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整棟公寓五十六戶人家,不是饒從子要自大,這五十六戶百余位住者,大概只有她是清醒的。
三點二十三分,除了她這個夜貓子之外,大概無人會在這個上不上、下不下的時間里清醒著,而她之所以能這麼獨樹一幟,一切都得感謝她的工作寫小說。
提起寫小說這個工作,大概要從她國二下學期開始說起。
那一年,因為媽媽的自殺,爸爸的情婦得以登堂入室的成為饒家女主人,甚至于到最後「母憑子貴」的主導整個饒家。
不過半年的時間,她們三姐妹失去的不只有媽媽,還有為她們遺風避雨了十幾年的家。
至于爸爸,她不以為自己曾經有過。
當時,大姐從父十六歲,二姐從夫十五歲,而她甚至只有十四歲,三個未成年少女就這樣在沒有任何親情的關愛與金錢的援助下,相依為命的獨力生活著。
因為有房租、學費、生活費的壓力,大姐在她們搬出家門獨立的那一年,也就是她升高二那年毅然的由明星高中轉讀職校夜間部,白天工作賺錢養家。而二姐雖在大姐強制的命令下就讀她所考取的明星高中,但她總是不忘要到處打工以貼補家用。
惟獨剩下就讀國三的她,因年齡與聯考的限制,除了負責家事外就只能當個米蟲,浪費大姐、二姐辛辛苦苦掙來的那一點錢。
老實說,她當時真的很氣自己,人也變得有些陰陽怪氣。
在學校,她有一個非常要好的死黨叫小愛,她對她的家變知道得一清二楚,也知道她之所以郁卒,為的便是自己無法替大姐、二姐分擔家里的經濟壓力。
所以為了幫助她,小愛不僅叫她媽媽幫她多做了個便當給她吃,以替她省下午餐錢,甚至于隨她四處尋找願意同情她的處境而收留她工作的店家,只可惜她這張女圭女圭臉總是替她們壞事。
不僅徒勞無功,更辜負好友費盡心思的幫忙,她的心情就這樣愈來愈顯得郁悶。在無計可施之下,小愛惟一能做的也有把她全部的小說都搬到她家去,好讓她解悶。
看小說可以說是她最愛的興趣,但因為家變的關系,她已有半年多的時間沒有再去觸踫它們,而眼前這突如其來的一大片,幾乎超過一百本的小說卻為她帶來了一線生機。
三個月後,她偷偷模模的寫完她生平的第一本小說,再兩個月後,她不僅從國中畢業,也收到了生平第一次的稿酬,其金額優渥得讓她放棄了期待已久的暑假打工,開始埋頭苦干的爬起格子來。
當然,她這份工作也曾引來大姐與二姐的不贊同,擔心會影響到她的功課,不過,在她再三保證,並拿出每次段考的優異成績證明後,她們倆才慢慢地不再干涉她寫小說賺錢以貼補家用的行為。
從國三的第一本小說算起,她竟在不知不覺間寫了近十年的小說,雖然數量不多,在學時平均一年最多不超過三本,畢業後也不超過五本,但就時間而言還更是嚇人。
十年,也許她現在所踫到的並不是瓶頸的問題,而是該不該收筆的問題,畢竟她都已經寫了十年。
不過說句老實話,要收筆她還真是有點舍不得。因為她都已經過慣了這種日夜顛倒、自由自在的日子,要她朝九晚五,安安份份的當個上班族,她真的不確定自己能否做到。
所以就暫時將它當成瓶頸吧,如果她努力過後卻依然突破不了的話,到時她想不收筆也不行了。
唉!
隨著自己有些無奈的嘆息聲在屋內響起,門外走廊上也響起讓她等了一晚的聲音,饒從子霍然一個鯉魚翻身從床上躍下,筆直的沖向門口,刷一聲打開大門便沖了出去。
前幾次,她就是因為動作慢,再加上顧慮太多,以至于待她沖出門時,惟一來得及看得到及听得到的只剩下隔壁大門關上與「砰」的聲音,委實令人憤怒。
所以這一次,她發誓一定要成功與「他」說上幾句話,為了可以與他交上朋友,進而偷偷地觀察他交女朋友的情形,以豐富她的小說題材,邁出成功的第一步。
然而,饒從子萬萬沒想到在自己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下,所見到的會是這樣一個畫面——
男人的臉埋在女人豐腴的胸脯里,雙手揉搓著她的縴腰,而她的雙腿圈在他的腰上,窄裙因而拉高至腰上,遮蓋不住春光乍現的臀部,她在他的挑逗下忍不住發出一陣陣低吟。
饒從子被眼前突如其來的一切嚇傻了眼,除呆若木雞的瞪著他們之外,什麼都忘了。
受她沖出門的腳步聲驚擾,喬緩緩地抬起他那張蹙緊眉頭的俊臉,眯著眼楮朝唐突之人猛瞪眼。搞什麼鬼!「喬!」
因為他在突然間停止一切的挑逗動作!幣在他身上早已欲火焚身的女人根本無法忍受這種空虛,開始扭動臀部,不斷地摩擦他在牛仔褲下鼓脹的部位。
饒從子在一瞬間將眼楮睜得更大了。
「看夠了嗎?」
這道聲音讓饒從子的目光第一次由女人在男人腰間起伏不停的煽情動作向上移,然後——
「啊!」她尷尬的輕呼一聲,不敢再看向那男人盛氣逼人的雙眼,「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呃,對不起,請繼續,我、我不打擾了,我……對不起!」
她在說出最後一聲對不起的同時,霍然拔腿沖回家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大門關上再鎖上。
她背靠在大門上,呼吸急促的听著自己過于響亮的心跳聲。
老天,把她嚇死了!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有機會親眼目睹如此戲劇性而且火辣的一幕,原來不管是男人或是女人,在踫到性的時候,都會短暫的失去理智。
噢,剛剛那雙腿圈在男人腰上的女人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注意到她的闖入,還……
一想到她的動作,饒從子再次忍不住臉紅起來。
她怎麼會呆若木雞的站在那里看著他們做的事呢?如果不是那男人開口警告她,如果不是他的眼神凌厲得嚇人,她恐怕到現在都還傻傻地站在原地盯著他們吧。
噢,她一定是瘋了!
饒從子捧著發熱的臉將自己投進彈簧床,房內的冷氣卻冷卻不了她那張不斷發熱的臉。
每每只要一想到那女人的動作,以及在她離開之後,他們倆可能會做的事,她的臉就忍不住開始冒煙。
老天,別再想了!
她現在該想的是,經過剛剛那件事之後,她想再與隔壁那男人建立起朋友的關系,根本就是比登天還難的事,可是她的稿子……
噢,怎麼辦?難道真要放棄了?
不行,她一定要重新想個辦法才行。
報了一天的時間反復思考N次之後,饒從子終于決定既然明的不行,干脆來暗的,她要偷偷地跟蹤他,觀察他與女朋友約會的一切,嗯,就這麼決定了!
然而有句俗話是這麼說的——說的比做的容易。
第一次,當她听到他出門的聲音時,她迅速地搭乘另一個電梯跟他下樓,然而當他發動車子離開地下停車場時,她那台五十西西的老爺車卻跟她使性子,怎麼都發不動。
于是乎,第一次的行動宣告失敗。
第二次,同樣的情形,跟他下樓後發現他再次發動車子準備離開時,她立刻以百米速度沖出大樓攔輛計程車跟蹤他,沒想到她所踫到的司機竟然是全台灣省絕無僅有的老實人,在听了她要跟蹤前面那台車後,非但沒照著她的話做,甚至還訓了她一頓。
于是十分倒霉的,她的第二次行動再次宣告失敗。
第三次,因記取之前兩次的教訓,她終于狠下心咬著牙向二姐借車——反正二姐經常有護花使者接送,車子放在停車場也沒用。她深深地相信,這回她一定能「車」到成功。
然而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她才將車子開出大馬路,因太過注意要跟蹤他的車,根本沒注意到紅燈已亮起,所以「砰」的一聲她就知道自己完蛋了,這回鐵定會被二姐罵得臭頭,竟將她的車子撞爛。
于是根本不必說,她這次的行動當然也失敗了。
至于第四次、第五次的行動,更是不用說,結果還是失敗。
唉,虧她辛辛苦苦的替自己弄來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連續一個星期沒睡好,結果跟蹤這個方法還是行不通。
看來她不使出最後一招「置之死地而後生」是不行了。
望了一眼漆黑的窗外和牆上的鐘,她想,是時候了。
饒從子動手將身後的長發扎成辮,盤夾在頭頂上,接著打開陽台上的燈,走到陽台上。
棒壁的房子是暗的,但根據經驗可知,屋主在半個小時之內將會回家,所以如果她想要偷溜到他家陽台的話,現在正是時候。
看著陽台與陽台間兩公尺的距離,饒從子忽然非常用力的吸了一口大氣,她告訴自己不能害怕,這是最後的機會了,不管如何她一定得做到才行。
再次用力地吸了一大口氣,她彎身將之前買來的梯子架上陽台,慢慢地往隔壁的陽台推過去。
手臂因過分吃力而酸痛了起來,梯子的那一頭卻依然懸在半空中沒有著落,饒從子咬緊牙關,無視于雙臂傳來的抗議,不斷將梯子繼續往前推,終于,就在她幾乎要松手放棄的前一秒,梯子「叩」的一聲,另一頭終于抵住了對面的陽台。
棒!終于大功告成的將兩個陽台間的橋梁搭好,現在她只要爬過去就行了。
爬——過——去?
沒錯,這就是為什麼這一招會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原因。十二樓高!
搬來一張椅子助自己爬上那橫架在兩個陽台間的梯子,饒從子顫巍巍的閉上眼楮不敢往下看。可是,閉著眼楮她要怎麼在這個不到五十公分寬的梯子上往前爬呀?
所以即使她更患有懼高癥,為了保命,她也只能勉強自己睜開雙眼,手腳並用、小心翼翼地往前爬去。
噢噢噢,她一定是瘋了,要不然怎麼會想出這麼一個可能會出人命的方法呢?
老天,求求你幫幫忙,別讓我掉下去呀!
一分鐘有如一世紀,饒從子的雙腳終于再度踏上實地,但早已腿軟的雙腳才一踫地,整個人便軟了下來的癱坐在陽台上。
僅此一次,她發誓,即使這次的偷窺得不到寫作的任何幫助,也到此為止了,下回即使是要打死她,她也絕對不會再做出這種賭命的蠢事。
突然之間,寂靜的屋里傳來「 」的一聲,沉暗的屋內頓時光明大現,饒從子警覺地將身體往後一移,藏在牆壁後。
因為害怕被人發現,她僵若磐石般動也不動,好一會兒之後她才慢慢地將頭偷偷伸出去,看向屋內尋找她的目標。
那個目標實在太醒目了,她根本用不著浪費一秒鐘的時間,雙眼視線便主動鎖住那對就在客廳里翻雲覆雨的男女。
不像上回被嚇呆的反應,饒從子這回可記起了「非禮勿視」的基本禮貌,立刻縮回頭,還以雙手捂住了自己的雙眼。
為什麼她老是踫到這件事?
難道這是老天給她的啟示,告訴她也應該隨波逐流的跟著時下小說的新浪潮——情色去著墨,這才是她惟一的生存法則?
噢,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倒寧願選擇封筆,畢竟可賺錢的方法多得是,而她是絕對不會做出違背自己良心的事就對了。
孔老夫子說︰「食色性也。」
她大概能了解現今讀者為什麼會選擇多的小說來看,但身為作者,她是否該考慮一下讀者群的年紀,不應該一再的以「為性而愛」或者「性暴力」為正常的主題,來誤導那些對是與非依然懵懂的年輕讀者呢?
對性的好奇其實人人都會有,就連她也不例外。
曾經,她還想去買個解碼器,來看看那些鎖碼頻道內所演的限制級到底有多限制,不過後來卻因害怕被不時來此突擊檢查的大姐、二姐發現,因而作罷。
不過呢,听人家說多屬變態片,而且極為夸張,所以她後來想一想不看也罷,免得被它誤導。
可是,現在便有場真人真事的現場表演,而且保證絕非演戲,她能看嗎?
懊好奇喔!
唔,看一點點吧,說不定對她的寫作會有所幫助,雖然她不寫,但男女主角偶爾還是得親熱一下,她總不能每次都以「簾幕輕飄飄地落下」、「窗外的月亮在微笑」來取代一切,所以……看一點吧,只看一點點就好。
饒從子不能自己的微微傾身,再次將視線透過玻璃門,緊緊地鎖住那對在客廳中翻雲覆雨的男女。
她不確定時間過了多久,只知道客廳中那對男女的姿勢從男上女下到男下女上,甚至于突然改為由後方進入,最後那女人整個人癱在沙發上動彈不得,而那男人卻在起身離開那女人後套上褲子,朝陽台這方走來。
饒從子霍然嚇到地將臉縮回來,她不確定那男人是否有看到她,但是怎麼辦,他竟朝陽台的方向走了過來!心慌、意亂,她現在惟一想得到的方法就是逃,根本管不著即使她現在爬上了梯子,也不可能在那男人跨出陽台前安全的回到她家的陽台。不過她倒是完全忘了她剛剛在攀上梯子時,需要用一張椅子來輔助,而這里哪來的椅子。
她完蛋了!「刷」的一聲,通往陽台的玻璃門被人拉開,喬根本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了那個將臉貼在玻璃上看他辦事的偷窺者。
天啊,他還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了,沒想到竟是真的。
懊死的!這個小表是怎麼跑到他家陽台的?
他的雙眼在看清楚架在陽台邊的梯子時,難以置信地睜大。
這個小表——不,這個小家伙真是從那邊爬過來的,在這十二樓高的地方?
「該死的!」他瞪向瑟縮在牆角開始發抖的她,忍不住輕咒一聲。
「喬?」屋內的女人突然出聲叫喚,听聲音她似乎正朝陽台走過來。
「別過來!」喬倏然唱道。
「喬?」屋內腳步聲跟著停止。
「你先回去。」
「現在?半夜三點?」女聲不可置信的說。
「回去!」喬冷道,見瑟縮在牆角的饒從子驚抖了一下,他朝她皺起眉頭。
「那,你下次什麼時候來找我?」一陣??聲後,女聲試探地問。
「我想去找你的時候出自然會去。」他無情地說。
「那,」女聲遲疑了一會兒,「我先走了,喬,拜拜。」
他沒有回應,一會兒之後,屋內傳來「砰」的一聲,離去的女人已將大門關上,而四周立刻陷入緊繃的沉默中。
陽台上的兩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