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她對不對?」李鋼說。
「誰?」
「你離家出走那段時間,救過你一命的女人。」
李鋼的話讓門外的葉倚心不由自主的止住了步伐。
救過牧少驊一命的女人?
「你怎麼猜到的?」牧少驊沉默了一會兒才說。
「你有一陣子沒去那個公園了。」
「就這樣?」
「這樣就足夠了。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你對那個人和那件事的重視,為了她,你甚至甘願一個人留在台灣而不跟夫人一起去美國,不是嗎?」
「我本來也沒打算要留下來,只是想在臨走前去跟她說一聲謝謝而已,沒想到她卻好像突然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即使她真的從人間蒸發了,這些年來你也沒放棄過找她,不是嗎?」
「其實說實話,我已經放棄了。」
「放棄的話,為什麼還常去那個公園?」
「大概是習慣吧。」
「那你也習慣一找到人就對人以身相許?」
「是呀,想不到我是這麼老派的人吧?」
「為報救命之恩而以身相許的確很老派。葉倚心一定作夢都沒想到,當年隨手救了個流浪漢會斷送掉自己的一輩子,真是好心沒好報,早知道就不救了。」
站在黑暗客廳中的葉倚心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步,再一步,頭輕輕地搖了一下,再一下,腦袋一片紊亂,難以置信。
流浪漢?為了報恩,以身相許?這是什麼,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當年?哪一年?她什麼時候隨手救過一個流浪漢了?她——她記起來了!
在她高三快要畢業那一年的某個晚上,她因為媽媽又跑來跟她借錢而心情煩躁,那時候的她還沒那麼認命,甚至有點叛逆,一氣之下就跑了出去,然後在附近公園撞見了一個群毆事件。
多人打一人的結果,不用多說,那個被打的家伙幾乎去了半條命,身上還有刀傷,血流不止。
冰于人道精神,她不僅替他叫了救護車,還把帳戶里僅有的兩萬塊領出來,一並送給他。
反正與其被媽媽拿去不知道什麼地方浪費掉,不如用來救人。她當時是帶著叛逆的心態這麼想的,但過幾天恢復理智之後就後悔莫及了,可惜覆水難收。
這幾年來,她其實還是經常想起這件事,但想的卻不是那個被打得遍體鱗傷的家伙,而是她的兩萬塊。
那個家伙……就是牧少驊嗎?
她完全不記得他的長相,不僅因為當時是晚上,更因為那時他被打得鼻青臉腫,連眼楮在哪兒都快看不出來了,又怎看得出他的模樣?
他一直都在找她嗎?為報救命之恩,然後以身相許?
所以不管她長得像路人甲還是路人乙,姓丁憊是姓葉,叫綺玉還是倚心,對他而言根本沒有差別,因為他的目的就只是找到當年的救命恩人,然後以身相許,就這麼簡單。
無關長相,無關姓名,無關——愛。
葉倚心面無血色的呆站在暗黑的客廳中,感覺心痛。
她要的不是他的感恩,不是。
她搖著頭向後退,一步,兩步,停住,然後淚眼模糊的最後一次再看半掩房門的書房一眼之後,安靜地轉身離開。
這里已不是她的家了,再也不是。
牧少驊,再見了。
四個月後
山很綠,天空很藍,清新的空氣中透著一種慵懶的氣息,讓人們生活的節奏都慢了下來,這就是花蓮。
葉倚心都到這里待了四個月了,卻依然有點不習慣大家做事慢半拍的閑散態度。
不過倒是發現了,這里真的很適合有些懶散又愛交朋友,喜歡用夸大方式和人說話、聊天的媽媽和叔叔。
這里是花蓮「夢想休息」民宿,是媽媽和叔叔躲債跑到花蓮來之後所遇到的貴人所開的民宿,兩個人就這麼好運的在這里落腳兼工作的待了下來。
而她呢,則是在那天離開牧少驊家之後,正茫然不知該何去何從時,接到媽媽久違的電話與關心,用被他們連累到無家可歸要他們負責的理由,也跟著來到了花蓮。
罷到這里時,她大多時間都在發呆。生平第一次這樣浪費時間。
然後突然某一天,她發現了一件自己不得不振作起來的事,這才跑去找了份工作,讓生活逐漸正常起來。
餅去這段時間,她沒有跟任何人聯絡,因為不想讓他有任何機會找到她。
對于他為了報恩而對她以身相許這件事,她大概想了八百次,還是沒辦法接受。
這事可大可小,或許他現在是很認真的在看待它與對待它,但是誰能保證在未來的某一天,他不會遇到真愛,然後用一句「對你的恩情應該已經還夠了」之類的話來離棄她。到時候,她還能用什麼名目來留住他?
她不想讓自己走到那麼悲慘的一步,更不想當一個挾恩圖報的女人。
倘若他真的那麼在意她當年救他的事,那麼他花了七十幾萬幫她解決地下錢莊的事,也足夠抵銷那恩情了,因為他救的可是三條命。
不,那時是三條,但現在——她伸手輕輕地撫上自己已經有些隆起的小骯,嘴角輕揚的糾正地想,是四條。
她懷孕了,想不到吧?
對呀,連她自己都想不到才那麼一夜而已,她就中標,懷了他的孩子。
這個小寶貝來得非常突然,但卻給了她的人生一個全新的目標。
她想當一個好媽媽,一個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和自己一樣在被忽略中長大的好媽媽。她的孩子將會擁有她全部的愛與關注。
令她比較訝異的是,媽媽在得知她懷孕的事之後,竟然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激動反應,反倒冷靜地和她深切的懇談。
生平第一次,媽媽讓她感覺到她真的是她的媽媽,真心的關心她。
確定她想將孩子生下來,並獨自撫養孩子的想法後,媽媽決定尊重她的決定,並從那個月起,每個月領到薪水就拿五千塊給她,說是要還以前跟她借的錢。
她知道這只是借口,其實是在幫她為孩子生下來之後所需要的龐大開銷做準備。讓她最感動的是,叔叔竟然也有樣學樣的每月拿三千塊給她,說要幫媽媽一起還。
所以托媽媽和叔叔的福,她現在因為有這八千塊的額外收入,再加上她在一間廣告公司當職員,每個月兩萬塊的收入,一個月至少可以存上兩萬多。
算一算,等孩子出生時,她身上至少有十五、六萬塊的存款,日子絕對過得下去。
另外,在她原有的帳戶里好像還有五萬多,只是當時離開牧少驊家時,忘了把放在他家里的存款簿帶出來,又不敢用提款卡領錢,怕他會神通廣大的找來。
不過她想,現在他或許還會找她,等三、五年或七、八年之後,他應該就會忘了她吧?到時她再去領錢就不怕了。
「唉,倚心,你在這里發什麼呆呀?」叔叔大聲叫喊的聲音突然從走廊那頭傳來。「大廳里同時來了好多組訂房的客人,你快去幫忙呀,你媽媽一個人忙不過來。」
「好。」她立刻起身道。
因為媽媽和叔叔的關系,她也跟著成為夢想休息民宿的長期住抱,然後在周休日民宿最忙時順便在這里打打工,以換取憋食費。
總而言之,這間民宿的老板不僅是媽媽和叔叔的貴人,也是她的貴人。
葉倚心匆匆趕到大廳,只見大廳里真的擠滿了來投宿的客人,把客廳里的沙發都坐滿了,還有兩組人正排隊的站在櫃台前辦理手續。
「媽,我來弄。」她走進櫃台對母親說,知道她對電腦超無力,雖然基本的操作都已經學會,但動作就是快不了。
「太好了。」葉美環松了一口大氣,立刻起身讓位給她。
「您好,請問先生貴姓大名?可不可以告訴我您的手機號碼?」
「是的,陳浩明先生,您訂的是VIP豪華四人家庭房,要入住兩逃讜不對?」
「嗯。」
「這是四位兩天早餐與晚餐的餐券,還有本店為您代訂的海洋公園門票,請您點點看數量有無錯誤。另外,這是房間的鑰匙,若有問題的話,請您直接用房里的電話,按0告訴櫃台即可,我們會盡快為您處理的。希望您在此住得愉快。」
葉倚心動作極快,加上熟能生巧,只一會兒工夫便處理好一組客人,然後一組接著一組,轉眼間就剩下最後一組人了。
「您好。請問——」
「葉倚心,是你對不對?我並沒有認錯人,對不對?」
突如其來的興奮聲響讓葉倚心轉頭看向情侶檔中的女生,然後茫然的眨了眨眼,因為她並不認識對方。
「請問……我們認識嗎?」她不由自主的問。
「我是飛意的編輯,你到過我們出版社兩次,所以我認得你。」
葉倚心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微笑的對她點了點頭說︰「你好。」
「你怎麼會在這里?你在這里工作嗎?」編輯小姐一臉好奇的問。
「我女兒只有假日的時候在這里幫幫忙、打打工而已啦,她一般日有別的工作,要到公司去上班。」見是認識她的朋友,愛和人聊天的葉美環立刻開口替她回答。
「啊,您是倚心的媽媽嗎?阿姨好,我叫小可。」
「你好、你好。」
「這是阿姨開的民宿嗎?」
「哎喲,不是啦,不是啦。這是我的貴人開的民宿,我只是員工之一,我哪里有這麼多錢,呵呵呵……」
見她們倆竟然你一言我一句的聊了起來,葉倚心無言以對,只能將注意力移向小可的男伴,然後替他們辦理入住手續,再將房間鑰匙交給對方,最後再請母親帶他們去房間,這才將人送走。
她所不知道的是,小可一進房間,關上房門之後,立刻就把手機給拿了出來,撥了通電話出去。
說真的,以葉倚心平凡似路人的長相,即使她去過出版社十次,她大概也記不得她長得是何模樣,更別提那兩次還不知道是幾年前的兩次。
她之所以認得她,是因為有個帥哥型男親自到出版社拜托幫忙留意的。
那家伙實在是長得太有型、太帥了,幾個狼女還找了各種借口接近他,其中包括跟他要葉倚心的照片,好讓大家能記住她的長相,更容易幫他找人。
總而言之,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誰想得到她跑到花蓮來度個小假都能遇見她?
真不知道那位帥哥型男事後會怎麼答謝她的幫忙,她真的是好期待。
太期待了!
晚上十點,牧少驊風塵僕僕的來到這間夢想休息民宿,走進已經半熄燈的大廳。
「你好,我要住宿。」他對坐在櫃台內的中年男說。
「對不起,我們已經客滿沒有空房間了。」中年男抬起頭來對他說。「這種連續假日,沒有事先預訂房間是不行的,下次你要記得。」
牧少驊壓根兒就沒想過會沒房間,他蹙緊眉頭,想著是暫時離開明天再來,還是現在就向眼前的中年男打听葉倚心的事,他有點迫不及待,卻又有點擔心這樣做會打草驚蛇。
「你是不是一定要住民宿?如果是的話,我可以幫你問問其他地方還有沒有空的房間,不過距離可能有點遠喔。如果不是的話,你可以去市區住旅社,離這兒比較近。」見他沉默不語又眉頭緊蹙的,中年男錯以為他在煩惱住宿的事,熱心的對他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