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兒驚喘的從夢中醒來,心兒仍因夢里突如其來的一切而狂跳不已。
表哥怎能如此歹毒,竟然從背後襲人!翼都已經決定放他一條生路了,他竟然還不知悔改的用這等下流的手段想傷害翼,他實在是太過份了!
腦袋突然打了個突兀,讓她發覺自己這個想法不太對,因為她的表哥一點也不歹毒,歹毒的是夢中那名叫曲昱廷的家伙才對。
不過以翼現在的身手,那家伙縱然下流無恥的想從背後傷人,也傷害不了他吧?所以她應該可以不用這麼緊張才對。
輕輕地呼口氣,她撥簾而起。才穿好繡鞋,就見嬋娟端了盆熱水推門而入。
「小姐,你醒啦。」她微笑道。
喜兒輕輕頷首,看著她先將紗簾整個束起,再著手替自己梳洗著裝。
「小姐,听說今天晌午就可以抵達幽州了。」嬋娟興匆匆的將從船工那兒听來的好消息告訴小姐。
天知道在船上住了半個多月,杜鵑沒來,小姐又突然變成了大家閨秀,她有多悶,若不是期間因為小姐生病曾中途停船上岸,到城里的客棧住了三天,她肯定早已經發瘋了!當然,她這不是在說小姐病得好。
「真的嗎?」喜兒的臉也亮了起來。
自從嬋娟不許她一個人上甲板,以防和翼少莊主有獨處的機會,她多數時間就都待在艙房里發呆,都快要悶死她了。
他們終于要抵達幽州了,真是太好了!
「嬋娟,動作快一點,我們到甲板上看看。」她興奮的說。
嬋娟笑著點頭,以最快速度替小姐梳妝打扮,最後在她發上插上一支瓖了珍珠的玉簪子。
「好了。」大功告成。
主僕兩人輕提羅裙奔出艙房,奔向甲板。
甲板上薄霧繚繞,天未亮,船工們卻早已開工,一個個忙碌的在甲板上奔走著。
喜兒一上甲板便下意識的尋找那抹修長傲挺的身影,卻因毫無發現而失望的垂下肩頭。
「小姐,你看,太陽快出來了!」嬋娟絲毫沒察覺她的失落,興奮的拉著她直指向東方叫道。
在水面上,在極目的東方,那里霞光萬丈,一輪朝陽冉冉上升,霞光瞬間普照大地,美不勝收。
「好美……」嬋娟被眼前的美景震住了。
喜兒卻被從另外一端的船艙里走出來的人震住了。
是他!
雖然兩人明明在同一艘船上,但是由于這幾天嬋娟總是亦步亦趨的隨侍身側,又不斷地告誡她不可做這、不可做那,更不準她單獨行動,自然也就沒什麼機會見到他。
她到底有幾天沒見著他了?
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呀。看著他,她的眼眶熱了,心在緊縮,語塞喉間。原來自己是那麼的想他,即使剛剛她才在夢中見過他,但是……
天啊,她是怎麼了?難道在夢中擁有一個深愛她的翼她還不滿足,竟還貪心的奢望在現實的世界里也能擁有一個他?
喜兒被這突如其來的想法震住了,也嚇壞了,在他突然望向她的瞬間,她像是怕被看穿心事而不自覺得往後退,然後轉身奔回船艙里。之後在到達幽州,商船靠岸之前,她都沒再踏出船艙一步。
因為這幾逃詡沒見到她的關系,簡翼一直懷疑她在躲避他,但卻由于找不到理由而否定了這個想法。如今,看她一見他就倉皇的逃回船艙里,他臉上悠然的淺笑再也掛不住,黑如子夜的星眸瞬間危險的眯了起來。
幽州雖不似京城繁華,卻因地處南北交通要道,人來人往,南北雜貨齊全,總是給人一種充滿活力與熱鬧非凡的感覺。
金家商船駛進渡口靠岸後,喜兒便隨她爹下船坐進馬車,直奔姑母金大紅的家。
金大紅是金大富的親大姊,十五歲便由爹娘做主嫁給了京城里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卻在十余年後夫喪,家道又中落之下,攜兒帶女的回娘家投靠。
提起她,其實也算是一名奇女子。夫早逝又攜兒帶女的,卻還能闖出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她的交際手腕就連男人都望塵莫及,京城大紅酒樓可是遠近馳名。
除此之外,喜兒的表哥高中金榜配職幽州,身兼父職的金大紅更是居功厥偉,功不可沒。
在喜兒眼中,若是一定要說出一項金大紅的缺失,那就是生了個「性本惡」的女兒……
想起表姊,喜兒就想起小玲瓏,雖然在府里時杜鵑總愛嚇唬她,說小玲瓏說不定早被表小姐殺了炖湯喝,而她也總叫著不會的、不會的,表姊絕不會做出這麼慘忍的事,可是她還真怕杜鵑一語成讖。
小玲瓏應該還活著,沒變成一鍋湯吧?
「噓——」
外頭傳來車夫噓的一聲,馬車在劇烈的搖蔽之後,終于緩緩地停了下來。
「小姐,好像到了。」嬋娟好奇的撥開車簾往外看。「咦,我看到姑女乃女乃了,還有表小姐,還有——啊!是小玲瓏,小玲瓏!」
一听見她喊著小玲瓏,喜兒立刻鑽到馬車前頭去,不等車夫為她掀開車簾,便逕自用力的將它掀開,探出頭去梭巡小玲瓏的蹤影。
啊,是她的小玲瓏沒錯,它還沒有變成一鍋湯,真是謝天謝地!
車夫端來梯子讓女眷們得以從馬車上走下來。
金大富為首,喜兒和從另一輛馬車下來的簡翼隨行其左右,然後嬋娟、小翠、如箭、歸燕則再立于後,一行人緩慢地走向面帶歡迎笑容的金大紅。
金大紅雖已年過四十,育有一對子女,卻風韻猶存,一見就知道年輕時定是個大美人。
「大富、喜兒,好久不見。近來可好?」她笑吟吟的向胞弟與佷女打招呼,卻在將目光轉向簡翼等人時,露出些許好奇的神情,「這幾位是?」
「姑母、表姊。」
「姑女乃女乃、表小姐。」
喜兒和嬋娟、小翠分別向她們福身行禮。
「舅舅。」方盈盈也向舅舅金大富福了福身,晶亮的雙眼卻一瞬也不瞬的緊盯著簡翼不放。好個氣宇不凡、風度翩翩的俊鮑子呀!
「大姊,讓我為你介紹,這位是京城簡家莊的當家少主。」金大富呵呵笑的說。
「簡家莊?!」金大紅驚訝道︰「原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翼少主,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方氏在這里有禮了。」
「方夫人客氣了,在下不請自來,如有打擾,敬請見諒。」簡翼有禮的頷首。
「翼少主毋需客氣,寒舍簡陋,還請多多包涵。」
「您客氣了。」
「大姊,我們還是進屋再聊吧。」金大富插口道。
「當然,翼少主請。」金大紅伸手要做請進的動作,怎知手卻被女兒給緊緊地拉住,完全動彈不得。「盈兒?」她看向女兒。
「娘,你不替女兒介紹?」方盈盈小聲的說,臉上難得露出一抹嬌態。
金大紅若有所思的看了女兒一眼,笑意驀然爬上她精明的眼眸。
「翼少主,這是小女盈盈。」她對簡翼介紹。
「方姑娘,幸會。」簡翼朝她輕輕頷首。
「翼少主。」方盈盈含羞帶怯的福身。
金大紅又笑了笑,然後領著貴客走向鋪著紅地毯的幽州縣府大門。
筵席從中午一直擺到傍晚都不見有結束的打算,喜兒終于忍無可忍的在太陽西下前,從筵席中溜了出來,一個人偷偷地溜到後花園里透氣加探險。
她懷抱著小玲瓏走在一條青條石鋪成的小徑上。
小徑的兩旁種滿美麗的花朵,在春的季節里百花齊放,香氣滿溢。
穿過百花小徑,繞過假山水榭,她來到一處垂柳青青的林蔭小道。
小道上的美麗景致讓她不舍離去,她踱著、走著,一會兒停下來拂拂楊柳,一會兒又蹲下來逗逗小玲瓏,待了半晌仍不想離開。
然後,靜幽的小道上忽然響起腳步聲,她猛一抬頭,只見小道上不知何時多出了個人,而且令她臉色煞白的是,那個人竟然是曲昱廷!
他似乎也發現她的存在,正一步步的向她走來。
「姑娘……」
「啊——」喜兒再也遏制不住的放聲驚叫,然後不由分說的提起裙擺,轉身就跑。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她是不是在無意間又睡著入夢了?!要不然那個家伙怎麼會出現在她眼前?
曲昱廷,那真的是他,她絕對不會看錯。
他這回又想做什麼?難道他對《金龍秘笈》和藏寶圖仍然不肯死心嗎?還是他想挾持她來威脅翼,以報他的斷臂之仇……
斷臂?
迸亂奔逃的身形猛然一頓,停了下來。
喜兒茫然的眨了眨眼,又甩了甩頭,這才讓自己的腦袋瓜稍微地冷靜下來。
她既然不是夢中的喜兒,翼少莊主也不是她夢中的翼,那麼剛剛那位與她夢中的曲昱廷長得一模一樣的公子,又怎麼可能是他呢?
天啊,她是怎麼了,怎麼會連現實與夢境都沒辦法分清楚呢?她剛剛尖叫苦轉身就跑,對那位公子實在是太失禮了,她必須向那位公子道歉才行。
她紅著臉,忖度著轉身,才走了幾步就突然听見——
「原來你在這兒。」
她怔了下,再度回頭,只見簡翼正穿過百花小徑,朝她信步走來。
微風吹拂在他身上,衣袂飄飄。他的薄唇微揚,面露微笑,神態輕松和煦讓人感覺不到一絲壓力——只要沒注意到他黝黑眸中閃現的那抹不悅的話。
「少莊主。」喜兒輕喚一聲,有禮的頷首。
「你的保鏢不在身邊?」他問。
「保鏢?」
「那名叫嬋娟的丫鬟。」他可以感覺到那丫鬟對他有著莫名的敵意,而他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她,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她不是我的保鏢,只是我的丫鬟而已。少莊主是不是誤會什麼了?」喜兒不解的回答。
她一本正經的單純模樣,讓他忍不住的露出一抹微笑。
「隨口開個小玩笑而已,你別當真。」
「噢。」她低下頭把玩腰間纏著的銀白色流蘇,突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一個人在這兒做什麼?」他忽又問道。
「啊?沒什麼,只是覺得這里景色優美,不知不覺間就……」
「就流連忘返,忘了回席?」他劍眉微挑,似笑非笑的替她回答。
喜兒不好意思的酡紅了臉。她偷溜出來確實有些失禮。
「這樣的美景,你不該一個人獨享的,至少不應該將我丟下來獨享。」他說。
「啊?」她驀然抬起頭,呆呆的望著他,不知道他這一席話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含意。她忽又想起他在船上對她說的話——
「從幽州回京後,在下將會登門向小姐提親。」
她臉色瞬間紅成一片,羞得不知所措。
「我該回去了,爹一定開始在找我了。」她胡亂編了個理由,連忙轉身想走,但是一只鋼鐵般的臂膀,卻攔腰將她帶進一堵寬闊的胸膛中。
接觸的瞬間,兩人都控制不住的渾身一震。
這種感覺是那麼的熟悉,他們的身體是那麼的契合,合該就是相屬相愛的一對戀人。
那真的只是一場夢嗎?也許那是他(她)前生的記憶,他們本就是一對相愛至極的戀人、夫妻,以至于投胎轉世之後,仍留有上輩子的記憶。他們倆竟不約而同這樣忖度著。
「少、少莊主……」喜兒微微地掙扎著,她的心髒劇烈狂跳,雙頰艷紅。除了夢中的翼,沒有人曾經這樣唐突、親密的擁抱過她。
「你在躲我?」他的聲音輕輕地灑在她頭頂上。
喜兒慌亂得不知如何作答。
「為什麼要躲我?」他問。
「我沒有。」她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句話。
「是嗎?」他將她轉身面向自己,然後緩慢地抬起她的下巴。「所以你其實並沒有討厭我,我可以這樣詮釋嗎?」
喜兒整張臉紅艷艷的,目光飄來蕩去,就是沒有勇氣看向他。她的心髒快要跳出胸口了。
「喜兒,你喜歡我嗎?」他直截了當地問。
她登時羞得說不出話。
他怎麼可以這樣問她呢?這麼露骨而大膽,叫她要怎麼回答?
她喜歡他嗎?她想應該是喜歡的,要不然她不會心跳得這麼快,又緊張得像是要喘不過氣來,尤其是之前在筵席上看見表姊對他頻頻示好,她心里就是有股莫名其妙的悶氣,逼得她不得不逃離那里。
現在想一想,原來那就是醋意,她竟然在吃醋!吃表姊對他有意思,而他卻沒有拒絕表姊的醋!
「你喜歡我嗎?喜兒。」他再次問道,聲音中多了抹溫柔與誘哄,像是他非得到這個答案不可,否則誓不罷休。
「你……先放開我。」她嬌柔的語音中帶著羞赧。
「不行,你先回答。」他微微一笑,其實已經知道她的回答了。
喜兒又掙扎了一會兒,終于閉上雙眼,羞怯的輕點了下頭。
他不是很滿意,「我要听你親口說。」
她這回掙扎了更久些,就在簡翼幾乎要放棄時,終于听見她悄悄,怯怯的說了一句——
「喜歡。」
喜兒紅著臉與簡翼一前一後的回到筵席廳,廳里已經點燃了燭火,筵席卻毫無要結束的跡象,仍然熱熱鬧鬧的進行著。
除此之外,座上甚至于還多出了兩個人。
「表哥!」喜兒在看見那名穿著月牙白衫,相貌英俊的男子時,忍不住驚喜的叫道。
方謙笑吟吟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轉身迎向興奮的奔向他,卻不小心踩到裙擺而跌倒的表妹。
「剛剛才听娘說你變美成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怎麼在我看來,你還是一點都沒變呢?」他搖頭取笑著將她從地板上扶了起來,不忘關心的問︰「哪里摔疼了?」
喜兒紅著臉搖頭,想起了簡翼就在她身後,一定將她出洋相的模樣盡收眼底。啊,他會不會為此而打消向她提親的念頭呀?
不對,不對,面對從小疼愛她而且許久未見的表哥,她實在不應該分心去想別的事,至少也應該要先向表哥問聲好才對。
她站直身子,然後輕輕地將表哥推離自己一步之遠,斂裙福身,笑吟吟的開口,「表哥,表妹向您請安了。」
方謙呆了一呆,瞪著她看了一會兒,這才忍不住失笑出聲。
「你這是干麼?」他笑聲問道。
「表哥現在貴為幽州知縣大人,表妹這般向您請安,應該無不是之處才對。」喜兒微笑回道。
他俊眉微揚,認真的看了她一會兒,「半年多不見,表妹好像成視詆事不少。」
「表哥這是在取笑我以前太過幼稚不懂事嗎?」她紅唇一彎,輕聲揶揄。
他頓時呵呵大笑起來,然後他抬起頭來看向站在表妹身後方不遠處那名卓爾不凡,極具存在性的俊逸男子。
「想必這位就是遐邇馳名的簡家莊翼少主了。在下方謙,現任幽州知縣。幸會。」他走向前,微笑的伸手道。雖然過去他一直住在京城里,但是儒商不同道,他們倆倒是從來都沒有機會見面。
「幸會。在下不請自來,多有打擾,還請方大人見諒,」簡翼伸手與他交握。
他剛剛一直在注意方謙與喜兒的互動,發現他對喜兒果然只有兄妹之情,而無一絲男女之愛,再加上他直爽笑聲,簡翼發現自己對這個方謙還挺有好感的。
看樣子曲昱廷那家伙果然只是他夢中才有的反派人物。
「哪兒的話,翼少主客氣了。」他微笑道,「來,容我為你引見一位扶傾濟弱的俠士,趙昱廷少俠。」
在座新加入的另一名男子緩緩起身,向簡翼抱拳行禮,「在下趙昱廷。翼少主,幸會。」
簡翼震驚的看著他,怔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可他很快地冷靜下來,要自己莫慌莫忙。
「簡翼。幸會。」他不動聲色的抱拳回禮,然後忍不住的看了喜兒一眼,只見她一臉平靜。看樣子作那個夢的人果然只有他一個而已。
方謙招呼眾人坐下,一場別開生面的筵席這就麼一直吃到三更半夜才結束。
只是筵席結束了,一場風暴卻已正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