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明亮的光線喚醒了床上熟睡的玉人兒,她睜開眼,習慣性的將手伸到床頭櫃上將鬧鐘拿到眼前。
七點五十分……
倪芛禔微微愣了一下,心想著怎麼她之前完全沒听到鬧鐘響的聲音呢?大概跟她在作夢有關吧。她忍不住的忖度著。
她又夢到小時候的事了,所以才會下意識的不願醒來,拒絕去听那打斷她美夢的鬧鈴聲,不過這麼一來,她今天是肯定要遲到了。
起身下床,她不慌不忙的打理著自己,洗臉刷牙七分鐘,臉部基礎保養與化妝十三分鐘,換衣服要五分鐘,簡單弄個三明治帶到公司當早餐再花個五分鐘。合計三十分鐘後,她走出自家大門。
從家里坐公車大概二十分鐘可到達公司,從公車站走上樓打卡大概需要五到七分鐘的時間,這樣合計下來,她若早些出門的話,一定能夠趕上八點半前到,但是倪芛禔並不是那種人--不,正確來說自從那件事發生之後,她就不再是那個倪芛禔了,不再是自己。
不再是自己?
可她明明就是倪芛禔不是嗎?既沒遭遇什麼靈魂交換、被鬼附身,或被外星人擄去重新改造這類光怪陸離之事,她的靈魂、她的身體、她的腦袋始終如一,怎麼會說她不再是自己呢?
難不成她遭遇過什麼恐怖威脅,她的一舉一動都是被迫而不是出于自願的?
其實在她的生活圈里,除了她自己知道她變得不一樣了,周遭的所有人沒有一個會覺得她變了。
事實上,有些比較無聊的人還在打賭她會不會變、何時會變?而答案從一年、兩年、三年、十年,甚至于一輩子都有人賭,絕大多數人還都是將賭注押在一輩子這個選項上。
她進入這家公司已經滿五年了,不管是她不慍不火的脾氣或者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都始終如一,就跟她習慣綁在手腕上的黃紗巾一樣,從不換個顏色,大伙自然會選一輩子這個答案。
走進公司大門已是八點五十五分,倪芛禔仍是不疾不徐的打卡。
「咦,倪芛禔你才剛來呀?」同事甲訝然問道。
「嗯。」她嘴唇輕扯的對他點了個頭。
「怎麼,路上塞車嗎?」
「不,是我自己睡過頭了。」
對方微愣了一下。「你的樣子實在是一點也不像因為睡過頭而遲到的人。」
她不解的看著他。
「沒事。」他搖頭說︰「好了,你快把私人物品拿到辦公桌上吧,剩不到三分鐘了,九點要開會,全部的人都必須到齊,听說有重要大事要宣布。」
倪芛禔聞言臉上表情仍是平平靜靜的,一點好奇都沒有。她朝他點了點頭,走到自己位子上去,放好私人物品之後又轉身走向會議室。
她一點也不好奇上頭有什麼重要大事要宣布,對她而言,不管大事是什麼都不會影響到她,即使公司突然宣告要裁員,而裁員名單上正好有她也一樣,她頂多再找一份可以養活自己、不會讓馬莎修女替她擔心的工作就夠了,至于其他,她什麼也不在意。
「倪芛禔,這里。」一見到好友出現在會議室入口處,王巧蓮立刻從座位上站起來,舉高手朝她叫道。
她轉頭看見她,接著毫不猶豫的走向她。
「你今天怎麼遲到了?」不等她坐進自己為她預留的位子上,王巧蓮關心的問道。
「睡過頭了。」倪芛禔坐好之後,才平靜的回答她的問題。
王巧蓮先是緩慢地將她從頭看到腳,再從腳回到頭,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即使睡過頭了,你起床後仍慢條靳理的花了三十分鐘才出門對嗎?」
她沒有應聲,臉上表情也沒變,但是王巧蓮就算用膝蓋想也知道她猜得百分之兩百正確,因為同事五年,她從未見過倪芛禔曾為什麼事或什麼人而改變她不慍不火、不疾不徐、不慌不忙的處事態度。
雖然大家都認為她是倪芛禔在公司里最要好的朋友,但是老實說她真的一點都不了解她,不知道她的喜好、她的興趣,她假日下上班時都在做些什麼……說真的,她這個好朋友做得還真是汗顏哩。
「倪芛禔,我真的很好奇這世上有什麼事可以讓你變臉的?」她嘆息的說。
她仍然沒有應聲。
「倪芛禔,你哭過嗎?」王巧蓮看著她一會兒,終于忍不住的將一直積壓在她心里好久的問題問出來。
倪芛禔微愣了一下,眼神在一瞬間突然變得好遙遠,但那也只有一瞬間的時間而已。
「當然,這世上誰沒哭過呢?」她平靜的回答。
「我所謂的哭指的可不是你出生時呱呱墜地的那一刻喔。OK,我直接問好了,你上回哭是什麼時候的事?」
她怔怔的看著她,沒有馬上回答。
上回哭是什麼時候?
那真的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她自己都快記不起來了。噢,其實並不是記不起來,而是她壓根兒就不想去記,甚至還拚命的想將它忘記。可惜結果卻諷刺的印證了一句話--欲速則不達。她努力的想在最短時間內忘記那一切,也拚命了七年,但至今她仍清楚的記得當時哭泣的感覺,那種絕望、哀傷,想死卻又死不去的感覺,她甚至于還覬覦淚水能帶走她全身的水份,讓她干涸而亡,雖然這想法既天真又愚蠢,但是卻是那時的她唯一的心願。
「這個問題沒那麼難,要讓你想這麼久吧?」王巧蓮等不及的開口道。
倪芛禔看了她一眼,終于回答,「七年多前。」
「什麼?」她瞠目結舌的大叫,引來一些同事側目。
不過這些好奇的目光並沒有在她們倆身上停留多久,因為下一秒鐘總經理已踏入會議室門內,頓時,原本人聲鼎沸的會議室內變得鴉雀無聲,人人都翹首、屏息的等待著所謂的重要大事宣布,只有一臉平靜的倪芛禔例外。
從頭都尾,她都維持著波瀾不興的表情听著。
原來下個星期將會空降一位副總到公司來,而總經理將在一個月後轉調美國。
此預告一出,會議室內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大伙忍不住的與身旁的人討論起這件最新消息,只有倪芛禔始終維持著同樣一個表情與姿勢,平靜得猶如老僧入定般的,周遭發生任何事都影響不到她。
這就是眾人眼中的她,像一潭平靜無波的湖泊一樣,表面平靜幽美,內心卻深沉得讓人完全見不到底。
「真好奇下星期空降下來的副總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會不會很難纏?」午休時間,與倪芛禔結伴同行出外覓食的王巧蓮有感而發的嘆道。
自從早上的臨時會議之後,辦公室里里外外都彌漫著一股低氣壓,大家都擔心這新任主管會是個難纏的家伙,所以愛模魚的人變得膽戰心驚,悠閑慣的人也緊繃了起來,就連平時安份守己的人都免不了緊張的整理起自己的桌面,生怕一個不小心會讓新任主管看不順眼,那就慘死了。
不過就像大家所預料的一樣,倪芛禔始終都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樣,一點也不擔心。
「倪芛禔,你難道一點都不好奇也不擔心嗎?」見她沒說話,王巧蓮轉頭問道。
她搖了搖頭。「他並不會因為我們的好奇或擔心而改變成我們所希望的模樣,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擔心呢?而且,他下星期就會出現,到時候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自然就知道了。」
她頭頭是道的一番話,差點沒氣死王巧蓮。
「算了,我早該想到你會這樣回答我了,我真是吃飽太閑,才會明知故問。」
「我們還沒吃飯。」倪芛禔提醒她說。
王巧蓮忍不住瞪向她,對她翻了個大白眼。
「有時候我真的很怕自己會忍不住動手把你給掐死。」
倪芛禔微微的輕扯了下唇瓣,「你之前說的那間好吃到不行的簡餐店,到底到了沒?我怕再往下走,待會兒會趕不回去上班。」
「嘿,原來你還有害怕的事哪!」王巧蓮揶揄她道。
倪芛禔仍是那副輕扯唇瓣的表情,溫溫文文的,一點也不在意她的揶揄。
「我們還要走多久才會到?」她問。
「不用再走了,就是眼前這間店。」王巧蓮無力的說,她真是敗給她的冷靜了。
兩人一起走進去,店內幾乎客滿了。小本經營的簡餐店內並無帶位的服務生,她們只好自己尋找座位。
舉目在店內梭巡著,王巧蓮眼尖的看見在走廊最後頭、接近廚房的地方有張空桌子,她興奮的伸手去拉倪芛禔。
「那里有位子。」她叫道,同時迅速的拉著倪芛禔要往那個方向沖去,怎知她卻一動也不動的,好像雙腳在地板上生了根一樣。
「怎麼了?」她愕然的轉頭問道,卻在乍見她的表情時被嚇傻了眼。
這是倪芛禔嗎?那個總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始終溫溫文文、好像一點脾氣、一點感覺神經都沒有的倪芛禔嗎?
瞧瞧現在的她,雙目圓瞠,一臉滿是驚恐、驚愕又摻雜了驚喜,最夸張的是,她的眼眶竟溢滿了淚水,只要輕輕地一眨,那眼淚絕對會雙管齊下。
瞧她此刻含著淚目下轉楮的凝視著固定的一方,她在看什麼?或者該說她在看誰?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讓她變成這副模樣?
王巧蓮忍不住懊奇的隨她目光的方向望去,可惜座無虛席的店內讓她無從確定她目光的焦點在哪里。
「倪芛禔,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她關心的問。
倪芛禔沒有回答她,事實上她根本就沒听見她說的話,也忘了她的存在。現在她不管是眼里、心里、腦子里,全都塞滿了那個人的身影,那個正站在櫃台前結帳的男人的身影。
他--
「阿杰!」她倏然大叫,激動的飛奔向他,沒注意到一旁王巧蓮瞠目結舌,下巴差點沒掉到地上去的樣子。
停在他面前,倪芛禔不敢伸手踫觸他,生怕眼前的他只是個幻影而已,禁不起她的踫觸,她只是無法控制自己的一遍又一遍低喊著他的名字。
「阿杰、阿杰、阿杰……」
「小姐,我不是阿杰,你認錯人了。」對方以陌生的態度與口吻對她說。
泵影是不會說話的,但是眼前的他卻開口了,而且……天啊,他的聲音,她有多久沒听到他的聲音了?
「阿杰。」她伸手緊抓著他的衣袖,激動得落下淚來。他是真的,不是幻影、不是幻影--
「小姐,我並不認識你,我也不叫阿杰,你認錯人了。」他將她的手推開,發現店里的客人都在注意他們。
認錯人了?為什麼他一直說她認錯人了,他明明就是阿杰不是嗎?
他的眼楮是他的,鼻子是他的,嘴巴是他的,就連聲音也都跟阿杰一模一樣。她誰都有可能認錯,唯獨對他她是絕絕對對不可能會弄錯的。他明明就是阿杰,為什麼要說她認錯人了呢?而且他還叫她小姐,他不是一向都愛叫她圓圓嗎?
圓圓?!對了,她差點忘了自己與以前在外表上有著極大的不同,過去那圓圓的身體早變得跟竹竿一樣縴細,也難怪他會認不出她來了。
「阿杰,我是圓圓,圓圓呀,難道你真的認不出我來了嗎?」她說完特地鼓脹起雙頰,企圖模仿過去自己胖胖的模樣,以勾起他的記憶。
「對不起小姐,你真的認錯人了,我並不認識你,而且我的名字里也沒有杰這個字,你真的認錯人了。」他歉然而疏遠的說,「對不起,你擋住我的路了,借過。」
「阿杰!」一見他要走,她激動得立刻伸手拉住他,「你真的不認我嗎?我是圓圓呀,我們一起--」
這時一個穿著打扮時髦的女人突然出現插入他們之間,她伸手將倪芛禔黏在他身上的手撥開,取而代之的以親密的姿態擁著他的手臂。
「史齊,發生什麼事了?」李靜珊抬頭問道。
「這位小姐認錯人了。」
倪芛禔的目光從他們兩人接觸的手臂,倏然移到他臉上。
不,她沒有認錯人,他明明就是阿杰,她是絕對不可能會認錯人--
對了,她有證據可以證實她沒有認錯人,因為阿杰身上有個非常特殊的胎記,任何人都不可能會有與他一樣的胎記的。
「我可以證明我沒有認錯人,我可以證明。」她迅速的說道。
「對不起小姐,我男朋友都已經說你認錯人了,可不可以麻煩你不要再纏著我們了?我們還要趕時間。」李靜珊皮笑肉不笑的微笑道。
「男朋友?」倪芛禔被這三個字給驚愣住了。
「沒錯,」她勾唇一笑,笑容中充滿了諷刺與不屑。「他已經有我這個女朋友了,所以可以請你放棄你那差勁的搭訕方式了嗎?史齊,別理她了,我們走。」
倪芛禔這回並沒有伸手去阻攔他的離去,她整個人呆若木雞的愣在當場,一動也不動的。
他交了新的女朋友……這就是他不願意認她的原因嗎?
圓圓、圓圓,你這麼圓,我實在想不透阿杰怎麼會喜歡你呢?
圓圓、圓圓,你再吃下去小心變成了肥豬,阿杰就下喜歡你了。
圓圓、圓圓,你這是什麼坐姿,年紀都下小了,也不知道打扮一下,你再這樣不修邊幅下去,哪天阿杰會不要你了。
圓圓、圓圓,你……唉,到底該怎麼說你呢?總之要哪天阿杰移情別戀愛上別的女人,你就不要後悔、不要哭。
餅往的記憶有如潮水般不斷地涌向她,幾乎要將她淹沒。那些都是當時幾個朋友對她說的逆耳忠言,而她卻憑侍著阿杰對她的好絲毫沒將這些話听進心里,而今……呵呵,這就是報應嗎?
被她反常的舉動嚇傻眼的王巧蓮,見她突然開始又哭又笑的,擔心得立刻上前。
「倪芛禔,你還好吧?」她一臉關心的問。
倪芛禔淚眼模糊的看向她。「巧蓮……」她啞然叫道。
「怎麼了?」王巧蓮急忙接聲問道,她的樣子好讓人擔心。
「下午我不回公司了,你可以幫我請假嗎?」
她毫不猶豫的點頭,只是仍是很擔心她,「你沒事吧?」
倪芛禔搖搖頭,接著朝店門外走去。
「倪芛禔,你要回家嗎?我送你好不好?」王巧蓮追上她道。她的樣子真的讓人很不放心。
她拒絕的搖搖頭。
「那你到家之後,打一通電話給我好嗎?」她退而求其次的要求,「要不然我打電話給你也可以,可是你一定要接喔,否則我會擔心的。」
倪芛禔輕扯了一下唇瓣,對她點點頭後,踽踽獨行的消失在街角。
李杰不認她的打擊幾乎讓倪芛禔忘了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他沒死。
靶謝老天,雖然她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是只要他沒死,仍然完好如初的活在這世界上那就夠了。
至于他不認她的事……
想到這件事,她忍不住靶覺一陣鼻酸,眼淚又有種想往下掉的感覺。但是哭有什麼用呢?哭就能讓他認她、讓他回到她身邊嗎?如果真能如此,就算要她哭瞎了雙眼亦在所不惜。
到底他為什麼不認她?她始終想不透,難不成過去七年來,他發生了什麼事,使得他喪失記憶,所以才不認識她嗎?
這還真像是八點檔連續劇里的爛劇情,但再仔細一想,似乎也不無這個可能性。
如果他喪失記憶的話,就能解釋他為什麼不認她,也可理解他這七年來,人仍活在這世上而沒和他們聯絡。
懊死的,她早該想到這一點才對,而不是只會哀怨的哭泣,怪他交了新的女朋友。她真是笨!
太好了,只要知道他並不是真正的不肯認她,那就夠了。至于他結交新女朋友的事,並不能怪他,畢竟他失憶了,忘記他早有她這個女朋友,她可以原諒他這一點。
但她隨即想到,她與他現任女朋友之間,他會選擇誰?
也許她現在煩惱這個問題好像太早了些,因為現在的他根本就不記得她是誰,她比較要煩惱的是她該怎麼去幫助他恢復記憶吧?
「糟了!」倪芛禔倏然驚呼出聲,露出一臉驚愕的表情。
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現在人住在哪里、在哪里工作這類基本資料,這樣要她去哪里找他,要怎麼幫助他恢復記憶?
呆愣了一會兒之後,她瞬間猶如泄了氣的皮球,整個人癱軟下來,眼淚亦遏制不住的從她眼眶緩緩滑落。
怎麼會這樣?她夢想了七年,終于美夢成真的讓他死而復活的出現在她眼前,為什麼她沒有拚死拚活的將他留下,或者是留下任何可以再找到他的線索?她為什麼會這麼愚蠢呢?
人海茫茫,過去七年來他們倆始終無緣相遇,而這一別,該不會又要等上七年,他們才會有緣再見吧?
不,她絕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他既然會出現在那家簡餐店里,就表示他一定是住在那附近,或者是在那附近上班才對。所以從明天開始,她要一家一家的公司去問去找,而且她記得那個女人叫他的名字--史齊,只要知道他的名字,要找人應該不會很難才對。
她一定要找到他,她發誓,她絕不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