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昏昏暗暗、安安靜靜的,就像沒人在似的,但是連續好幾次類似的夢境已讓文苡安即使目不能視,也知道這個屋里的某個角落坐了一個爛醉如泥的人--梵騰。
已經不知道該拿這種不由自主的情況怎麼辦,文苡安只能順其自然的盡量讓自己在夢中冷眼旁觀,然後在清醒的時候不去想它。
醒著的時候,她一直都覺得自己做得很好,因為她真的都沒去想預言夢里所看見的一切,但是每當她入夢後,她才知道她雖然能夠控制自己不去想,但是卻無法命令自己忘記一切。
她記得每一場預言夢,記得夢里的他的一舉一動,甚至于記得這回放在桌上裝酒的袋子和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的都不同,以及地板上的空酒瓶又多了幾瓶。
他真的是很可惡,也很該死!
他到底想怎樣?把自己醉死,還是把自己喝死?他真以為這樣就能讓她回心轉意嗎?
說了要冷眼旁觀,但她還是忍不住生氣。
文苡安瞪著像攤爛泥般臥倒在沙發上的男人,恨不得自己的實體也能入夢,然後狠狠的甩他幾巴掌,看看能不能將他給打醒。
時禹哥說他看得出來他很後悔也很愛她,而且橫亙在他們之間,阻礙他們得到幸福的誤會也已經解釋清楚了。既然如此的話,他不來求她回去、接她回去,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又是為哪著?
他真的很可惡!為了他的一個誤會,她幾乎可以說是嘗盡了苦頭,心也傷了,淚也流了,甚至于還出了車禍,差點鬧出一尸兩命的慘劇。
但結果呢?
他竟然連來接她回家都做不到!
他真的是很過份!
愈想愈生氣,文苡安掙扎的想從夢中醒來,好讓自己眼不見為淨,怎知她還沒如願醒來,沙發上那攤爛泥倒是先醒了過來。
他的手動了動,然後沒張開眼楮便撐起身體,搖搖蔽晃的站了起來,轉身朝廁所的方向走去。
斑,原來是想去上廁所。
文苡安撇了撇唇,正打算繼續使勁結束這場傲無意義的預言夢時,沒想到竟然又有狀況發生了。
只見他搖搖蔽晃的身影突然像是踩到什麼似的,整個人突然失去重心,然後狠狠的撞上水泥壁面。
吧麼,醉得連路都不會走了嗎?
她生氣的想著,卻見他靠著牆壁,突然將腳抬起來看了一眼自己的腳底,然後又伸手像是要從腳底上拔除什麼東西似的……
我的天!是一片碎玻璃,他的腳被酒瓶的碎玻璃刺傷了,流了好多血!
文苡安還在為這突如其來的狀況驚魂未定之際,沒想到卻看見他放下腳,然後無視于血流不止的傷口一步步往前走,在地板上留下一排觸目驚心的血印。
他是怎麼了,難道不覺得痛嗎?還是根本醉胡涂了,所以不覺得痛?
擔心伴隨著怒氣梗在胸口,她用力的吐了口大氣,下一秒鐘她便驀然從睡夢中清醒了過來,而且還雙眼怒然的圓瞠著。
他到底是醉胡涂了,還是發瘋了,難道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嗎?
懊,即使感覺不到痛,那麼看見流了那麼多血,他至少也應該要先想辦法止血吧?他到底在想什麼?!
文苡安突然用力的將涼被拉起來蓋住自己的臉半晌,然後又突然將涼被從臉上掀開。
算了,她告訴自己,他這種小傷流的血和她上回出車禍時比起來,簡直就只能算是小兒科,根本就死不了人,所以她根本就用不著替他擔心。
吸了一口氣後,她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發現時間還早後便翻身側睡,決定再睡個回籠覺。
她希望這回入睡,不要再夢見他。
屋里安安靜靜的只有她一人,這是文苡安寄居在時禹家半個月來第一次一個人獨處家中。
因為無所事事,所以只能發呆。呃,其實應該說是她很想放空腦袋,無奈她的腦袋瓜卻不听控制,不斷的想起這幾天所作的預言夢,尤其是昨天早上夢見的那一個。
他的腳傷有做處理嗎?還是就這樣讓它自生自滅?
夢里的一切已經發生了嗎?還是如果她現在回家去,也許來得及阻止這場意外發生?
笨蛋!從她開始作預言夢至今,有哪一場預言夢沒成真的?
就算她真的想改變,也敵不過老天的捉弄,就像她明明被他傷得體無完膚,卻仍逃不過在乎他、愛他的命運。即使她不去想他、不去看他、拚命的遏制自己的關心與愛意,但是她騙得了別人,卻永遠也騙不了自己。
怎麼辦?她應該先低頭回去看他嗎?
不行,她不能這麼沒有原則,在他如此錯待她之後,要想她回到他身邊,他至少也要帶著滿心的歉意與愛意親自來到她面前,請求她的原諒和再給他一次補償她的機會,而不是整天在那邊藉酒澆愁,把自己喝得跟酒鬼沒兩樣吧?
他真的是很過份!
不行,她絕不能心軟,即使他的腳真的受傷了,即使他完全不理它而放著讓傷口潰爛,她也不能夠心軟!
深吸一口氣,再用力的吐一口氣好堅定自己的決心。文苡安從客廳沙發上起身,走到廚房里替自己倒了一杯鮮女乃來喝。
時禹哥家的冰箱里充滿各種新鮮的蔬菜水果,讓人即使閉關在家里一整個月也不會餓死。
而家里的冰箱呢?
她光是在醫院就住了一個月,到表哥家又住了半個月,算起來她已經有一個半月沒踏進家門了,家里那個他在婚前特地為了迎合她的喜好所買的五門對開冰箱里還有食物嗎?
瞬間,文苡安用力的搖頭,喝止自己別再想了。
他都已經是一個三十歲的大人了,她還擔心他會餓死不成?真是夠了!
用力的吸了一口氣,她將喝完鮮女乃的杯子洗淨,然後倒置的放在架上晾干,轉身走出廚房。
屋里仍是安安靜靜的只有她一人,她走回客廳的沙發坐下,然後拿起遙控器將電視打開,好讓屋里多點聲音。
可是不管她將電視的聲音調得多大,不管她將電視轉到哪個頻道,結果都一樣。她就是無法遏制住自己的腦袋,不斷的讓他腳受傷的畫面重復在她腦袋里播放著。
真是氣死人了!他只是受了一點小傷而已,她有必要這麼大驚小敝、憂心忡忡、坐立不安嗎?
當初她車禍時也不見他有這麼緊張過,頂多只是態度有了改善,每逃詡會到醫院去看她,並且一定會在隔天帶一束花去,然後再細心的交代看護她在飲食方面的禁忌。
可惡!可惡!可惡!
他明明就是在意她、關心她的,為什麼還要說出這麼殘忍的話來傷害她?
她說要和他離婚,只是想知道他在乎她的程度而已……
OK,她承認還有一點咽不下心里的那口怨氣,想為自己過去所受的委屈與傷心難過討回一點公道。
可是他卻在口口聲聲說愛她之後,指著她的鼻子說她對他不忠。
他真的很懂得如何去傷害她,也真的很狠。
她看不見他的真心,也感覺不到他的誠意。如果她肚子里沒有孩子的話,也許她會捺著性子繼續與他糾纏下去,可是因為有孩子,所以她不能夠冒險,只能夠離開。
視而不見的瞪著眼前的電視,文苡安終于萬分無奈的輕嘆了一口氣。
承認吧,她在心里對自己說,不管妳有多氣他、多怨他,甚至于曾經恨過他,但是此時此刻的妳只有一種心情,那就是擔心他,非常的擔心他。
閉上雙眼吐了一口長長的氣,她終于妥協的從沙發上站起來,然後走進房間換上外出服,拿起皮包後出門去。
因為按捺不住心里的憂心忡忡與著急,她出門後就直接搭上計程車。
腳上的傷口愈來愈痛,梵騰卻一點想動的都沒有。
隨它去吧,反正也死不了,不是嗎?
屋里一片昏暗,連牆面時鐘上顯示的時間都看不清楚,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從窗簾邊流泄出來的光線告訴他現在是白天,而不是晚上。
他究竟窩在這張沙發上多久了呢?是一天還是兩天?
但是不管是一天還是兩天,她不願意回家來,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他們倆已經沒有未來了,是嗎?
梵騰嘴角微揚,輕輕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這是他的報應,是他親手摧毀了她對他的情感,親手斬斷了他們的未來,她不願意再看到他、不願意再與他有任何關聯是必然的,他憑什麼覬覦她能回到他身邊呢?她不反過來報復他曾經對她做過的一切傷害,他就該額手稱慶了。
不,與其讓她對自己這樣不聞不問的,他寧願她反過來報復他,因為只有在意才會生氣。
她該不會真的對他完全死心絕望了,所以才能夠這麼冷靜、平靜的對他不聞不問吧?
「哈!炳哈……」梵騰忍不住的輕笑了起來,笑聲之中卻充滿了苦澀與痛苦。
他還是一個人,到頭來又是他被拋棄了,就只剩下一個人。
爸爸丟下他,然後是媽媽,現在是則輪到她。為什麼他愛的每一個人都不願意留在他身邊愛他呢?他上輩子到底犯了什麼罪不可赦的錯,這輩子要受到這種懲罰?」
他倏然拿了瓶酒,咬掉瓶蓋猛然往嘴里灌。
失去冰溫的酒除了苦澀之外,什麼味道也沒有,卻正好符合他此刻的心情。只是一瓶,兩瓶、三瓶,肚子里灌滿了酒,卻仍填補不了他心里的空洞與空虛。
這就是他今後的生活寫照嗎?
他閉上眼楮感受自己的悲哀。
「喀!」
大門的方向突然傳來喀的聲響,像是有人正在用鑰匙開門,讓歪歪斜斜的躺在沙發上的梵騰倏然渾身一僵,連呼吸都停止了下來。
是她嗎?這問屋子的鑰匙除了他有之外,還有她。
那天時禹帶著他老婆來替苡安收拾私人物品搬到他家去時,他們把她裝著鑰匙的皮包也一並帶走了。這是有意或是無意的,他不敢探究,但是卻暗自期待她能夠用到那把鑰匙,他每一天每一刻,無時無刻不在期待著。
是她嗎?現在正在用鑰匙開門的人是她嗎?
他期待卻不敢睜開雙眼去確定答案,因為他真的很害怕推門而入的人不是她。如果不是她的話……他的胸口猛然一揪,有種心痛到像要痙攣的感覺。
雖然害怕到心痛,他還是緩緩的睜開了雙眼。
下了計程車望著眼前這棟房子,文苡安突然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她猶豫不決的轉頭,只見剛剛載她來的計程車以分秒必爭的效率,迅速的絕塵而去,讓她連後悔的余地都沒有。
她無奈的垂下肩膀,又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再度面對眼前這間曾經載滿了她所有希望與失望的房子。
「咦?梵太太是妳嗎?好久不見。」
身後傳來訝然的聲音,讓文苡安倏然回頭,只見隔壁三號住家的林太太正定出她家庭院大門,身上穿著整齊的外出服,像是打算要出門。
「妳好。」文苡安對她微笑的點點頭。
林太太是社區的主委之一,為人熱情又熱心。她嫁給梵騰搬到這里住之後,第一個主動與她敦親睦鄰的人就是她,附近的傳統市場也是她帶她去的。
「我听說妳出了車禍,現在怎麼樣?傷都好了嗎?」林太太走向她關心的問道。
「嗯,謝謝妳的關心。」文苡安微笑的點頭。
「其實我一直想去看妳,只是不知道妳住在哪家醫院。」
「我沒事,謝謝妳。」她再次向她道謝。
「現在看到妳之後,我相信妳已經沒事了。」林太太對她道。「這陣子很辛苦吧?」
「還好。」文苡安應道。
「我看梵先生最近瘦了好多,氣色也變得很差。這陣子為了照顧妳,他一定累慘了,妳現在出院了,可要好好的替他補一補。」說著,她看了一下手表。「對不起,我今天有事,不走不行了。改天有空我再來找妳,順便拿些食補的秘方給妳。我走了。拜拜。」
說完,她揮揮手離開了。
文苡安站在原地上望著她消失的方向好一會兒,這才第三度轉身面對她的家--他們的家。
十月的太陽雖然不再炙熱灼人,但站在太陽底下久了,還是會讓人有目眩的感覺。
她伸手遮了一下頂上刺眼的陽光,然後呆了一呆。
太陽、白天、非假日……
老天,她在干麼呀,這個時間他應該在公司上班,根本就不在家,而她竟然還急匆匆的搭計程車趕過來,真的是有夠笨的。
搖搖頭,她走上前從皮包拿出鑰匙開門,然後推門而入。
他不在家也好,至少能免去尷尬,因為她到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推開大門,屋里的沉暗讓她呆了一下,注意到屋內的窗簾全被拉上,也因此,屋內才會有一股沉悶不太好聞的味道。
她輕蹙著眉頭將門關上,然後月兌了鞋走進屋內,打算先將屋里的窗簾拉開,絲毫沒有發現客廳的沙發上躺了一個人。
舉步往前走,突然之間她的腳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讓她頓失重心,整個人倏然往前傾倒。
「啊!」
驚恐的尖叫聲倏然破口而出,保護孩子四個字瞬間佔據她所有的思緒。
電光石火的思緒才從她腦袋里閃過,她還來不及伸手護住她月復中的孩子,一道黑影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她沖了過來,瞬間將往前傾倒的她抱了個正著,沒讓她跌倒。
屋里仍然一片昏暗,一片寂靜,但卻听見兩顆狂跳不已的心。
是她,真的是她!而且還該死的一出現就把他嚇得半死!她是故意的嗎?梵騰懷抱著文苡安心想。
兩人心貼著心、眼對著眼,時間像在這一瞬間突然停止了。
因為事發突然的關系,誰也沒來得及隱藏自己此刻真實的感受。
「你……」文苡安訝然的開口,卻無法順利的將心里的驚愕說出口。
他怎麼會在家?怎麼會變得這麼瘦?怎麼會把自己弄得這麼憔悴?他比她夢中所看見的情況更慘澹,讓她心疼不已。
她的雙眼因心疼、不舍而變得黯淡、憂傷。
然相對于她,梵騰原本黯然憔悴的臉龐卻閃著希望之光。
「妳……」他開口也只說了一個字,其余的話全梗在喉間發不出來。
她怎麼會來?為何而來?是否已經決定要原諒他過去所做的一切?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
他還有機會嗎?
熱切的凝視讓文苡安不好意思了起來,她緩緩掙開他的環抱,然後清了清喉嚨。
「我……不知道你在家……對不起。」她以有些尷尬和僵硬的語氣對他說。
她充滿距離感的聲音讓梵騰的希望在一瞬間完全被澆熄了。
她不是因為原諒他才回來這里的,他突然有此領悟,不然她不會用這麼疏離的語氣跟他說話。
對不起?這個家也是她的家不是嗎?她有必要因為回自己的家而向他道歉嗎?
絕望伴隨失望而來,梵騰的雙眼因此而黯淡下來,痛苦的感覺幾乎要奪去他全部的呼吸。
他緩緩的轉身,因腳傷而一拐一瘸的走回沙發坐下,然後拿起桌上的酒,再度往嘴里灌去。
他瘸腳的走路姿態讓文苡安知道自己還是來晚了,她所作的預言夢發生在現實的時間不定,有時候當天就會發生,有時候卻會在事隔好幾個月之後才發生,而這回很明顯是偏向前者。
文苡安將視線轉向屋內其他地方,這才發現屋里幾乎只能用滿目瘡痍這四個字來形容。
老天,這里是剛遭了小偷,還是剛遭台風過境呀?他怎麼有辦法把一間整齊干淨到像個樣品屋的房子弄成這樣?
屋里的地板上四散著酒瓶、報紙、衣物、鞋子、塑膠袋和垃圾,一片混亂。
桌上、椅上、櫃子上,甚至于桌燈上也堆了一堆跟地板幾乎無異的雜物。
文苡安雙目圓瞠的低頭瞪著剛剛差點將她絆倒的東西,那竟然是應該放在臥房床鋪上的枕頭?!
他到底在搞什麼鬼呀?
怒火在心底熊熊的燃燒著,一瞬間燒光了她所有的尷尬,僵硬與不自然。她怒氣沖沖的走向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搶走他手中的酒瓶。
梵騰似乎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舉動,呆愣了一下之後,才緩慢地抬起頭來看她。
「你這是在干麼?」文苡安冷凝的瞪著他。
「什麼干麼?」梵騰面無表情的問道。
「為什麼大白天的你不去公司上班,卻坐在這里喝酒?」她生氣的質問。
「人生並不是只有工作而已,偶爾也需要休息。」他撇唇,伸手欲拿回在她手上的酒,卻被她眼明手快的閃了過去。
「在家喝酒喝到醉醺醺的叫做休息?」她嘲諷的問。
「我還很清醒。」否則也不會感覺到絕望是這麼的令人心痛。「把妳手上的酒還給我。」他看著她手上的酒瓶說。
「我從來都不知道你是個酒鬼。」
「這沒什麼好稀奇的,妳也不知道我當初娶妳竟會是為了一場愚蠢的復仇行動,不是嗎?算了,事實上別說妳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嘴角微揚的自我嘲諷,然後不再堅持她手上那瓶酒,而是直接從桌上新開一瓶來喝。
然而,文苡安再度一把搶走他手中的酒瓶。
梵騰呆愣了一下,這回卻連頭都懶得抬一下,便又將手伸向下一個目標--下一瓶酒。
這回文苡安的動作比他更快,只見她的縴縴玉手快速的一伸一收,一整袋的啤酒已瞬間落入她手中。她將它們丟到身後,讓他再也無法伸手可及。
沒了酒,梵騰只好抬起頭來面對她。
「妳回來應該是要拿東西吧?我不打擾妳做事,妳也別打擾我喝我的酒。」他平靜的說,語氣里完全听不出一點情緒。
「你到底是怎麼了?」她終于遏制不住自己的怒氣,生氣的對他吼道。
「我怎麼了?」他看著她,平靜無波的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