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日清晨,鄂圖姥姥一早便命丫頭端著熱水,藉口看顧老祖宗,實則也要去探望馥容____
姥姥明白,老祖宗此次出事,福晉又將此事怪罪到少福晉頭上,馥容內心必定不好受,何況看顧了一日一夜,身心煎熬,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必定經受不住。
「少福晉!」躡手躡足來到老祖宗屋里,姥姥低聲輕喚馥容。
「姥姥,您來了。」馥容回頭。
竟夜過去,她人還清醒著。
姥姥的心揪痛了一下。
看來,少福晉昨夜根本未曾闔眼,見她嘴唇蒼白幾乎沒有一絲血色,連白的眼皮下都長出陰影,讓姥姥好不心疼。
姥姥先來到炕邊,低頭細瞧老祖宗一回,見老人家眼楮半眯半闔的,也不知道是清醒還是繼續昏迷。
搖搖頭,姥姥對馥容道︰「少福晉,昨兒個夜里,您難道不曾打一會兒盹,歇一歇嗎?」
「我沒關系,」她對姥姥擠出一絲笑容。「我怕祖女乃女乃夜里醒來,所以不敢闔眼。」
「可屋里還有丫頭呀!您這樣太辛苦了!」握住馥容冰涼的小手,姥姥心里實在不舍。
「一點都不辛苦,」她憂心忡忡。「祖女乃女乃是因為我的緣故,才會變成這個樣子,這一切全都是我的錯。」
「這怎麼能說,全都是您的錯呢?」姥姥嘆氣,憂心再加上心疼。「您也是一片好意,原是為老祖宗好,怎知那茶竟會出這樣的差錯?」
馥容搖頭,眼眶泛紅。「我知道姥姥愛護馥容,才會這樣安慰我。但這一切確實都是因為我的緣故,才讓祖女乃女乃受這樣的罪。這全都是我的過錯。」她難過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祖女乃女乃。
昨天婆婆的責罵提醒了她,如果因為她的過失而傷害祖女乃女乃,那麼就算她本來確實是出自一片好意,也一樣是罪該萬死,難辭其咎。
姥姥原想安慰馥容,沒想到竟然惹她更傷心。
這下弄得姥姥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吩咐丫頭盡快將早膳傳上來。「少福晉,這會兒讓我來看顧老祖宗,您先歇歇,喝碗粥吧!」
馥容搖頭。「祖女乃女乃沒好,我怎能吃得下東西?」說著,她的眼眶又泛紅。
此時,躺在榻上的老祖宗突然咿唔一聲,把眾人嚇一跳。
馥容敢緊吩咐姥姥︰「祖女乃女乃醒了,咱們得讓祖女乃女乃先喝點粥才成。昨夜大夫吩咐過,祖女乃女乃若醒來就該給她老人家喂點白粥,姥姥,您快將那碗白粥端來讓祖女乃女乃喝下。」
「噢,是。」姥姥趕緊自丫頭托著的食盤里,端來原本要送給馥容的白粥。
馥容扶起老祖宗,正要喂粥,桂鳳剛好走進屋內,臉色依舊跟昨日一樣嚴厲。「老祖宗怎麼樣了?昨夜曾經醒來過嗎?」她寒聲問媳婦。
「剛剛才醒,現在要給老祖宗喂粥。」馥容回答婆婆的話,邊接過姥姥手上的粥碗,開始給老祖宗喂粥。
別鳳冷眼瞪著媳婦,壓根不相信媳婦的話。「昨夜,老祖宗當真沒醒來過?你昨夜沒睡覺吧?該不會只顧著自個兒打盹兒,根本沒注意到老祖宗是不是曾經醒來?」
馥容未回答,好像完全沒听見婆婆苛刻的話。
她小心翼翼、全神貫注地給老祖宗喂粥,溫柔又專注,生怕一不小心把老祖宗給噎著了。
別鳳皺起眉頭。
她對媳婦的態度十分不滿,但見馥容忙著給老祖宗喂粥,一時間又沒辦法罵人。
別鳳臉色不太好看,因為這件事,已經弄得王爺也不高興了!再加上昨夜她回住處時,恰巧遇見剛回府的兒子,她見兆臣行色匆匆,一路往老祖宗屋里來,想必早也知道府里出了事。
倘若兒子知道這回是媳婦自作主張,才會禍及老祖宗惹出大事,那就更好了!這樣她也不必多費唇舌,讓自己的兒子明白,這名剛娶進府里的媳婦是如何的不孝與膽大妄為!
馥容給老祖宗喂食了半碗粥,直至老祖宗不再張口進粥,馥容才放下粥碗,扶老祖宗慢慢躺下。
「你過來!」桂鳳來到桌邊,寒著聲命媳婦。
「是。」馥容細心為老祖宗掖好被子,才離開床榻,來到婆婆面前。
「昨夜你丈夫來過了?」桂鳳冷眼問她。
「是。」馥容點頭,因為一夜未眠,她的臉色不僅蒼白,而且疲憊。
「他說了什麼?」
馥容凝望婆婆片刻,躊躇著不能開口。
「我問你話,怎麼不立刻回答呢?難道非得等到長輩生氣,才知道要立刻答話嗎?」桂鳳厲聲質問。
「不是,」馥容蹇澀地開口︰「因為,他並沒有說什麼。」
別鳳瞪住媳婦。「沒有說什麼?這是什麼意思?」
「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來探望祖女乃女乃而已。」
別鳳眯起眼。「難道他不知道,老祖宗會病成這樣,全都是你造成的嗎?你不會在你丈夫面前,把罪過都推給別人吧?!」
「沒有,我不會這麼做!」馥容趕緊搖頭。
別鳳冷眼瞪著她。「既然沒這麼做,兆臣知道你犯了這麼嚴重的錯誤,怎麼可能一句話都不說?」
「他,」她吸口氣,然後回婆婆的話︰「他只是要我喝粥而已。」
「喝粥?」桂鳳皺起眉頭。「這又是什麼意思?」
「他說,喝了粥,才有力氣看顧祖女乃女乃。」
別鳳冷下眼。「這是在跟我說笑嗎?你認為這好笑嗎?」語調也很冷。
婆婆的口氣讓馥容不安。「不是,我並不是在說笑。」她認真地試著對婆婆解釋︰「昨天晚上他,他的確是這麼說的。」她說的是實話。
可耳根卻有些熱。
因為她不敢對婆婆直言,昨夜丈夫對她做了哪些事……
別鳳瞪了她半晌,最後眯眼哼了聲。「長輩說的話你都從來不听了,我怎麼能相信你會對我說實話?」她嚴厲地往下說︰「本來我以為這次你必定學乖了,可我還是低估了你,到現在我才發現,你根本就沒有真心懺悔!把老祖宗害成這樣,竟然還嘻皮笑臉的,虧你還是翰林學士之女!」她話說得很重。
這話不僅重,而且傷人,馥容臉色都變了。「不是的,看到老祖宗這樣,我心里真的很難過……」
「住嘴!你哪里難過了?我怎麼一點都看不出來?!」桂鳳斥道︰「這件事情已經讓王爺很不安!老祖宗沒事便好,倘若有事,到時候你就自個兒好自為之了!」
撂下話,桂鳳正要離開老祖宗的屋子,忽然听見炕床上傳來一陣哼唧聲。
一听見老祖宗申吟,馥容拋下難過的心情,趕緊轉身探望老祖宗。
「祖女乃女乃?」
老祖宗哼了幾聲,然後慢慢睜眼,半搭著眼皮凝望馥容。
別鳳見了,趕緊吩咐丫頭︰「快,快喚王爺進屋,叫小子們快找來徐大夫!」
丫頭們趕緊去傳。
「祖女乃女乃,您覺得如何?精神好些了嗎?您能說話嗎?」馥容邊扶起老祖宗,一邊柔聲安慰。
老祖宗像是試著想開口,終究力氣不足而放棄。
「沒關系,額娘已經叫丫頭們找來徐大夫,您先歇會兒,不要費力氣說話了。」她仍柔聲安慰。
一旁,桂鳳擰著眉頭不則聲。
見老祖宗清醒過來,她雖放下心上一塊大石,略感安心,然而對兒媳婦的所作所為,她仍然耿耿于懷,非常介意。
待徐大夫趕來之前,除了進宮議事的兆臣,府內一眾家人等,包括王爺在內已全都來到老祖宗屋內。
徐大夫一到便先問家人,老祖宗自昨夜至今日,是否曾經進食?
「早上老祖宗醒來,吃過一碗粥。」馥容答。
「可有不適?」
「沒有。」她搖頭。
「你仔細想好,不要答錯了!」桂鳳皺著眉叮嚀。
「是啊,嫂子,」跟著擠進屋里的留真也藉機插嘴︰「老祖宗病著呢!您可別又犯糊涂,這心可粗不得啊!」她說風涼話。
此時,這話實在傷人。
但馥容告訴自己,為了老祖宗的安危,這時絕對不能受這番話影響,自亂陣腳。
仔細想過三遍,她以沉穩的態度回答徐大夫︰「我確定老祖宗一夜安睡,沒有不適的癥狀。」
「好,那這樣罷,待我看脈後再議。」徐大夫點頭,隨即坐到炕邊診視,見老祖宗眼皮半開,便又問︰「老太太,您能說話嗎?」
老祖宗嗯了一聲,听得出身子還很弱。
「我瞧您這是個急癥,昨日問過您府里的家人,知道您前日飲食正常,沒有異狀,那麼昨日您發病之前,可曾進過什麼飲食?」徐大夫問。
老祖宗眼皮眨著,沒有回應。
「昨日老祖宗得病前還沒進早膳呢!我記得那時,我才剛從屋取了熱水進來,就見老祖宗躺在炕上申吟,可把我給嚇壞了。」老祖宗屋里的大丫頭小喜,主動說道。
「這麼說,老太太連早膳也未進?」徐大夫問。
「是呀!」小喜答。
「這一來,可還得追究前日夜里的飲食了____」
徐大夫話還未完,忽然听見躺在炕上的老祖宗咿唔兩聲。
「祖女乃女乃,您要起來嗎?」馥容連忙問。
「嗯……」這回,老祖宗有了回應。
馥容忙將老祖宗扶起。
「老太太,您要說話嗎?」徐大夫問。
老祖宗點頭,眼皮半開。
「您能說話嗎?」徐大夫又問。
老祖宗又「嗯」一聲,可聲調依然微弱。
馥容思考片刻,對徐大夫說︰「或者,您可以用是或不是的方法問祖女乃女乃,是的話便請祖女乃女乃點頭,不是,便請祖女乃女乃搖頭,這樣祖女乃女乃省了許多力氣,也能很容易地回答徐大夫您的問題。」
听見這說法,老祖宗一連嗯了兩聲,表示認同。
徐大夫也點頭稱可。「這樣我就開始問了。」
老祖宗又嗯一聲。
「老太太,您仔細想想,前日您是否吃得多了?」徐大夫問。
老祖宗搖頭。
這時小喜插嘴道︰「前日老祖宗飲食正常,皆與平日無異,晚膳甚至還吃少了,因為老祖宗說少福晉曾經勸過她老人家,晚間需少食,這樣夜里才能得好眠。老祖宗還說,從這一日起她便要好好听話,讓身子健朗起來,免得王爺老擔心她老人家的身子。」
听著這話,王爺眼眶微微泛紅。
徐大夫點頭。「少福晉這樣的建議是沒錯的。」
馥容原有些緊張,直至听見徐大夫的評語,她才稍微心安。
至于桂鳳的臉色,仍不好看。
「那麼,老太太您是否記得,前日升炕前,您喝過什麼飲品嗎?」徐大夫再問。
老祖宗還是搖頭。
「原本老祖宗午膳後,都會喝一杯少福晉沖泡的青檸茶,可這幾日少福晉腳上有傷,貝勒爺不許走動,所以這幾日青檸茶都是姥姥泡好送來的。至于晚膳過後,老祖宗是不喝茶的,少福晉原本也不讓喝。」小喜又說。
「這我清楚,」王爺插嘴道︰「額娘晚間不喝茶,晚上的茶只有我喝,因為我喜歡在夜里喝點小酒,才讓兒媳婦給我備茶,待睡前喝的,不過這茶我已連飲數日,倒也不見有事。」
「嗯。」徐大夫點頭,沉吟片刻,轉而問小喜︰「你可記得,老太太一共喝了幾日的茶?」
「約莫十日了。」小喜答。
「這麼說來這茶是沒有問題的,咱們只道前日的飲食____」
徐大夫正在說話,老祖宗忽然抬手,還開口道︰「那……那個……」
眾人听老祖宗開口說話都很驚訝,家人們則是憂喜參半,至于一直候在角落,原本只是安靜听話的留真,卻覺得心驚。
「祖女乃女乃,您想說什麼嗎?」馥容托著老祖宗的背。
「我、我說,」老太太喘了幾下,才又接著道︰「早上……昨兒個早上……」
說到此,老祖宗又停了許久。
眾人等待的時候,老祖宗忽然握住馥容的手。
「祖女乃女乃,您是不是太累了?您想休息嗎?」馥容憂心地問。
「你不要插嘴。」此時桂鳳訓斥媳婦︰「徐大夫正在問話,你什麼都不懂,插什麼嘴呢?」桂鳳認定馥容此時要老祖宗休息,八成是想月兌罪。
因為婆婆斥責,馥容只好沉默。
「老太太,您剛才想說什麼嗎?」徐大夫再問。
老祖宗張口說了幾個字,但聲量太低,眾人都不能听見。
「祖女乃女乃,您想說什麼____」
馥容正要附耳傾听老祖宗說話,桂鳳卻走過來,將兒媳推開。「你走開,我來就行了!」她擠開兒媳,自顧自地坐在炕床邊,將左耳附到婆婆嘴邊。
只見老祖宗嘴唇一開一闔,眾人屏息等待……
別鳳忽然皺起眉頭。「額娘,您這是……」
她話尚未完,只見老祖宗忽然放開馥容,反手緊緊揪住別鳳的衣袖,把桂鳳嚇了一大跳!
「好、好……我明白了!」桂鳳吃了老大一驚,平日她就懼于婆婆的威儀,這時更嚇得自言自語道︰「我、我傳您的話便是了!」
只見桂鳳皺著眉頭,仿佛有什麼事大惑不解,遲疑著慢慢望向大夫。
「額娘她到底說了什麼來著,你倒是快說清楚啊!」王爺喝道,已等不及了。
見丈夫斥問,桂鳳不敢再猶豫。「額娘她說,昨日早上,她喝了一杯茶。」
「茶?是什麼樣的茶?你倒是說清楚!」
見妻子說得不清不楚,王爺心想,干脆自己來問還快些。
「好像就是____」桂鳳瞪向媳婦。「就是她泡的那種野味茶!」
此時眾人目光都望向馥容。
「福晉,這茶是少福晉求我擬的方子,專治腿風癥的。」此時徐大夫卻插嘴︰「過去我也擬過這方子給老太太,可惜老太太不喝,否則也不必教病痛折磨這些時日。當時我還想,總得有個人哄著她老人家喝才成。」
听見大夫這話,王爺瞪了妻子一眼。
別鳳低下頭,「野味茶」這三個字只能往肚里吞,不敢再道出口。
「這麼說來,我也記起來了!」小喜道︰「昨日清早,我是在屋里收了一只杯子沒錯。」
「這就是了!」徐大夫道︰「我看,必定是老太太清早起來喝了這茶,當時肚月復空空,不宜飲這味涼茶,因此才犯急癥。」他悟出道理。
此時徐大夫已能肯定,這便是老祖宗犯病的主因。
「可這幾日,皆是姥姥給老祖宗奉茶的。」小喜又說。
听見這話,馥容立刻道︰「大夫的叮嚀我都記得,我也叮嚀過姥姥,只能在用過午膳後給祖女乃女乃喝茶,姥姥很謹慎,她絕對不會犯這樣的錯。」
「是呀,我記著少福晉的叮嚀,一直都是待老祖宗用過午膳後,才親手奉上熱茶。況且老祖宗向來沒有大清早喝茶的習慣,這府里上下的奴才們都明白,何況我是侍候主子們吃喝的,怎麼能不清楚呢?」鄂圖姥姥趕緊解釋。
此時王爺見妻子神色有異,便追問︰「額娘還交代了什麼?還有什麼該說的,你快些把話一次都說清楚了!」
「我,」桂鳳吁了口氣,然後才道︰「我只听額娘提到留真的名字……」
「這都什麼時候了!額娘怎麼會提這名字?」王爺皺眉。
「是呀!」桂鳳很無辜。「所以我也想不明白呀……」
「對了!」小喜忽然瞪大眼道︰「昨日清早奴婢回屋的時候,在園子里遇到郡主,當時我還覺得奇怪……」
「你在園子里遇到留真?」桂鳳瞪大眼楮。「那你怎麼不早說呢?!」她責備小喜。
「奴婢、」見福晉責罵,小喜有些畏縮。「奴婢也不知道,郡主跟這事兒會有關系……」
「難道,會是郡主把茶,端給老祖宗喝的?」姥姥喃喃疑道。
此時即便姥姥不出聲,眾人對此事心里也已經有譜了。
「真是的,真是個笨丫頭!」桂鳳責怪小喜。
她想起先前自己為此事,還一味地責怪馥容,頓時有些羞愧,一時惱羞成怒便沒好氣。
小喜低著頭,不敢吭聲。
「好了,」王爺皺眉頭。「你別怪丫頭了!快讓額娘再說,昨日是否真是留真給額娘端來的茶?」
「噢。」桂鳳連忙點頭,把王爺的話重復一遍給老祖宗,再附耳去听。
不一會兒,桂鳳便嚷起來。「是呀,就是留真沒錯了!」
事情這才明朗。
「她怎會給額娘送茶?這茶也是跟鄂圖姥姥要的?」王爺怪道。
姥姥連忙道︰「茶老奴可收得好好的,也不見郡主來給老奴要過啊!」
「那、那這就奇怪了!」桂鳳皺眉。「對了,留真人呢?」
「郡主剛才還在這屋里的呀!」外邊的丫頭答。
另一名丫頭卻道︰「就在福晉傳老祖宗話的時候,郡主拉著格格匆匆往外邊跑了。」
眾人正在議論,忽然見德嫻走進屋內。「留真在她屋里,哭得很傷心。」她是隨留真去了又回來的。
接著德嫻便開始詳述,剛才留真在老祖宗屋里忽然拉住自己,到了外頭又忽然傷心大哭的經過。
眾人面面相覷。
這下,全部的人都能確定,留真與老祖宗忽然患急癥一事,必定十之八、九月兌不了關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