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響起的時候,韋緹其實才剛剛入睡沒多久而已,不過她還是認命的從床鋪上爬起來,然後著裝準時出門。
兩天前的下午,菜攤老板外出辦事,卻意外的被撞斷一條腿,雖然只是骨折而已,但是短時間無法工作。
老板娘在無計可施的情形下,只能拜托她暫時提早一個小時來上班,幫忙擺攤前點貨、交貨的工作,因為她是他們夫妻倆唯一相信的好幫手。
于是她在人情壓力下,只好硬著頭皮答應接下這份請托。
說真的,點貨、交貨這個工作對她而言並不吃力,因為她只要站在一旁清點貨量,然後再登記在本子上便可以了,其他吃力的工作,例如搬貨、運貨等都不需要她動手。
可是才不過兩逃邙已--今天是第三天,她就有種快要累死的感覺。
「呵哈--」
她忍不住打了個又長又大的哈欠,然後甩甩頭,振作精神的朝離家兩站的菜市場方向走去。
坐在車內的盛佐馭難以置信的瞠大了雙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等到她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那場夢不是一般的夢,而是預見?
她真的在菜市場里工作?
他搖了搖頭,然後小心翼翼的下車跟在她身後,同時忍不住的想,如果她現在要到菜市場堡作,那麼她夜市里的工作呢?
難不成她又被炒魷魚了?
想到此,就回憶起她上回被炒魷魚的模樣,盛佐馭的眉頭不由得緊蹙了起來,心想著那次她被炒魷魚時有他陪伴,那麼這回呢?她被炒魷魚時是不是又哭得不能自己,而且孤單單的沒人陪伴?
想到那畫面,他的心陡然一緊,難受得差點就要呼吸不過來。
他靜靜地跟在她身後,目不轉楮的凝視著她單薄甭單的背影,直到他們走進充滿三輪車的引擎聲,以及卸貨工人吆喝聲的市場範圍內。
盛佐馭跟在她後頭走著走著,突然停下腳步。
他驚愕的看著似曾相識的四周,身體逐漸僵硬,而且完全動彈不得。
沒錯,這就是之前出現在他夢中的景象,而且除了她還沒定進他的視線外,其余的不管是貨車上的貨物、搬運工人的穿著長相,甚至于貨車的車號,幾乎都與他預見夢里的一切一模一樣。
盛佐馭倏然一震,臉色瞬間迅速轉白。
難不成他之前所夢見的一切,待會兒就會發生?
下一秒,他如遭電擊般的猛然抬起頭來,驚慌失措的迅速尋找著她的身影。
她人呢?
為什麼他才出神了一會兒,她人就不見蹤影了?
他腦袋一片紊亂與驚恐,立刻像瘋了似的穿梭在偌大而忙碌的市場里,不斷地尋找著她的蹤影。
韋緹,妳在哪里?拜托妳快點出現,拜托,老天!
他一面祈禱,一面慌亂的穿梭在紊亂的菜市場里找人。
突然之間,他頓住腳步,接著便猛然轉身往回跑。
他怎麼會這麼白痴、這麼愚蠢,竟然忘了他的預見老早就已經告訴過他,她會出現在什麼地方。
她會出現在剛剛他跟丟她的地方,而他只要守在那里,就一定能夠等到她。他早該想到的。
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剛才讓他出神的地方,他一口氣都還沒來得及喘,沒想到她就已經走進他視線中了。
他看見她穿著與他預見中一模一樣的衣服,之前她因為在身上罩了件薄外套,所以他沒發現,但是她現在的模樣果真和他預見的樣子完全吻合。
老天,他真慶幸自己跑來找她了,真的真的好慶幸。
盛佐馭目不轉楮的看著她的一舉一動,跟他在作預言夢時一樣。
她真的變得更瘦了,模樣看起來好疲憊,好像只要沒人跟她說話或和她打招呼,她一不小心就會睡著一樣。
她來這兒之前到底有沒有睡覺呀?
「美眉,我听說張老板出車禍了,真的還假的?」一名站在大貨車上,正在下貨的工人朝她問道。
韋緹抬起頭來對他點了點頭。
「難怪這三天來都是由妳點貨,妳是張老板的女兒嗎?」工人又問。
「不是。」她對他搖頭道。
「不是?難不成妳是張老板這一、兩年來時常掛在嘴巴上,那個既乖巧、懂事又讓人心疼的小女生韋緹?」工人好奇的打量著她。
韋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尷尬的笑了笑。
她從沒想過老板會跟別人提到她,而且還說了她那麼多好話,這讓她有點不好意思,卻又讓她更加覺得她沒拒絕老板娘的請托是對的。
「厚,原來就是妳。這一、兩年來我听張老板稱贊妳,听到耳朵都快要長繭了,現在總算讓我見到妳的真面目了,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呦,你也會說成語喔!」另一名工人立刻笑著揶揄他。
「是啊,了不起吧?」
「對,很了不起。」
韋緹趁著他們斗嘴的時候,快速清點完店里所要的蔬菜數量,再轉身走到下一個交貨地點。
盛佐馭雖然是隔了一段距離亦步亦趨的跟著她,但是卸貨工人們的大嗓門讓他清楚地听見他們所說的話。
一、兩年?
她竟然在這個地方工作了一、兩年?
除了當他家的鐘點女佣之外,她還在夜市和菜市場兼職,也就是說她一個人做了三份工作!
盛佐馭咬緊牙關,發現自己好生氣。
他現在終于知道她當初為什麼會昏睡在他家里了!
他現在終于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瘦了!
他現在終于知道她為什麼老是看起來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樣!
她……她真是快要氣死他了!
「帥哥,讓一讓。」
頭頂上突如其來的聲音讓他驀然抬起頭來,然而就在這一刻,他突然有所領悟般的迅速轉頭看向她所在的方向,然後就見到預言夢里所出現的畫面--她突然轉頭望向他所在的位置,雙眼焦距不偏不倚的對準了他,與他四目交接。
盛佐馭在這一瞬間立刻拔腿就跑的沖向她,他看見她匆忙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而一輛滿載蔬菜的機車式三輪車迅速的朝她站立的方向筆直沖了過來。
「小心!」他揚聲大叫,同時毫不猶豫的縱身撲向她。
肺部的空氣似乎在他們倆落地時完全被擠出他體外,盛佐馭一瞬間只覺得異常痛苦,而且耳鳴轟隆隆的,讓他什麼也听不見,不過只一會兒,他便恢復了听力。
四周一片吵雜。
「你們沒事吧?」
「帥哥,英勇喔,做得好。」
「美眉,妳沒事吧?听得見我說話嗎?」
「媽的,你這個人是怎麼騎車的,眼楮瞎了不成?」
「要不是這個帥哥動作快,你就要撞死人了啦!車騎那麼快是要趕死是不是?他媽的,臭小子!」
「最重要的是沒事就好了。」
「沒錯沒錯!喂,帥哥,說句話呀,你沒事吧?還有漂亮的小泵娘,妳有沒有受傷?」
盛佐馭看向問話的人,先坐起身對他搖了搖頭,然後低頭看向被他攬在懷中,一臉受驚的韋緹。
「有沒有受傷?」他溫柔的問。
她雙目圓睜的看著他,好像被嚇呆了的樣子,完全沒有反應。
「韋緹,告訴我妳有沒有受傷?」他伸手輕觸她的臉,關心的詢問道。同時雙眼忙不迭的在她身上上下梭巡,就怕自己剛剛沒將她保護好,真讓她受了傷。
「我沒事。」韋緹終于開口道,聲音帶點心有余悸的顫抖。
「沒事就好。」聞言,圍觀群眾點了點頭,徑自散去繼續做他們的工作。
人群一散去,留下的兩人頓時變得尷尬起來。
韋緹迅速的從他身上爬了起來,而盛佐馭則在她之後跟著起身。
背部與手肘處傳來的抽痛,讓他的身體和臉部表情不由自主的僵了一下。
「你受傷了嗎?」見狀,她緊張的沖口問道。
「也許有點瘀青或破皮,但是至少骨頭沒斷。」盛佐馭動了動雙手與肩膀,眉頭微蹙的回答。
韋緹的眼眶不由得泛紅了起來,卻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
「對不起……謝謝你。」她啞然的低下頭說。
「除了這六個字之外,妳是不是還有其他話要跟我說的?」盛佐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沉聲低問。
韋緹怔然的抬起頭來看他,想了半晌之後才小心翼翼的開口,「你怎麼會到這里來?你是來買菜的嗎?如果是,跟我買我可以送你幾根蔥,不用錢。」
瞪著她,盛佐馭的臉都綠了。
既然她問他是不是來買菜的,盛佐馭便趁著這個機會跟她定回她工作的菜攤,準備伺機而動。
「請問妳是老板娘嗎?」看見一個福態的中年婦從菜攤內門走出來,他立刻走上前問道。
沒想到一大早就有個這麼有型的帥哥出現在她面前,老板娘愣了一下,這才朝他點了點頭。
這個帥哥是來買菜的嗎?
「抱歉,雖然有點突然,但還是要麻煩妳再找人了,韋緹就只做到今天為止。」盛佐馭朝她頷首道歉。
「盛佐馭,你在說什麼?我什麼時候跟你說我只做到今天,你不要亂說話。」一旁正忙著鋪貨的韋緹聞言驀然轉身,像火車頭般立刻沖到他身邊,以難以置信的表情瞪著他問,然後又迅速轉向老板娘,歉聲解釋,「老板娘,他是在跟妳開玩笑的,妳別听他說。」
「我不是開玩笑的,我是認真的。」盛佐馭就像唯恐天下下亂般,立刻又接聲道。
韋緹立刻轉過頭來瞪著他。「盛佐馭,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她壓抑著怒氣朝他低吼。
「我要妳跟我走。」他平心靜氣的盯著她說。
「我要上班。」
她的回答讓盛佐馭隱忍在體內的怒氣差點爆發,他深吸一口氣,穩住自己的情緒。
「上什麼班?妳連眼楮都快要睜不開了怎麼上班?更別提妳剛剛還差點出車禍。」他說。
「車禍?」老板娘愕然的低呼出聲,「韋緹,這是怎麼一回事?妳真的差點出車禍嗎?有沒有受傷?」她緊張的拉著她的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的,就怕韋緹和她老公一樣發生意外。
「我沒事,連個擦傷都沒有。」韋緹急忙安撫老板娘。
「沒錯,所有的傷口都在我身上。」盛佐馭攤開右手掌心,只見他三分之一的掌心都被磨破皮了,觸目驚心的紅色血液幾乎沾染了他一整只手。
「我的天!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韋緹心口一緊,猛抓住他受傷的手,眼眶都紅了。
「只是擦傷而已。」
「擦傷也是傷,而且它流了好多血!」她的視線變得模糊,淚水滑下她臉龐。
「韋緹,這里有急救箱,快幫他的傷口處理一下。」老板娘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一個急救箱,將它遞給她。
韋緹立刻伸手抹去眼眶中的淚水,然後接過急救箱,迅速的替他的傷口消毒、上藥,然後包扎。
餅程中盛佐馭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由著她處理手上的傷。
「除了右手之外,你還有什麼地方覺得痛?」她抬頭看向他問道。
「妳關心嗎?在替我擔心嗎?」他抬起手來,輕輕地貼在她臉頰上,替她抹去殘留在她臉頰上的淚水,輕聲開口。
韋緹抿緊了唇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就像妳會關心我、替我擔心一樣,我也會關心妳、替妳擔心。」盛佐馭目不轉楮的盯著她,柔聲說。「妳知不知道妳現在的臉色有多憔悴,黑眼眶有多深,整個人比上回我們分手的時候更瘦了一圈?妳知不知道看妳這個樣子,我有多擔心、多焦慮?」
「不要,」韋緹驀然低下頭來,低聲求道,「不要這樣關心我。」
「為什麼?」
「因為我們已經分手了。」
「可是我後悔了,我要妳繼續當我的女朋友。」
她倏然用力的搖頭。
「為什麼搖頭?」他問。
「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哪里不同?」盛佐馭伸手抬起她下巴,看著淚眼婆娑的她。「我們都生活在地球上,都出生在台灣,生活在同一個都市,說著同樣的語言、呼吸著同樣的空氣,我們到底有哪里不同?」
「你明明就知道……」
「我不知道。」他斬釘截鐵的反駁,然後柔聲又問道︰「妳要告訴我,我們的世界有哪里不同嗎?」
韋緹淚流滿面的說不出話,她不懂他為什麼要這樣逼她,他們之前不就已經嘗試過了,而且也失敗了嗎?他為什麼還不懂他們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你回去吧,我還要工作。」她轉身就走。
「老板娘,」盛佐馭突然揚聲喚道,「妳知不知道韋緹除了在妳這里工作之外,在其他地方還兼了兩份工作?」
韋緹轉身看他,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想干麼。
老板娘眨了眨眼,也有點搞不清楚他突然跟她說這些有何用意,畢竟只要韋緹沒有影響到她在這里的工作,她又兼了幾份工作她也管不著。
「她晚上在夜市工作到兩點,不到四點又要起床到妳這里來工作,從妳這里下班之後還要去做鐘點女佣替人打掃房子--」
「住口!」韋緹忍不住叫道。
但盛佐馭根本就不理她,繼續對著老板娘說︰「妳覺得她還有時間睡覺嗎?難道妳從來都沒有懷疑過為什麼她會這麼瘦,氣色也從來沒好過,而且永遠都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嗎?」
「住口!拜托你不要說了。」韋緹啞聲哀求。
「韋緹,他說的都是真的嗎?」老板娘掩不住震驚的問。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把這些說出來對你有什麼好處,你說呀!」韋緹哭泣的搥打著他。
「我若不說,總有一天妳會把自己累倒的。」
「那也不關你的事!」
「我喜歡妳。」
她一怔,猛然退後一步,發狠地說︰「我不喜歡你!」
「說謊!如果不喜歡的話,妳剛剛在看到我受傷的右手時,妳不會哭。」
「那是內疚,因為你是為了救我而受傷的。」
「是這樣嗎?」
「是。」她撇開臉回答。
「那妳看著我說。」
韋緹倏然握緊拳頭又放松,決定快刀斬亂麻的讓他死心。
她抬起頭來面對他,沒想到他卻在此時突然低下頭來,瞬間吻上她的唇。
韋緹震愕的想掙扎、抗議,沒想到唇一開,他的舌便伺機鑽進她口中,然後開始肆無忌憚的深入而且火熱的吮吻著她,吻得她理智全失,唯一感受得到的只有他火熱的吻。
「現在妳還敢說妳不喜歡我,哭只是因為內疚嗎?」半晌後,盛佐馭微微地抬起頭來,貼著她的唇問道。
韋緹喘息著,一時之間仍無法回到現實之中。
盛佐馭忍不住又在她唇上輕吻了一下,然後才抬起頭看向菜攤的老板娘,只見後者瞠目結舌的看著他們倆,直到突然接觸到他的視線後,這才滿臉通紅的將眼光移開。
「老板娘,我現在可以帶她走了嗎?」他朝她詢問。
老板娘紅著臉對他點點頭。
韋緹終于清醒過來,連忙掙開他的懷抱,退後一步道︰「我沒答應要跟你走。」
盛佐馭看了她一眼,然後將目光轉向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老板娘。
「老板娘?」他覺得她應該會想說什麼才對--以她之前關心韋緹出車禍的態度來看。
「韋緹,我很抱歉一直都沒注意到妳的身體狀況,甚至還無理的要求妳提早來幫忙,對不起。」老板娘自責的說。
「老板娘,妳別這樣,我除了瘦一點之外,其實身體一直都很健康的。」韋緹急忙解釋。
老板娘對她搖了搖頭,「再健康的人都需要有一定的睡覺時間,妳再這樣下去,即使健康的身體也會被妳搞壞。」
「不會的,我有睡覺呀……」
「一天幾個小時,兩個還是三個?」盛佐馭忍不住的插口。
韋緹瞬間抿緊嘴巴,不想回應他。
「妳這樣不行,韋緹。妳有沒有想過,如果妳累倒了,誰來照顧妳弟弟?妳有沒有想過這一點?」老板娘苦口婆心的對她勸道。
「弟弟?」盛佐馭不由自主的重復,他從來不知道她還有個弟弟。
韋緹的臉色白了一些。
「我不會讓自己累倒的。」她發誓般的說。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妳老板平常不也都說他會小心,要我們安心嗎?結果呢?」老板娘有感而發的拍拍她縴瘦的肩。「之前妳險些出車禍,如果不是妳男朋友救了妳的話,妳有沒有想過後果會變成什麼樣子?不只是妳,還有妳弟弟。」
血色從韋緹臉上一點一點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蒼白與恐懼。
她若真的出事的話,療養院為了要費用,可能會想辦法找出韋玄的其他親人,到時候……
不!她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絕不能讓韋柏那只禽獸再靠近弟弟半步,絕對不能!
「不管我說的這些話妳听不听得進去,但是為了妳好,我已經決定讓妳工作到現在為止。」
「老板娘……」
「來,這是今天早上的工資,妳收起來,以後如果有空就來看看我和妳老板,若要買菜的話,我會給妳算半價。還有就是,我看妳這男朋友是真的很關心妳,妳要听他的勸告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老板娘一邊說著,一邊將她的私人物品拿出來遞給她,然後又將她推入盛佐馭的懷中。「去吧,讓他送妳回家休息。」
韋緹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但眼淚卻已先流了下來。
「老板娘,我……會回來看妳的。」她哽咽的開口。
「希望那時候妳身上已多長了些肉,臉色也變得紅潤。」老板娘微笑的對她說。
韋緹吸著鼻子對她點了點頭。
盛佐馭也朝老板娘輕輕點了個頭之後,扶著韋緹單薄的肩膀,緩緩地走出逐漸熱鬧起來的菜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