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沁恩坐在沙發上結束和卓開毅的電話熱線後,起身收拾客廳,將茶幾上的報紙、書籍收進櫃子里,再把他留在家里的拖鞋、休鬧鞋一一擺進鞋櫃,拿起吸塵器清理地板。
驀地,一陣電鈴聲中斷了她的動作,她關掉電源,走到玄關前,從門板上的貓眼往外看,一張斯文的臉龐映入眼底。
她的心泛起一陣顫抖,過往的滄桑滑過眼底,懷疑自己眼花看錯了,猛地拉開門——
「沁恩,對不起,我來遲了。」唐力群站在門口,隔著鏡片的眼楮定定地瞅著沁恩。
「你……」她搗著唇,有點難以置信他居然會叫出她的名字。
唐力群箝住她縴細的肩膀,情緒有些激動,「我想起來了,我什麼都想起來了,包括我們第一次見面、第一次約會、第一次吵架、第一次去旅行……所有的一切我全都想起來了。」
「你想起我了?想起我們的過去?」她怔愣了一秒,懷疑自己在作夢。
在她已經徹底對他死心,接受他遠離她的生命,成為李佳盈未婚夫的事實後,他的出現猶如一陣狂風,在她平靜的心湖里,再次掀起一陣浪濤。
唐力群走進她的公寓內,環視著屋內的擺設,過去他陪同她一起去買的灰色沙發已經不見了,改成藍紫色的布面沙發;窗簾也不再是他熟悉的淺藍色,連書架的位置都換了。
「你的公寓布置跟我記憶里的景象完全不一樣。」唐力群若有所思的說。
她掩上門,從冰箱里取出兩瓶礦泉水。過去每次添購日用品時,她都不會忘記買他愛喝的果汁,但現在那些架子上擺的全都是卓開毅慣喝的啤酒和愛吃的餅干。
「我去年找人重新裝潢過房子。」她將礦泉水放在茶幾上,淡淡地說。
「沁恩,對不起,我不該把你忘記的……」唐力群一臉自責。
「是我要向你說對不起,我不該和你吵架,如果沒有爭執,你也不必承受這些苦。」她黯然地垂下眼眸,隱忍著心中苦澀的酸楚。
「發生車禍後,我失去記憶,什麼都不記得了,除了醫生、護理人員、爸媽和佳盈之外,我從不曾見過你,好像你根本不曾在我的生命中存在過。」唐力群抬起悲澀的眼眸,瞅看著她。「為什麼不來看我?為什麼要從我的生命里消失?」
「不是我不去看你,而是你母親把我趕出醫院,她說我是造成一切悲劇的罪魁禍首,她不準我接近你。」她握住沁涼的礦泉水瓶,彷佛那份冷涼由指尖直達到她的心窩。
一直到現在,偶爾回想起他母親刻薄的言語,她仍然會覺得恐懼害怕,好像自己真如唐母形容得那般不堪、不幸,所以凡是她愛的人不是注定會離開她,就是得為她受苦。
「失去記憶後,沒有人告訴我關于你的事,我也找不到關于你的一切。」唐力群感嘆地說。
「那你是怎麼又想起這一切的?」她疑惑地問。
「今天下午我在車上看到電視牆播放的娛樂新聞,你上節目接受訪談,司機突然一個緊急煞車,我不小心撞到了頭,一些從前的記憶畫面就在一瞬間回來了。」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條十字架項鏈,攤放在茶幾上。
經過幾個小時的思緒沉澱,他終于把一段段凌亂的記憶拼湊完成,原來是母親阻止沁恩到醫院看他,又把過去兩人的照片、信件全都燒毀,徹底地將她逐出他的生命,怪不得半年多前,沁恩看著他的眼種會那麼哀傷。
「你終于想起來了……」她的思緒亂成一團,從沒有想過唐力群會再恢復記憶。
「這一年半以來,你過得好嗎?」唐力群不敢想象先去自己,沁恩一個人是怎麼撐過這一切?
六年前,外婆生病餅世後,她的世界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是他努力地關心她、照顧她,她才不那麼寂寞,臉上才又出現笑容。
她過得好嗎?這一句,六百多個日子以來匯聚在心里的酸楚頓時化成淚水,泛上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
所有的辛酸苦楚都是難以言喻的,她只記得前一年自己就像游魂似的,每天除了工作還是工作,根本不敢讓自己有空下來的時候。
直到卓開毅闖入她的生命,他霸道的溫柔,一點一點地愈合她心里的傷痕,讓她找到生命的歸屬感。
「沁恩,你過得好嗎?」唐力群見她低頭不語,心疼地追問。
「剛開始有一點難過,畢竟我們認識了十年,十年來每個重要的日子,我都習慣有你陪著我,哪怕只是一張明信片或一通電話,我都會很開心,就算我再孤單,我都會覺得自己是被守候著……」
淚水不能抑止地流下她的眼眶。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忘記你,我不該這麼晚才想起這一切……」唐力群用力地握住她的雙手。
「你不必跟我說抱歉,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跟你吵架,不該用那麼激烈的方式跟你談分手。」她自責地說。
「沁恩,我不要分手,我們重新開始好嗎?」唐力群深情的眼眸柔柔地望住她。
「太遲了,力群,你的身邊已經有了李佳盈,沒有我容身之處。」她抽回手,拿起桌上的面紙,拭著臉上的淚水。
「我不會娶佳盈,那一切對我而言就像一場騙局。」唐力群激動地澄清。
「騙局?」她的眼底布滿疑問。
「我母親和佳盈聯合起來騙我,所有人都說我和佳盈是青梅竹馬,還說我們彼此相愛,一直催促我們訂婚……總之,我會取消婚禮……」恢復記憶後,唐力群對于這樁即將舉行的婚禮持反對意見。
「取消婚禮!」她驚呼道,還以為自己听錯了。「你母親不會同意你這麼做的,你要佳盈怎麼辦?」
「我不管她們同不同意,反正我就是不會和佳盈結婚,如果我要舉行婚禮,你才是我唯一的新娘。」唐力群堅定地承諾。
「力群,太遲了。」她搖搖頭。
「不遲,我會把婚禮取消,除了你之外,我不可能和其它女人結婚。」唐力群又握住她的手,熱切地表明自己的心意。
「但是我已經愛上別人了……」她用充滿歉意的眼神看著他,毫不猶豫選擇了坦白,對她而言,和唐力群的感情已升華成像親人一樣,他永遠佔據她心中重要的一個角落,但那已不是男女之間的愛。「力群,在你把我忘記的時候,我已經愛上其它的男人,對不起。」
「沁恩,我們在一起十年,你跟那個男人才在一起多久?我不相信你會愛上其它男人,你一定是太傷心、太難過、太寂寞,那不是愛……」唐力群激動地反駁,拒絕相信她會愛上別人。
他牢牢地環抱住她,她試圖掙扎出他的擁抱,卻反而被他愈摟愈緊。
「沁恩,你忘記我們的夢想了嗎?二十歲那年,你生日的時候,我們一起許願,你說你要成為一個大編劇,把我們的愛情故事寫成劇本,拍成電視劇,要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唐力群有多麼愛孫沁恩……」
她怔愣住,過往甜蜜的誓言再次浮現她的心底。
因為這個誓言,唐力群存錢幫她付昂貴的學費,讓她一步一步朝自己的夢想前進,成為現在擁有自信與理想的孫沁恩。
「沁恩,我們重新開始好嗎?我會回去把婚事取消,再回來我的身邊好嗎?」唐力群悲痛地懇求著。
「不……我們回不去了……」她搖搖頭,淚眼迷蒙,歉然地說︰「力群,我愛上別人了。」
「不可能,你對那個男人的感覺不是愛,有什麼感情能夠勝過我們之間呢?三千多個日子,我們擁有三千多個回憶,每一段都是你跟我。」唐力群的表情抑郁沉重,堅決否定她的答案。
面對唐力群痛苦的表情,沁恩的心再度被揉碎,所有的話全都梗在喉嚨說不出來,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劊子手,又再一次傷害了他。
「我……」她為難地閉上眼睫,腦海浮現卓開毅俊朗的微笑,睜開眼楮面對的卻是唐力群抑郁的表情,兩段感情都撕扯著她的心,令她感覺好混亂。
她早就認清自己和唐力群分手的事實,也篤定自己愛著卓開毅,但眼睜睜看著唐力群如此痛苦,為什麼她會有一種背叛他的罪惡感?
「沁恩,這對我不公平,我失去記憶才不得已離開你的身邊,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能那麼對我,再給我們的愛情一次機會好嗎?我們重新開始好嗎?」唐力群低啞的聲音飽含著痛苦。
「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嗎?我好混亂……」她抽回手,試圖要讓自己冷靜下來。
「好吧!我不逼你,但你也不要太快否定我們的過去。」唐力群將他們定情的十字架項鏈放進她的手心。「這是我送你的禮物,我不想收回去。」
「力群……」她為難地不想收下。
「我讓你一個人先靜一靜,只希望你不要讓我再留下當年的遺憾。」唐力群頹喪地垮下肩膀。
送走唐力群後,孫沁恩看著手心里的十字架,腦海浮現在小島的沙灘上,卓開毅指著墨黑的天空,告訴她關于南十字星浪漫的傳說——
南十字星不只是讓航行在南極海上的水手不會迷失,成為指引他們回家的星星,也可以指引人們尋找到永恆的幸福,還能守住戀人的誓約……
她軟弱地跌坐在地板,忍不住哭了起來,覺得自己不管怎麼選擇,最後都會讓愛她的人受傷。
這一輩子她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再讓愛她的人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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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頭閃爍的霓虹燈隨著夜色的降臨一蓋盞地亮起,卓開毅在結束拍攝工作後,趁著休息的空檔,約沁恩在一家法式餐廳見面。
為了把沁恩拐回美國,卓開毅決定給她一個浪漫的驚喜,首先他趁著休假的空檔到精品店挑選了一顆一克拉的鑽戒,又委托餐廳主廚烘焙了一個草莓蛋糕,將鑽戒放在上面,吩咐服務生晚點再送進來。
出門前,他特地將胡子刮干淨,換上白色襯衫和黑西褲,一改平常浪拓不羈的形象。
卓開毅率先抵達餐廳,十分鐘後,侍者領著沁恩來到靠窗的位子,今晚她穿著一件米白色洋裝,高雅利落的剪載,襯出她淨麗優雅的形象。
她清麗細致的五官化著淡淡的妝容,紅潤的嘴角揚起淡淡的笑容,緩緩地朝卓開毅走去。
他紳士地起身替她拉開椅子,讓她入座。
「今天有什麼特別活動嗎?為什麼約我在這里吃飯?」她舉起水杯,優雅地喝了一口水。
「你說呢?」他性感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專注地凝視她。
「今天不是我的生日,也不是你的……」她微微地蹙起眉心,感到有點疑惑。
「想不想當大王的女人?」卓開毅勾住她的無名指,柔聲地說。
「什麼意思?」
卓開毅舉起手,彈了一下手指,服務生立即送上一個小巧的蛋糕擺在她的面前,裝飾的草莓上還放了一顆晶瑩燦亮的鑽戒。
這是……
她瞠大清澈的眼眸,錯愕地看著卓開毅。
「嫁給我吧,沁恩!」卓開毅溫柔地微笑,眼神非常專注地看著沁恩。
他想在完成戲劇拍攝工作後,帶她回美國。
在台灣,她傷心的回憶太多了,即使她不說,偶爾兩人一起去看電影、逛夜市,經過她和唐力群常去的地方,她多少會浮現落寞的表情。
十年的歲月太漫長,她的回憶太多太擁擠,他想帶她離開這里,到屬于他的國度一起創造新的甜蜜記憶。
「沁恩,我們結婚吧,跟我一起到美國去,如果你想繼續深造,我可以安排你在當地的大學進修。」卓開毅說。
不由自主地熱淚盈眶,她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看著蛋糕上的戒指,如果昨天唐力群沒有出現的話,她定馬上答應卓開毅的求婚,義無反顧地跟著他去美國。
可是她現在感覺好混亂,為什麼接受他的求婚,她會有一種罪惡感呢?
她比誰都清楚,現在的「孫沁恩」是因為唐力群的守候才有追求理想的勇氣,才能在每次跌倒後,重新來過。
但是若沒有卓開毅的愛,她不會再擁有微笑的力氣,再有愛人的能力,兩個男人,她誰都不想傷害。
一股濃濃的悲傷涌上心間,她的鼻頭酸酸的,一顆豆大的淚珠滾下眼眶。
「對不起,我現在沒有辦法給你答案……對不起……我……」他的求婚來得太過實然,讓她完全失了方寸,哽咽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對于她的拒絕,卓開毅難掩錯愕,原本歡欣的心情頓時沉凝了下來。
「喂,就算不想答應我的求婚,也不用哭吧!」好一會兒後,他苦澀地開口,雖然十分落寞,但仍想用輕松的口吻化解尷尬的氣氛。
也許是自己太急了吧!才交往半年多,就要她放棄台灣的一切跟他到美國,偏偏他又舍不得將她一個人留在這里……
「我很想答應你的求婚,很想跟你走,但是我現在感覺好混亂……我沒有辦法馬上做決定……」她愈說愈激動,臉上爬滿淚水。
他將椅子拉到她的身邊,溫柔地摟著她,除了上回他發生意外住院,他不曾看過驕傲的她如此失控痛哭。
「發生什麼事了?」他將她的臉貼靠在胸前,擔憂地詢問。
「因為我在乎你,所以我不想瞞你……唐力群他恢復記憶,想起我了。」她苦澀地說。
他抬眸對上她無助的淚眼,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纏著,他的心就像她眼里滑出的淚水一路地往下墜。
有人說,愛有多深,痛就有多深。
在小島上月色迷離的夜晚,他記得她的身影有多憔悴,她心里的痛彷佛在空氣中擴散,傳達到他的心里。
是他像個賊般,趁她落寞時,攻佔了她的心。
而如今,她的掙扎,她的猶豫,她的抱歉,全都令他難受不已。
「所以呢?」他深呼吸,等待她的答案。
「我不想傷害誰。」她誠實的坦白,拭去臉上的淚水。
「你想回到他的身邊?」他凝視著她,粗獷的指月復摩挲著她的無名指。
他不只想用戒指套住她的無名指,更想拴住她的心。
「我沒有想回到他的身邊,只是我不想傷害他,他曾經很珍惜我,對我很好……我……」痛苦的眼淚再度涌上眼眶,她內心掙扎混亂,很想不顧一切的跟他走,但又害怕因此傷害到唐力群。
她已經傷害了他一次,不能再傷害他第二次。
卓開毅猜測著她內心的想法,她和唐力群的緣分開始得那麼早,彼此擁有的記憶那麼多,一場意外結束了兩人的戀情,讓他們心中各自都留下了遺憾,也許她真正的心意是想回到他的身邊?
在明白她心底的傷痕時,他不是沒有嫉妒過唐力群的存在,所以他才一直想帶她走,想遠離過去的是是非非。
深深嘆了一口氣,他又將戒指遞給她。「沁恩,明天我會下南部補拍最後幾個鏡頭,等劇組殺青後,我答應制作人會留下來配合一星期的宣傳,在我回美國之前,你都可以慢慢考慮。」
「開毅……」面對他寬容成熟的愛,她的心瞬間又溫暖了起來。
「戒指先放在你那邊,等你想好答案後,再告訴我。」他壓抑內心失落的情緒,漾出一抹微笑。
「嗯。」她暫時收下戒指。
兩人結束話題後,都沒有心情再用餐,他招來侍者結完帳後,送她到停車場取車。
她鑽入車廂內,搖下車窗,依戀不舍的眸光定定地鎖在他俊朗的臉上。
他俯,在她的額頭印上一個吻。
「我有告訴過你一句話嗎?」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心。
「嗯?」
「謝謝你愛我。」她迷蒙的眼楮充滿感情地望著他。
「傻瓜,開車小心一點。」他體貼地叮嚀,退到人行道上,朝她揮揮手。
沁恩發動引擎,慢慢地駛出他的視線。
看著她的座車消失在擁擠的車流中,卓開毅溫暖的笑容漸漸地淡去,沒有想到通往她心里的道路,比他想象中還曲折遙遠。
如果最後她仍想回到唐力群的身邊,他是能寬容大方的祝福她?還是不顧一切地把她霸在身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