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大醫院」內的新生兒病房里,每張小病床上都睡著一個小小的嬰兒。
于開瀅穿著白色醫師袍,手里拿著一疊資料,來到新生兒病房前,在走廊的透明玻璃穿前,看到一對年約六十歲的老夫妻。
開瀅一眼就認出兩位老人家是死者何子芳的雙親,經負責新生兒的護士指出,兩夫妻幾乎每天下午都會來這里看小嬰兒。
「何伯伯、何伯母。」開瀅走到兩人的面前,輕聲喚道。
「醫生……」何母怔愣了一下,瞟向開瀅,顫聲問道︰「醫生,有什麼事嗎?」
「何伯伯、何伯母,我是湛子拓醫師的太太,我叫于開瀅,我們在家屬醫療說明會上見過,你們還記得嗎?」開瀅從口袋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兩人。
「于醫生,有事嗎?」何父接過名片,看了一眼。
「關于何子芳的事,我們真的很抱歉。」她頓了頓,繼續說︰「我知道何子芳的先生一直無法接受湛醫師提出的死亡病因,執意要告到底,如果是湛醫師的醫療疏失,就算要我們賣房子,被撤銷執照,一輩子不當醫師,我們都願意負責到底。」
「你現在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是指湛醫生沒有過錯?」何母氣憤地說︰「我們家子芳是讓湛醫師接生才死的,她是好好地走進來,現在人卻躺在冰櫃里……」
「我明白何子芳是死在湛醫師接生的產台上,所以我們才想弄懂是什麼原因導致她的死亡。」開瀅試著和兩老溝通。
湛子拓和相關的醫護人員,曾多次找張凱溝通病理解剖的可能性,但對方態度惡劣,使得她只好把希望寄托到兩老身上。
「所以你想要說什麼?」何父冷靜地問道。
「我想懇請你們簽下這份病理解剖同意書,如果讓何子芳接受病理解剖,那麼在生產台上發生的一切事情,就能真相大白——」
「我們家子芳死得還不夠慘嘛?你還要再拿她的遺體解剖一次!」何線一想到痛失愛女,眼淚又流了下來。
「這是唯一能厘清死因的方法。」開瀅無奈地說。
「你說解剖就解剖,有沒有想過我這個做媽媽的心情?我從子芳那麼小,把她拉拔大,就算我們夫妻倆再窮、再沒錢,也讓她吃好、穿好……」何母哽咽地說︰「擔心她功課跟不上,就算借錢也要讓她補習,好不容易看她長大,結婚生小阿……現在人就這麼走了,你們有想過我這個做媽媽的有多難過嗎?白發人送黑發啊!小阿一出生就沒了媽媽……」
拔母愈說愈難過,放聲大哭,引起一些探病的家屬的圍觀。
「我能明白你們做父母的痛苦,但可不可以請你們也站在我的角度想一下?現在你們的女婿在醫院撒冥紙、對我的車子丟雞蛋,在網絡上說我的先生是殺人醫生……」開瀅深吸口氣,隱忍著想哭的沖動。
「你們能想像我們承受了多大的壓力與痛苦嗎?從十九歲,我們考進了醫學院,就立志要當一名好醫生,這十二年來我們都秉持著這個信念走過來,而如今一句'殺人醫生'就把我們所有的努力全抹滅了……我們是人,不是神……我們也希望能治好每個病人,但就算現今醫學再發達,再進步,也有無法治療的疾病,像病歷上寫著何子芳的羊水栓塞癥,就是一個例子……」開瀅說道。
「你也是當醫生的,你當然會替你先生講話!」何母反駁道。
開瀅索性月兌掉身上的醫師服,雙膝跪在地上。
「于醫生,你這是做什麼?」何父驚訝道。
「何伯伯、何伯母,現在我不是以一個醫生的身份來跟你們說這些話,而是以湛子拓太太的身份來懇求你們,可不可以同意何子芳的病理解剖,不管結果是不是羊水栓塞癥,還是湛子拓個人的醫療疏失,我們都願意付出賠償。」開瀅無視周遭投來的異樣目光,仍舊跪在地上。
「于醫生,你快點起來!」何父喊道。
「何伯伯,能不能請您簽下病理解剖同意書,讓我們弄清楚何子芳在生產台上發生了什麼事——」
「小瀅!」
一道低沉熟悉的男音介入他們的談話。
湛子拓在辦公室接獲護士的電話,得知開瀅與何子芳的雙親在新生兒病房區展開一場協談,立即趕了過來。
他萬萬沒想到,映入眼簾的竟是開瀅向何子芳的雙親下跪的畫面!他挌開圍觀的人群,快步走了過去。
「你這是在做什麼?快點起來……」湛子拓既心疼又不舍。
「只要了們能簽下病理解剖同意書同,要我做什麼都沒有關系,我不準再有人誤會你。」開瀅固執地說。
「你這個傻瓜,快點起來。」湛子拓硬是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湛醫生,是不是只要簽了病理解剖同意書,就能知道我們家子芳的死因?」何父被開瀅的一席話給打動了。
先前,何父和老婆曾陪同女兒來做過幾次產檢,見過這位高大的年輕醫生幾次,從他對病人看診的細心態度,何父不認為他像個壞醫生,也許他該給彼此一個機會。summer~制作
「是的。」湛子拓望著何父憔悴疲憊的臉龐說道。
「老頭,你到底在想什麼?」何母激動地揚高音量。
「以後子芳的小阿長大了也會問起子芳的死因,我們總不能說……我們也不知道吧?」何父望向玻璃窗內那個包裹著小小棉毯的小嬰兒,嘆息道︰「我們要給子芳的小阿一個交代。」
「那阿凱呢?我們不用問他的意思嗎?」何母的態度也軟了下來。
「阿凱以前是怎麼對子芳的,大家心底都有數。」何父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他多少也明白女婿在那里爭鬧,不願意接受病理解剖的原因,是因為羊水栓塞癥在醫療專業中被視為生產的醫療風險,而非醫療疏失。
在醫生向他們解釋羊水栓塞癥的病因後,他私下問過幾個念過比較多書的朋友,又查過資料,多少知道那是什麼樣的病。
一旦解剖結果出來,確定是羊水栓塞癥,那麼醫院和醫和們就不用理賠任何金額,這樣女婿想要藉由女兒的死因爭取斑額和解金的計劃就會泡湯。
他是老了,但還沒有糊涂。
女兒嫁了什麼樣的男人,他心底也清楚,只是因為愛屋及烏,就不想計較太多。
「老頭……」何母的眼眶又蘊起了眼淚。
「于醫生,把病理解剖同意書拿給我簽名吧!」何你輕輕拭去眼角的淚光,低聲地說。
「謝謝您,何伯伯。」開漠視將手里的同意書遞給何父簽名。「我會遵守我對您的承諾,不管病理解剖的結果如何,我們都不會逃避該負的責任。」
湛子拓目光溫柔地望著開瀅清麗的側臉,心底漾起一股悸動。
這女人,當真為了他,什麼傻事都做盡了……
拔父簽完後,將同意書遞到湛子拓,說道︰「我簽好了。」
「等排定好日期和相關事項,我會通知你們。」湛子拓收下同意書。
「何伯伯、何伯母,謝謝你們。」開瀅柔聲地說。
湛子拓和于開瀅取得病理解剖同意書後,不斷地向兩人道謝,才相偕一起搭電梯回到辦公室。summer制作
一星期後
秋天的陽光格外金黃耀眼,風勢也特別強。
醫院的露台上,四周圍著欄桿,種植了幾盆綠色植物,還擺了幾張白色花園椅,供病奔散步,小憩。
湛子拓和于開瀅並肩坐在白色的長椅上,手里各自捧著一杯咖啡,望著露台下的景色。
開瀅穿著一襲白色醫師袍,柔柔地將頭倚在湛子拓的肩膀上,親匿的姿態帶著幾分撒嬌的意味。
湛子拓牽著她的小手,與她十指交扣,手心貼觸著手心。
直到經歷了何子芳的事件,他才真正懂得‘扶持’的意義。互相依靠、互相安慰。一起共度人生的歡喜與悲傷。
「小瀅,謝謝你。」湛子拓目光溫柔地望著她。
「我們是夫妻嘛,老婆維護老公的名聲和形象是天經地義的事。」開瀅甜甜一笑。
在何父與何母簽下同意書後,何子芳經由病理解剖,確定是分娩過程中引發羊水栓塞癥,導致心肺機能衰竭而亡。
在專業的醫療中,羊水栓塞癥高為生產的醫療風險,而非疏失,就算進行法律訴訟,法院通常也會宣判醫生和相關護理人員無醫療過失,不用支付任何賠償。
但湛子拓和開瀅協議之後,還是決定支付何子芳的家屬一筆賠償金,讓何父和何母能將她小阿扶養長大。
至于張凱在何父和何母的規勸下,已經撤掉網頁,不再來醫院鬧事,湛子拓也恢復看診工作。
「我真的服了你,竟然連下跪都做得出來……」湛子拓寵溺地摟住她。
「是不是覺得虧欠我很多啊?」開瀅柔柔一笑。
「老婆對我的愛,恩重如山,情深義重,今生無以回報。」湛子拓的語氣帶點諧謔,但眼神卻是百分百的真誠。
「那就讓你欠到下輩子,讓你下輩子也非娶我不可,這樣我就不用擔心嫁不出去了。」她愛嬌地將臉貼近他的胸口。
「下輩子娶你、下下輩子也娶你……」湛子拓承諾道。
「好啊!」她笑咪咪地說。
「老婆,還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什麼?」她眨眨眼。
「今年就請你委屈點,要養我……」湛子拓開玩笑地說。
對于開瀅願意支持他對何子芳事件支付賠償金,他十分動容。
雖然他在醫療上沒有缺失,但並不代表就沒有內疚感。
如果一筆賠償金,能夠讓他心底的歉疚少一點,又讓何子芳的小阿順利成長,他覺得很值得。
「那有什麼問題,我養你啊!」她大方地說。
「娶這種老婆真好,既漂亮又肯養老公。」
「嫁這種老公也不錯,一求婚就送我一枚價值一輛小房車的大鑽戒。」她舉起手,亮著無名指上的鑽戒。
「小瀅,謝謝你不管我遇到什麼事,作了什麼決定,總是無條件地支持我。」湛子拓深邃的目光充滿感情,直勾勾地望著她。
「我說過,我們是夫妻,有苦要一起當,有福要一起享。」她眼眶熱熱的,有一種想哭的沖動。「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一起面對,不要再隨便說分開的話了。我不喜歡這樣……」
她外表精明能干,但內心卻是個傳統又執著的女生,她從不期待有份轟轟烈烈的戀愛,只有一個小小的願望——和自己的男人,過平安又幸福的日子,一起白頭偕老。
「對不起,以後我絕不會再提起。」湛子拓眼神專注地凝視她。
「我絕不接受當個失婚熟女。」她自嘲道。
「你是美艷人妻,怎麼會是失婚熟女呢?」他輕笑道。
「有一枚大鑽戒的美艷人妻……」她又舉起手,望著無名指上的婚戒,輕謔道。
他被她淘氣的舉止惹笑,執起她的手,在無名指的婚戒上,輕輕印下一個吻。
兩人的婚戒,有價。
但他們的愛情,卻是無價……
某個周末夜晚,湛子拓和于開瀅一起膩在長沙發上,她撒嬌地枕躺在他的大腿上,伸手輕撫著她柔細的發絲。
驀地,一根細白的銀絲攫住他的目光。
「我好像看到一根白頭發……」湛拓撥開她細柔的發絲,定晴一瞧。
「真的還假的?快點幫我拔起來!」開瀅驚呼道。
湛子拓用力地拔起一根銀白的發絲,遞到面前。
「白頭發。」湛子拓將頭發遞給她。
她從他的大腿上彈起來,盤坐在沙發上,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
「不會吧?」她垮下俏臉。「我真的長白頭發了……我真的長白頭發了……」
「現代人用腦過多,偶爾幾根白頭發很正常的事。」湛子拓安慰道。
「我居然長白頭發了!」她望著那根細白的發絲,持續跳針當中。
「沒那麼嚴重吧?就只有一根而己。」湛子拓不懂她在大驚小敝什麼,居然一副快崩潰的模樣。
「當然很嚴重,這代表我老了!」她哭喪著臉,哀怨地說︰「女人可以被說胖,被說丑,但誰要被說老啊!」
「就算你老了、丑了、胖了臉上全是皺紋,手上爬滿老人斑,我還是會愛你啊!」湛子拓安撫道。
早知道就偷偷地把那根白發拔掉,不要跟她說,現在簡直是自討苦吃。
「真的?」她半信半疑地瞅著他。「就算我變老了,變丑了,你真的還會一直愛關我?」
「不管以後你變成怎樣,我還是會一直愛著你。」湛子拓反問道︰「難道你會因為我變成禿頭,頭發掉光了,就不愛我嗎?」
「老公,你有禿頭的前兆喔?」她的口氣忽然變得很認真。
「我是說假如。」湛子拓澄清。
「我檢查看看……」她撥開他前額的劉海。「幸好你的發根還很濃密,沒有禿頭的跡象。」
「我是在跟你談假設性的問題,萬一我真的有禿頭,你會因此不愛我嗎?」湛子拓又再一次厘清問題的重點。
「如果我老公真禿頭的話,我會不會繼續愛他呢?」她偏了頭,嬌睨他一眼。「你是不是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啊?」
「嗯。」經她這麼一說,他也開始正視這個問題。
畢竟禿頭是男性尊嚴上的浩劫。
一旦遇上禿頭危機,服藥治療的話,多少會影響男性雄風。
雖然他的老婆大人是這方面的專家,但男人也是有……羞于啟齒的時候啊!
而且有哪個男人,會在床上跟自己的老婆坦承他今晚「無能為力」啊?
「我想,我會帶你去‘史去遜專業健發中心’。」她戲謔道。
「你干脆叫我去拔獅子的鬃毛還比較快。」湛子拓無奈地說。
「不要再相信沒有根據的傳言了。拔了獅子的鬃毛,是找不回掉了的頭發。」她忍難不禁,學起知名廣告調侃他。
「你很幼稚耶!」他寵溺地揉揉她的發絲。
「幼稚也是你自己要娶回家的啊!」她針頭枕在他的大腿上,撒嬌地說。
「你喔……」他輕捏她的臉頰,低頭,吻住她微笑的芳唇。
兩人甜蜜地纏吻著,吻與吻之間,感受到對彼此真切的愛,還有一種家的幸福安定感……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