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菱,我听說這間咖啡店被頂讓出去了?」
下午三點半,悠閑的午後,于寒走進咖啡店里,跳上吧台邊的高腳椅上一坐,劈頭就對忙著煮咖啡的段又菱問道。
「小心點,你忘了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嗎?」吧台內的段又菱忍不住的對她說。于寒是住在8樓公寓的五樓房客。
「早上才去產檢,一切正常,醫生還說這胎生出來肯定是個壯小子,心髒跳得超有力的。」于寒模了下快八個月大的肚子,咧嘴笑道。一頓,她隨即又皺回眉頭。「這間店已經被頂讓出去的事是真的嗎?」
「嗯。」段又菱輕輕點了下頭。
「為什麼呢?這間店的生意不是很好嗎?你老板為什麼要把店給頂出去?」
「她要結婚了。」
「那也用不著把店頂出去呀。」
「要嫁到英國。」
于寒張口結舌的看著她,頓時啞口無言。
嫁到英國?這下子大家所有疑問全都解開了。
雖然是劉妤把一樓租給了秦小姐的,但是由于秦小姐很少待在這間咖啡店里,又不太喜歡與人交往,所以對于今天早上秦小姐突然帶了一個男人說她已經把咖啡店頂讓給那位先生時,劉妤完全被震呆了,直到和對方簽完新的租賃契約,他們人走了之後,她才「不好了、不好了」的從二樓一路叫到八樓去,把這個突如其來的大新聞告訴大家。
在討論不出結果,劉妤又一問三不知的情況下,大家才會決定派她當代表,下來弄清楚情況。
「那你以後是不是還能住在這里、在這里工作?」于寒焦急的看吧台內的人。
「我也不知道。」段又菱搖了搖頭。
「你也不知道?」
「秦小姐結婚後要定居在英國,她本來希望我能頂下這間店,但是我沒有這麼多錢,只好請她將店讓給別人。至于將來我是否能繼續在這里工作及住下,那就得等到新老板來了之後才會知道。」她說著輕嘆了一口氣,「不過我想照舊的機率大概是微乎其微吧,畢竟不是每位咖啡店老板都能像秦小姐這麼大方,還提供員工宿舍給員工住的。」
于寒的眉頭已經快要可以夾死蒼蠅了。「你怎麼會這麼傻?要錢跟我們借就好了,我們又不會不借你。這間咖啡店的生意那麼好,很快就能回本,把借的錢還光的。」
段又菱眨了眨眼,猛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沒想到。」她嘟著嘴說。
看著她,于寒突然說不出話來,總覺得像這樣一個思想單純的單親媽媽,能帶著兒子安全的活到現在也算是個奇跡。
當了將近兩年的鄰居,雖然段又菱因為一天得工作十二個小時的關系,不像8樓公寓里其他七樓住抱那般親近,動不動就能聚在一起吃飯、聊天或團體出游,但是由于她的兒子小澤和曲茜姊的兒子小罷、雪顏的女兒小潔年齡相近,又常常玩在一起的關系,所以在不知不覺間也和大家都熟稔了起來。
人熟了,話題自然會開。
于是慢慢地,知道了小澤是段又菱在畢業旅行時酒後亂性下的產物;知道她父母早已雙亡;知道她原本寄住在舅舅家,舅媽一直覬覦她畢業後能嫁給村里對她有意思的「田僑仔之子」,然後大賺一筆豐厚的聘金,沒想到她大學畢業證書都還沒領到,就已經先未婚懷孕了。所以氣得差點沒吐血的當天就將她掃地出門,喝令她不準再出現在他們面前、丟他們家的臉。
之後她便開始過著「出外靠朋友」的生活。
從學校畢業之前,她窩在好友的宿舍里住了五個多月,畢業後,仍是窩在好友的家里,直到好友的爸爸因為經濟不景氣以至于公司經營不善而關閉時,她才不好意思繼續待在人家家里白吃白住。
不過即使如此,由于好友與其家人的一路相挺,她還是平安順遂的度過了她人生中最艱辛的一段日子。離開好友家時,小澤都已經過三足歲了。
必想過去,段又菱總是微笑的說她的生命中有很多貴人,她的舅舅、舅媽、好友一家人和秦小姐都是。雖然說她舅舅、舅媽有點把她當成了搖錢樹在養育,但好歹也照顧了她八年,而好友一家人就更不用說了,再來便是秦小姐。
兩年前她離開好友的時候,身邊除了過去三年在好友父親公司里工作所存的十幾萬塊之外,只有一個裝著幾件衣服的行李箱,和一個天真無邪的兒子而已。
因為帶了個孩子在身邊的關系,找工作可說是四處踫壁,直到遇見秦小姐因為同情而錄用她,甚至于還將原本規劃成辦公室兼倉庫的小房間免費讓給了她們母子居住,讓她可以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兒子,她才有了一個真正的落腳之地。
只是現在……
「你見過這間店的新老板了嗎?」于寒趕緊追問。
段又菱搖了搖頭。
「早上秦小姐沒有順便帶他過來嗎?」
「他們早上有來過嗎?」她一臉訝然。
于寒點點頭。「雖然我沒看到人,但是秦小姐的確帶了對方到這來和劉妤重新簽定一張新的租賃契約,我還以為他們會順道過來看看這里的,竟然沒有……」
「房東太太有沒有說對方是個怎樣的人?」她忍不住問道。「我是說我的新老板。」
「以劉妤的個性,你覺得她會說出什麼有建設性的評語呢?」于寒不住搖頭嘆息,「老實說,從頭到尾,她對你的新老板只有一個評語,那就是長得很帥。」
段又菱聞言,輕笑了一聲。「至少我知道我的新老板是個男人,而不是個女人。」她開玩笑的說。
「你該不會連新老板是男人還是女人都不知道吧?」
「的確不知道。」
「秦小姐什麼都沒跟你說嗎?」
「她只說對方是個經營很多連鎖店的大老板,因為要管的事有很多,所以不可能親自到這里來經營這間店,所以她會盡量幫我推薦,讓對方能夠繼續雇用我做為這間店的店長。」
「原來秦小姐打的是這種算盤呀,可是她有沒有想過愈是知名的連鎖企業,他們在用人的選拔與培訓上便有愈多規矩、愈難破例?」于寒憂心忡忡地道。
「大概沒想過吧。」她苦笑道︰「不過這畢竟是秦小姐的心意,還是要感謝她。」
「真是的,這個千金大小姐根本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嘛!」
「總之一切既然都已經成了定局,我想過不了幾天應該就會有結果了,該去該留,就交給老天來決定吧,我不強求。」段又菱一臉平靜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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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菱,听說有命令下來了?」匆匆的走進咖啡店里,于寒也不管店內有沒有客人,這樣大聲說話會不會吵到人家,她大聲的朝吧台內的身影叫問。
中午她到曲茜姊的「一家小面店」去串門子,一邊幫忙一邊解決今天的午餐,回來的時候,在電梯口正好遇到一臉喜孜孜、正拉著行李打算和老公一起出差,同時二度蜜月的劉妤,就是她告訴她這件事的。
「小心點,于寒姊!你別每次讓我見到你都要說同一句話。」段又菱忍不住朝她翻了個白眼。
「我很小心,你放心。」她不在意的擺手道,迅速坐上吧台邊的椅子,立刻言歸正傳。「情況怎麼樣?上面下達了什麼命令給你?他們該不會真的派人來取代你吧?」
「雖然沒有,但是……」她欲言又止的搖了搖頭。
「干麼把話說到一半就不說了,到底是怎麼樣啦?」她急死了!
「他們說公司有公司的用人標準,要公司破例雇用,就必須拿出讓人破例的價值。」段又菱長嘆了一口氣,才緩緩的說。
「然後呢?」于寒迫不及待的追問。
「他們給了我三個月的時間,如果我能將這間店的業績提高一倍的話,這間店以後就繼續歸我管,否則的話……」
「否則的話怎樣?」
「否則不管將來他們對我有什麼安排,我都不能有任何意見。」
「什麼?!」于寒倏然大聲吼道,簡直難以置信。「這家店的業績已經很好了,還要再增加一倍?他們這樣做不是在變相逼你自動請辭嗎?」她說得義憤填膺。
段又菱無奈的扯了下唇瓣。「不管如何,至少我現在還有三個月的時間。」
「三個月?我看你也不用理這三個月了,干脆直接離開這間爛公司,我開一間咖啡店給你經營!」她豪氣干雲的一拍胸脯。
段又菱只是微笑著搖搖頭。
「又菱,你應該知道錢對我們來說根本就──」
「不只是錢的問題。」段又菱打斷她,抬起頭來緩緩地看著店里的一切。「我在這里工作了兩年,也住了兩年,這里對我來說就像是個家一樣──事實上也是。叫我離開這里,我是真的舍不得。」
「那你打算怎麼辦?接受他們無理的要求嗎?」于寒又蹙起眉。
「我想試試看。」她堅定的說出決定。
「怎麼試?我剛說過這間咖啡店的業績已經好到不能再好了,每到用餐時段幾乎都可以說是坐無虛席的,連到了晚上打烊的時候偶爾都還會有客人想上門,在這種幾乎可以說是飽和的現況下,你要怎麼再將店里業績提高一倍呀?」
「可以延長營業時間。」
「延長到幾點?」她一臉不贊成。「你從早上十點工作到晚上十點,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還不夠嗎?想把自己累死啊?」
「其實只是工作時間長了點而已,這份工作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麼累。」
「你騙誰?」于寒沒好氣的反駁。「雖然這里有一個廚師和兩個工讀生在幫你忙,但是廚師只管廚房的事,工讀生又精得跟什麼似的,只要時間一到,也不管店里忙不忙,拍一拍就走人,比你這個店長還大牌。你呀,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哪一分鐘沒有勞心又勞力的?不累才怪!」
「我領得薪水比他們多,自然要比他們辛苦一點。」
「辛苦一點?我看是辛苦一百點都不止了!」說著忍不住瞪向閑在一旁翻雜志的工讀生。
「于寒姊──」段又菱好脾氣的伸手拍了拍她,搖搖頭。
「你呀,就是人太好了,才會連工讀生都欺負你。」
「別這樣說,她們忙的時候絕對不會這樣,只有不忙時才會偶爾翻翻雜志。」
「算了,不談她們了。你真的決定要這樣做,延長營業時間?」
段又菱點點頭。
「你打算營業到幾點?」
「先到十二點試試看,如果情況不錯的話,可能考慮到兩點或三點吧。」
「三點?你要不要二十四小時不打烊呀?」
「我有想過,假日也許可以這樣做。」段又菱認真的點頭。
于寒瞠目結舌的瞪著她。自己是在跟她開玩笑耶,沒想到她竟然還真有這種計劃?!
「你瘋了嗎,又菱?還是你真的想把自己給累死?」她盯著她,一本正經的問。
「于寒姊,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只是柔聲安撫,「而且我忘了跟你說一件事,他們中午來的時候,看見店里忙碌的狀況,就說會多增派一個正職人員過來幫我,所以以後說不定我反而有更多的休息時間呢。」
「你確定他們派人來是要來幫你,而不是扯你後腿或者是監視你的嗎?」她一點樂觀的感覺都沒有,只有更加憂心。
段又菱聞言,頓時愣了一下,她壓根兒就沒想過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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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啷當啷──」
幣在門上的鈴鐺隨著客人推門而入而響了起來,段又菱從吧台內抬起頭,看見客人上門時,自然而然的微笑招呼。「歡迎光臨。」
來人是個身著白襯衫、牛仔褲、休閑布鞋的男人,長得又高又帥又挺拔,有種男模的味道,但是他若換上正式一點的褲子和鞋子,例如西裝褲和皮鞋,那就又是另外一種味道了,一種肯定在不錯的公司上班,有著極好收入與品味的都市雅痞風格。
這類的男人其實還滿常到這里來用餐或喝咖啡的,只是身旁大多伴隨著一個大美女,很少有像他這樣單獨出現的。
「先生一位嗎?」她微笑的問。
男人朝她輕點了下頭,她正打算繞出吧台替他帶位時,他卻已自動自發的在吧台邊的座位上坐了下來,讓她呆了一下。除了熟客與熟人,還有店里其他座位都客滿的情況外,很少人會一來就挑吧台邊的座位坐的。
大概是她臉上的表情有些驚訝吧,他對她疑惑的揚了揚眉頭。
「抱歉,因為很少人會一來就選擇吧台的位置,所以有點兒驚訝。」她笑著向他解釋。「不知道您要用餐還是喝咖啡?」
「給我一杯Cappuccino。」男人緩緩地開口,聲音低沉。
「好的,需要蛋糕或其他餐點嗎?」她從吧台下拿出Menu遞給他。
「不用。」他看也不看便搖頭。
段又菱點點頭,將Menu收回,然後先倒了一杯白開水給他,才動手為他煮咖啡。
Cappuccino是偏愛女乃泡者的最佳選擇,它是用濃縮咖啡搭配熱牛女乃,再以厚厚的綿密女乃泡包裹著的咖啡,不似焦糖瑪奇朵般甜蜜,也不若拿鐵淡近無味,是許多癮咖啡者的最愛。
在煮咖啡的時候同時蒸牛女乃,等咖啡好了先放糖在杯底,然後再倒入萃取懊的濃縮咖啡、牛女乃,最後再蓋上女乃泡便大功告成。
段又菱將杯子放進杯盤中,加上一支湯匙,便端到台面上推送到男人面前。
「請用。」
男人先喝了一口水,才端起咖啡送到鼻子前,深深吸了一口氣,讓咖啡香充滿鼻間,最後才混著空氣一起「呼嚕」的啜飲一口。接著他閉上眼楮,像在仔細感受咖啡在口中的感覺。
這個男人是個行家,她頓時有了這個感覺。
「很棒的咖啡。」半晌,男人終于睜開眼楮,毫不吝吾的贊美。
「謝謝。」她仍是微笑。
「你好,我叫邵覺,是公司派來協助你的人。」男人突然朝她伸出手。
段又菱呆愣了一下,才慢慢反應過來,懷疑地看著他問︰「你是公司派來的?」
邵覺點點頭,收回手,從口袋里拿了封信遞給她。
猶豫的將他手中的信接了過來,將信封里的信抽出,只見印有公司商標浮水印的信紙上,簡單的寫明了邵覺是來幫她的人,之後便是總經理大人的簽章。
這算什麼?她蹙起眉頭,又將信中的內容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她沒漏看,也確實確認了信里面完全沒有提到這位邵先生的職稱與職責,這要她如何對待這個空降部隊?
「邵先生……」
「你可以直接叫我邵覺沒關系。」他打斷她說。
段又菱輕點了下頭。「這封信里並沒有說明你的職稱和職責,不知道公司是怎麼安排的?」
「若不理公司安排的話,你想要我幫你做什麼?」邵覺聳聳肩,把問題丟回給她。
「我必須先知道你會什麼,才能夠決定。」
「我什麼都會。」
「我需要更詳細一點的資訊。」
「廚房里的工作、吧台、服務生的工作,規劃、經營、研發、宣傳,我都會。」
段又菱更是懷疑了,如果真如他所說的,他什麼都會的話,他自己就可以出去開店當老板,又何需在這里領固定薪水?
「你不相信?」他挑眉,然後起身離開座位,直接走進吧台里,稍微看了一下吧台內的設備後,隨即熟練的煮了一杯焦糖瑪奇朵遞給她。
「喝喝看。」他說。
其實不用喝,段又菱就已經知道它的味道了,因為他動作熟練,制作的過程甚至比她還要細心講究。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了,而他果然是個行家。
「我听說你必須在三個月內讓店里的業績提高一倍,關于這一點,你有任何月復案嗎?」邵覺靠在吧台邊,喝著她泡給他的Cappuccino。
他既然公司派來的,自然會知道這件事,所以段又菱並不覺得訝異,只是有點不敢相信他真是來幫自己,而不是于寒所說可能是來扯她後腿的人。
「我想延長營業時間,周末夜晚則嘗試二十四小時的營業方式。」她坦白的告知。
「這也是個方法,但是要想用這個方法讓業績提高一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毫不留情的批評。
「我知道。」段又菱沉默了一下,才苦澀的回答,「但是除此之外,我還能怎麼做?」
「你真的這麼喜歡這份工作,非留住它不可?」邵覺問。
她又沉寂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這間店雖然不曾屬于過我,但是這里的一切都是我和秦小姐……」一頓,她解釋道︰「秦小姐是──」他直接說。
「我知道她是這間店之前的老板。」
她點點頭。「這里的一切都是我們倆慢慢討論布置出來的,我陪著這間店從零開始,一路走到現在,它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樣。沒有一個母親會未經努力就離開自己的孩子,即使早知道她再怎麼努力也改變不了現狀也一樣。」她依戀的看著店里的一切,緩聲告訴他說。
「我知道了,我會盡全力幫助你,就讓我們倆一起挑戰這個不可能的任務吧。」他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會兒才道。
「你願意幫我?」她有些訝然。
「我到這里來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要幫你嗎?」他反問。
「可是我以為……」她欲言又止。
「以為什麼?」
「沒什麼。」她搖了搖頭。
「合作必須建立在互助互信上,我希望我們之間沒有防來防去、不能對對方坦白的秘密。」他定定地看著她,雙眼清澈明亮。
段又菱想了想,輕嘆了一口氣,再點了點頭。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她小小聲的說,「我只是以為,公司既然會出這麼一個難題來為難我,自然也不可能會真的派人來,即使真的有人來了,也不是為了要幫忙,而是要來監督我,或者是扯我後腿的。」她坦白了自己的想法。
「也許他們會這樣做並不是要為難你,至少我就沒有被賦予監督或扯你後腿的重責大任。」邵覺看著她,面帶友善的笑。
「是嗎?」段又菱輕扯了下唇瓣,若有所思的輕問︰「那他們這樣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他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