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煜宸心緒不寧。
偶爾,他晃到門前,尋找那只吱吱喳喳的吵鬧麻雀;偶爾,他停下公事,繞到堂前,望望她老愛攀上去乘涼的柳樹。
采青夠煩人了,一天到晚有說不完的新鮮話題,有問不完的疑惑,她當他是世間最博學的男性,好幾次,他煩得不想理,卻讓她無辜的可憐表情松動心意。
許是習慣了吵雜,采青不在身旁,反讓他悵然若失。
所以,當-青的聲音出現時,無可言喻的快樂席卷,轉過身,采青飛奔過來,結結實實的一個擁抱,抱出他滿心幸福。
「-很多天沒來。」他壓抑快樂,淡淡陳述事實。
他注意到了,注意到多日睽違,她的思念……
采青望他,仔細再更仔細,他的眉,濃墨……那雙眉呵,幾度出現夢間。
再看他一次,他的眼呵,那是她胸中忘不了眼神,那般炯炯專注、那般動心房,最後最後,他們中間什麼都不存,只剩下……這個「最後」。
有不甘呵,但這個年代能戰勝命運的女子不多,能勇敢追求愛情的女子不多,小魚兒恨自己,恨她的勇敢太少,又恨她的膽怯太多。
「怎麼了?這樣看我?」他失笑,她不適合這號表情。
強忍淚,哽咽吞入胸口,她拉扯出薄笑,這一扯,扯痛了心,扯出無數顆晶瑩。
他慌了,捧起她的臉,焦心問︰「-到底怎麼了?」
「我心事重重。」
「-能有什麼心事?」他失笑,一條笨魚說心事,誰听了都覺得荒謬。
「我擔心世界上沒有永遠,擔心離別總在聚守後面,擔心錯失將成遺恨,擔心……擔心今天是我們的最後一面。」她還是說了,說了讓她心疼不已的陣陣催痛。
這下子,他笑得更夸張了,捧著月復前前後後笑,他的笑映襯她眼中的哀愁,他沒認真她的哀愁。
笑止,他正色。「-又在胡說八道。」
「是啊,我又在胡說八道。」喃喃地,她重復他的話,手背在身後,穿著繡花鞋的小腳把滿地泥土踢出塵埃飛揚,深吸氣,采青吸進所有悲傷。
拉起他的手心,擺出滿臉笑意,他喜歡笑——的小魚兒,她就送他一個快樂回憶、「走!」
「去哪里?」他拉回她。
「跟我來就知道了。」她不打算告訴他。
「不行,待會兒有事要辦。」何總管告訴他,裁縫要進府替他試喜衣。
「拜托,就今天一天。」她的臉龐寫滿希冀。
他的考慮只有一下下,好吧!避它呢,今天不試明天試,誰規定喜服非得現在試,二話不說,他拉她進馬房,對于「今天」,他抱持高度期望。
這是采青生平第一次騎馬,風在耳畔吹過,呼呼地,和飛翔感覺相像,她的頭發迎風飄揚,淡淡發香任風吹送到他身上。
她夸張尖叫、夸張大笑,她逼自己的心情跟著馬蹄跳躍。
「我不曉得騎馬那麼好玩。」她大叫,風將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到他耳旁。
煜宸莞爾,她的快樂很容易,一碗甜湯、幾個新鮮話題、一趟騎馬之旅,討好她,根本不需要花費力氣。
「如果-一整逃詡在馬背上,還覺得騎馬好玩的話,我佩服。」那是他的經驗談,多少新兵上馬,半日訓練下來,苦不堪言。
他坐在她身後,他的唇在她耳畔,風切割不了煜宸的聲音,她听到他,每字每句。
「我要騎十天、一百天,每天每逃詡說騎馬好玩。」她唱反調。
若是旅程不停,她願同他騎馬走天涯,不去想皇帝的賜婚、不去想象-茹姊姊的眼淚和大娘的憤怒,拋下一切,單純為快樂而快樂!
「小阿子氣!」
煜宸又笑了,他沒發覺,在她身邊,不擅長微笑的郜將軍變成愛笑的郜王爺,他忘卻戰場上死傷無數的部下與敵人,忘記人類相殘是多麼殘忍。
拉拉韁繩,他將馬匹帶往采青手指的方向。
一路上,芳草萋萋,滿地野花綻放美麗,生命力蓬勃的單原,處處生機。
她帶他走向山坡,穿過森林,越過澗溪,她與他合為一體,在馬背上,奔馳的靈魂,解放。
他們在山谷前下馬,采青低眉,尋到他的大手掌,偎近、握緊,甜甜的笑漾在眼底。
她但願今天是兩人之間的開始,可惜明明白白的,這是結束,是「最後一次」。收收手心,她要把他的溫暖全數留在記憶里。
試問,角色交換,「最後一次」是你我的事情,你想做什麼?哀嚎哭泣,或者留下美麗?采青選擇後者。
「你看,那里!」她指著深不見底的山谷。
他順她的意,低頭探去,只見深谷中煙霧繚繞,不見盡頭。
「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很想跳下去,那麼深的谷地,肯定要很久才會落地,我喜歡飛翔,從這里跳下去,會不會和小鳥展翅同樣輕松愜意?」她輕言細語,說的是自己的真心意-
青的話教他心驚,想起她用匕首割傷自己,想起她真的不怕痛,倏地握住她的肩膀,正色叮囑︰「不可以!千萬不可以有這個念頭!」
他擔心哪天采青發神經,真會從高高谷邊往下躍去,小魚兒禁不起這一摔,肯定成為死魚。
「我知道,這麼深,跳下去不只是短短的半個月休息,恐怕連小命都沒了。」
她「懂事」說完,他贊賞點頭。
不過,下一句話,又把他的心提到半空中,她是出世來嚇死他的。
采青說︰「說不定谷底是另一番世界,那里住著許多仙人,手指隨意點點就把我的命搶救回來。」
「別作夢,天底下沒有那麼多仙人,等著-需要時眺出來搭救。」他怒目瞪她。
她縮縮脖子,陪上笑容。「你說話的口吻和-茹姊姊好像,我想,你們絕對會成為一對人人欣羨的好夫妻。」
「她是-大力推薦的人選。」他回答她。
丙然是她的功勞!采青在心底苦笑,早知道她的話那麼有影響力,她該推薦自己。
「我推薦你便信了,如果我推薦自己呢?你娶是不娶?」她故意笑得輕松得意,彷佛出口的,不過是一句無關痛癢的玩笑話。
「不娶。」
她笑他也笑,反正是漫不經心的笑話,直口,他便反射出一個傷人答案。
「為什麼不娶?我比-茹姊姊差很多嗎?娘常說,再等兩年,我出落得更標致了,姊姊可及不上我呢!」
她好在意他的「不娶」,可就算在意又能如何?再次握緊他的手,多在意一些吧!不管這些在意是否能改變他的心意,她滿腦子、滿心,在意的全是他的愛情。
「那是兩年後的事,現在,-只是個孩子、一個古靈精怪的調皮孩子。」
不知道該不該為自己在他心中的定位感到傷心,深吸氣,笑掛在唇邊,采青得花費極大力氣才能維持住笑臉迎人、
「送你一個生日禮物。」
說著,采青從懷里掏出錦囊和木雕小魚,小魚兒是她自己,錦囊是她幾個日夜的心意,她奉獻出自己和心情,祈盼他珍惜。
他把東西放在手中把賞,笑問︰「這是-自己縫的?」
「不準笑我縫得差,我會惱羞成怒。」
「不笑-,這是我見過最特殊的錦囊,相信不管走到哪里,都不會看到相同東西。」描一眼她指間的傷痕累累,他笑著將錦囊收妥貼。
采青背過他,面向深谷,笑容垮下,累!
癌首,對著山風徐徐,她輕吁氣,低聲吟唱--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別君時,忍淚佯低面,含羞半斂眉。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他走近,與她並肩,笑評︰「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
她只是「強說愁」?不,她是真犯愁啊!愁光陰無情,歡樂盡成回憶,愁人生際遇,失去才曉得珍惜。
搖頭,采青說︰「大婚後,你要馬上整裝回邊塞,到時,我們哪里還能相見?你沒見到我「忍淚佯低面。,不知道我「魂斷夢相隨」,一句話輕輕易易推翻我的愁緒,既主觀又不公平。」
「-不過是好玩,想隨我一起到邊塞,想就走了,我不介意多帶一個包袱。」幾句話,他解決她的「愁」。
采青幾乎要月兌口同意,可是想起-茹姊姊的妒意……她怎能把自己的快樂,架築在姊姊的痛苦上面?苦,她一個人夠了……搖頭,她反對他的好意。
「你是去打仗、去保衛家國的,又不是去游覽名川聖山,我跟著去做什麼?」
「突然間變懂事了?」他笑笑,不以為意。
「不好嗎?我等你和-茹姊姊帶回來幾個小佷子給我玩。」她言不由衷。
突地,樹林里鑽出幾個人高馬大的黝黑男子,煜宸心驚,將采青護在身後。
他們不是別人,是瓦敕族人,一個個目露凶光,來意非善。
煜宸付度他們的心思,猜測他們的意圖。兩國才簽下合約,莫非他們要違反?他們的族長還在京里作人質,難道他們不管拉拉卡了?
幾個眼神示意,他們不給煜宸說話機會,抽出腰間佩刀,刷刷刷,幾個迅猛交手,他心中有了思量。
來人武功不高,但人數眾多,若要維護采青周全,難免增添幾分危險,他四處察看附近,尋找山洞,好把采青送到安全地方。
沒有尖叫和害怕,采青清楚兩人正面臨生死關頭,她不能恐慌,更不能分散煜宸注意力。
一陣刀光劍影,余力所及,震得地面塵土飛揚,沙石激蕩。
在煜宸的護衛下,采青連連閃過幾波攻擊,她知道自己是個累贅,有她在,煜宸只能閃躲,不能進招,趁隙,她一鼓作氣,矮身穿過刀林箭雨。
敗顯然的,壞人的目標不在她身上,左右夾攻,他們招招往煜宸身上砍殺,欲置他于死地。
采青迅速找到安全處,躲在大石後方觀戰,她接收到煜宸投過來的贊賞眼光。
確定了采青的安全,微笑,他的自信寫在臉龐,搶過敵人的長刀,他全力以赴。
匡啷啷的刀光交錯,他斜身向右竄出,身影晃動,轉入山坳,這一來,四面受敵成了三面受敵。
少了采青羈絆,煜宸大顯功夫,手持雙刀,東一招西一式,每個動作都精準地劃在敵人身上。
賊人知道煜宸武力高強,于是蜂擁而上,不教他有絲毫喘息機會,瞬地,十幾支刀劍齊發,砍到他身後石坳,登時泥粉石屑齊飛。
足蹬,他回到原來的峭壁邊,在賊人追來時,停下腳步。
他未轉身面敵,突地,向後一躍,當賊子驚訝于他自露背心迎向兵刀時,他竟在空中翻轉身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襲向他們,幾個銀光閃爍後,眾人倒臥在血泊之中。
剩下的不足五人,他們一字排開,心有余悸地面對武功深不可測的郜煜宸。
「說!為什麼違反契約?你們的目的是什麼?企圖再侵我金國邊界嗎?」
眼見自己的人手逐漸稀少,他們慌了腳步,越慌亂形勢越不利,不一會兒,所有狀況全在煜宸掌控之中。
終于,敵人全數倒臥在地,他留下兩個活口,上前逼問。
采青見狀況解除,從岩石後方走出,突地,一道金光閃過,霎時,重傷賊人躍起,手中長刀奮力激射出去--
采青來不及出言示警,她無法思考,有的只是下意識反應,她撲到他身側,硬生生替煜宸接下這刀。
刀從前胸穿到後背,血迅速染紅整件衣衫,她眼里沒有驚慌,只有欣慰,這一刀,她受得心甘情願。
痛?她沒感覺,只覺得身子輕飄飄浮起,飛啊飛,飛向她一心向往的蒼穹。
伸手,她沒抓到煜宸,軟軟的身體往後仰倒,直直往深淵處墜落,當他的身影自她眼前消失,她閉起眼楮,傾听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
也好,這是不錯的結局,從此不必說愁不犯相思,魂斷無夢隨,而她的情意,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眼睜睜看著采青墜落深谷,煜宸怒不可遏,他該揮劍將所有人全數殺盡,但采青臨別前的眸子,讓他無暇思考。
猛地縱身,他使出險招倒掛金勾,企圖抓住她的手臂,但終是來不及,他撕下采青一幅衣衫,阻止不了她下墜身體,不及細想,雙足一登,煜宸跟著躍入深谷。
他們沖開數十丈煙霧,直入谷底,濃煙白霧隨即聚合,將他們遮得無影無蹤。
生死的念頭在采青腦間一閃即逝。
沒有太多悲哀,有的只是遺憾。不必去憂心未來,不讓妒忌危害,失去他的痛楚在凌空後,瞬間轉為塵埃,她又是一條自由自在的小魚,不憂不懼。
風刮上她的臉,采青-起眼楮,享受片刻的騰雲駕霧。
沒料到,谷底是一池碧綠色深潭,咚!采青從高空筆直落入潭中,雖不懂得痛,但強大的沖力仍是將她震暈。
不一刻,運展輕功一路攀藤而下的煜宸,也看見谷底潭水,他望見采青在水中載浮載沉,綠色池水因她肩上的傷口染出一片紅灩。
不多想,他迅速跳入潭中,撈起采青。
潭水冰寒,他一下水手腳便失去知覺,撐著他的,是強大的意志力,是繞在他腦間的強烈念頭--他要救起她,那個為他身受重傷,失去知覺的笨女人。
終于,他觸到她的衣角,奮力挺身,他抓住她的手臂了。運起內功,拉過她殘破身軀,煜宸躍水而出。
「-還好嗎?」來不及照看自己的狼狽,他急著想知道采青是否安好。
她對于問話,沒有分毫反應。
煜宸握住采青的手,她全身冰冷,嘴唇凍得發紫,他湊近她胸口,采青心跳微弱。
那把刺入眼目的刀刃還插在她肩胛,第一次,他嘗到膽怯。
要不要拔下刀子?當然要,可她撐得過嗎?
煜宸遲疑半晌,她的呼吸漸漸微弱,不能再猶豫了,咬牙,伸手握住刀柄,深吸氣,這一把,他賭!
煜宸將刀子從她身上抽出同時,血跟著噴射出來,濺得兩人滿頭滿臉。
他忙點住她傷口附近穴道,先行止血,再調息運氣,伸手撫住她背脊上的神堂穴,緩緩將一股陽和之氣導入她體內。
采青的臉色從蒼白到滲出一絲血紅,她的身體從冰冷到溫度重回,漸漸地,她睜開眼楮,看見他的關心。
他一瞬不瞬的雙眼、他寒厲的濃眉,他那麼生氣,卻仍擁她在懷間,
輕吁口氣,她道︰「我死了。」
她感激老逃讜人類慈悲,讓人死後,完成世間遺恨。
「-沒死。」
他討厭她的話,特別是討厭她口里的死字。
「我真的死了。」微閉上眼楮,能待在他懷里,她快意滿足。
「不準閉眼,我沒叫-死,誰敢讓-死?」他霸道說。
抬起疑惑雙眸。他說了不準,所以她沒死?
她想抬高手臂,觸觸他的臉頰,試試他的存在是真是幻,可惜她連半分力氣都使不上。
「為什麼?」他問。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教人怎生回答?
「什麼為什麼?」她疑惑。
「為什麼替我挨刀?」
挨刀?哦,她記起來了,那刀……她受得理所當然。
「說話,不準睡著、」
搖她,他有些粗暴。
那是什麼表情?是罪惡?負欠?還是極力想補償些什麼的關心?她好想睡,做不出正確判斷。
「我累了。」窩在他懷里的感覺真不壞。
「不許睡,把話說清楚,為什麼替我挨刀?-可以跑得遠遠,他們的目標是我不是。」
她當然可以置身事外、當然可以逃到安全地帶,沒道理用身廣替他擋下致命一擊。
她哪在乎他們的目標是誰,只要保他用全,任何事,她甘願。
「沒關系……我不痛的。」她但願他不要感到罪惡。
「不痛就不會死嗎。」
氣死他了,這個笨女人,他要教多少次,她才學得會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得毀傷?他得叨念多少次,就算是不怕痛,也要以保護自己為優先。
他是真的火大,沒有半分佯裝。
他眼底的焦慮專心為她?一刀賺取一份關懷,她劃算,有機會的話,她不介意再來一次。
采青蒼白的臉上有著不協調的心滿意足,
「-的作法,我不感激。」
「感激?我不要……」她要的愛情他給不起,王于感激虧欠,她不要。
「那-要什麼?」
什麼東西值得她不顧一切?什麼事情,令她在重傷之余,還能笑得愜意?
她要他健康平安,要他幸福永恆,要他的人生因她而正確,要他在寂寞時,想起她曾帶給他的快樂,她……會不會要得太多?
貪心是件要不得的壞事,還是不要好了,她統統都不要,只要細心品嘗這一刻。
「為你……至死無悔。」
輕啟雙唇,采青一句話,震撼了他,他做不出反應,只是怔怔看著她。
「-說什麼?什麼至死無悔?」久久,他問她,也白問︰。
那是多大感情才能出口的話語,她怎能輕輕易易用行動證明,把性命交給他,毫無悔意?
不可以,是她弄錯,是她對生命輕率看待,是她年紀太小、心地過度良善,才隨意交付出生命。
在他努力反駁采青的「無悔」時,她又拋一句殺傷力更大的語句--
「我愛你。」
采青明白,此刻不是告白的好時機,但誰知道,一旦閉上眼楮,她還有沒有機會對他說一句愛你,所以,她不管了,她任性,她要他明白自己的心意。
她說愛他?!
怎麼可能!她是小得只會鬧著要吃甜食的女生,怎就懂得愛情了?
懊吧!也許他是多寵她一些些、多溺她一點點,不過這「一些」、「一點」,根本架構不起愛情條件。
他不說也不回答,采青想,是她弄錯了吧!錯愛他、錯表心意。
采青再無力說話,閉起眼楮,她是真的累壞了。
眼看她蒼白容顏,心抽著、痛著,也許是感激她救下自己一命,也許是心疼她那句「至死無悔」,他從不懂得愛情,也不打算弄懂,直覺那是女人的麻煩心思。
可她的無悔……是無悔啊!
人們總說,夫妻在大難來時本該分飛,總說愛情是無關緊要的東西,這麼無是輕重的事,怎值得她用性命換取?怎能一句不悔,緊捫他的心?
錯了、錯了,她從不是大家閨秀,所以沒弄懂小說是毒害女子思想的壞東西,她看太多不該看的書,問太多不該問的問題,弄得腦子壞去,搞不清楚活著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
等她醒來,他會盡全力教導她,生命中值得珍視的東西有無數項,其中沒有任何一樣和愛情有關。就這樣!
現在,他該用理智做事,別讓情感蒙蔽思考。
抱緊她,煜宸仰頭,細察情勢。
比醫幅員遼闊,左邊一條瀑布如倒掛布匹般直泄而下,滾滾落入清潭之中,潭邊幾株果樹正結實累累,滿地野花茂盛,點點清紅綴在綠意之間,遠遠地,幾只不怕人的兔子,在草地間覓食,鳥兒在高枝上結巢。
放眼四周,東南西北淨是懸崖峭壁,他不確定是否有路徑可通到外面。
煜宸細看兩人下墜之處,估計,這麼高的地方,自己沒本事爬上去。而采青的肩胛處還在滲血,眼前該先暫時找個地方,療傷為要。
起身,他將采青放平,月兌下自己的衣裳,蓋住她的身體,運起輕功,預計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合適的棲身地。
一個縱躍,煜宸躍上樹間,飛掠幾步,他回頭,看看躺在草地上的采青。
沒事的,這是密閉山谷,不會有人出現傷害她,但……
再往前幾個跳躍,他遲疑。他猶豫,半晌,終是放不下心,他傾全力奔回采青身邊。
一條小水蛇自潭邊游上來,慢慢向不省人事的采青滑近,明知那是無毒蛇類,他的心還是漏跳半拍。
沖上前,他趕在水蛇之前,抱起采青。
她全身濕透,手足冰冷,煜宸探不到半分體溫,沉穩的他首次嘗到心慌。
「不準死,-要給我好好活下來。」他出聲恫嚇。
對于他的恐嚇,她沒反應。
「-最好把我說過的每句話都牢記,否則我會讓-生不如死。」他的威脅語無倫次。
「除非-不怕被鞭尸,否則給我用盡全力好好活下來。」
煜宸抱她飛上樹,他的腳步迅速。
「-可以睡一下子,不準睡太久,要是睡太久,我就、就……」
就怎樣?他肯定生病了,居然恐嚇一個昏迷病人。
穩住,這不是正常的你,你必須穩下心情,眼前,采青需要你。
煜宸深吸氣,抱她偎近自己,從現在起,他們一步都不分離。
煜宸找到一處天然石穴,洞穴上方射進幾道陽光,里面還算干淨,抱進折來的枯枝,他熟練地燃起一盆火烙,不多久,暖流竄起,溫暖了兩人身體。
他用干草鋪好床,又自外面折來數十片大葉子,這些用來蓋住采青的身體綽綽有余。
沒有太多顧慮,眼前,救命為先,他拉開她的衣襟,天,見骨傷口比他想象中更嚴重,這刀,敵人是用盡最後一分力氣射來的,怎能不嚴重?
她瘦削的身體不該承受這些,她是沒本事女人,怎能隨口至死不悔?怎能說什麼心甘情願?
不談情、不說愛,原本在他生命中缺席的心情,由此滋生,順著她不平穩的呼吸聲,一點一點成長茁壯。
說了不愛,說了她還是小阿,沒道理學大人談情道愛,可是這個女人太笨,不愛她,豈非對不起自己的正義感?
所以,好吧,愛她吧,為了她那句「至死不悔」的千古名言。
他是個務實男子,自從決定愛她開始,采青便成了他的重要責任,他計畫起他們之間,決定把她留在身邊。
煜宸簡單認為,-茹既是采青的好姊妹,就讓她們不分大小先後,成為一輩子的好姊妹。
煜宸褪下她的夾物,把衣服架在火邊烤干,沒有意亂情迷,有的僅僅是憂心焦慮。
當她身上大大小小的新舊疤痕隨著衣物除盡,一一露出來時,控不住的怵目驚心,控不住的怒火填膺,他抿緊嘴唇,堅硬的下巴寫滿忿忿不平。
誰做的好事?她那個重男輕女的大娘?
懊啊,全世界的人都聯合起來欺負她是嗎?誰都有權利在她身上試試棍法、刀法是嗎?
懊好一個姣美皙白的少女身子,居然弄出這等殘破不堪?
煜宸深吸氣,暫且將怒氣仰下,有機會的,總有一天,他會將對她施毒手的人揪出來,逼他們把欠債一一歸還,
煜宸把采集來的藥草放在大石頭上,再撿來一顆適手石塊,將草藥搗碎。
叩叩叩,憤怒在他的動作里添味,每個敲擊聲都帶著火氣,汗水自他額間一顆顆滲出,在他的背脊滑出一道道水漬。
采青被敲擊聲擾醒,朦朧間,她看見煜宸汗濕雙頰,抬起手臂,采青想替他拭去汗水,可惜使不出力氣,淡淡地,她笑了笑,又沉沉睡去。
他猛地回頭,她睡顏依舊。
是幻覺吧,幻覺她清醒,用深情眼楮注視自己,搖搖頭,他失笑。
走近她,煜宸將藥車貼在她肩膀,把采青半干的衣服撕成條狀,好將藥草縛住,做完這些,他靠坐在她身邊,一邊端詳她熟睡容顏,一邊想象她生龍活虎的模樣。
她很喜歡爬樹的,府里的柳樹每棵都得過她的「恩寵」,她喜歡從高高的地方往下跳,他竟然就養成在樹下接人的壞習慣。
扯不扯?這種「不知不覺」連他自己都訝異。
有回,何總管親眼目睹采青發瘋,她身子往下墜那刻,他的喊叫聲嚇壞府里侍從,他們聚攏、他們看著煜宸懷里的采青,肆無忌憚放聲大笑,當時侍衛們的不可置信表情,還深刻在他腦中。
那回,何總管支支吾吾問他︰「王爺,您有意思納采青姑娘為妾嗎?」
當時,他眼神一凜,嚇得何總管趕緊告退。
想來,那時眾人已嗅出兩人間的不尋常,只不過他尚未發覺,看來,對于男女情事,他魯鈍得可以。
邊城碉堡里有幾株高大樹木,恰懊可以讓采青爬個過癮,只不過,她愛趴在樹干睡覺的壞習慣得改改,若真改不掉,他就在樹下鋪上厚厚的軟沙吧,免得一摔二摔,把她不聰明的腦袋,摔得更糟更壞。
他相信,采青會喜歡邊塞生活。
她和一般女子不同,許多人家閨秀害怕過辛苦日廣,居然寧願孤獨地留在京城王爺府邸,也不願意隨他開軍邊疆,她們想嫁的只是「鎮威王爺」四個字。
采青的好奇心那麼重,一天到晚想知道稀奇古怪的風土人情,在那里,有太多新鮮事物可以滿足她的好奇心,說不定哪天他老了,皇帝要他退休,她還寧願留在當地當番婆,不願回京。
握握她的手,她是他的,此刻起,他篤定。
半-眼,他在她身旁打坐調氣。
她睜眼,看著自己的手在他掌心里,來不及微笑,又沉沉睡去,可見得這次,她真是累得凶。
幾乎在同一時間,煜宸開眼,以為可以看見清醒的她,沒想到,又是一次幻覺欺騙。
不過,就算她果真清醒,他有什麼重要話題要講?
恐怕沒有,他只會對她說︰「閉上眼楮,-需要睡眠補允體力。」
既是如此,他又何必要求她醒來?
莞爾,他的笑是甜的,那甜蜜,從口頰沁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