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金湖,波光瀲灩,綠柳扶疏。
陽光透進屋內,李沅沐浴在一片金黃色的光芒中醒來,牆上的水藍色圓形鐘時針正指著十。
十?十點了?!李沅從床上彈坐起來,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睡得這麼沈,她一向淺眠的,怎麼可能一覺到天亮,而且還睡到十點太陽曬?
斃惚中,她聞到了一陣食物的香氣,恍惚中,她還听到自己的屋子里有別的聲音,她微眯著眼,腦子緩緩開始正常運作,她想起了昨天古天爵陪她回來,還堅持睡到她房里的事。
那麼,現在他人還在她屋里嘍?
李沅披上睡袍,循著那陣香氣走下樓,才到階梯的轉角處,她就已經看見那抹高大俊挺的身影可笑的圍著圍裙,左手拿著行動電話,右手拿著鍋鏟,一邊不知跟誰說話,一邊煮東西……
他的背影好寬厚,雙腿筆直修長,微鬈的褐發呈現自然的波浪,身上穿著的還是昨日的深藍色襯衫和黑色長褲,就算是這樣正式的穿著,圍上圍裙,還是不失他天生的優雅尊貴。
「強森,你確定是這樣嗎?為什麼我的蛋全都糊成一團?仟麼?油要先燒透,才可以打蛋入鍋?……是,我知道了,胃疼的人要少油少鹽……醬油加一點點就很人味了……OK,我知道了,有問題我再CALL你。」
巴遠在倫敦城堡里的大廚強森通話完畢,古天爵轉身把手機丟在身後的櫥櫃平台上,卻在要轉身與鍋子里的蛋奮戰時,看見站在樓梯轉角處的李沅。
迸天爵揚唇一笑。「嗨,早安,你肚子一定很餓了吧?等我一下,很快就有東西吃了。」
李沅看著他,心里千回百轉,連一句簡單的早安都說不出口。
她害怕自己一開口,盈在眼眶里的淚便會決堤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這個男人竟然在幫她做早餐?
一個從來不曾走進廚房的男人,竟為了她穿起女人的圍裙,打越洋電話給大廚,叫他教他這個堂堂的伯爵大人如何煎一顆蛋?
長方形的餐桌上擺著白色瓷盤,上頭已盛好火腿、蛋及烤好的吐司,她看著他為她涂上濃濃一層花生醬,替她沖好一杯熱騰騰的牛女乃,甚至像服務生一樣的替她拉開餐椅,鋪上白色餐巾……
「快吃吧,看起來有點糟,不過這是我的第一次,你試試。」古天爵拿起她面前的刀叉遞給她。
低頭咬了一口烤得香脆的吐司及煎得有些焦的火腿,李沅終是忍不住地掉下一滴淚。
「不會吧?有這麼難吃嗎?」見她吃到掉淚,古天爵微皺著居,咬了一口自己盤中的火腿,還好啊,雖稱不上好吃,但也不至于難吃,這女人究竟在哭個什麼勁?
「不是的……」李沅搖搖頭,拿起紙巾抹淚。
完蛋了,生病貶讓堅強的女人變得分外軟弱無助嗎?竟然動不動就掉眼淚,真是丟人!
「如果不好吃就別吃了,我開車出去買好了,這附近好像沒賣什麼吃的。」說著,古天爵起身,下一秒鐘,他的大掌被一只柔軟的手給握住——
「不必了,真的,我只是……」
「只是什麼?」
「我只是太感動了。」咬著唇瓣,李沅的嗓音細如蚊蚋。
迸天爵挑高著眉,目光灼灼地瞅著她。
他只是幫她做個早餐,她就感動成這樣?
他還以為全世界的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帶她們上最好的館子,吃最棒的料理,這樣的生活品質才能讓女人覺得幸福。
沒想到呵,他的妻子竟然是這麼容易滿足的女人。
一手撐著餐桌,另一手仍讓她握著,古天爵傾身,輕輕地在她唇上啄了一記。「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這樣親密的舉動讓李沅的心暖暖地,滿溢著幸福的感覺。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你是指吻你嗎?」古天爵失笑。
李沅臉一紅,輕輕地搖搖頭。「我指的是——你煮東西給我吃、在醫院里照顧我、放下你的工作在我家陪我……這些我從來都不敢奢望的事。」
聞言,古天爵淡笑。「我以前……真的對你那麼不好嗎?我沒煮過東西給你吃,那是因為家里不需要我動手煮。你以前沒有生過病,我當然沒有機會在醫院里守著你、照顧你,就算你生病在家,因為家里總有很多人,所以,也不必我放下工作來陪你。很多事不是我不願意做,而是沒有機會去做,這應該不能算是我的錯吧?」
李沅的唇動了動,卻沒說話。
他說的一點都沒錯,他們兩個之所以離婚,並不是因為他對她不好,而是沒什麼機會去表現他對她的好,除了買衣服給她、帶她上館子、參加宴會、讓她衣食無缺的住在城堡里,他可以表現愛意之處也只有在床上,而這一點,她可以證明他確實做得很好了。
只是,三年前的她真的沒想過這些,女人總是貪心的,除了物質生活的滿足之外,好強如她,根本不甘心當個菟絲花,永遠依附在男人身上,當個不能有聲音的女人。
但,現在這種獨立自主的生活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失去了所愛的男人的日子,自由變成了更長的寂寞……
見她久久不語,古天爵頭一次有了心慌的感覺。
他伸手抬起她的臉,正經八百地道︰「好,我知道了,如果你真的這麼喜歡我煮東西給你吃,認為這樣才叫做疼愛你,那麼,我願意試試看,如果你真的在跟我的工作爭風吃醋的話,那麼,我也會試著多挪出一點時間來陪你。
「但,我不準你再生病了,看見你病懨懨的躺在病床上的模樣,我卻什麼都不能為你做,那種感覺真是窩囊透了……你該明白,我恨透了這種無力感。」
他的眼底,寫著濃得化不開的擔心與關心,還有深深的挫敗感。
他在向她投降,他在試著討好她,他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在的告白……
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懂……你今天究竟是怎麼了?」她扯唇一笑,不自在地別開眼,低頭咬起吐司。
「我們從頭來過好嗎?」
一愕,手上的吐司掉落在白色瓷盤里。
「你說什麼?」她怔怔地望住他。
這樣別扭的話,她一定要他再重復第二次嗎?唉!
咬緊牙根,古天爵把心一橫——
「讓我們從頭來過……我真的不能沒有你。」說就說,誰怕誰?比起他心理、生理上的需求與疼痛,這樣噁心的話根本就不算什麼。當然,前提必須是她听了會回心轉意的話。
這可能是她認識他以來,第一次听到的甜言蜜語。
明知道是甜言蜜語,她還是感動得心怦怦跳著,像是第一次談戀愛、第一次接吻那樣。
「很抱歉,我沒辦法這麼做。」雖然,她一千一萬個渴望再回到他身邊,但,已經太遲了,不是嗎?
迸天爵的眸危險的微微眯起。「為什麼?」
「因為……」李沅的話還沒說出口,古天爵的手機卻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他沒伸手去接,連看一眼的都沒有,但對方卻似乎打定主意非要打到他接起手機不可,一聲響過一聲,一通接著一通。
「你快點接電話。」好吵。
他也覺得煩,只好拿起手機,看到來電顯示的發話者是蜜雪兒,唇一抿,終是按下了通話鍵
「喂,我在忙,有事嗎?」
「你已經兩天沒有回飯店了,天爵,工作……真的很忙嗎?」手機的另一頭傳來怯怯的嗓音。
「一切都還在構想階段,所以這陣子會常待在淡水這邊,你若真的很無聊,可以先回英國去。」
手機的另一頭一陣沈默,過了幾秒才有聲音傳過來——
「天爵……你在趕我走嗎?」
「我沒這個意思。」
「我真的打擾到你的工作了,是不是?對不起,我不會再這樣打電話吵你了,你別趕我回去,我想待在你身邊……就算一個星期只能見你一次面也好,這樣總比大半年都看不到你來得好多了。」
天爵的母親三叮四囑,告訴她絕對不能讓古天爵一個人留在台灣,因此,就算在台灣過得很無聊,她也不能就這樣一個人飛回英國去。
「隨便你,你開心就好,我媽那邊——」
「我剛剛才跟媽通過電話,她很好,不會有事的,只是,她很關心我們的婚期,天爵……」
「這種事等我有空再談,我要掛了。」他冷冷的打斷她。
蜜雪兒的表情一僵,心一冷,透過話筒傳來的聲音卻依然溫柔得體。「好……你自己要保重喔。」
「我知道了。」說著,古天爵結束通話,再次面對李沅。
這個女人趁他講手機的時候,已經把他為她做的早餐吃個精光,唇邊還沾著白色的牛女乃。
他伸手想替她拭淨,她卻躲他像躲鬼似的忙不迭閃開——
「謝謝你的早餐,我想我已經好多了,你還是回飯店陪你的未婚妻吧!」她起身,腳步有些慌亂的離開餐桌。
迸天爵眼明手快地扯住了她的手,恍然大悟。「是因為她吧!蜜雪兒,這就是你不願意跟我從頭來過的原因,對吧?」
這個原因並不難猜啊,他的表情卻像是豁然開朗似的,李沅瞪著他,真不知該說他對蜜雪兒太漫不經心,還是對女人心理的理解能力太過薄弱?唉!
「我說過了,蜜雪兒是我母親選的媳婦,不是我。」這樣,她還不懂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嗎?
李沅忍不住翻白眼,這個男人的腦子究竟是裝什麼?為什麼他好像永遠搞不明白真正的問題出在哪里?
「那有什麼不同?她還是你的末婚妻!」
「當然不同,她是我母親選的,讓她當我的未婚妻也只是暫時掛個名而已——」
「別忘了那天你急著要用!」這件事在她心里一直是個大疙瘩,一想到心就痛。
眉一挑,古天爵失笑道︰「那只是為了逼你出面而用的爛伎倆罷了,你一直耿耿于懷?」
「我干什麼耿耿于懷?我只是提醒你,不管她是不是你自己選的女人,你跟她都已經上了床——」
「我沒有跟她上床,一次也沒有。」他古天爵豈是隨便的男人?如果他是,現在他就不會在這里想盡辦法要她回心轉意,重回他身邊來當他的妻子了。
沒有?李沅心一跳。
瞬間,壓在胸口上的石頭好像全被清光光了,輕松得像是隨時可以飛起來。
「就算……就算你們沒上床……你有一天也會娶她。」就算真的很高興他沒跟蜜雪兒上床,她也不能表現得太明顯,只好繼續跟他唱反調。
拔況,她說的也沒錯,如果他不娶蜜雪兒,那麼他為何需要一個掛名的未婚妻?拿來當備胎嗎?這是拿來氣她?
「我從來就沒打算娶她進門。」一切只是權宜之計。
什麼跟什麼?
「如果真是這樣,你當初就應該跟你母親說不,而不是這樣欺騙一個女人的感情,浪費一個女人的青春。」還讓她難過了幾天幾夜睡不好覺、吃不下飯,真是罪過。
「我也想啊!」古天爵抓住她的手一緊,眸子一黯,沈聲道︰「可是我母親病了,可能活不了多久了,這是我這個兒子可以為她做的一件小事罷了,現在這種時期……雖然我還是無能為力當她眼中的孝子,但,我至少可以做到的就是不要忤逆她的心意,你明白嗎?」
婆婆……病了?不久于人世?
李沅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從來沒想過那個高高在上、永遠頤指氣使的老伯爵夫人會有倒下來的一天……
懊怎麼形容此刻的心情?難過?傷心?同情?還是感嘆世間事的瞬息萬變、造化弄人?
「你……怎麼不早跟我說婆婆的事呢?」
听到李沅還是喊他的母親「婆婆」,古天爵感動得一把將她拉進懷里緊緊的抱著——
「我以為……你從來不曾喜歡過她。」何況是在兩個人都已經離婚的情況下,他告訴她母親的病謗本沒有意義。
他一直知道母親對待李沅的態度很冷淡也很嚴厲,但,他的母親當初也是這樣走過來的,所以他不以為意,總以為婆媳關系就是這樣,適應了就好,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直到李沅提出離婚後離開英國,母親乘機對他數落李沅的種種「浪蕩」行徑,以及有關她給他戴綠帽等等的傳言。
他認識李沅的父親很久了,從她父親口中,他得知她的部分成長過程及好強善良的個性.再加上一年半的婚姻生活里,他對她的觀察與了解;老實說,他壓根兒不信這樣的傳言,卻不得不因此正視李沅在自己家族里所受到的待遇,以及母親對待她的方式。
他找來一堆家族里跟自己較親近的人問話,才知道李沅在家的日子眼被關起來沒有兩樣,過的不是閑閑在家沒事干的貴婦生活,而是宛如管家、佣人的生活。
但,得知這些,依然不能讓他對于她的提出離婚感到釋懷。
如果她愛他,她應該可以委曲求全的不是嗎?她怎麼可以輕易的說要離去?
必于這一點,他恐怕永遠也無法原諒!
但,他愛她,他還是渴望她、思念她、想要她,所以他還是來了,來台灣找她,這可能是他這輩子做過最低聲下氣的事了。
「我的確不是很喜歡婆婆,對不起。」雖然她不喜歡婆婆,但是听到婆婆不久于人世,她的心里還是很難過,母子天性,婆婆生病,她相信夭爵的心里一定也很不好受。
「不必說對不起,因為……我也不是很喜歡我母親,雖然她生我養我,但是對她而言,我恐怕只是她鞏固家族地位的一個重要東西罷了,不過她還是我的母親,不是嗎?何況她就要死了……」
縴細的指尖封住了他的口。「不要這麼說,天爵,我相信婆婆真的很愛你,只是她愛你的方式不是你想要的方式罷了,就像我一直以為你不愛我,可是……你卻說你不能沒有我……是一樣的道理,我想。」
低眸鎖住那兩片粉紅色的唇辦,古天爵意外的問︰「你以為我不愛你?」
懊想咬她……
在他為她付出了這麼多的代價,不顧一切的把她娶進門之後,她竟然以為他不愛她?她有沒有良心啊?
李沅幽幽地看著他,鼓起勇氣輕問了一聲︰〔你……愛我嗎?」
迸天爵緊抿著唇不語,臉上有著可疑的紅潮。
「你從來沒有說過你愛我。」打蛇隨棍上,她半是責難半是愛嬌的睨著他,希望可以逼出她一直想听的那句話。
「我說我愛你,你就會答應跟我從頭來過?」
「我……考慮。」
「那等你考慮完了再告訴我。」
老狐狸!
「我考慮完了。」她今天非得听到他說那句話不可。
他挑挑眉。「答案?」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好,可是我不保證結果。」
沒關系,反正,他從來就沒做過賠本生意。
「听好了,我只說一次。」連說句甜言蜜語也要拿喬一下,免得養成她以為他很好說話的錯覺。
「好。」李沅仰起嬌顏期待著。
「我……愛……你。」緩緩地,他一字一字地說出口。
並不如他想像的困難嘛,他想著。
這女人卻听得如痴如醉,好像那三個字是蜜糖。
他將臉湊近她,將那兩片顫抖不已的粉紅色唇瓣,輕輕地、輕輕地含進嘴里……
「我愛你。」破例地,他又說了一次。
為的,是看見她那雙晶燦的眸子,再次閃現驚喜與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