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巧巧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季墉早早不見人影。
她起身梳洗,在化妝台上找到季墉留下的小紙條。巧巧︰我去上班了,你好好休息,中午我真應酬不回來吃飯,晚上若有空我會盡量不加班回來陪你。
她握住紙條在唇邊親了一下,他體貼她要她多休息,可是老公在工作,她怎麼可以偷懶呢?
巧巧快手快腳地梳洗完畢,本想找出抹布把家里好好打掃一番;沒想到一拉開房門就看見有個忙碌的婦人彎著腰在擦洗櫥櫃。
听到聲響,如人連忙轉頭對她燦然一笑。「早啊!柏太太!」
「你早!請問你是……」
「我叫阿彩啦!罷才賀先生出門時叫我不要吵你,現在早餐都凍了,我幫你重做一份。」她把抹布放下轉身走向廚房。
「不、不用了,我喜歡吃涼的!請問是季墉請你來打掃房子的嗎?」
「是啊!柏太太你哪里不滿意的話盡避告訴我。」
「其實家事我可以自己來的,我最擅長的事只有這些-‘…-」她喃喃自語,但傳入阿彩的耳里成了晴天霹靂。
「太太--不要開除我啦!我那死鬼老公整天鬼揮詡不拿錢回家,我一個女人要養三個小阿,沒有這份工作我們全家都要去喝西北風了。」想到這里她不禁悲從中來,嚎陶大哭起來。
她的話馬上扯出巧巧的天使心腸,她頻頻向阿彩道歉,還拿面紙拭去她的淚水。「對不起,我說錯活了!我太笨了沒考慮到你的立場,我保證絕不會解聘你的。你不要哭啦!」她用了句不靈光的台語安慰她。
「賀太太你就是心腸好,才會那麼好命嫁給賀先生。水人攏有水命,阿彩我保證你將來一定大富大貴,子孫都當狀元啦!」
在她叨叨絮絮中,巧巧想「勤奮」的權利被剝奪了。
听完阿彩近半個小時的聒噪,巧巧安撫了她不安的情緒也收取了她的心。吃過早餐,巧巧到季墉為她準備的舞蹈室練舞。
這二百五十坪的房子扣除起居室、廚房、三間臥室和書房外,剩余的空間規畫出巧巧的舞蹈室和季墉的畫室。季墉很喜歡畫圖,那是他的休閑活動,偶爾他也會拿出一些作品參展。
按下按鍵,CD流出一串輕快的音符,隨著樂聲她舞動著四肢搖擺軀體,巧巧像自雲端飄降而下的霓裳仙女,舉手投足間都是風情。
跳了近兩個小時後,巧巧拿大毛巾擦去汗珠,滿足地伸展著手腳,好久沒跳得這樣盡興了!她感激地在心里對季墉默聲道謝。
驀地,她想起,既然季墉不能上樓陪她,她可以到辦公室陪他工作啊!就像以前一樣,坐在他身邊看著他專注工作的表情,嗯!她喜歡那種甜蜜感覺。
說做就做,她雀躍地跳起,舞動後她覺得全身輕飄飄的靈活許多。她要先洗去一身汗濕,然後換上季墉送她的那件小禮服去陪他……哼著歌,她滿懷喜悅。
巧巧坐在副總裁辦公窒外面,等待季墉開完會議。巧巧對著每個走過來跟她打招呼的員工親切點頭微笑。
「賀太太」的出現引起眾人好奇,大家爭相目睹她的風采,沒想到一看還得了,這樣一個天仙美人就坐在那兒,而且沒有半分架子,于是紛紛競相走告,大伙兒都想看看這位閉月羞花的美人。沒多久巧巧身邊就聚集了一堆員工,熱絡地和她攀談。終于,季墉的會議結束,各部經理魚貫走出,一個打扮人時的女子走向巧巧。「您好!請問您有事嗎?」她客氣而疏離地問。
「我找季墉。」巧巧也禮貌地回答。
「抱歉,他現在沒空,我是他的私人秘書,有事我可以替你轉告。」她擺高姿態氣勢凌人地說。
「我、我沒事,我只想陪陪他,如果他忙…-‘-我先回去好了。」巧巧欠了欠身,望了望那扇厚重的門,微感失望地轉身離去。
「劉小姐,不用那麼嚴格吧!人家是賀太太,要見自己的丈夫也要你批準嗎?她算哪根蔥蔥哪根蒜?早就看她不順眼的張秘書冷言相譏。
劉晏伶剛走馬上任,能力還沒看到呢,就頂著「副總裁學妹」的頭餃排擠其他秘書。才剛到公司就項指氣使地要人替她做這做那,不過是個空降部隊,未來的日子還「樂樂?ゃ邊鄭能不能勝任還是個未知數,干嘛狂個二五八萬?擺譜給誰看哪?秘書處里的小姐在張秘書的喧呼中,紛紛走來看熱鬧?「現在是上班時間,顏小姐如果想找丈夫訪下班後再來找。」她不留情面的發下逐客令。
「他們昨天才新婚,你就不能通融∼下?」周秘書跟著聲援。
「是啊!情理法,情字還排在第-位呢,我們也沒勉強你一定要讓副總裁夫人過去,只不過麻煩你通報一聲,有那麼困難嗎?」王秘書也接上一卡。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表面上是香巧巧打抱不平,其實是在發泄近日來受劉晏伶的鳥氣。
這陣騷動弓!起季塘的注意,打開門竟發現騷動中心居然是巧巧,他擺出沒表情的死魚臉,冷冷問一聲︰「你們都沒工作好做了嗎?」音量不大,卻給結實實地傳人每個人的耳膜。沒一會兒,大家都作鳥獸散,各自回到崗位上。
「你跟我進來!」她不發一語乖乖地隨他進入,心想她大概又做錯事了。劉晏伶盯住巧巧的背影恨恨地咬著下嘴唇,對自己所受的嘲諷氣憤不平,她慢慢地在紙上寫滿「顏箴巧」三個字,然後用紅筆在名字上畫叉,力量大得把紙張畫成碎碎片片。你說!為什麼不待在家里等我下班?」一早上的會議弄得他頭昏腦脹。偏偏她又來惹事端。
「我、我想陪你!」她怯怯地答。
「我在工作不是在玩。你來會分散我的注意!」像現在他注意力就無法集中,滿腦子想的都是她的吻、她的……
「以前你工作時我也在旁邊陪你。」
「那時是下班時間,現在是上班時間,怎麼會一樣?’他嘆口氣,在二氧化碳大量吐出後,他對她已經沒有火氣了。
「對不起,我忽略了」’「你是該說對不起,但不是對我,而是對晏伶!她是我的學妹,工作能力很強,我好不容易才邀請到她來幫我做事,你這樣讓她難堪,我很難對她交代。」
你說的晏伶是對秘書嗎?」不知怎地,她好不舒服他喊她晏伶的口吻。
「對!她不只是我很好的朋友,也是我最疼愛的小妹妹。她剛來公司,大家對她的裙帶關系已經很不以為然了,你這一鬧將來她會更難在公司立足的。」
「我向她道歉。」巧巧衷心地說,她從不想客人,卻在無意間讓別人不好過。對這種情形她感到很愧疚。
「好!我請她送來,你當面對她說。」
季墉投下對講機,不一會兒晏伶就走了進來。
她的身量不高,但細在的腿和完美的身材比例讓她看起來織長美麗。
「晏伶過來!你嫂子要跟你說聲對不起。」
他摟住她的肩,晏伶順勢環住他的腰,他們親密的姿態讓巧巧想哭,那動作……是未婚夫妻才能做的呀!
也許、也許從外國回來的女孩子都比較大方,她不能用自己的標準去衡量別人——巧巧說服自己的理智抬頭,別讓不舒服表情流露出來。
「我才要向你說對不起!因為我和季墉哥關系匪淺,簡直就像親兄妹,偏又不是真的親兄妹。接下這個工作著實讓我頭痛的要命,怕標準沒拿擔好就被別人諷刺我是靠關系才能坐上這個位置,空有背景卻沒能力,所以只好公事公辦,對不住的地方式先SAYsorry!」她大方得體的應對讓巧巧自慚形穢。
「不!你做得很好,是我沒弄清情況,我很笨的請你不要介意。」雖然,她不喜歡他們的親密模樣,可是季墉都說了她是他最疼愛的小妹妹,她怎能再亂吃飛醋?「我怎麼會介意?听說你比我小懊幾歲,以後我可不可以喊作巧巧?」她啟唇一笑,笑掉了巧巧的戒心,也笑出了她的自卑,她那麼美、心腸那麼好,自己簡直就像專會嫉妒別人的壞女人。
「當然可以。」
「可是--那是在下班後,上班時間我還是要裝出公事公辦的刻薄臉哦!」她俏皮地對她做做鬼臉。
「好啦!都是一家人弄清楚就行啦!」季墉一手接住一個,拍拍兩人的肩膀。「是!氨總裁!我先出去讓你們兩人思愛甜蜜一下,可是我得先聲明,只有十五分鐘哦!因為待會兒常董就會來了。」
「知道啦!避家婆!他用指節敲一下她的額頭,笑著把她推出門外。
「那麼迫不及待?巧巧喂了哪一廠牌的迷幻藥給你?她朝他們吐吐舌頭,淘氣地做個鬼臉……
必上門,巧巧靜默不語地坐進沙發里。
「怎麼不說話?」季墉用食指勾起她的下巴。
「她是個很好的女孩。」
「你也發覺了?那麼你們以後一定可以相處得很好。」
「她長得很漂亮。」
「是啊!她是我們學校的‘東方玫瑰’,多少男生想追她呀!」季墉附和。「她很聰明。」
「當然,她的碩士文憑可不是拿假的」
第一次在自我比較中,巧巧有了挫敗感,即使是水水罵她笨,老師說她空有腦殼沒有腦漿,她都沒有這麼沮喪過。
我是要像她那麼能干,就能留在你身邊幫你了。
你是在嫉妒她嗎?季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不,我是自慚形穢,是自卑,你應該配得上更好的女人。
別拿自己和人家比,你是我的太太,不管如何你都是我賀季墉的太太。
若是有別的女人願意象我努力配合你,甚至配合得更好……
不管誰比你好,賀太太的位置已經被你捷足先登了,你永遠都是我的妻子,而我的道德觀不容許我離婚,所以不管你肯不肯,你都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妻子。無論如何嗎?
是的,無論如何!他信誓旦旦地保證。
靠進他懷里,巧巧把她隱隱不安的第六感沉入潛意識深處。
雙手支起下巴,滿桌子菜在燭光輝映下顯得有些朦朧而不真實。巧巧抬頭看一眼壁鐘,短針已經悄悄滑過九,季墉大概是忘記了吧。
燭台上斑斑點點的臘淚看得人觸目驚心,菜涼了、心也跟著涼了。」
說好不加班、說好提早回家幫他慶生,可是往往一工作起來他就變成精力充沛的蠻牛,怎麼也拉不住。
結婚到現在兩個星期了,他天天工作到十點多,巧巧整天面對牆壁的時間比面對他的時間多上好幾倍,這大概就是嫁給工作狂的悲哀吧!但她從不抱怨,因為婚姻是包容、是適應而非強迫對方為自己改變。
被個角度想,仲墉哥不在,所有的工作都必須往他頭上堆疊,也只有像季墉這種精力旺盛的男人才不會呼天搶地叫苦吧!
巧巧帶著體諒的眼光看待他的遲歸。
起身收拾桌上的菜肴,可借了巧巧一整個下午的心血,幸好冰箱里還有阿彩買來的慕斯蛋糕,等季墉回來再慶祝吧!如果他不太累的話。
門口傳來鑰匙轉動聲,是季墉回來了!
巧巧漾起兩個小酒窩,飛奔而去。門一開她就迫不及待地投入他的懷抱。「有沒有餓壞了?」他愛憐地模模她清麗的小臉。她瘦了?是適應不良還是病了?對她的忽略今他油然升起罪惡感。
「我以為你忘記了。」
’‘怎麼會?是合約內容出了問題,和廠商重新洽談才誤了時間。」
「你吃過了嗎?」巧巧問。
「有!但是我還有肚子可以陪你吃一點。」
’不要啦,菜都涼了,我們吃蛋糕好了。」巧巧建議。
「好!我最喜歡吃蛋糕!」他夸張地抱住巧巧,順勢在她的發際印上一吻。「拜托了---那種香艷鏡頭可不可以留到房里去演,別拿來刺激我們這些可憐的單身女郎。」晏伶的聲音意外地自他身後響起。
‘抱歉、抱歉!我忘了你的存在。巧巧,你的蛋糕夠不夠分一點給這個嘴饞的小女生吃?她已經吵了一下午了。」
「你少在巧巧面前破壞我的形象,我哪有那麼貪吃,我是真心來看巧巧的。你歡迎我嗎?」她把一束好大的香水百合捧到巧巧面前。
「當然歡迎,請進廠巧巧退一步讓晏傳進屋。
「香花贈美人,相得益彰!季墉贊嘆,摟住了巧巧兩人一起走入。
「你們坐一會兒,我去泡茶!」
「不!我不喝茶。’晏伶及時阻止。
‘你給她一杯咖啡不加糖和女乃精。」季墉接口。
「你還記得?你對我真好!」晏伶興奮地湊上唇在他臉上嗽了一下。
巧巧裝作沒看見,快步走人廚房。等她端著飲料出來時,他們兩人已經高談闊論,辯得不亦樂乎。
巧巧坐在季塘身旁想加入他們,卻發現他們談話內容是她陌生不解的。
「藝術都是反應歷史的,你看黑暗時期人們生活痛苦、只向往來生,因此那時代的作品幾乎都是以神為本,看不到什麼個人色彩。所以我認為現代的表演藝術反應的,正是這一代人類在太多的資訊中茫然無措,拼了俞想追求,又弄不懂自己真正想要什麼的困惑。」
季墉說得眉飛色舞,巧巧卻是一句也听不懂。
「這種說法並不公平,我認為表演藝術是一種時代潮流,就像莫內的印象派,剛開始不也得不到太多人的支持,甚至于批評他們畫的圖只憑印象潦草幾筆帶過,根本就稱不上藝術,但是漸漸地它成了一股潮流,帶動了後來的新印象派、表現派、世紀末等等,更創造出塞尚、高更這樣杰出的藝術家。」
「是時代潮流也罷、是茫然不知未來也罷,它總是在反應社會文明的推展……」他們熱烈的討論巧巧根本插不上話,只好到餐廳把未整好的菜收拾好,穿上圍裙沖洗碗盤。
夾雜在水聲問的是季墉和晏傳愉悅的交談聲,她很羨慕他們能談得這麼起勁。唉——只能怪自己太笨了,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水水說過愛一個人就必須和他心靈交會,可是憑她的頭腦怎能辦到?
切好水果、蛋糕,巧巧把它們端到客廳。
他們聊得更起勁了,巧巧坐在季墉身邊努力理解他們的交談。
「在文藝復興時代進入人文主義時期,畫家的地位開始抬頭,創作不再以神為本,漸漸有了意識知覺,我總是認為這時期藝術才算有了尊嚴、有了意義!」
「我也這麼認為,我特別喜歡十八世紀上半期浪漫派的作品,尤其是‘沙樂美’。」晏伶說。
「什麼是沙樂美?」巧巧問。
「那是一個故事,描述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在國王面前跳舞、迷惑國王,最後把他的頭砍下來的故事。後來有很多畫家以這個故事為藍本,畫出許多除炙人口的作品。」季墉向她解釋。
「這個故事一點都不浪漫,為什麼說它是浪漫派?」巧巧還是不懂。
「小笨瓜--浪漫派是一種畫風、一種風格,不是代表這個故事。比方那時期有人畫航海啦、探險啦。暴風雨等等,都是充滿幻想的。不像早期新古典主義的作品用很華麗的筆觸、最逼真的工筆來作畫,因此浪漫派曾被批評為不切實際。
季墉的玩笑話听進了巧巧耳里成了諷刺,她從不介意別人說她笨,但這話自季墉口中說出就是讓她心中酸水直泛。
之前他一直贊她聰明的,為什麼在晏伶面前她就變成笨瓜了呢?原來,聰明是禁不起比較的。在晏伶面前任何女人都要相形見絀吧!
為什麼只要晏伶一出現她就有了嚴重挫敗感?是她肚量太狹小不能接納別人的好?還是她眼界太低缺乏客人的肚量?
巧巧甩甩頭截斷他們的交談。「很抱歉,我累了想先進去休息。」
「去啦!你去睡,別讓我們兩個瘋子把你拖下水。季墉哥一談起美術都要聊到三更半夜才肯放人,所以你明天一早發現我在你家打地鋪別太驚訝。」晏伶越俎代庖地替季墉回答。
「那——晚安了!」巧巧點點頭朝房里走去。
「等一下,老婆,你忘了我的晚安吻!」
季墉飛快地跑到巧巧身邊,在她唇上蓋上一吻。這一吻稍稍填平了他所造成的委屈。回到房間,她對著鏡子警告自己--顏箴巧,你不可以把人想得那麼壞,晏伶是一個多好的女孩子啊!她聰明睿智、她善良體貼,她幫季墉不也是在幫你嗎?她讓季墉那麼快樂你該心存感激,而不是嫉妒呀!她是季墉的好妹妹、季墉是她的好哥哥,你怎可以對這種手足之情產生懷疑?
她拼命地說服自己、拼命地告誡自己,可是卻越說越心慌、越說就越害怕……如果水水在就好了,她一定會幫她拿主意。
她逼自己在熱絡的交談聲浪中人眼,可是卻怎麼也睡不安穩……
雖然她不可以到辦公室找季墉,但他給了她特權——隨時可以打電話找地說說話。這個特權讓巧巧自信地認為,在他心中她是特別的!
她撥電話給他,響過兩聲,一听見他的聲音,巧巧滿胸滿懷都揚起幸福感。「季墉——是我。…-」
「今天乖不乖?做了什麼事?」
「我練了舞、陪阿彩聊天、看了報紙、看看天空……」她數著數著才發現自己的生活有多空洞貧乏。
「晚上我會回去陪你吃飯。」
「真的嗎?沒有騙我?」
「我常食言嗎?」這話問出,他才猛然想起結婚以來,近一個月里,他還沒坐下來好好和巧巧吃頓飯,他這個丈夫做得太失職了。因為巧巧從不會怨聲載道,他就理所當然地視而不見。
「晚上沒有應酬?」
她軟軟的聲音听在耳里松弛了因工作拉緊的神經。「今天沒有。」但晚飯後他有自己的計劃。
‘’那——晚上你可不可以陪我到國父紀念館看蘇聯芭蕾舞團表演,他們這次要演出‘仲夏夜之夢’,這消息是我在報紙上看到的。」巧巧興奮地說,想起那個有星有月、涼風吹拂過樹梢的夜晚——就是那個晚上她愛上季墉、季墉向她未婚的。「巧巧,我今晚要和晏伶一起去看畫展,因為是最後一天展覽,所以……」他語帶抱歉。
半晌,她沒作答,委屈哽在喉間,她使了全力想為自己的失望找到宣泄出口。「巧巧?」季墉輕喚一聲。
「沒關系,你們去。」咽下委屈,她告訴自己季墉工作那麼辛苦,也該有屬于自己的休閑空間。
「這樣好了,我叫人去買票,晚上我先送你去國父紀念館,我們再去看畫展,等節目紹束後我再去接你。」
「好。」她回答得言不由衷、有氣無力。
「你不高興了?」
「沒有。」她試圖讓自己的不舒服降到最低。
「說謊!」瞬間,他有一股沖動想放棄畫展,陪巧巧去看舞蹈。
「真的,我想如果你要我陪你去看畫展,我一定會無聊地打呵欠,相對地,我若硬拉你去看芭蕾舞劇,說不定你也會在里面呼呼大睡,所以你的安排是最合適的。」她幫彼此都找到台階下。
「巧巧---真是個最體貼、最會替別人著想的好女孩!」季墉情不自禁地在話筒上送出一記響吻。當初的決定果然沒有錯,娶巧巧是一個最明智的決定。
放下電話,巧巧升起-股沖動。她跑到季墉的畫室中抽出一本「西洋藝術史」,隨意翻開一頁開始背誦。
「超現實派受佛洛依德‘夢的解析’的影響,所以畫圖開始接納潛意識,超現實派的特點是——,不合乎邏輯。二,充滿小趣味…——」她背著背著,突然發覺自己淚流滿面。
她這是在做什麼?不管再怎樣努力,她都不可能變成晏伶的,對于她,她是永遠的望塵莫及呀!
她能做的只有乞求萬能的上帝,請它別讓季墉有機會愛上優秀的晏伶。
巧巧倚在國父紀念館的柱子分。芭蕾舞劇結束了,亮晃晃的燈一盞盞熄滅,她心底那股?炫燃を旱母卸尚未盲動中退去?流暢的音樂聲還在她耳邊京繞,巧巧深吸口氣,褪下鞋子果著足,依著劇中的舞步,幾個旋身輕快地在長廊上躍舞。她仿佛變成被小精靈巴可點上輕浮草汁的蓮娜,在藥水的催促下舞出對愛情的沉醉。
梁育誠看呆了,沒料到落幕後,舞台下竟有出真實的仙子之舞正在上演。他不由自主地台起雙掌拍手。
突如其來的聲響讓巧巧停下動作,轉身尋找音源。
「你跳得真好廠梁育誠自陰影中走出,由衷贊賞。
「謝謝」巧巧不設防地朝他走近。
「節目結束了,怎不回家?」
「我先生馬上就來接我了。」她據實以告。
「你結婚了?」一抹失望自他眼底一閃而過。
「對啊!我先生很好哦,他幫我弄了一間舞蹈室,可是我等不及回家就在這里跳起來了。」對于剛才的行為巧巧有些羞赧。
「你是個舞者?」
「不算是吧!我學了好多年卻從未真正表演過。」
「肯不肯加入我們?」
「加入?」巧巧疑惑地看著他。
他遞過一張名片。「這是我的舞蹈社,如果你有意願可以到我那里上課。」「你們缺老師?」
「只要你肯來,我們舞蹈社永遠有缺額。」
「謝謝你。」被肯定的成就讓巧巧欣然。
「可以給我你的電話、住址嗎?」
「可以呀!」巧巧沒多作思考,把季墉怕她迷路、硬要她收在包包的名片拿出來。「賀季墉是我的丈夫,我叫巧巧、輕巧的巧。」
「我先走了,我等你電話。」
’‘好,拜拜!」
飽道再見後,她就遠遠看到季墉的車子駛近;巧巧興奮地朝車子跑去想告訴季塘這個好消息。打開前座車門才發現晏伶已經坐在那里,她點點頭打過招呼,沒多說話就鑽入後車座。
「節目好看嗎?」季墉看著巧巧紅撲撲的臉蛋,忍不住伸手幫她擦去汗水。「非常好看!季墉你好厲害哦,可以拿到最前面的票。」
「那不叫厲害,那叫做你老公有錢。」晏伶對她的無知嗤之以鼻。
踫了一鼻子灰,巧巧閉上嘴巴不再多說話。
‘我真的愛死了梵谷的畫,那種強烈的生命張力、扭曲不安的線條……天哪!棒呆啦!季墉你呢?你偏好怎樣的畫?」說到激動處她摟抱住季墉的右手,靠上他的肩膀。「我喜歡自然主義的作品。那種歌頌自然之美的畫作,會讓人打從心底升起寧靜樣和的感覺。」
「那跟你的性格有很大的沖突耶!一個在商場上叱叱風雲的男人竟然會向往那種平靜樣和的生活意境,好怪!」她皺皺鼻子不以為然。
「不奇怪,那是種彌補心態。」
「哦——」她恍然大悟。「所以你才會娶巧巧,因為她是那種與世無爭的女人,只要你給她益一座溫室,她就可以在你回家時扮演好抱枕的角色。」
季墉笑一笑不量可否。的確,結婚前他曾存過這種想法,但是現在他發覺在他生命中,她不再是抱枕這麼簡單的角色。至于她有多重要?季墉還沒花心思去思考過。直到這一刻,巧巧才明白季墉為什麼要娶她,因為她補足了他心底對寧靜的期待,她不介意晏伶口吻中若有似無的嘲諷,反而滿足于自己能在季墉生命中飾演一個角色。
「你不覺得這種婚姻太無聊、太不刺激,也太缺乏挑戰性?」她鍥而不舍地繼續追著季墉問,總要問出他一絲不滿意。
「你覺得我的工作刺激度不夠、挑戰性不足?」他一挑眉好笑地問。
「假若你的妻子是能助你一臂之力、能與你並駕齊驅的女人,不是更能引發彼此的共鳴?」對于巧巧的存在她視若無睹,她放意將暗示明朗化,就不信季墉听不出她的心意。
‘晏伶,你太沒禮貌了,居然在我老婆面前談論這個話題。」不只季墉听出她的話意,連巧巧也听出來了。
這種問句無疑是強逼對方順她的意思回答。巧巧照做了,但是咽不下的委屈讓她有了反抗。
「我會努力當一個好抱枕--在我被季墉需要的時候。」她好想好想躺在季墉懷中接受他的支持,可是他肩膀上有了另一個尋求支持的女人。
「巧巧你很笨吶,抱枕會髒會舊,哪一天他又有了購買欲時,滿街都是漂亮乾淨的新抱枕,到時你怎麼辦?」晏伶搶著說。
巧巧受傷了,為什麼有人可以把話說得這麼理所當然,完全不去考慮別人的感受,甚至傷了人也是如此理直氣壯?
「晏伶你唯恐天下不亂嗎?」季墉出言制止。
「我是為她好,要她充實自己免得被淘汰……」
「夠了!’他暴喝一聲,頓時車廂內彌沿著尷-的氣息。
車行過了一個又一個的紅綠燈,終于,巧巧開口︰「季墉--如果有那麼一天,我會祝福你,你無論如何都值得更好的女人。」
嗤地一聲,季墉猛然把車子停在馬路旁,他粗暴地打開後車門把巧巧自後車座帶出,緊緊、緊緊地把她抱在胸前,宣誓般地說︰「永遠不會有這樣一天,永遠不!」不知怎地,巧巧的話引起季墉心中一陣恐慌,他莫名地害怕、莫名地焦惶,仿佛那一天就在眼前進行。
「不!人都會改變的,誰也不能預測未來。」這是水水曾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一次她像現在這般冀望水水的話不會成真。
‘’我不會變也不允許你變,懂不?」
這秒,他的霸道讓巧巧好窩心。
墾伶坐在車內,看著車後兩條交疊的身影,她很慢地捶打向座椅。
為什麼、為什麼那個笨女人有權利擁有季墉?兆文在臨死前握住季墉的手要他照顧自己一輩子的啊!他怎可以背信忘義?她拿了碩士學位就立刻趕回台灣,怎知竟趕上這場讓她心碎的婚禮?為什麼幸運之神從不肯眷顧她,讓她的愛情一次又一次地落空?她心中有太多的不平、太多的怨恨。不!上次她的對手是死神,她無能為力搶贏它,但這次她的對手是個空有美貌的愚蠢女人,晏伶就不信這回她仍無法獲得最後勝利!
心想季墉不可能那麼早回來。巧巧穿上芭蕾舞鞋,在圓舞曲的節奏中優雅地舞著。她忘了時間、忘了疲倦,在管弦樂的合奏聲中輕巨地躍起、落下,陶醉在她的舞蹈世界中。在那里面地是自信的女工、是眾人注目的焦點,是驕例榮耀集于一身的主角!季墉看著她眩目的舞姿,不敢相信巧巧竟會跳得這樣好,比起專業的舞者毫不遜色。他驕恣地揚起嘴角,因為這樣的舞姿只專用于他一個觀眾的。
「你回來了?」意識到季墉的存在。巧巧停下動作,對他燦然一笑。
「你跳得真棒!」
「你也這樣覺得嗎?梁先生也是這麼說。」
「梁先生是誰?」她的活帶給他一絲威脅。他從不是善妒的人,但這定律落在巧巧身上就不適用了。
「是一家舞蹈社的老板,他邀我到他那里教小朋友跳舞。」
他皺起眉,眼光變得犀利。「他怎麼知道你舞跳得好?他看過你跳?在哪里?什麼時候、’「那天我在國父紀念館等你來接我,心里想著‘仲夏夜之夢’,一時技癢就月兌去鞋子跳了,當時,我真的不知道旁邊有人。」
骯流浹背的巧巧臉上漾著紅暈,幾絲頭發垂在臉側。那天那個男人看到的也是這樣一副秀色可餐的景象吧!這樣的女人怎不誘人想入非非?「以後想看舞蹈劇就讓晏伶幫你買VCD回來。」
「你不再讓我出門了嗎?你是不是真的像晏伶說的要蓋個溫室把我供起來?」他的確是有這樣的想法,可是被她一語道破,他臉上有著難堪。’‘才幾天你就開姑不滿足于當一個抱枕?」他冷聲地說道。
「我沒這麼說。」她反駁。
‘都是這麼想。」
「我沒有!我只不過想出去工作,發揮自己的專長。」
堡作?才幾天她就不安于室了?季墉震怒!‘你有什麼專長?勾引男人的目光?」傷人話一出口,巧巧為之語塞。向來他都是維護她的,怎會如此傷她?
「你說不介意晏伶的話,事實上你不僅介意,還深深的把她的話烙進心底。」‘我只想配得上你。」她缺乏吵架能力,在他強大火力炮轟下,巧巧連找片擋土牆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只能赤果果地由他攻擊。
「想配得上我的女人何其多,不差你一個,但是我選擇了你,我不明白你老要去跟別人比較到底有什麼意義。」
「我很笨,不能幫你工作、不能幫你打掃房子,幫你做的飯菜你也沒時間吃。我拼了命去背藝術史卻搞不懂它在寫些什麼……我覺得自己是個廢物她不想哭的,不想自己是個廢物外,還是個惹人厭惡的麻煩廢物。可是,她的淚擅作主張,灼熱的液體滾落了下來。
她的淚軟化了他的心,他走向她抱住她顫抖的身子。「你這是自卑嗎廣「我從來就沒自信,整天無所事事讓我更加心虛。」
「你想工作?」
「可以嗎?」她仰起頭,楚楚動人的眼神凝眯著他。
「想做什麼?」他為她拂開額前垂落的發絲。
「我本來以為我只能煮飯、打掃家里,可是梁先生說我可以教舞,我想試一試。」「好!但是我不要你到他的舞蹈社工作,我會找人在這附近找個合適的地點幫你開一間舞蹈教室。」他不及詢她的意見,直接決定。
「這樣要花好多好多錢。」她遲疑了。
「你忘了你老公別的不多,就是錢最多?這段時間你先找教材,設計課程內容,等舞蹈教室開始招生後就有得你忙了。’他縱容地說。
「好!」她拼命點頭,稚氣地用手背拭去頰邊淚水。
「至于……晏伶。」
「你不用再跟我說了,我明白自己善護、小心眼。沒知識又笨,其實她是個好女孩,你們只是兄妹之情……」她欲蘆彌彰地急急辯駁。
他捂住她忙碌的小口。「听我說個故事。」
巧巧點點頭。
他把她帶到陽台上,坐進搖籃里,仰望著場天星辰。‘「以前我和兆文常常像這樣坐在頂樓看星星,和浩瀚的宇宙一比我們所受的壓力、挫折就顯得做不足道。」」你們是很要好的朋友?」
「剛剛搬到台北我就和兆文認識了,我們不僅是同班同學也是鄰居,就這樣我們一路由國小、國中、高中到出國留學都是同一所學校。晏伶是兆文的女朋友,我和她因兆文而相識相熟,我待她就像自己的親妹妹一樣。畢業前夕兆文發現自己居然得了血癌,最後那段日于是我和曼伶輪流在他病榻前陪他走完的。去世前他把晏伶交付給我,要我照顧她。畢業後我回國進入展華工作,但只要一有機會我就會到英國看她,對于她我不僅僅是關心,更有一份責任,除非她找到理想的另一半,否則我會一直照顧她。」
「我懂了,是我不好。」
「別把她當成假想敵,她永遠都不會是你的敵人,我希望你能把她當成自己的家人,將來這里就是她的娘家,要一輩子幫她出頭的地方。」
「我會努力。」
「你要克服的是自己的自卑,相信自己是最好最強的,這樣就不會隨時擔心有人會越虛而入了。」
’‘嗯!我知道。」
「一個沒有自信的女人會讓自己很不快樂,我希望你能恢復以前那種樣子,不要鑽牛角尖,好不好?」
她鄭重地點頭。
季墉忽略了一點,以前的巧巧雖然自卑個很快樂,為什麼她現在不一樣了呢?因為她有了在乎的人、在乎的事,她開始想為自己的「權利」爭取。
不管如何,這場小小的爭執在他們的溝通下,不愉快全都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