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起眼的木門一推開,里頭別有洞天,五、六十坪大的池塘上點綴著曲橋假山、池畔植柳養梅,主屋是仿唐式建築的二樓大房子。
大房子佔地少說也有七、八十坪。很難想像在台北這樣的地段,有個隱僻的地方可以如此悠閑,大隱于市。
唐式大屋里頭有三、四十張矮桌。里頭供茶飲、點心,簡餐有葷素,也有少數的古玩買賣,特別的是供客人訂制奇石篆刻。她偶爾的幾件隨興之作也擺在其中。
特別席是曲橋上的小木屋,主人會在那里招待特別的朋友。劉苔就是主人每回會招待至此的朋友。
往木屋的橋上,主人別出心裁的立了七個小一號的轉經筒,劉苔每回上橋總喜歡揚手轉經,能不能消災解厄是一回事,她貪愛經筒轉動時的鈴聲……
緣齋是個特別的地方,百鳳安聚、陽氣齊匯,到底是哪個高人指點過,抑或福地福人居?
另一瑞的木屋有個高跳身影正和年輕的男主人談論著幾枚芙蓉篆刻,听到轉經的聲音,直覺的抬頭往外看。
外頭風不小,一個縴細的女人走在橋上逐步轉經,黑發和白色寬大的棉衣在風中纏卷,女子幾度回頭注視著轉經筒,幾抹淺笑有著孩子般的淘氣。經筒和經筒間隔的偶見……仿佛是偶爾入夢的前世戀人……
池靜眯著眼看,分不清是現實,抑或在夢中。
緣齋主人瞧了瞧學弟的神情,玩味一笑。「我還以為你只對工作有興趣呢,原來也會有女人能夠分去你的注意力。」
倏地回神……他、他方才在想什麼?!前世戀人?有這種一湊在一塊就斗個沒完的戀人?有病!池靜轉身回屋內掩飾不自在,但心里奇道︰劉苔……怎會在這里?
「你收藏的大部份篆刻幾乎都是她的作品。想來,這也是特別的緣份。」
「咦?」
「這一位是真有才情,二十來歲就有大師級的水準。雕刻刀在手上,連拿毛筆起草也不必直接就刻,書法造詣相當高。只可惜她似乎很忙,無法量產接工作。」
劉苔是風水師的事沒敢跟池靜提,他最近似乎和一個風水師弄得極不愉快。怕他一氣之下遷怒,把人家的作品全丟了。
那豪氣個性中不失飄逸的字是出自劉苔手中?他一直以為是個男子。「別讓她知道作品落到誰手上。」
「為什麼?」池靜神色清冷不願解釋,張家穎卻故意的執意要答案,視線焦著僵持之際,木屋有人叩門,劉苔特有的清雅嗓音傳來。
「張大哥,你在里頭嗎?」
池靜立即起身,眼楮搜尋著暫且可容身的地方。
這位大少,眼底難得的有抹倉皇。光是看在這情形,他就對劉苔更加另眼相待了。聲音還著些笑意問︰「喂,你去哪里啊?」
池靜拉開平時落閂時就成窗底緣的矮木門,閃到木屋外僅容一人站立的一隅。這地方他站得也挺膽顫心驚的,怕木板材質薄,還不知道能不能支撐他的重量。下頭……可是不知道有多深的池塘。
「別讓她發現我。」
外頭又傳來了叩門聲。
「來了、來了。」這兩位應該是認識,可……不怎麼友好啊。
門拉開,劉苔站在門口有些遲疑。
「張大哥有客人嗎?」方才好像隱約听到其他人的聲音。
不習慣說謊的張家穎直接轉移話題的說︰「你來得正好,來了一批貨,過來看看。」
劉苔走了過去,看到桌上擺的玉石古玩,注意力馬上被轉移。「啊,是芙蓉古玉!」
「有幾枚說是唐時古玉,還在監定。要看看嗎?」監定古玉,劉苔也有她特別的法子。
她拿了一塊貔貅造型的芙蓉古玉放在掌心中仔細把玩,起身來到窗口,三指成點的捻高古玉,看看玉質的透光色澤。「真漂亮!是好貨呢!」
看到她站到窗口,張家穎眉頭一揚。劉苔只要將雙手撐靠在窗緣,探個身往外看,某人的行蹤就敗露了。他呢……是想看好戲,可池靜不好惹哩。
「這個壽桃造型的芙蓉玉也不錯呢,要不要看看?!」
「嗯……」劉苔虛應,仍是看著手上的貔貅。
她左手撐在窗緣上,右手拿著玉石,匆地支撐她身體重量的窗子像扇門一樣的往外推,她連反應時間都沒有的整個人栽進池子里。
張家穎愕然,移動步伐要救人,可在她由屋子里飛出去時,池靜伸長手想拉住她,沒想到重心不穩也一並掉進池子里。
他眉一揚……順其自然吧!所謂,所有事情的發生就是最好的發生。
「哇啊……救、救命!」劉苔自小怕水,根本不會游泳,她手腳亂無章法的在池子里打著水花,無助于讓身子往上飄浮,反而沉得更快。雙手在水中亂抓,好不容易抓到了什麼。她像是個攀爬高手,馬上攀了好幾階,死也不肯松手。
「你……放手!放手!我快不能呼吸了。」她雙手緊抱著他,看不出來這縴細瘦弱的女人,哪來這麼大的力道?他現在有一種被大蛇囚困住的感覺。
「才不!一放手,不能呼吸的人是我。」是幻覺嗎?怎麼在這種時候會听到池靜的聲音。她大概是最近被那人的嚇瘋了,才會在這種時候還想那個人。
「你這女人,這池子沒那麼深,淹不死你的!」他站直身子,水也不過到他下巴。
抬眼往上,看到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劉苔怔了幾秒。
「果、果、果男!啊,果男……」那可怕的影像又回到腦海!手像是被電到,立即松手,接著她的腳又踩不到底,馬上又尖叫的打著水花。
池靜伸手又撈住她。「你是看太多啊?果男?這里沒人光著!」你這女人是嚇瘋了嗎?
「你你你……」池靜?!來不及細思他怎麼也會在水中,倒是先想到此刻她像只無尾熊一樣攀附在人家身上!她的手臂一環上他就習慣性的越抱越緊,很難受欺!
「你就不能站穩嗎?」
「我踩不到底!」
「沒事干啥長那麼小只?」她有一百六嗎?頂多一五七至一六一、二之間吧?
小只?他把她當牲畜嗎?「你以為每個人都和你一樣長得像兵馬俑?!」
池靜低頭看著需「仰賴」他,還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任性丫頭。這女人,他很有興致乘人之危的讓她吃一吃苦頭。
「你你你……看什麼看?」
「稱不上美人的你能夠引起我的注意是你的榮幸。」
「干麼拐彎抹角?直接挑明討厭我到無法漠視我這人不就得了。」
「你倒有自知之明。」
「因為那也是我的心聲。」
他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原以為他的受人注目有太多的理由,他倒是從來沒想過是因為被討厭。這女人倒是有趣。
「劉苔,你也是女人吧?」
「怎樣,你要告訴我其實你也是嗎?」她平時很穩重的,二妹就常笑她是「小老太婆」,可遇到池靜,她身上所有的刺就會豎起來,擺出備戰姿態。不屑的看他,「欺負女人,算什麼男人!」
池靜不理會她,繼續說自己的,「我出身一流的名門世家,長相也堪稱上等,從小到大讀的都是頂尖名校,就女人來說,要選擇的交往對像我該屬首選。要你承認對我一見鐘情有這麼困難嗎?」
他就是認定池老爺的指婚,是因為她對假的「愛慕」一手主導的就是!她也是「受災戶」好嗎?這種站在金字塔頂尖的男人,看事情的角度都這麼狹隘嗎?
「很抱歉,我這人眼光一向獨到,首先,我不愛有錢的男人,尤其是那種有錢富可敵國型的。這種人自大自負,認定錢在他手中,地球也得跟著他轉。成天頤指氣使的當老爺,疑心病特重,舉凡接近他的人都被他列入‘貪圖財產’一邊,不想接近他的也被安上‘不識好歹’。
「錢嘛,夠用就好。更何況我自己也能自給自足,另一半養得起他自己就好。
「再則,學歷越高越古怪。專才、專才,專業之外是蠢才!如果我是老板或要找繼承人,這樣的人我不會放過。可如果我是要找男友或老公,說真的,這種人我絕對‘跳過讓過’!
「長相嘛,這種無法‘保值’的東西我一向最不看重,而且折損率之高,十年前十年後就足以教人捶胸頓足。你沒看過嗎?十年前是帥哥型男,十年後是歐吉桑、糟老頭!我沒事找個這樣的人讓自己生氣干麼?感覺上就像遇到詐騙集團。」
說了一堆,他還真撿不到好處,「也就是說我這個人是集你所有最不中意的條件于一身嘍?」他大少還第一次被女人這樣嫌,嫌到無一處是好。他以為這輩子只有他挑剔別人的份哩。
「是啊。」
「你這女人……」
「怎樣,惱羞成怒啦?!」完全忘了此刻在水里,她的安危還操縱在別人手中。
「你知道嗎?你現在得要仰賴我才能上岸去,對于恩人,你態度就不能好一點嗎?」
她的火氣還在,依舊大放厥詞。
「你大可選擇不救,我不想欠你這種人人情!」向這種人低頭?才不!反正她就是死巴住他,怎麼也不松手,倒是想知道,他要怎麼甩開她。
「這樣……」他出其不意的往她腋下搔癢,她著了道的松手狂笑,咕嚕的喝了口水。
下一刻滅頂的恐懼恐又讓劉苔花容失色的尖叫,「哇……救……救命。」
池靜輕松的提住她的領子往自己拉了過來。「叫恩人。」
「你這人真的很……」
「下頭接的字眼只要又讓我不滿意,我不介意這恩人換人當!」
手作勢要松手,她早先一步抱住他,都已經嚇得掉淚,就是倔強的不示弱。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性子?池靜又看了她一眼,心想,一個大男人這樣捉弄人也夠了,再多就不入流了。
手托著劉苔的身子慢慢的走向池畔,張家穎早準備好兩條大浴巾遞上。
「劉苔,沒事吧?」難得看她這麼狼狽的樣子,眼楮附近紅紅的,鼻子也是紅的,嚇哭了嗎?
他現在確定這兩位一定認識,不認識還能在落水的情況下吵這麼久。池子大他是听不清楚在說什麼,卻看得到兩人的樣子都很僵。
劉苔搖了搖頭,穩了穩情緒後起身,快步追上走了十來步距離的池靜。「喂,你!」
他睨了她一眼。「還要繼續吵?」
「不吵了,也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這樣吵架。」這陣子她受夠了。
池老爺的亂點鴛鴦譜她雖拒絕,但多少也讓對方覺得沒有完全不留余地,還留有希望。再加上一來和池家接近時,那股擾亂她心湖的磁場,這樣的感覺很特別,讓她十分在意。
有些緣份命中注定了,就算逃也逃不了,就順其自然吧。這也就是池老爺拿事情威脅她答應和池靜的婚事時,她沒有堅決反對的原因之一。
包何況,他若與她無緣,任池老爺如何固執,緣份又豈是固執得來的?而且,池靜又豈是省油的燈?
二來,她不能為自己卜上一卦,卻看過池靜的生辰八字。這男人,也不是「非她不可」。如此一來,她就放心任由池老爺「胡鬧」了。
綜合以上,與其因為這件事而得罪池老爺,弄得老人家不開心,何不就讓事情冷處理。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