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烏來,是滿滿的金黃色。
天是黃的,水足黃的,樹是黃的,整問木制的別墅大屋也被暈得昏黃。
李莫雅坐在屋外廊間的木制扶欄上,目光遠遠地落在遠處的山和山腳下的溪流上,這是這幾天以來腦袋第一次有空閑的時候。
要不是抽屜里躺著一份結婚證書、要不是她已經在兩天前搬進聶風位在烏來的家、要不是這兩天醒過來就忙得像條狗一樣,替這個男人洗衣、煮飯、整理家務,還得把自己搬來的物品全部歸位,她一定不敢相信自己已經在三天前成了聶太太。
她的婚禮簡單、低調到不行,深山里的小小教堂,連開車的司機都找了好久才找得到。
爸爸雖然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還是在特別看護的扶持之下,坐著輪椅抱病來參加她的婚禮。聶家則是全員到齊,只除了離家出走多年的大哥聶焰沒到,二哥聶宣把嫂子也帶來了,而充當他們結婚證人的兩位,其一是二哥聶宣的特肋紀善遠先生,其二是聶家的專屬律師,除此之外一個外人也沒有。
她穿著白色禮服,捧著鮮花,由父親李庭彬親自牽交到聶風的手上,父親熱淚盈眶,懇求似地要聶風對她好一點,聶風短短地說了一句「我會的」,當場震動了她的心弦,害她莫名其妙流了淚。
明知一切只不過是為了讓父親安心離開人世的儀式罷了,可是在那一剎那間,她卻真的有了嫁人的感覺,好像自己這輩子就要跟聶風這男人牽扯個沒完沒了,真的要把自己未來到幸福交到這男人手上了。
一陣風突然吹進了幾片落葉,飄啊飄的就蕩在門外木制的廊間。李莫雅伸手去接,卻只抓到一手的空氣。
「笨蛋!」屋里拿著手機正在講電話的聶風見了,忍不住輕罵出聲。
「你在罵誰笨蛋?」電話的另一頭,傳來他經紀人藍悅的犀利嗓音。
「沒有,不是罵你就對了。」透過窗子,聶風又看見那小女生的雙手再一次撲空,這一次她想抓的不是葉子,而是蝴蝶。
真好笑,果然是在農莊長大的小阿,從沒看她在忙梳頭、化妝或敷臉等女人的愛美玩意兒,反而像小阿子一樣,依然喜歡追著蝴蝶跑。改天干脆帶她去喂羊吃草好了,她應該會很開心。
想著,他扯唇輕笑,敏感的藍悅透過話筒依稀也听見了他的笑聲。
「你屋里有人?」是誰可以讓聶風這個不愛笑的男人笑?他連對她都不太愛笑的。
「嗯,對。」這一回,他看到那小女生干脆拍拍跳下欄桿,追著一只小鳥跑,一邊跑還一邊喊著「站住、站住」的,天啊,真的太好笑了!聶風再次忍不住地輕笑出聲,渾然忘了話筒另一端的人。
「聶風?聶風!」藍悅叫了兩聲,才听到對方的回應。
「我還在,你說。」聶風有些心不在焉地听著。
扒,真想把她那個傻樣子拍下來,再拿來取笑她一番。
「是誰在你屋里?」
「就……我新請來的助理。對了,明天你就會見到了,她叫李莫雅,一個十九歲的女生,以後她就是我的私人助理。」聶風替自己倒了一杯水,邊喝邊在窗邊坐下來,繼續看李莫雅在耍什麼寶。
「新請的助理?」藍悅的心一震,不覺地揚高了音調。「聶風,我是你的經紀人耶!我怎麼不知道你要請助理?你不是很討厭有女人跟前跟後的,一天到晚把眼楮放在你身上嗎?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沒幫你找私人助理,而是找了一組人馬二十四小時待命,配合你所有的時間啊!你如果真的需要找助理,也應該透過我——」
「她是個例外,藍悅,她的薪水我來付,跟公司無關。她是我父親朋友的女兒,我已經答應對方會照顧她。」已婚一事,他沒打算要告知任何人,包括藍悅,所以婚禮才會如此的低調,畢竟這不僅僅牽涉到合約問題,還牽涉到更復雜的、關于他未來的星途問題,因此絕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知道,這件事如果曝了光,後果難料。
「要找工作我可以幫她找!」
「不需要,因為我覺得她挺好用的。」也很好玩。
「……聶風,你是故意的?」
「為什麼?」
「因為我說我要結婚了,所以你在生氣,是嗎?故意跟我唱反調,刻意找一個女人在你身邊——」
聶風沉了眼,打斷了藍悅的話。「我沒有在生氣。我為什麼要生氣?你跟我從頭到尾都不是那種關系,我生哪門子的氣?」
「風……」
「我要掛電話了。對了,這段時間我要專心準備我的個人演唱會,所有的廣告戲約全給我推掉,我只拍新歌的兩支MV。」
必于聶風的難搞,她不是第一天才知道,這個男人不僅極重隱私,更重生活品質,不軋戲、不隨便接廣告、不隨便上綜藝節目的通告,平時要找他一定要透過她這個經紀人,手機電話也都只有她這個經紀人和他的家人知悉。
卑雖如此,只要他答應接拍的戲及通告,無論如何他都會全力以赴、毫無怨言,也會以最專業的表現來呈現,因此圈內人雖然都說他大牌又難搞,卻很難對他的表現有所挑剔與指責,了解他的人甚至還會十分佩服他對演藝歌唱事業的用心及毅力。
聶風之所以可以紅遍國際,絕對不僅僅只靠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孔和性感健美的好身材,令人深受吸引的其實是他迷人溫潤的嗓音,和他一入戲便渾然天成的演技。這一點,她這個經紀人可是比任何人都清楚透徹。
「知道了。關于MV里幾場騎馬在雨中奔馳的戲,我已經跟導演溝通過了,會用替身,所以你不必——」
「我不用替身。」
「你又不會騎馬!」
「我可以學,難不倒我的。」
「可是你的演唱會——」
「放心,不會有問題。」
「騎馬很危險,如果一個不小心摔下來、受了傷,你的演唱會就完了,這樣也沒關系嗎?」
「我不會讓自己受傷的。」
藍悅嘆了一口氣。「我們明天再談,我掛了。」
「嗯。」聶風掛了電話,抬眸,竟見那個在外頭玩的李莫雅不知何時已經進屋來。「偷听人家講電話很沒禮貌,你不知道嗎?」
李莫雅有點不自在地扯扯衣擺。「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問你晚上想吃什麼?牛肉拌飯?意大利面?還是肉絲炒飯?」
「你想餓死我啊?至少煮個三菜一湯吧?這就是你說要為我做牛做馬的誠意?」聶風挑剔著,不想告訴她,他這個人其實隨便吃吃就很滿足了,什麼山珍海味進了他嘴里根本就沒什麼太大的不同。
「當然不是,是冰箱里沒什麼菜了,所以今晚我們就將就一點……」
「我不要!」
「嗄?可是真的沒菜了啊……」好為難喔!
聶風睨著她,再看了一眼牆上的鐘,短針剛好指到七。
「走吧。」他起身拿起車鑰匙,又丟了一頂安全帽給她。
「你要載我去買菜啊?」李莫雅把安全帽給戴上,低頭弄半天卻搞不定帽子的扣帶。
「你真的很笨,沒一樣事可以做得好的!」嘴里罵,卻還是伸手替她扣好。
「謝謝。」她對他甜甜一笑。
他不自在地別開眼,冷著一張臉不理她,高大帥氣又俊美的身子率先走出屋子,往他心愛的紅色摩托車走去,長腿往上一跨便上了車。她連忙跟上,卻不知該怎麼爬上這部又斜又翹的摩托車,因為她的腿太短,不可能像他那樣長腿一跨就坐上去,可若要借助踏板,就一定得抓住他的腰當使力點……
他會允許她踫他的身體嗎?
憊有,那個椅子後座那麼斜,她等會兒要怎麼坐?不抱住他的腰,她怕會摔下車,可抱住他的腰……那她的身子不全貼上他的背了?!
她的胸貼著他那寬大好看又精壯的背……一股遐想轟地讓李莫雅紅了臉,她突然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還愣在那里干什麼?上車啊!」他不耐地挑眉。
「那個……我不知道該怎麼上去……」
聞言,聶風瞪著她。「你沒手沒腳啊?就算你腿短,那用爬的會不會?還是你想讓我抱你上車?」
抱……抱她上車?
「不用!」她驚恐地瞪大眼,想也不想地便道。
當然不用。與其讓他抱,她就算爬上去會跌下來,也寧可自己爬。開什麼玩笑,被這樣美得無法無天的男人抱過一次,她大概會神志不清好幾天吧?所以……絕對不可以!
想著,李莫雅再也顧不得什麼踫腰踫背的忌諱了,一手摟住他的腰,使力讓自己很不淑女地爬上去坐好,然後像怕得傳染病似地趕緊放開手。
「抱好!」他咬牙進話。沒踫過像她這樣的女人!他身旁那些女明星,哪一個看見他不是努力死命地想辦法貼過來?偏偏這個李莫雅卻怕踫他怕得要死!
「我抓後面的這根桿子就可以了。」雖然這樣拉著後面的坐姿鐵定不舒服也不太安全,但……隱之就是這陵了。
「我叫你抱好,否則你就給我下車!」他吼著。
這輛心愛的摩托車還沒載過女人哩,應該說,他這輛摩托車從沒載過任何人,肯載她,是她天大的榮幸,這家伙到底懂不懂啊?
「……知道了。」掙扎半晌後,李莫雅終是用手圈住他的腰。
車子咻地一聲飛出去,嚇得她不得不摟緊,整個人貼在他寬大溫熱的背上。
背上,那柔軟飽滿的觸感讓聶風的身子驀地一僵。
懊死的!他低咒了一句。
他怎麼沒想到這台摩托車載一個女人時會產生這樣讓人心猿意馬的效果?她柔軟的胸部密密地貼在他背上,車子的每一個晃動都讓他更清楚地感受到它們的存在……
深呼吸,再深呼吸……
聶風努力地將注意力放在疾馳風里的快感愜意中,卻還是無法不去察覺緊扣在他腰間的那雙手,還有這個小女生緊貼在他背上的、柔軟飽滿的胸……
想不到呵,這個矮久、瓜竟然真的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女人。
他之前會不會太小看了她一點?讓這樣一個真正的女人住在他家,他真的可以保證自己下會對她伸出魔爪嗎?離婚時可以將她完璧歸趙嗎?在這之前,他是半點也不會懷疑自己可以做到這一點,畢竟他娶她,是跟某人賭氣的成分居多,同情她的成分居次,喜歡她的成分……應該是沒有。可是,這卻不代表他不會對這女人產生任何的。
他是貨真價實的大男人耶,雖說貌比潘安有余,可骨子里還是野生動物啊!
李莫雅根本不知道坐在她前面的這個男人會因為她抱著他的這個動作而胡思亂想,她只知道車速越來越快,讓她只能越抓越緊,嚇得淚都快掉下來了。
「你……可不可以騎慢一點?」
「不要!」他得趕快把她載到目的地去,免得她把他搞到抓狂。
「可是我好害怕……聶風……我求你好不?你慢一點,我快要吐了……」老爸從來不騎快車,她也沒被其它的男人載過,真沒想到這個看似優雅貴氣的聶風,騎起車來竟然是用飆的……李莫雅的臉色蒼白似雪,全身緊繃得難受。
什麼?要吐?開什麼玩笑啊!
聶風美麗無儔的臉大驚失色,忙不迭地把車速給緩下,慢到大概只有時速三十五,一邊騎著車還一邊回頭朝她警告。「你要是真吐出來你就完了!我不會饒過你的,听見沒有?」
「听……見了。」可是,她的胃還是很不舒服。李莫雅用一只手捂住肚子,感覺胃在里頭翻攪。
「听見了就好,你如果敢吐在我身上,我一定會把你趕出去,永遠不讓你坐我的車,還有——」
嘔……
聶風听見了嘔吐聲,然後,感覺到背上傳來一股惡臭及一片濕意……
懊,很好,真是太好了!
這個女人竟然吐在他背上?她竟敢無視于他的警告,吐在他背上?!
聶風磨著牙、沉下臉,倏地煞車,把車停在路邊。
「下車!」
李莫雅乖乖地爬下車,面帶愧疚的像個小媳婦一樣地站在路邊。她吐了他一背,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胸前一片濕臭,慘不忍睹。
她頭低低的,他瞧不清楚她的臉,本來想把她臭罵一頓的,回過頭來看見她這個模樣又偏偏狠不下心來罵,真是氣呵,氣得牙癢癢的想揍人,偏又不能揍。
「你給我自己走回家!」罵不下去又揍不得,他轉身走人可以吧?不這樣做,簡直難消他心頭之氣呵!
卑落,聶風把車掉頭,咻地一聲往家里的方向飛馳而去。
四周,突然變得無聲無息。李莫雅環抱住雙臂,默默地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幸好今晚的月亮夠亮,不遠處還有一盞街燈,要不然,天地烏黑、萬物俱寂,不就跟地獄差不了多少了?搞不好還會突然冒出什麼妖魔鬼怪來……
其實,她是鄉下長大的孩子,照例說腦子應該很大,不過……這里是深山,又不是她從小長大的農莊。她人生地不熟的,難免會害怕啊!越想越怕,再加上衣服濕透又一身的臭,因此越往前走,她就越覺得委屈。
李莫雅吸吸鼻子,忍住一直冒出眼眶的淚意。不要哭、不準哭,沒什麼好哭的!連爸爸生了這麼重的病,她都還可以保持微笑,樂觀過日子,現在只不過是走點山路而已,有什麼好哭的?
她的眼淚可是很珍貴的。
不要哭、不準哭,不可以這樣輕易地浪費眼淚。
加油!再往前走一會兒就到了。
李莫雅邊走邊為自己打氣,眼楮不敢四處亂瞄,就只是專心地往前走。突然,一陣刺耳的煞車聲傳來,緊接著,一輛銀灰色的轎車停在她面前,車窗里探出一張清秀斯文的男人臉龐。
「小姐,你要上哪兒去,要不要載你一程?」男人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朝她親切地一笑。
李莫雅看著他,搖搖頭,雖然這個男人看起來無害而且親切,可是也不表示對方就一定是個好人。
「我一身臭,還是不要弄髒你的車,謝謝你的好意,我再走一會兒就到了。」她微笑地婉拒。
「你一定怕我是壞人吧?也對,深山里,一輛陌生的車突然好心地停下來,要是我也不敢上車。那就請慢走,小心一點,我走了。」男人朝她揮揮手,搖上車窗,跑車「咻」地一聲開定了。
此刻,她有點後侮了,因為對方真的是好心,可是她沒勇氣上人家的車,活該繼續努力定。才舉步,一盞車燈朝她迎面照過來,閃啊閃地,讓她一時睜不開眼,忙伸手去擋那片光,看向來人——
是去而復返的聶風。
他高高在上地跨坐在摩托車上,一雙深不見底的黑潭直勾勾地瞅著她的臉。
她,竟然沒有哭?連一滴淚也沒在她臉上瞧見。
她就這麼認命地听他的話,打算一個人沿著這條山路走回家?她沒瞧見前方一個遠處再拐個彎就有商店了嗎?聰明的人都應該選擇往商店的方向走,借個電話,打給誰告狀或求助都可以,不是嗎?但她卻呆呆地听話走回家?要不是他突然發現這麼晚了丟她一個女人走山路有點不妥,而把車繞回來,她就打算繼續這樣走下去嗎?
「真是個笨蛋!」聶風忍不住罵出聲,卻見這個笨蛋朝他笑眯眯地沖過來,開心不已地站定在他面前。
「聶風,你回來載我回家嗎?」
她的笑真實無偽,在她的眼底,看不見對他的怨懟,她是真心高興看到他的。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撇撇唇。「限你三秒鐘之內爬上車坐好,遲了就沒有第二次機會!」
卑方落,嬌小的身軀已迅速利落地爬上車,雙手緊緊地圈住他的腰身。「我坐好了,也抱緊了!」
聶風的心一凜,被這樣抱著的他,再次地感受到一股強烈被需要的感覺。
她沒有對他生氣,沒有賭氣地拿喬、故意不上他的車,沒有責怪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怨尤,也沒有委屈地哭泣,反而沖著他笑……但他知道她是害怕的,很害怕,才會這樣毫不避諱地緊緊抱住他。
一顆冷漠冰凍已久的心,在剎那間變得柔軟。
他沒說話,將車子再一次掉頭往回家的山路上騎去,這一會兒,他刻意地將車速減緩。
風,涼涼地迎面吹來,他的心奇異地覺得平靜、舒適而自在。這樣的感覺好像已經好多年都沒有過了。
是了,打從五年前他從小相依為命的母親毅然決然地決定回到聶老頭身邊後開始,他本來就已經不完全的心像是被硬生生地打了一個小洞,表面上看起來完好無缺,骨子里卻隱隱地痛著。
他感覺到被母親背棄了,因為一個從小就遺棄她們母子倆的男人,他唯一的母親背棄了他,回到那個男人身邊。他是如此地深愛著母親,所以不想違她的意,但內心深處卻是受傷的——雖然他一直不想對自己或任何人承認。
是因為身後那個小女人嗎?因為她再次讓他感覺到強烈被需要的感覺,所以在精神上,他莫名地得到了彌補?
這……真的是有點莫名其妙!
這個小女人跟他母親風曉柔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如何可以相提並論?
他應該是被她吐出來的惡臭燻得有點發暈,才會這樣胡思亂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