。」
「嗯……我們進屋于里等她。」
「馨恬,不要自己開車……你從來不知道每一次看你自己開車出去,我有多擔心。對了,你那麼喜歡工作,我也不阻止你了,只是……記得留一點時間陪我……
什麼?你忙?好吧!真的沒時間陪我,那就我陪你吧!你忙你的,我排出時間,我們也不一定要在外頭約會……我就買些吃的去你們公司陪你。
「你沒時間吃?那我喂你嘍!丟臉啊?我也覺得,沒關系啦,一回生,二回熟……」
邱雪薔紅著眼眶沒搭腔,知道他又在和;疋馨恬」說話了,一時半刻是停下下來的,直到「楚馨恬」有事暫時離開。
穎熙原是個不多話的人,可生病之後,只要幻想中的楚馨恬來找他,他可說上好久好久的話。
醫生說,那是補償反應。
妻子的死對他的打擊太大,他有好多事、好多話要對她說。現實中的人都知道他病了,可這個時候的他卻是最誠實面對自己的妻子。
以前隱藏的心事都會告訴幻想中的人,不斷的和她對話,閨述心情,想要她完全了解他。
他可以說是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懊說,他為了心愛的女人建構了一個不受打擾的世界。外頭的人事物與他不相干,若要牽動他,得藉由活在他世界里的另一個人物。
等他說話告一段落,邱雪薔柔聲的說︰「穎熙,楚馨恬說你最近臉色很難看,一定是睡得不夠,她要你睡眠一定要充足,現在沒什麼事,去休息一下吧。」
「我在等馨恬。」
「她回來會去叫醒你。」
「……那好吧!」
目送他上樓,邱雪薔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
每天要出門去接楚馨恬、每天要等楚馨恬到才吃飯、每天要喝到柳橙末咖啡、每天要穿楚馨恬為他搭的衣服……
盛穎熙的世界里就只有一個楚馨恬。誰來看他、和他說話,他是沒有反應的,只有當問他的話題提到楚馨恬時,他才會像上了發條的女圭女圭般有了回應。
他的性子變得極端恐怖,反應直接而沖動,他不再是原本那個舉止有禮的貴公子。
當你擺明是楚馨恬的「好友」,他會熱情以待;反之,也絕不要在他面前表現出來。之前就是有位友人月兌口說楚馨恬死了,在一旁喝著柳橙末咖啡的穎熙忽然獸性大發,一拳就把對方打飛出去,他甚至還不放過人家,追上去又補了好幾拳,要不是有人及時把那人拉開,她忙開口說,楚馨恬最討厭暴力,他這麼做,她回來一定不會理他,他這才住手。
日子一天一天過,穎熙生病快半年了,盛家人幾乎已要放棄他恢復的可能性。
集團總裁一職,由他父親回鍋,穎熙則留在美國靜養,而她則一直陪著他。
可說真的,她的耐心在穎熙左一句楚馨恬、右一句楚馨恬的情況下,已經快用罄了。
這一天,盛穎熙又穿上楚馨恬最喜歡看他穿的那套西裝。邱雪薔皺了下眉,不高興的開口,「那套西裝穿了好幾天了,該換下來了吧?」
「這是馨恬說我穿起來最好看的一套。」
又是楚馨恬!邱雪薔只差沒翻白眼,畢竟目睹過當面批評楚馨恬的人下場有多麼慘,她可不敢造次。
正常時候的穎熙別說打女人,他連男人也不會動手,當然他絕對有方法讓對方付出代價。而這個時候的穎熙,她可不敢妄想他會記起她是個女人。
「你身材高大,比例又好,穿什麼都好看!」她試著說服他穿別件。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穿這一套。」
「為什麼?」
「今天是我和馨恬結婚五周年的紀念日。」他興匆匆的說︰「我設計了一套很棒的首飾要送她!你看。」一整套的首飾,有項鏈、戒指、耳環,端莊中不失俏皮的風格,時下流行的彩色寶石瓖嵌配色,讓這套首飾時尚又可愛。
敗像楚馨恬給人的感覺。
邱雪薔護恨的眯了眼。原來在穎熙辦公室看過的那套她一直暗示他送給她的首飾,是他為了愛妻親自設計的。
結婚五周年紀念日?穎熙腦中的時間很紊亂,有時今天才過了楚馨恬的生日,明天他又吵著要買禮物給楚馨恬。他的時間,反反覆覆,但全都是在做想讓楚馨恬愉快的事。
既然他那麼愛她,又為什麼要離婚?又……五周年的那一晚,他到底想給楚馨恬看什麼?什麼東西錯過了,就沒有呢?
邱雪薔說︰「你今晚不是訂了房間?你到底要馨恬看什麼?」
「其實……我想告白。」
「都結婚了,還告什麼白?」
「馨恬啊在這方面很小鼻子小眼楮的!不過,那也是我不好。我和她結婚……
一直是我在主導。感覺上,她是被我牽著鼻子走。而她吶很容易滿足、好討好,我常常利用她陶醉得醺醺然時決定事情,佔她便宜,連結婚也是。
「我沒有求過婚,因為不管她會不會答應,只要她有一點點喜歡我,她就會是我的!也因為這樣吧,即使婚後過得幸福,我待她好,可隱約感覺得到她是有點遺憾或不安的。因為我……從來沒向她告白,從來沒跟她說過我愛你,可我們卻結婚了。」
「那麼……你愛她嗎?」
「……第一眼……我就知道眼前那位當著我的面打盹兒的女人是我要的……窩囊吧?一見鐘情的女人不但沒有理我,還很不給面子的大方和周公暗通款曲。」
「一見鐘情?楚馨恬不知道?」
「不過這樣的呈現也只有三分鐘左右。再晚一些,看板上其他的字會跑出來,‘我愛你’三個字也會在六點十五左右熄掉。本來顧忌的只有這些事,但後來才知道,馨香花坊經營不善,已經易主,本來在今天要拆了,是我請尤秘書去交涉才延「那你為什麼……為什麼想離婚?」
「因為害怕自己想獨佔住她,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這一、兩年我忍夠了!
你知道我的性子,一旦我痛苦,我會讓那些造成我痛苦的事物消失、造成我痛苦的人付出代價!
「我愛馨恬,不會對付她,但我會對付她的公司、她的老師、她的朋友……我一定會做出許多傷害她的事,而這些事後來她一定會知道,到時候……
「離婚是阻止這種憾事發生的方法,一方面她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在名不正言不順的情況下,我便會約束自己的行為,不會對付那些人。」
「如果……如果有一天,楚馨恬後悔了呢?」邱雪薔忍不住問。
盛穎熙笑了。「我等的就是這一天。我要她看清楚,她是離不開我的……不過現在無所謂了,我不離婚了,但我會讓她知道我愛她,很愛很愛……」
原來,他連離婚的出發點都是因為愛她,他怕有一天楚馨恬會因為他的所做所為而恨他!
天,面對這樣的男人,她還要再等下去嗎?
雜沓的腳步聲快步的在醫院通廊移動。不過十幾公尺的距離,怎會這麼漫長?
「穎熙……穎熙還好嗎?」盛母一臉焦慮的問著邱雪薔。
「目前只知道一些擦傷和外傷,做了一些檢查,沒看出什麼問題。其他的部份……他沒清醒,還不知道。」
「怎麼會這樣?」盛母急得快哭了,忍不住又恨恨的瞪了丈夫一眼。當初就說要把兒子帶回國內治療照顧的,可丈夫堅持,也許離開那個環境,反而不會觸景傷情,對于兒子的病有助益。現在可好了,他們才來美國看他,一下飛機雪薔就打電話來說,他又出事了!
「穎熙……他早上又要去接楚馨恬,下樓時腳底踩空,就……就從二樓摔了下來。」
「進去看看他吧。」盛景濤為了兒子,最近也著實老了許多。
推門而入,原以為盛穎熙還昏迷著,他卻是清醒的,臉色有點蒼白的坐著。」
看到父母,他撫著仍暈眩的頭。
「爸、媽,你們怎麼來了?我……怎麼了嗎?」刺鼻的消毒藥水味和擺設,一看就知道這里是醫院。
邱雪薔柔聲的說︰「你摔下樓了。」
「摔下樓……」怪不得他全身酸疼。
見他不語,以為他又在想什麼,邱雪薔忙搬出「楚馨恬」安撫他。
「你忘了嗎?你要去接楚馨恬,下樓時不小心踩了個空摔下樓。」
「楚馨恬?那是誰?」
盛家兩老互看一眼,齊望向邱雪薔,她也一臉莫名。
「你……你忘了?」
「忘了什麼?」
「……她?」
「她是誰?方才你說那個叫……什麼馨恬的,那是誰?」馨恬?誰?他想著想著,忽然頭劇烈的痛了起來,痛到冷汗直冒!有個女人的影像在他腦海中扭曲變形得厲害。「我……我的頭……好痛!」
「怎麼會這樣?快叫醫生!快!」
「是選擇性失憶。盛先生的情況特殊,對他而言,他妻子的死對他打擊太大,又加上愧疚導致內心的沖擊,沒有辦法接受妻子的離去,因此有了之前的病。
「而現在,他發生了外力的撞擊,有輕微的腦震蕩……照理來說,他之前的病不會因為外力撞擊而有所改變,畢竟那是心因性,和外力無關。可盛先生明顯的已無之前的癥狀,如今和常人無異,比較特殊的是……他似乎把關于他妻子的一切全忘了。」
「是啊,他甚至不記得他經由相親而認識他的妻子,也不記得自己結了婚,關于馨恬的一切……全都下記得了。」
「也許是大腦啟動了機制在保護他吧。關于他妻子的一切,是他痛到無法去承受的,經由遺忘使得一切恢復正常運轉。」浸婬大腦神經領域數十載的美籍腦科權威也無法明確斷定。
人類大腦太奧秘,目前真正能解釋的部份未達皮毛。
「那麼他……他未來是否會再想起他的妻子?」
「不無可能。」
「為什麼是下無可能?沒有確切、肯定的答案嗎?這種‘可能’、‘也許’、‘大概’……的答案,身為家屬的我們真的很不能接受!」關心則亂,盛母激動的提高音量。
「我真的很抱歉!」看多了家屬們激烈的反應,醫生很能夠了解他們的焦慮和不安。「人類的大腦太奧秘,我所學有限,實在抱歉。」
醫生都如此說了,盛家兩老也只能無勸的嘆息。「若想起她……不會又生病了吧?」再瘋一次?老天,他們年紀大了,真的禁不住再一次這樣的打擊。
「……有可能。不過……我比較樂觀!盛先生選擇了遺忘妻子的一切讓生活回歸正常,哪天,當他想起了他的妻子時,想必也是大腦機制允許,他發病的機率會降低很多。」
「是這樣嗎?」
出了主任醫生的診療室後,一行人再往病房去探望盛穎熙。
「穎熙暫時還是待在美國吧。」盛母喃喃的說︰「听了醫生的話,我還是很不安。光是想哪天穎熙又想起馨恬……可能發生的狀況,我就背脊泛涼!」
盛景濤只是嘆氣。
「回去之後,把有關楚馨恬的東西全都丟掉或收起來吧,比起他想起楚馨恬所要付出的代價,我寧可他永遠想不起她!」邱雪薔恨恨的說。
盛母雖然也心疼媳婦,可她更擔心兒子,嘆了口氣。「也只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