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城郭外鳥語花香、處處生機;城內熱鬧繁華,人群聚集,百姓站滿街旁,喧嚷聲不斷。
「郜將軍的隊伍已經在城外十里處,快進城門啦!」先哨士兵快馬加鞭,高舉旗幟,穿過市集,大聲嚷嚷。
路旁百姓一听,更形攏聚,大伙兒從天蒙蒙亮起,就等在這兒了。
听說他威風凜凜,相貌堂堂,壯碩粗獷的身子教敵軍一見便嚇退三丈;听說他是皇帝最信任的臣子,多少公主、名門閨女屬意他做夫婿。一大堆、一大堆的「听說」在郜將軍打敗敕瓦族時,迅速在京城傳了開來。
所有人都知道,郜將軍是金國的大功臣,有他駐守邊疆,蠻夷不敢越足中原,他不只是蠻夷敬畏的天神,更是金國上上下下,千百萬人民心目中的神尊。
這些年,敕瓦族養馬征兵,並吞周遭幾十個部族,日漸強大,貪心不足的族長打了旗幟,時時侵犯金國邊界,鎮守東北方的常將軍幾次戰事失利,朝廷不得不調驍勇善戰的郜將軍,帶領部隊前往支援。
丙然,短短三個月,在冬雪初融的春天發兵,夏袍未制,郜將軍便生擒敕瓦族酋長拉拉卡,並簽下五十年互不侵犯合約。
消息傳回京里,舉國歡騰,老百姓的安定日子,全仰仗郜大將軍維護。
這天,郜將軍班師回朝,京里百姓守在道旁,爭著瞻仰郜將軍的豐采,未出嫁的名門閨秀,早早登上街旁酒樓,打起簾子,預備在簾子後方窺視郜將軍。
采青左看右看,張侍郎家未出嫁的姑娘到齊,胡宰相的千金來了,李千戶、王大人、趙大人……這、這京城的姑娘全集合了!
「-茹姊姊,-想,郜將軍長什麼樣子?會不會是英武雄偉,留著滿臉大胡子,身上東一道西一道的傷疤……」方上樓,采青就跳到欄桿上,抓了一把瓜子坐在欄桿邊,一面啃瓜子一面說話。
「小魚兒,-快坐進來,萬一沒坐穩,會摔壞的。」-茹看著妹子的粗魯動作,嚇出一身冷汗。
這個妹妹和家里其他姊妹們不同,像只小幫兒似的,成逃訥奔西跑,沒一刻安靜,她老反對大家喊她小幫兒,說自己是水里面的魚兒,無拘無束,誰都管她不了。于是一年一年,小魚兒三字就這麼喊了下來。
「別怕,我的武功可好了,家里武師都不是我的對手。」采青說。
他家爹爹是堂堂軍機大人,早些年上過戰場,殺敵數千,論武功,她雖比不上年年科考的武狀元,可也強過不少男人-
茹-起嘴偷偷笑著,輕推了下她的頭。
「那是大家讓著-的,瞧-,上次耍鞭,被打到的痕跡還在呢!」她用手指觸觸小魚兒頸部,偌大的一條青紫,看得五娘心疼不已。
「放心放心,我皮粗肉厚,一點兒都不痛。」
小魚兒拍拍自己的傷口,不怕痛是她打出娘胎就帶來的特異功能,從小摔摔跌跌,骨頭不曉得斷過幾次了,還是不怕死。
她老愛坐在「邊邊兒」、踩在「邊邊兒」,甚至還說,從「邊邊兒」摔下來的那一刻,凌空飛翔的感覺棒得不得了。
「斷了骨頭,五娘看見又要偷偷掉眼淚。」-茹橫她一眼。
「別告訴娘就得了,她是一點點小事都要流半缸淚的。」
「-在說什麼呀!」她不-同。
「別氣別生氣,我小心點兒便是,我也怕摔斷骨頭,躺在床上好幾天,哪兒都去不成,悶都教人給活活悶死。」
采青穿著繡花鞋的腳在欄桿邊晃來晃去,一把瓜子咬得嘎吱嘎吱響。
她完全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為這個,大娘打也打了、管教也管教了,卻怎麼都改不了她的性子-
茹拿她沒法兒,坐回椅子,細細品啜清茶。
罷進內城,夾道民眾熱情涌上,軍隊走走停停。
轎子里,文官帶著聖旨走在隊伍最前端,幾個將軍和郜煜宸騎著馬匹隨後,一身的風塵僕僕。前方戰事吃緊,幾個月來沒費心修整儀容,郜煜宸滿臉的須髯,更顯他外貌粗獷。
「來了!來了!」
不曉得從哪里來的一聲驚呼,百姓踮起腳尖,擠至道中,這一來,隊伍行進速度更慢了。
「在哪里?是哪一個?」
「騎馬的那一個啦!」
蜂擁而上的人潮中有人問,也有人答。
「騎馬的那麼多個,到底是哪一個?」
「就身量最高大的那一個呀!」
「騎白馬的那個?哦,看起來果然很威風呢!听說皇帝有意思封郜將軍為王爺……」
樓台上的姑娘,有的揮著袖帕,有的害羞掩面,這個將軍呵,威武得讓人不敢直視。
「啊!我看到了,-茹姊姊,是那個大胡子,他那麼大只,難怪敵人光看就活活嚇死!」
清脆嗓音響亮,一群姑娘靠向采青,順著她手指方向望去。
說時遲那時快,不曉得是哪位姑娘太心急,腳步一蹭往外跌,她想靠個東西穩住身體,沒想到手一推靠,硬是把坐在欄桿上的采青給擠下樓。
啊!尖叫聲起,采青的身體直直往下摔落,人群紛紛退開,眼見她不死也要半殘……
風在耳際響起,凌空飛翔的感覺很舒服,但同時間她也明白,完了,接下來兩個月,她得和外面天空說再見……
心思未轉齊,她落進了一個大大的懷抱里。
大大的手、大大的胸膛、大大的腰際、大大的……天堂。是粗粗的胡子搔上她額頭,采青才意識到自己得救。
圓瞠了杏眼,她仰頭看自己的救命恩人,哇!不得了,居然是大胡子將軍救了她!
丙然是天神耶!從馬背上跑過來,要花多少時間呀?他居然不見困難地飛了過來,他的武功肯定比家里的武師好幾十倍,不,是好幾百倍,再不就是幾千倍。
她的眼底沒有恐懼,她的表情淨是研判,小小的酒窩一跳一跳,閃著他的好心情。
懊心情?不對,他不該有好心情,而她應該驚甫未定,不該是研判表情。
松手,煜宸直覺放她下地,但她小小的拳頭卻緊抓住他的衣服不放。
「姑娘……」他蹙眉。
「叫我小魚兒,我是在水里游來游去的小魚。」她接了一句不該在這種場景說的話。
「-沒事吧?」他的眉頭因為她的自若大方松開。
「當然沒事,我不怕痛的,再大的傷口我都不哭哦。」她急著秀自己的「了不起」。
既然沒事,為什麼抓住他的袖子不放?郜煜宸想拉開她的手指,卻發現她用力過度,指節泛起蒼白。
「你是郜將軍對不?」采青她確定再確定。
微點頭,他回答她的問題。
「可不可以告訴我,敕瓦族的人長相如何?真的有青色眼珠子和獠牙嗎?他們真的從生人身體割下肉來吃?」
她的問題很奇怪,怪到他無從回答。
「茶館里的說書先生說,你一出手可以連射百來枝箭,有的一箭雙-、有的可以串起十來個壞人?」
說書先生將他神話了,他沒那麼大的本事。搖頭,冷冷的臉龐出現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听說你和番魯吐打仗那次……」采青有滿肚子話想說,卻讓排除萬難走到身邊的-茹打斷。
「很抱歉,舍妹給將軍帶來麻煩了。」她輕撫胸口,拉拉采青,將她的手拉離將軍的衣袖。
煜宸看一眼-茹,她含羞的眸子微斂,雙頰泛起羞澀紅暈,低身萬福,這才是女人該有的樣子。
點頭,他轉身往隊伍間走去。
「等等。」
采青在人群中喊住他,他回眸,她送上一臉燦爛笑容。「我可不可以去找你,問你有關番魯吐的故事?」
他不置可否,飛身上馬,繼續前行。
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小魚兒嘆口氣,嘆自己錯失良機。這個將軍身上肯定有不少好故事,可以滿足她的好奇心……回身,她看見-茹姊姊低頭站在原地。
「-茹姊姊,-病了嗎?」她低頭搜尋她的面容。
「哪有?」
「-的臉紅得厲害。」
「我被-嚇病了。」
瞪過采青,她敷衍一句,低頭前行,輕咬下唇,一顆心撲撲跳得緊。
郜將軍呵……英雄人物都該是他這個樣兒吧!
單單一眼,她對英雄奉上自己的真心。
筆上賜了新宅第,還封郜將軍為鎮威王爺,官拜一品。
鎮威王府匾額高掛,這幾天,王府前兩個士兵執戟守備,來來去去的全是高官達人,送來的禮物,堆呀堆,堆上了天。
人人都曉得,這位郜王爺是皇帝眼前的大紅人,要能攀上點關系,往後還怕富貴機會不找上門?于是忙不迭地巴結他。
這是采青第七日守在王府外,郜王爺沒出門,進門的人倒是不少。
其實,她大可打著父親旗號,大大方方找上門,只是她擔心,傳來傳去,傳回家里,到時,免不了讓大娘罵上幾罵,什麼姑娘家沒姑娘家的樣兒啦,不懂羞恥靦腆啦……
弄到最後,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娘都有事,甚至連累起一身皮肉,所以啊,還是傻等來得實際。
拉拉小辮兒,兩條腿踩著邊邊兒,左右左右,小心哦,一不仔細摔進水溝里,免不了狼狽。
采青真不明白自己的性格,同樣是女乃娘養大、夫子教導,怎麼和-茹姊姊差那麼多?
彬許是娘生錯了她,她本該是水里游來游去的小魚,不應該生為女孩兒家。
她有用不完的好奇心和充沛精力,她想知道的事情那麼多,偏偏夫子不教她,一天到晚要她背婦德、婦容、婦戒;她有無數無數想解答的問題,夫子卻說女子無才便是德。
于是,她選擇從課堂上偷溜出來,守在這兒,也許也許……也許大胡子王爺,肯花點耐心告訴她,那些紅胡子、青眼珠的番人故事。
太陽悄悄爬上中天,悶出她一臉汗,今天……算了吧,明兒個再來,總不會他天天待在府里不出門,那可是會生病的。
踢著小石子,她從石獅子後頭走出來,邊走邊想她的怪問題。
「假使敕瓦族真會吃人,他們是見到人就吃,或者是只吃欺負他們的敵人?如果見到人就吃,族里的百姓豈不是越吃越少?那麼族里愛吃菜不愛吃肉的百姓呢?是不是要被趕出家門……」
扎扎實實地,額頭撞上一堵牆,她撞多了,反正不痛不癢,沒關系,了不起額頭多個腫包,影響不大。
繞過「牆」,她繼續自問︰「也許敕瓦族里有個不成文規定,百姓只準吃肉不準吃菜,喜歡素食的……」
砰!又撞牆,揉揉額頭,怪哉!今天的牆好像比平時多,沒關系,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滿心的疑惑。
「假設有人堅持……」砰!又撞,厚!牆干嘛跟她過不去!?
抬頭,有些生氣地鼓起腮幫子,她……
「是你。」在連撞上兩個侍衛之後,她撞上了「他」。
他認出她了,從老遠的地方就認出,她是那天從酒樓上摔下的小女生,他本以為會在她臉上看見恐懼驚慌,沒想到,她只是睜著大眼楮,閃啊閃,把她的容顏閃進他心底。
「-撞到人都沒感覺?」他問。
「有啊!但感覺不大,沒辦法,我太專心想事情,知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我在想瓦敕族的事,說書人和張哥哥講的不一樣,武師講的又和張哥哥不一樣,我想只有和他們正面交鋒的你,才知道什麼是正確的說法,對不?」她熱絡地拉起他的手。
她很愛說話,他問一句,她說一堆,不懂矜持,是她最大特點。
他看她,帶著一絲興味。
「為什麼不說話?難道你也不知道瓦敕族的事情?哦,明白,你是將軍,只要坐在帳里指揮官兵,並沒有真正上戰場殺敵?」她恍然大悟。
她總有本事逗他笑,低頭莞爾,這個女人不是普通聒噪。
「那……沒辦法-!我再去尋別人問問。」
嘆氣,這口氣她嘆得很明顯,明顯的失望、明顯的沮喪。繞過他,不打聲招呼,她徑自往街那頭走去。
他默然不語。
看著她低頭離去,表情動作和之前一模一樣,沒幾步,她撞上一堵真正的牆,這個沖擊力之大,毋庸細察,光憑想象,他便可以想象出她額間一片火紅,但她的反應,單單是抬頭瞄牆一眼,然後低頭繼續。
在她快要撞上下一個人之前,他急忙拉住她的手臂。嗯……老話,他的輕功不錯。
「你?」她看他,滿臉迷糊。
「為什麼低頭走路?」
哪里有為什麼?低頭走路很正常呀,皇帝又沒規定不能低頭走路,就像皇帝也沒規定他得刮胡子。「為什麼把大胡子刮掉?」
采青的回答讓煜宸錯愕,低頭走路居然可以和刮胡子扯在一起?他搞不懂她的邏輯。
他答不出話?很好,他問了她一個回答不出來的問題,她也回問他一個答不出來的問題,兩人扯平。
轉換話題,她說︰「為什麼拉住我?你又不知道我想了解的事情。難道是……你要介紹我認識真正有帶兵上戰場的官爺?」
她的自以為是讓他啼笑皆非。「走吧!」
「走?好啊、好啊!」想也沒多想,她把手套進他的大手里,牢牢握住她的「智慧庫鑰匙」。她有一肚子的問題呢!見多識廣的軍爺們肯定能給她滿意答復。
煜宸微微一愣,低頭看自己掌心里的小手,白白的、軟軟的手心貼住他的,微微的溫、微微的馨甜,說不上來對她的感覺,是……是舒服吧!
采青仰頭對他笑,甜甜的笑,蜜上他心間,他沒見過這樣的笑顏,沒心機、不帶希冀,純粹為開心而開心。
煜宸把眼光自她身上調開,分明理解這個親昵動作不合宜,分明知道他們還是說不到三句話的陌生男女,但她的自然而然感染了他,回握她,他撇開所有的世俗觀念。
「知不知道,我最最羨慕你們這種人!」采青笑說。
他隸屬哪種人,值得她「最最」羨慕?煜宸刻意不回應她,反正她總能找到話,把自己安放在最自然的地方。
「你們可以四處游歷,見識不同的人情風俗,不像我們女生,只能用一輩子來遵守兩個字。」
女人的一輩子只有兩個字?有意思。「哪兩個字?」他問。
「是安分!你們的世界擁有整片天空,我們的世界只不過是一口枯井,看著小小的天,有人能悠游自得,有人能安貧樂道,我不曉得他們怎麼辦到,但是,沒辦法,我就是想跳,我想躍出井外、想游進大海,誰教我是隸屬于大海的小魚兒呢!」
她笑了笑,縮縮肩膀,這個王爺好極啦!他不會動不動叫她住嘴,不會橫眉豎目說,她的舉止不是女孩子該有的行為。
「你呢?會不會覺得自己好幸運?」采青問。
全國上上下下大概都覺得他非常幸運吧?他坐擁榮華富貴,他的權勢不過比皇帝小一點,人人都想沾他一點邊,彷佛他是幸運之神。
「夫子說過,身處幸運的人往往看不到自己的幸運,我猜你也是吧!」
懊個夫子,說得貼切,他的確看不見自己的幸運,他總認為他擁有的一切源自于努力,成功絕非出自偶然或者幸運。
「餓嗎?」他給了一個完全不搭軋的答案,不過,她本就是不符合正常條理的女生,所以他的回答難不倒她。
「有一點,你想請我吃飯嗎?今天不行,我已經在外面待太久,大娘見我沒回去,總有一頓好罵,罵我就罷了,要是牽連到我娘,我會心疼的。能不能,我們約個時間,你再介紹我府里的軍官,我有很多事情想找到答案。」
「-對敵軍的事感興趣?」
「嗯。」她鄭重點頭。
「明天下午過來。」
明天下午?耶,多日苦守總算開花結果。「好,我們打勾勾說定了。」伸出小拇指,她等著他的動作。
不用打勾勾立約定,他說過的每句話都是承諾。
看他不伸手打勾勾,她稚氣地皺皺鼻頭。「好吧,不勉強你。」放下手指,她松開他的大手,轉身跑開。
跑幾步,她回頭,發現他的眼光還在自己身上,她笑-雙眼,折回他身邊,討好地對他說︰「我叫楊采青,你可以叫我小魚兒,不可以忘記我呦,听說你是個很聰明的將軍,你有大大的頭腦,裝一個小小的我,不困難吧!」
是不困難,他微微頷首,光是看著她,舒服的感覺便從四肢百骸傳上來,他想,忘記她比記得她更困難。
「那麼,明天見。」
二度轉身,她跑兩步,回頭,跑五步,回頭,跑十步,再回頭……直到牆角遮去他的身影。
她帶著滿滿滿滿的滿足感走回家里,今天,她這條小魚兒,喝下人生中第一口海水。
「我說的話,-從沒放在心上對不?成天在外面游蕩,無所事事,-說,哪個好人家女兒會做這等事?-敗壞自己的名聲就算了,要是牽連到-茹怎麼辦?」
大娘的藤條一道道刷落,夾頭帶臉的,一點面子都不替她留。
采青縮縮手腳,看著細細的藤條直往自個兒身上抽。她不畏懼疼痛,怕的是母親那雙核桃腫的眼楮,和她滿肚子說不出口的心疼。
「大娘,采青不敢了,采青保證再不偷溜出門。」
她跪在堂前,眼楮直瞄向母親,別哭呵,采青不疼,采青看見娘親的淚才心疼。
「-哪一次的保證是認真的?哪一次不是前腳才罰了跪,後腳馬上偷溜出門尋熱鬧?只有不安于室的女人,才會出門招惹蜂蝶,告訴我,哪家名門的閨女像-這樣拋頭露面?」
大娘越罵越凶,越急越火大,抽斷了舊藤換新藤,凌空的藤條聲刷刷刷,光听就嚇死人。
「采青會改!大娘別氣。」
血從采青袖口沁出來,看來這次大娘的怒氣不少,低眉,裝乖扮巧,她本事高強,可今兒個情況不妙,看來她得發揮更高強功力。
「說得好听,要改早改了,會惹得我三天兩頭氣幾回?我看-根本是要活活把我氣死才高興!」
大娘手指一下下推向采青額頭,幾次重心不穩,摔倒在地,她迅速端起身子跪正,以表忠誠。
「采青不敢,采青希望大娘長命百歲、青春永駐,希望大娘能一輩子在采青身邊,好好教導我做人做事的道理。大娘,您有氣盡避我身上發泄,您打我、關我、罰我跪祠堂都好,就是別氣壞了身子,爹爹舍不得、-茹姊姊傷心,采青也會覺得罪大惡極。」她拉拉大娘袖子,唱作俱佳,哭得好不認真。
「是啊,娘,每每您打了采青,她都暗地哭泣,她不是哭自己,是怕您氣壞身子,娘,您饒了采青吧,她年紀小不懂事,自然需要您多教導。」-茹一邊哄母親,一邊對采青使眼色。
「大娘對不起,采青不乖、不安分,我也羨慕-茹姊姊穩重溫柔的好脾氣,偏偏我就是學不來啊!一定是娘把我生壞了,把我生出小幫兒性子,我會努力改,努力把自己變成-茹姊姊。」
她很清楚,把自己貶得越不堪、把-茹姊姊褒得越高,事件會結束得越快。
采青的話說進大娘心底,她狠狠拋下藤條,坐進太師椅,一句句數落︰
「最近皇上在挑選鮑主秀人,嫁入鎮威王府當王妃,京城里哪個姑娘不是戰戰兢兢,深怕壞名聲傳出去,在皇帝面前失了分兒?就-,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搞得人人誤會咱們家教不好,-這樣扯-茹後腿,到底為著什麼?嫉妒她的美貌聰慧嗎?」
「采青不敢。」硬擠出兩滴眼淚,她裝出痛改前非模樣。
原來呵,原來這兩天畫師進進出出,是要為-茹姊姊作畫,好呈上去給皇帝,原來,京里的裁縫一個比一個忙,是為著替眾家閨女裁新裝。大家都想嫁給郜王爺,不知道他會怎麼選新娘?
「我先警告-,要是-茹沒讓皇帝選上,我第一個找-算帳。」
「會的會的,論才德品貌,誰及得上我們家-茹姊姊?-茹姊姊琴棋書畫京城一絕,女紅繡工更是無人能及,況且門風相當,家世相當,-茹姊姊當然是郜王爺最好的王妃人選。」
口里極盡贊揚,她偷眼瞧大娘,果然大娘不再惱火,慍色降溫。
「最好是這樣,否則,-的皮就給我繃緊一點。」撂下狠話,她攏攏頭發,走出大廳。
「小魚兒,拜托拜托,別再招惹我娘,-不怕皮肉痛,好歹替五娘多想想。」-茹喜歡這個妹子不是三天兩天的事,可是她……嘆氣,幫她真的好辛苦。
「五娘,-幫小魚兒敷敷藥吧,我去安撫我娘。」-茹說。
「是的,-茹小姐,謝謝-了。」采青的親娘向她低頭道謝。
躲過這次,采青心底明白,以後還有無數次,反正眼前照管不到以後,不需為此花費太多心思。
采青走向母親,用袖子擦去她的淚水。「娘,別哭了,我一點都不痛。」
「-這是何苦,學學-茹,乖乖待在家里不好嗎?」拉開袖子,撫撫女兒傷痕累累的手臂,她身上哪里尋得到一塊完整皮膚?
「沒辦法,誰教我是小魚兒,關不住。況且,就算我不出門,大娘總能尋到別的事兒揍我,躲不掉的。」她說實話。
「是啊,-和夫人肯定是上輩子結了仇。」五娘搖頭,夫人的鞭子一鞭鞭刷在女兒身上,也同時落在她心上呀!
都怨她,不該委身為妾,自己沒了身分,讓女兒也跟著受苦。
「也許吧,不過,娘,您放心,我會讓自己過得開開心心。」
摟摟母親,她是快樂的小魚兒、自在的小魚兒,沒道理為天空一聲悶雷發愁,只要搖搖背鰭,滿心憂,便抖落在尾巴後頭。
「娘知道-性子好,要不是這副性情,這種生活,誰過得下去?」
哀撫女兒,這孩子出落得越發標致,不是她夸口,再過個兩年,京城哪個名門閨秀及得上女兒。
拿來藥箱,她細細替女兒敷上藥膏。
看母親替自己擦藥,采青一面數著上面的傷口,一面和母親說話。
「娘,告訴-一件事兒。」
「什麼事?」
「我見過郜王爺。」
五娘嚇一大跳,瞠大眼楮問︰「怎麼會?什麼時候的事?-大娘知不知道?」
「當然不知道,知道了還得了!我在鎮威王府門口等他,直到昨天晌午方見著他,我們約了今天下午踫面。」
「-這模樣兒,怎出去見人?不行不行,要教大娘知道,肯定又是雞飛狗跳,鬧一大場。」
「不行啦!人不可言而無信,何況,我有一大堆事情要問他,錯過這次機會,不曉得要多久才能再見著他,大娘不是說了,皇帝有意思賜婚,過陣子他肯定要忙壞了。」
「知不知道,-現在臉上有三道口子,手上腳上算算幾十條,不在家里休養,還想往哪兒去?」
「就是傷了才好,大娘肯定以為我乖乖在家療傷,不會靈機一動,找我去發泄火氣,我從後門溜出去,萬一大娘問起,您也好說,就說我喝了藥睡下了。」
「-這孩子!」她實在拿女兒沒轍。
「娘,不出去我會死的,我是小幫兒、小魚兒,不是牡丹花,不能固定在一個院落,而且,要是我不出現,郜大王爺怪罪下來,事兒傳到大娘那里去,豈不更糟?娘,您再寵寵我吧!」
「我就是把-給寵壞了。」愛憐地看看女兒,對她的縱容到底是好或不好?
這句話代表什麼?代表她能順遂心意啦!
采青抱抱娘,在她額上親個響吻,她愛死娘親了!
「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以後,我也會疼娘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