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兩只手的手指算算,畢業至今,已經十一年了。
蕭元培站在「南陵高中」校門口,望著當初嶄新如今已經顯出些許歲月痕跡的教室大樓,那種既懷念又悵然的心情,像個多愁的初戀少女。
沿著灰色洗石子圍牆走過停放教職員汽機車的停車棚,他尷尬一笑;這里,他不曉得刮花多少輛車子,不曉得讓多少老師對著扁掉漏氣的輪胎吹胡子瞪眼。回想從前,他真的很幼稚,雖然現在也沒長進多少就是。
一間間教室,一條條長廊、一個個轉角都是回憶,在這里短短兩年的時間,難以預料地改變了他日後數十年的人生。
他一步一步登上通往校長室的階梯,每一步都像陷在時間的河流中難以自拔。
來到校長室門口,他莫名地局促起來,門開啟著,一下子便見著褚校長低頭辦公的身影,那糾結復雜的情感立刻翻騰了起來。
如果說他不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頑劣猴子,如果說他一定得有一位父親,那麼褚校長便是他心中認定唯一的一位——雖然,這麼惡心加娘炮的話他從來沒對褚校長說過,只在考上大學隔年的父親節寄了張匿名卡片,光是這件事他不知道在心里別扭了多久。
叩!叩!
他敲敲門板。
褚校長抬起頭,看見是他,笑了,帶著寫滿驕傲的神情凝視他。
他倆內心都很激動,但蕭元培的表現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不若褚校長真情流露,開心地眼眶泛光。
「記得要敲門,不錯,懂事多了。」褚校長站起來,邁開依舊健朗的步伐迎向他,給他一個緊緊實實的擁抱。
蕭元培垂著手,像個扭捏不直率的女人,咧嘴翻白眼。
「意思一下就夠了啦,我對老頭子完全沒興趣啊!」
褚校長笑著放開他,拍拍他結實的手臂,捏捏他寬闊的肩膀,上上下下、下下上上地來回端詳。
「我說這位客人,看這麼久,東捏西捏,你到底是要買幾斤豬肉?」蕭元培以搞笑掩飾太過感性的情緒。
「哈哈——」褚校長環上他的肩,帶他進辦公室。「坐,我泡壺茶。」
「別忙,我沒打算坐很久,待會兒先到現場看看,丈量完就走了。等設計圖畫好你看過沒問題,我再找人來處理前置作業。」
「晚上一起吃飯。」褚校長完全信賴蕭元培的工作能力,只是想好好看看他,好好聊聊他這些年的奮斗過程。
「師母下廚?」他心動了,口水直流。
「當然,知道你今天要來,一早就上菜市場買菜了。」
「這麼好康的事,當然好……」不行了,再坐下去,他真會被這個老頭子弄哭。「走吧,我們先去看現場,告訴我你的規劃。」
蕭元培連忙起身,走出校長室。
處理完正事,約好晚飯時間,蕭元培趕走像有一卡車的問題想問他的褚校長,一個人在校園里逛著,回憶著。
到福利社買一個當年一天中午要嗑掉兩個的難吃死了的便當,打開餐盒,摻進了記憶做調味,雖然還是那麼難吃,他竟破天荒地吃到連最後一粒米飯也沒漏掉。
走過保健室,里頭那個哩叭嗦的保健阿姨換人了,她老是恐嚇他,再打架,她就讓他的血流干,不幫他包扎;不過嘴上念著,手里的繃帶卻愈捆愈多圈。
啊……圖書館!
遠遠瞧見「圖書館」的老舊木牌,蕭元培快步走去。
原本不可能再升學的他,因褚校長而啟發了他對園藝的興趣,高三下學期,他幾乎翻遍了圖書館里植物相關的書籍,臨時抱佛腳猛K歷史考題,居然讓他給蒙到一所大學。
輕輕推開玻璃門,迎面撲來的是熟悉的書香氣息,陳舊的,樸質的;在這里,時間仿佛是靜止的,連空氣也仿佛還存留著當年的味道。
他從第一排書架開始繞,像個無聊透項的孩子用手指劃過一本本書背,轉個彎,繞到第二排,差點和迎面走來的圖書館職員撞個正著。
「啊——」圖書館職員沒听見開門聲,眼前突然出現個高大身影,嚇得她手中抱著的書散落一地,愛書的她連忙蹲身整理。
「抱歉……嚇到你了。」蕭元培也彎身幫忙。
「啊——」短短五秒鐘,出現第二次尖叫聲,蕭元培側開臉,想不透女人怎麼這麼愛尖叫,是卡到陰嗎?
「你、你怎麼會在這里?」
听見這句奇怪的問話還有那怪熟悉的聲音,他轉頭看去,一看,也定住了。
乍見倪安蘿在他高中母校圖書館里出現,蕭元培確實很意外,不過即使是意外,他的反應最大也不過是眉毛上揚了幾厘米,依舊氣定神閑。
他拾起地上的書本,交到她手中,瞧她快把眼珠瞪出來的好笑表情。
「想你,所以來了。」他慢條斯理地勾起唇角,促狹說道。
「呃……」倪安蘿倏地紅了臉,低下頭,一陣心悸。
這半個月來,他的臉時常無預警地浮現眼前,所有對他的感覺都在以為不可能再見到他之後逐漸發酵,然後一腳踩進便深陷泥淖。
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每一個眼神一遍遍重復播放,他不是她熟悉的世界里那種憨厚老實、簡單易懂的男人;他令她迷惘、令她暈眩,她甚至懷疑是自己為他添加了太多神秘色彩,因而誘惑了平凡無奇的她卷入奇幻漩渦里。
憊有那夜……她未曾經歷過的驚心動魄。
他在耳邊低啞的嗓音,他親吻她脖子時輕吐的氣息,他壓向她的強健體魄和低頭凝視她,攝人心魂的深邃黑眸……每當她回想起那一幕,身體總會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她苦惱自己到底怎麼了,為什麼總是想起他,惦記著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男子。
所以,當他乍現眼前,她的心差點從嘴里蹦出來,尤其他又用那邪氣的表情吐出暖昧的字眼,更教她心亂如麻,手足無措。
「你在這里工作?」他見她嚇到連身體都僵硬了,好心幫她把書歸回架上。
「對……」她將他胡亂塞進書縫里的書抽出來,擺到正確位置。
「我高三下學期,幾乎都泡在這里。」他也不管位置對不對,繼續幫倒忙,反正她會再整理一次,他只是沒事找事做罷了。
「你以前是這里的學生?」她驚訝問道。
「沒錯,而且是超級問題學生。」他擺出凶神惡煞的表情。
她仰望著他,一剎那間,像參與了他的叛逆青春,莫名地感到喜悅。
「你跟我來。」他忽然拉起她的手,走到末排窗邊。
「呃……」她盯著他厚實的粗獷大手,心頭小鹿亂撞。
「你看——」他指向窗外操場邊。「那一整排的菩提樹都是我種的。」
「是嗎?」她天天經過它們,天天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偷得炙熱高溫下的短暫清涼。
「埋一顆種子抵一支大過。沒有它們,我不知道被退學幾次了。」他大笑。「你不知道褚校長多狡猾,說輕松點是埋一顆種子,結果還得澆水、除草、除蟲,小心翼翼照顧,萬一它們枯死了,我也要跟著倒大楣。」
「前人種樹後人乘涼,原來有個超級問題學生也不錯。」她難得頑皮地應道。
他低頭看她,陽光點點灑落,映在她晶瑩剔透的肌膚上,像跳著舞的光精靈,好美。
「我書還沒歸完……」她的心髒承受不了他如此近距離的直視,縮回身子,躲進工作中。
「你忙,我隨便看看。」他移開視線,心中暗吃一驚,剛才,他差點想低頭嘗她一口。
這個女人看來純淨無害,但對色心一起便如野獸般的男人而言,是美味可口的小搬羊啊……
倪安蘿工作得心不在焉,幾次拿不穩手中的書,一直敏感地以為他在看她,一雙腿抖得舉步維艱。
事實上蕭元培只是望著她的方向,沉浸在一件百思不解的事情上——
最近他是不是太偏重美食而忽略了美色,導致營養不均衡,不然怎會變得如此「饑渴」?
☆☆☆☆☆☆
「南陵高中」球場邊的屋舍拆除工程開始了。
蕭元培已先將屋主生前珍愛的植栽移植至他的溫室,因為一段時間缺乏照顧,雜草叢生分去養分,不少珍貴品種以及嬌貴的觀賞花卉岌岌可危。
整個月,他幾乎都待在溫室里搶救這些植物,日夜幾回巡視、搬移位置調整日照時間,耐心的程度就如母親照顧初生兒一般。
舉凡剪枝修葉、施肥灌溉、綁縛支架、扦插、壓條全都由他親自處理,平日在溫室里照顧他那些奇花異草的員工不禁感到納悶,但他只是淡淡一句「我欠它們的」便敷衍過去。
屋舍拆除後,接著要布置水電與防水排水系統,蕭元培天天到場必注,即使有他配合多年,十分信賴的監工在,他仍舊盯緊每項細節。
他的專業與專注,全都進了躲在圖書館里,倚窗眺望的倪安蘿眼中。
烈日下,他只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但曬得金黃的膚色和緊實強健的體格,卻將那平常不過的衣物繃得服貼性感。
倪安蘿不知道「性感」適不適合用在男人身上,但每當他走入視線範圍,她就是無法移開目光,定定地黏在窗前,猶如變態的偷窺狂,貪戀地捕捉他的一舉一動。
她真的變了,變得連自己也不認識自己;像是沉睡已久的感官頃刻間蘇醒過來,敏感到只須腦袋里冒出了一點點逾越他們之間熟悉程度的幻想時,她的下月復便會不自覺地發出細微,如轆轤轉動的咕嚕聲,然後,渾身像著了火,發燙起來。
為此,她感到十分羞愧,卻仍舊盼著他再踏進圖書館,盼著再見他一面,但他仿佛忘了她這個人似的,一個多月過去,就連視線也不曾投向她所處的這棟校舍。
下課鐘聲響起,將像做什麼虧心事的倪安蘿嚇得汗毛直豎起來。
她低頭快步走回電腦桌旁,安定心神。
敗快,學生陸續進到圖書館——詢書、借書、還書,班級的學藝股長出借視听教材;幾個和她較熟識的教師經過,彎進來和她聊幾句,順便問問上一批采買的書籍進來了沒。
短短十分鐘,人聲雜沓,直到鐘聲再次響起,一切又回歸于平靜。
她整理歸還的書籍,檢查內頁有沒有折損,擦拭干淨後,分類歸至架上,同時將翻過沒有擺好的書推入擺齊。
除了新學期整理分發教材、期中、期末考的試卷影印、驗收新進書以及偶爾外頭的廠商來訪外,她一天的工作內容便是如此——瞬間忙得不可開交,下一刻又靜得只剩自己的呼吸聲。
幸好,有滿滿幾座書櫃的書陪伴她。
☆☆☆☆☆☆
中午,倪安蘿到教師室的冰箱取出便當微波。便當里裝的是昨天晚餐的剩菜剩飯,她節儉惜物,總舍不得倒掉一米一葉。
端出熱好的便當回到圖書館,听著廣播喇叭傳送出來的輕音樂,端坐,專心吃飯。
「嗨,白天清純女教師,夜晚熱情小野貓,好久不見!」
蕭元培無預警來到圖書館,突然出聲,嚇得倪安蘿口中才剛嚼完的馬鈴薯差點噴出來。
她連忙找出手帕,掩嘴將菜吞下。
他剛剛叫她什麼?
「在吃飯啦?」
「嗯……」她將便當盒蓋蓋上。
「我看看吃什麼。」他一坐在桌面上,掀起她的便當盒蓋,拈了塊炖肉往嘴里塞。
「啊……」她張口欲言卻來不及阻止,怎麼好意思讓他吃剩菜。
「不錯啊,入口即化,自己煮的?」他意猶未盡,又挑了塊馬鈴薯試試,吃完一臉贊賞,還吮指回味。
「嗯……只是隔夜菜,昨天的晚餐……」
「剩菜還能這麼好吃,不錯、不錯,賢妻良母喔,保證能把未來的老公拴緊緊的!」
「哪是……」他的無心之語誤中她要害,她尷尬地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明天也幫我準備個便當。」
「咦?」
「福利社的東西難吃,附近也沒什麼像樣的餐廳,外面叫的便當肉油菜又沒味道,再吃,我真的要作惡夢了。」
他一時心血來潮,想找她出去繞繞看有沒有什麼能吃的,沒想到她還有一雙巧手,那就「順便」吧,每天榨腦汁猶豫中午要吃什麼,實在太浪費生命了。
「你要吃我做的便當?」她既錯愕又驚喜。
「很麻煩嗎?」他轉念一想,的確有點怪怪的,怎麼會叫她幫他準備便當,她又不是他的老媽子。
「不會,一點都不麻煩。」她漾開笑容,欣然答應。
「這麼開心,對我有意思啊?」他的嘴真是有夠壞的,動不動就想逗她一下。
「才不是……」她矢口否認,但耳根卻紅了。
蕭元培瞅她一眼,白天才發現她真的動不動就臉紅,稍微黃一點、暖味一點的話題她臉紅,就連胡扯搞笑一番她也能笑到臉紅。
像她這種害羞的個性,怎麼可能化濃妝,穿迷你裙,一個人泡夜店?
「喂,之前你為什麼一個人去PUB,被朋友放鴿子?」他好奇地問。
「不是……只有我自己一個人,沒有約別人。」
「去吊凱子?」他知道不是,故意這麼說,讓她明白這就是男人的觀感。
「不是,真的不是……」原來,不只安雅,連他也誤會了。「我只是……」
「只是什麼?」
倪安蘿在他的直視下早已頭昏腦脹了,根本編不出更好的理由,只好老實托出,說明她遭逢情傷,又發覺自己實在平凡至極,毫無魅力,于是想嘗試做些沒做過的事,再加上看見未婚夫身旁的新女友艷光四射,深受刺激,才會來個「大變身」。
「噗——」听完,他大笑,笑到停不下來,邊笑邊喘著說︰「我的天啊,這麼蠢的計劃你也想得出來,我算服了你。」
倪安蘿沒警告他听完不準笑,因為她猜想他肯定控制不了。
他給人的感覺就是那種「閱人無數」,對感情漫不經心,提得起也放得下的人,根本無法理解失戀的人的痛苦。
「……不過,多見識見識外面的世界也好。」他還在笑。「看清楚男人骨子里、腦子里裝的其實都一樣,這個沒了就再補一個,反正也差不多,沒什麼值得傷心的。」
倪安蘿沒有附和,她不懂男人,但至少他就跟她認識的異性很不同。
「你未婚夫長什麼德行,有沒有照片拿來我瞧瞧。」他突然想知道她喜歡的男人會是什麼樣子。
「有……」她打開抽屜,從記事本末頁的夾層里抽出一張照片,遞給他。
「……」蕭元培接過照片一看,愣了足足有三秒鐘。「有沒有搞錯,你說這個樣子能交到一個艷光四射的新女友?」
他看著倪安蘿,難以置信,一個清清秀秀,漂漂亮亮,個性又溫婉單純的女人,肯定不會沒人追,為什麼會想嫁給這個體重起碼超過一百公斤的「神豬」?
「那是我們五年前剛交往時在阿里山拍的,他後來瘦很多,我同事也都說他很不一樣……」即使已經分手,即使受了傷害,她還是忍不住為許俊彥說話。
這五年來,她自己進修營養學,每天為許俊彥準備健康低脂營養均衡的三餐,假日陪他爬山運動,循序漸進地改善他的體質,重拾自信。
然而,他卻說就是因為以前沒自信,所以才追她……
所以,追根究柢,是她親手將未婚夫拱手讓人的嗎?
「你傻的喔!應該大變身的是他,怎麼會是你?別再跟我說什麼艷光四射的美女,從你未婚夫的長相來看……你所謂‘美女’的標準已經很難讓我信服。」
「我說真的,他女朋友真的很美,身材高,長得漂亮又有自信,他們站在一起,看起來真的很合適,我可以理解為什麼俊彥會選擇她……」
蕭元培暗暗嘆息,這個女人怎麼這樣傻,她自己身材不高嗎?長得不漂亮嗎?差就差在她不知道自己美在哪里、好在哪里,根本沒有自信。
她到現在還在替那只「神豬」說話,居然還夸贊起自己的情敵,天底下還有沒有比她更呆的女人?
倪安蘿見他還是一臉不信,自己又無法提出有力證據,只好默默取必照片,收進記事本內頁。
「還收著做什麼,這種髒東西早該扔了吧!」她的死心眼,不知怎的令他冒出無名火。
全台灣的男人都死光了是不是,值得她對分手的未婚夫如此念念不忘?
就算她說的都是事實,五年前她沒嫌棄那只豬,還瞎到打算嫁給他;五年後,那只豬變瘦了卻反過來拋棄她……馬的,現在是什麼狀況?
他莫名地惱怒,氣到站起來,走到書架,胡亂抽出一本書亂翻消氣。
必他屁事,他到底生哪一國的氣?
倪安蘿不明白蕭元培為什麼突然跑去看書,以為這個話題結束了,接下來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又不能吃飯,一時間,沒事好做,只能看他在做什麼。
蕭元培的氣很快轉移了,因為他正巧翻到一本以前翻過好幾遍的《居家陽台造景入門》,那時他為這本書入迷,想不到幾個簡單的技巧就能讓看出去的世界變得這麼美;現在再次翻看當然不過爾爾,不過,這也算是他的啟蒙書,讓他更堅信自己未來要走的路。
他翻到最後一頁,取出書卡,笑了,轉頭對倪安蘿說︰「你這里生意不大好喔,好像沒什麼學生借書,要想點辦法,比如說穿辣一點,像啤酒促銷女郎那樣。」
「是因為快要期中考了……」她尷尬地解釋。的確,現在學生的課業壓力如此沉重,除了一些對文學特別感興趣的學生會來借書外,圖書館是愈來愈清閑了。
「這本書,十一年來都沒人借過。」他拿著書走向她。「你看,所有登記借書的名字,都是我的。」
她看著書卡上的借書人,五個,全都寫著「蕭元培」。
懊微妙的感覺——十一年前他是這里的學生,十一年後他們在這里相遇,此刻她從他手中接過一張穿越了十一年時空的書卡,這當中,再也沒有人踫過它……
薄薄的一張紙片,將原本毫無關系的兩人瞬間拉近了距離,開始有了交集。
倪安蘿思及此無端地感動了,蕭元培也好似感應到這層微妙的牽系,胸口怦然一動,失神地凝視著她。
她的眼楮好清澈,好純淨,像一潭翠綠的湖水,望著望著便靜下了心,想倚在湖邊樹下,舒舒服服地打個盹。
她的唇看起來好軟,水女敕水女敕的,也許輕輕一含,真能嘗到甘美的水果香味……
「我臉上有什麼嗎?」倪安蘿被他瞧得臊紅了臉,用手撫撫臉。
蕭元培倏地回過神來,輕咳一聲,伸手去撥她的臉頰。「有啊,黏了顆大鼻屎。」
她臉頰的皮膚,跟嬰兒一樣細軟。
「亂說,怎麼可能。」她窘迫地叫道,卻又不確定地用力擦拭,用力到他都覺得心疼了。
「怎麼不可能,是人都有鼻屎的。」他看著她的反應,好可愛,好笨……這麼好騙。
「還有嗎?」她仰臉要他檢查。
「我剛才已經幫你弄掉了,黏在這支桌腳。」
「你一定是騙我的。」
蕭元培笑著將書卡放回書中,歸到架上。
「等等你再自己檢查桌腳,我走了,午休結束就要開工了。」
「嗯……」听到他要走,她突然覺得很失落。
「對了!」他走到門口,想起什麼。「明天的便當不要放豬肉。」
「你不吃豬肉嗎?」
「我吃,但是剛剛看了你未婚夫的照片,不知道為什麼,短時間里不想吃了。」說完,他打開門,翩然離去。
「呃……」她愕然,呆愣。
這人說話真的好缺德……
不過,為什麼他的一句毒舌卻比這些日子以來所有家人、朋友安慰她的話更立竿見影。
她好像……真的想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