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的鋼面鏡門映出一男一女神色黯然地垂下臉,各自盯著腳尖,誰也沒有勇氣迎視對方的臉。
隨著電梯一層一層往上攀升,巨浚書的心卻一寸一寸地往下掉,仿佛墜入了無底深淵。
當他見到江浩投來挑釁的目光,還有兩人接吻的畫面時,宛若有一只手探入胸口,殘忍地揪住他的心,教他痛得喘不過氣。
從他知道可柔和江浩在業務上有往來後,他暗地里調查過那家伙的背景,三十五歲,「威浩法律事務所」的合伙人之一,在承辦商業犯罪案上頗具名氣,成視つ金,在婚姻市場上炙手可熱。
若不考量愛情,以客觀條件來說,江浩那家伙比自己更適合任何一位已屆適婚年齡的女性。
驀地,可柔與譚媽媽的一段對話滑過他的腦海——
有一天我一定會找個年紀、收入、學歷,各方面條件跟我差不多的男人結婚……
所以江浩那家伙是可柔心中理想的結婚對象嗎?
他們該不會——
當!
電梯抵達樓層,發出清脆的聲音,阻斷了巨浚書的思緒,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會,然後一前一後地跨出電梯門。
可柔難堪地咬著唇,不曉得該如何啟齒,他沉默的表情教她好害怕,他生氣了吧?他誤會了嗎?
「巨浚書。」可柔站在自家的門口,叫住他。「你沒有什麼話要問我嗎?」
懊死的,這男人怎麼能夠這麼冷靜?
「你希望我問什麼呢?」巨浚書轉過身,沉郁的黑眸瞅著她。
他多想質問她,對江浩心動了嗎?
對他的吻是不是有感覺?
她想跟他試著交往看看嗎?
他開不了口,怕她的答案不是自己要的。
包害怕,一旦說出口,他就被判出局,失去了愛她的資格。
第一次,他覺得自己在愛情面前失去了競爭力,如果他再早一幾年出生,也許現在就不是一個小小的住院醫生,還可以給她更多篤定的承諾。
可是她現在跑在他前面,不管他怎麼追趕,都無法縮短兩人的距離,尤其多了江浩這個競爭者,更曝露了自己的缺點。
當他還一步一步攀著白色巨塔的階梯時,她和江浩兩人已經走到事業的頂端。
「我跟江浩一點關系都沒有……」可柔走向前,拉拉他的手臂,著急地澄清。
「今天我們剛好辦妥周亞淇的離婚案子,我在路邊攔不到汁程車,才會搭他的便車……我不知道他怎麼會突然吻我……請你相信我,我沒有接受他的吻,我甚至可以控告他性騷擾……」可柔一臉認真地道。
當初她的態度應該再堅定一點,離那個壞心眼、自大的家伙遠一點,就不會發生這一連串不愉快的事。
也許她真該狠一點,告那家伙性騷擾,讓他知道自己對他一點興趣也沒有,不管他條件多出色、對她多有好感,她都不會對一個自以為是、目中無人的沙文豬動心。
「你真的想告他嗎?」巨浚書凝視著她的臉。
「呃——」她愣了下,仔細評估告江浩的可行性,以他狂妄自負的個性和狡猾刁鑽的口才,再加上法院的人脈,性騷擾案件不一定會成立,反而還徒增兩人的見面次數。
她猶豫的表情再次傷害了巨浚書的心,他極度不願意去揣測她和江浩之間除了那個吻之外還有些什麼,也很想學會信任她,畢竟兩人之間擁有無數甜蜜的回憶、相知的默契。
但,思及他和江浩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她竟謊稱兩人的關系只是鄰居,是不是早已用曖昧不明的態度,預留下無限的可能性?
她是不是覺得和江浩相逢恨晚?
那家伙才符合她心目中理想的結婚對象,大她五歲,她永遠不必介意外人的眼光,更無須承受姐弟戀才有的壓力。
兩人在事業上的成就旗鼓相當,不像他還不知得熬多少年才能升上主治醫生。
「如果這麼做,才會讓你有安全感,我可以提出告訴……」她的聲音有些虛弱,對這場闢司顯得沒把握。
「不用了。」巨浚書一臉壓抑地望著她,一把叫嫉妒的火正在胸臆間狂竄燎燒著。
他太過沉靜冷漠的態度駭住她。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巨浚書,明明就站在她面前,卻仿佛隔著千山萬水,遙不可及。
她感覺好無助,淒愴地抿抿唇。
「浚書……」他的冷漠教她好難堪。
他是不是打從心底就不相信她的說辭呢?
他們之間的感情真的那麼脆弱嗎?
脆弱到憑江浩一個吻,就可以擊垮?
她眼色茫然地與他對峙著,四周安靜而沉重。
良久,巨浚書才開口說道︰「下個月我們教授要主持一場醫學發表會,我和其他醫生必須協助他做研究、寫論文,所以這陣子我下班後會住在醫院的宿舍,方便和他們討論報告。」
也許趁這段時間,拉開一些距離,讓彼此冷靜冷靜會比較好。
他們都該思考一下,兩人的愛情該如何延續下去?
「為什麼這麼突然?」她緊張地追問。
「這件事是我們小組今天討論決定的……」巨浚書說。
一開始張醫生提議要一起住在醫院宿舍時,他還有些猶豫,不想太快給予答案,而如今卻成為兩人冷靜期最好的理由。
「那、那你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太累了……」她點點頭,一時之間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
「你也是。」他凝視著她神情脆弱的小臉,壓抑住想沖上前擁抱她的沖動。
「有空打電話給我,傳簡訊也可以。」她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沒想到兩人的對話竟會變成這般生疏客套。
「嗯。」他點點頭,望了她最後一眼,說道︰「晚安。」
「晚安。」
她急急掏出鑰匙,打開門,在眼淚奪眶而出時,轉身掩上門。
巨浚書站在原地,怔怔地望著掩上的鐵門發呆,他舍不得放手讓她離去,卻又害怕江浩才是她心底最想要的選擇。
也許,他淡出她的生活圈一段時間,會讓她看清哪個男人才是她幸福的抉擇……
這半個多月以來,巨浚書徹底淡出可柔的生活圈,兩人的互動僅剩下每晚睡前用簡訊道晚安,或簡短報告一天的工作行程,不再像過去那般充滿甜蜜傻氣的說情話。
每當電話響起時,可柔都期待著話筒的另一端是巨浚書,但一接听起,總是失望不已。
她不敢主動打給他,怕打擾到他的工作,只能被動地等待著。
她頹然跌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櫃上還放著他愛玩的PSG、磁磚上鋪著他送的地毯,耳邊仿佛還回蕩著兩人嬉鬧的笑聲……
那些甜蜜的擁吻、特有的默契,是那麼地刻骨銘心。
當她想念他的時候,心就會變得格外脆弱,情痛的淚水溢出眼眶,婉蜒滑過臉頰,匯聚成一灘苦澀的酸楚。
以她對巨浚書的了解,橫亙在他們中間的問題絕對不是一個江治那麼簡單,經過這段時間的沉澱,她終于看清兩人之間不單單只有三歲的距離——
當她的人生面臨到重要的分歧點,該選擇繼續戀愛還是結婚呢?
巨浚書的人生計劃是升到外科主治醫生才結婚,到那時候,她都幾歲了?如果她想在這一、兩年內結婚,他們的感情是看不到未來的……
此時,她不禁回想起生命里的兩次戀愛,這兩段感情都遇到了相同的瓶頸,她在人生的起跑點上走得太快,跑得太前面了。
巴陸一杰交往時,她的事業漸漸有了成績,而他卻還想出國深造。
現在她和巨浚書談戀愛,他還想沖刺事業,她卻在生理壓力之下,必須選擇婚姻。
在談戀愛時,身高不是距離,體重不是壓力,年齡不是問題,可一旦觸及婚姻,所有問題全都浮出來了。
談戀愛和結婚,不能同時並行嗎?
鈴——
驀地,一串鈴聲打斷了可柔的思緒。
她回過神,伸手擦掉頰上的淚,看了眼來電顯示,發覺不是巨浚書後,低落地接听起。「您好,我是譚可柔……」
「譚律師您好,我是周亞淇,方便出來見一面嗎?」周亞淇在話筒另一端客氣地提出邀約。
「好。」可柔說。
半個小時後,可柔與周亞淇相約在住家附近的咖啡廳踫面。
「譚律師,謝謝你協助我離婚,還替我爭取到這麼優渥的贍養費……」周亞淇感激地望著她。
「替我的當事人爭取跋理的補償金,是我應盡的義務。」可柔說。
周亞淇將手中的提袋遞到她面前。「這是我自己做的一些甜品和糕點,請你帶回去嘗嘗看。」
「干麼這麼客氣……」可柔接過提袋,微笑道。
「其實也是想請你幫我試試口味,因為我跟朋友要合伙開一家甜品店,需要更多試吃後的意見。」
「好。」可柔取出紙盒,掀開盒蓋,里面放置了好幾塊不同口味的小蛋糕,外形小巧可愛,頗討人喜歡。
她拿起一塊芒果乳酪蛋糕送進嘴里,芒果的濃烈香氣配上香濃的乳酪,綿密的滋味在唇舌間化開來,一股幸福的甜味從心底滲出,仿佛嘗到了愛情的味道。
「好好吃,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芒果乳酪蛋糕!」可柔的嘴角染上了一抹笑意,發自內心地贊美道。
「真的嗎?」周亞淇眼底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真的非常好吃,味道很特別,給人一種甜甜的幸福感。」她忍不住多吃了一口,好奇地追問,「這道甜點是誰教你的?」
「教我做這道甜點的……是我的前男友……」周亞洪的神情有股說不出的惆悵與遺憾,頓了頓才說︰「他是個甜點師傅,我們交往了很多年,後來我在餐敘上認識曹明航,明知道我跟他個性不適合,但在經濟和現實的考量下,我還是放棄了愛情,選擇嫁給曹明航。」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勾起你傷心的回憶。」可柔歉然道。
「對我來說跟他的那段回憶並不傷心,只是有點遺憾。」周亞淇的笑容看來有些苦澀,她聲音低低地說︰「是我把婚姻想得太簡單了,兩個人沒有足夠的感情做基礎,就算生活無虞,也很難彌補內心的空洞……」
周亞淇這番話深深觸動了可柔的心,她似乎懂了些什麼。
如果愛情與婚姻不能並存的話,她最重要的選擇會是什麼?
「說起來真的很難堪,一對夫妻沒有了情分,爭的竟然是支票上的數字,好像只能透過金錢來彌補內心的創傷……」周亞淇自嘲道。
「不要這麼說,也許你跟甜點師傅還能重新開始。」可柔盈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不可能。」周亞淇搖搖頭,鼻頭匯聚著酸楚。
「不努力試試,怎麼知道呢?」可柔鼓勵道。
「他在前年發生車禍死了,我跟他永遠不會有續曲……」周亞淇哽咽道。
「對不起……」可柔眼眶一熱,沒料到會听到這麼哀傷的故事。
「沒關系,是我當年不懂得他的好,錯過了一個適合我的男人,還走進一段荒謬的婚姻……」周亞淇硬是擠出一抹虛弱的微笑。「不過幸好我遇見了你,替我辦妥離婚手續,讓我能重新開始。」
「不要這麼說……」可柔說。「謝謝你的甜點,店鋪開張時,一定要通知我。」
「嗯,一定會通知你的,我先走了。」周亞淇說道。
送走周亞淇後,可柔仍舊坐在咖啡廳里發呆。
陽光穿過玻璃帷幕,映照出一格一格的光影,落在她的臉上、肩上,還有桌上那盒小巧可愛的小蛋糕。
望著桌上的小蛋糕,她的心仿佛還沉浸在那段哀傷的故事里。
原來生命不在于能心跳多久,而是能有多少次的怦然心動。
周皿淇生命里的最愛離開了,留下小甜點做為他們相愛的證據。
而她和巨浚書的故事里,會留下什麼呢?
是夜。
失眠的她,摟著抱枕,靜靜地躺睡在雙人床上,腦海盤旋著周亞淇的故事,那哀傷的感覺觸動了她的心。
她不想讓自己的愛情也在遺憾中畫下句點。
就算她跟巨浚書的感情走不到最後又如何?
起碼兩人深愛過,付出真心就是永恆。
況且,就算她真的成為高齡產婦,錯過生小阿的機會又怎樣,可以有個男人陪她慢慢變老,也是一件浪漫的事啊!
她翻身坐起,拿起桌上的手機,傳了訊息過去——
今天過得好嗎?
幾分鐘後,漆黑的房里,小巧的螢幕閃爍一抹藍光,她立即檢視——
醫學研討會結束了,剛剛被教授和科里的醫生叫去慶功,現在要回家了。
她又迫不及待傳了過去——
那……那要等你回來嗎?
半晌,他又傳了封簡訊過來。
不用了,你先睡吧,晚安。
看著螢幕上簡短的字句,她的心涼了半截,他對她還是這麼冷淡,他當真不想要這段感情了嗎?
憊是擔心已屆適婚年齡的她,會向他逼婚呢?
她坐起身,用顫抖的手指敲下幾個字,在勇氣還沒有消失前,傳了過去——
你還要我嗎?
她忐忑不安地緊握住手機,苦苦等待他的回訊。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被尖針刺著自己的心,痛苦不已。
她不能坐、不能睡,只能不斷檢視手機上的訊息,猜測是不是沒有傳出去,還是他所處的地方收訊不好。
十五分鐘過去了,手機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的心仿佛沉到深不見底的深淵里,又黑又暗,連一絲陽光都照不進來。
可柔蜷抱著身體,心痛到說不出話來,感覺快窒息了。
究竟要退讓到什麼程度,才能把他留在身邊呢?
她愈想心愈痛,不爭氣的淚水溢出眼睫,濡濕了半邊枕頭……
叮咚——
驀地,一串刺耳的電鈴聲響起,撕扯著靜謐的黑夜。
她愣怔了下,從床上飛奔下來,連拖鞋都來不及穿,便光著腳,快步走到玄關,打開門。
就著玄關昏黃的燈光,兩人的目光緊緊相鎖,他手邊沉甸甸的公事包滑在腳邊,往前一跨,用力將她摟進懷里。
她像個迷路走失的小阿,將臉埋在他懷里,哭得更大聲了。
「這個世界上,只有你不要我,不可能有我不要你的時候……」巨浚書雙臂緊緊環抱住她,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身體里,永遠都不分開。
從一開始,他們的愛情關系中,選擇權就一直握在她手里。他只能被動,等待她最終的答案。
可能是江浩,或其他更符合她結婚標準的人選。
「那你為什麼不回簡訊給我?」她抬起淚眼汪汪的小臉,委屈地瞅著他。
「我想親口跟你說,我不只要你,還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巨浚書捧起她的臉,鼓起勇氣說︰「我知道比起江浩或什麼姜代書,我的條件不算優秀,而且一個月還得值好多夜班,也許在你最需要人陪的時候,我會被困在開刀房。跟我在一起可能會很辛苦、會有一點點寂寞,但可以給我們的愛情一個機會嗎?我們試著努力,直到你累了、倦了,或者認識了一個比我更適合你、能給你更多快樂幸福的男人,我會放手……」巨浚書語氣真摯地說。
「我已經遇到那個人了……」她踮起腳尖,在他唇上印下一個吻。「能給我幸福的男人,只有你一個。」
他彎腰拾起腳邊的公事包,順手鎖上門。
「你確定這樣的選擇不會後悔?」他運用身材的優勢,將她壓向門扉與胸膛之間,深邃的眼眸直勾勾地望著她。
「不後悔,就算你不想結婚也無所謂……」她勾住他的脖子,綻出一抹體貼的笑容。
他愣了愣,疑惑地道︰「我沒有說不結婚啊……」
她是不是誤解了什麼,兩人從頭到尾都沒談到結婚的事吧?
「以前你跟前女友不是計劃升上主治醫生才要結婚?」她眨眨眼,記得當時他是這麼說的啊!
「那……是我以前擬定的汁劃,早就隨著我跟她分手而消散了。」況且他那時為了闖入她家,把這故事夸大不少。
「那……現在呢?」她欲言又止。
他能在人生的藍圖里,留個位置給她嗎?
也讓她陪他實現某些計劃?
「我的人生計劃可以隨時為你更改……」他抬起她的臉,輕輕拭去她腮頰上的淚水。
「所以……」她輕咬著唇瓣,水亮的眼眸柔柔地望住他。
「如果你想結婚,我們就結婚吧!」他牽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輕輕印下一吻,堅定地承諾。
「如果你不想這麼早結婚,實在不用配合我的年紀啊!」她圈住他的腰,撒嬌道。
她才不想讓人家說,跟輕熟女談戀愛,就是有被逼婚的壓力。
「所以我們現在到底要不要結婚?」他低笑。
怎麼商量結婚大事,搞得跟禮貌運動差不多,互相禮讓來、禮讓去的……
「就……順其自然吧!」她做出最後的決定。
「順其自然?」
「有計劃表,但不訂時間表。」她漾出一抹甜蜜的微笑。
「那生小阿昵?」他撫上她平坦的小骯。
「就……請你量力而為嘍!」她曖昧地眨眨眼。
「那我要讓你見識一下我的「能力」才行……」巨浚書嘴角勾起一抹惡魔笑容,攔腰將她抱起,往房內走。
「啊——」
她驚呼一聲,趕緊摟住他的脖子。
他用背部頂開半掩的房門,走向床畔,兩人一起跌躺在雙人床上。
累積半個多月的相思,化成一記又一記灼熱纏綿的深吻,烙印在彼此身上。
他們激切地纏綿著,用最直接親密的方式,告訴對方有多愛彼此。
隨著夜幕緩緩落下,兩人愛的故事正火熱的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