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馬賽克拼貼而成的外牆上,有道閃電造型的燈,藍色閃光照映出牆上兩個豪邁的字——狼居。
推開木門後走過一小段石子路,進入另一扇門,就可以進到這間位于市區小巷弄內的隱密酒吧。里頭藍色調的美式裝潢讓人放松,黑色半圓形的沙發圍成好幾個私密的區塊,給客人徹底休息的空間。
沿著長廊型的營業空間走到底左轉,是一座庭園,這里提供雅座,規劃為吸煙區;若是往右轉的話,在垂落的銀藍色珠簾後方則是兩間VIP室。
其中一間VIP室是老板耿大狼的私人辦公室兼休息室,另一間則為會客室,是耿大狼和狐群狗黨們玩梭哈的場所。
在這里,除了固定公休的周一以外,每天從下午五點開始營業至凌晨兩點,周三和周日的晚上七點到十點有鋼琴現場演奏,其他幾天則會開放舞池,並且從七點到凌晨十二點有樂團駐唱,帶動氣氛。
狼居經營得很成功,很多人都喜歡來到這里放松自己,而且店里把關嚴格,絕不用擔心有機會染上毒品。
「大狼,阿BEN說他確定不彈了。」狼居的店經理牟志剛推開玻璃門走到庭園來,拉緊西裝站在雅座前,跟正抽著煙的老板報告道。
時序入冬了,雖然現在才晚上六點,但因為寒流來襲,所以外頭的溫度很低,不過耿大狼似乎一點也不畏冷,身上僅穿著單薄的黑襯衫。
「價格還談不攏嗎?一小時一千元的鐘點費,難道他還不滿意?」背對著員工,耿大狼將煙夾在修長的指間,煙頭對著水晶煙灰缸彈了彈。
「阿BEN要求鐘點費一千五,每周至少四天的表演,每天四小時。」
「這里是酒吧,不是他表演鋼琴的舞台,一個禮拜要給他四天,他以為所有的客人都只愛听鋼琴演奏嗎?」鐘點費不是問題,但是要把樂團駐唱表演的時間撤掉兩天,改為鋼琴現場演奏,實在太強人所難。「算了,別再找他,你有辦法臨時先找人來頂著嗎?」
本來他對阿BEN的琴藝還頗為欣賞,但這位仁兄高傲的姿態,實在教他不敢恭維,所以耿大狼決定還是另找人才算了。
「只剩不到一個小時就要表演了,我恐怕沒辦法……」真要命!要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彈琴高手來這里演奏,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你上次不是說你有個眷村鄰居專長是長笛,很會彈鋼琴,最近才從維也納學成歸國,目前正在找工作?」耿大狼捻熄煙,起身轉回頭來跟牟志剛說話。
在眷村長大的牟志剛是狼居最資深的員工,高中畢業後考上技術學院,勉強混到一張文憑,雖然他學歷不怎麼樣,但工作能力不錯也非常認真,交際方面也頗有手段,所以得到耿大狼的賞識,去年提拔為店經理。
「啊?找我鄰居喔她留學回來的耶,還擁有教師資格,怎麼可能會答應來這里表演?」他這位鄰居名叫岑海嵐,去維也納留學三年,主修長笛,副修鋼琴和音樂理論,曾經開過兩場小型演奏會,以她的條件肯定有很多工作機會等著她。
「只是臨時墊個檔,就當作是讓她體驗一下不同的演奏舞台,對她而言是個難能可貴的經驗。」也就是說,這是給那位鄰居一個機會,她就不該太挑剔。「立刻打電話給她,鐘點費一千起跳,價格若不滿意就讓她自己開。」
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耿大狼就不信這位留學歸國的鄰居,面對這麼誘人的條件會不心動。
「好,我立刻去打電話試試看。」這條件連牟志剛都動心了,不過令人扼腕的是——他不會彈鋼琴。
看著牟志剛飛也似的跑掉,耿大狼薄削的唇緩緩噙起笑意,隨後拿起水晶煙灰缸,打開玻璃門,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通常在營業時間內,耿大狼不太會在店里走動,除非有特殊狀況,否則他大都是在打烊之後才會現身。
今晚也一樣,他有事要忙,所以並不打算抽空跟臨時來墊檔的新銳鋼琴家踫面。
店里的事,就交給牟志剛去傷腦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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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時一千五,我立刻就去。」
罷從咖啡店拎著一袋咖啡豆走出來,留著服貼短發的岑海嵐,一點也不怕寒流帶來的冷意,窈窕修長的身材裹著一身黑色運動裝,外罩一件黑色的大夾克,腳穿黑色的舊球鞋,臉色有些憔悴的站在街頭吹冷風,接听眷村鄰居牟志剛打來的電話。
「成交!」那端,牟志剛二話不說的答應了,隨即報上地址,並要岑海嵐搭計程車趕過來,車費由店里吸收。
「我四十分鐘之內會到。」把地址背下來,掛了電話之後,岑海嵐即刻揚手招來一輛計程車,往狼居飛奔而去。
這是她回國半個月以來,所做的第一份工作。
在下個月初到新任教的私立學校報到之前,岑海嵐正處于沒有工作的空窗期,這份從逃邙降的臨時工作,只要花三個小時就可以賺進四千五百元,對經濟出現窘境的她有莫大的幫助哩。
五十分鐘後,時間來到了七點十分,岑海嵐卻還沒在狼居出現,她的遲到讓七點該開場的鋼琴演奏開天窗。
店內有少數客人開始鼓噪,這個情況也讓狼居的老板耿大狼難得現身——
「她既然答應了就該做到,臨時毀約是非常惡劣的行為。」喝過洋墨水又怎樣?就能失信嗎?
站在門口跟牟志剛談話的耿大狼,一身黑色的裝束搭配他那黑掉的臉色,加上他們現在正站在暗暗的門口,整個黑色氛圍讓他看起來很嚇人。
「海嵐是個很有信用、做事很有原則的人,她不可能會臨時毀約。」牟志剛不得不替鄰居說話,因為他從小就認識岑海嵐,長大後也沒斷過聯系,所以他自認比任何人都了解岑海嵐的個性。
「哼,等她來了再替她說話吧。」表情十分不以為然,耿大狼的態度很冷傲。「鐘點費開價一千五的人還敢耍大牌,她把我當成凱子了嗎?」
老板的臉色讓牟志剛很驚恐,額頭冒著冷汗的他不敢再多說什麼,立刻走到巷子口去等人。
狼居雖然位置隱密,但絕不難找,因為巷子外不遠的地方,就是一個極熱鬧的商圈,照著地址找絕對很容易。
「奇怪,不是說好四十分鐘內會到嗎?」牟志剛一顆頭抱著燒,他一方面怕耿大狼動怒,一方面又擔心岑海嵐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
「抱歉,我遲到了。」從牟志剛的背後出現的岑海嵐,因為途中不巧遇上車禍而遲到,剛剛從另一個路口下計程車後,就馬上用最快的速度小跑步趕過來。
「海嵐,你終于出現了!」心頭的大石終于放下,牟志剛轉身望向鄰居妹妹,也忘了要責問她遲到的事。「來,快跟我進店里去。」
拉著岑海嵐,牟志剛帶著她大步往狼居走去。
跑步來到燈光昏暗的門口,一尊黑衣門神雙手盤胸,正不耐煩的等著。
「大狼,這位是海嵐。海嵐,這位是我的老板。」就著微暈的藍光看著老板難看的臉色,牟志剛不安的替兩人簡短介紹,他在心里祈禱著岑海嵐別把老板的表情看得太清楚,要不以岑海嵐的個性,一個不爽快,可能會立刻掉頭走人。「海嵐,快點進來,你得立即上台表演。」
他拉著岑海嵐,側身快速閃進店里。
因為門口燈光很暗,岑海嵐還來不及看清老板的長相,便被迅速帶走。
雹大狼也沒好好看清楚岑海嵐的五官,只注意到她身上套著一件過于寬大的黑色軍裝外套。
「哼。」以為閃人就沒事了嗎?
雹大狼頭一次對牟志剛處理事情的能力有了質疑。
他冷著臉走回店里,黑色的俊拔身影在吧台角落落坐,並跟酒保要了一杯馬丁尼,然後轉動旋轉椅,面向舞台。
抬頭看著閃著一圈藍色LED燈光的馬蹄形舞台,耿大狼跟所有的客人一樣,等著看這位新來的表演者,究竟會為大家帶來驚艷還是失望?
不一會兒,這位留學歸國的音樂家上台了。
雹大狼抬頭看向舞台,以帶著審視批判的眼神,直視站在聚光燈下的岑海嵐。
當目光聚焦在她的臉上,這一眼,就令人感到驚艷。
舞台上的岑海嵐已經月兌去那件寬大的軍裝外套,里頭是一套合身的黑色運動服,完全突顯出她窈窕的好身材。
但,令耿大狼驚艷的不只是那縴細高?的身材,還有那精致的五官和白皙的肌膚——她是個很令人心動的冷調美女。
全身黑色打扮的她,留著服貼的短發,有著一張尖美的鵝蛋臉,膚色白皙,神色很冷,那一雙瓖嵌在鵝蛋臉上的眼眸黑白分明,再往下看,是漂亮俏挺的鼻,和一張有些倔強、不肯勾起笑痕的小嘴。
她冷傲又略顯憔悴的神情映在耿大狼的黑瞳里,驀地,兩人四目相接,耿大狼感覺心口閃過一道小小悶雷。
半秒間,她冷漠移開目光,仿佛完全無視于耿大狼的存在似的,默默在鋼琴前坐了下來,眼神專注地盯著黑白琴鍵,手指靈巧的敲了幾個單音。
這是什麼態度?難道她不懂職場倫理、不曉得對老板的態度應該要好一點嗎?
在岑海嵐移開視線的同時,耿大狼覺得心口那道雷讓他很氣悶,伸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然後用力將胸口那股煩悶的氣息吐出來。
「大狼,那女的長得超正,你打哪找來這麼一個美女,可不可以介紹一下?」吧台內,酒保吹了一聲口哨,一雙感興趣的目光緊盯著正在為鋼琴試音的美女。
「是阿牟找來的。」胸口才剛舒緩的悶氣,因酒保的話再度回籠。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奇怪的感覺,只好伸手又拿起馬丁尼喝了一口,試著再次把情緒拋開。
「你這麼閑啊,還有時間看女人?客人的調酒都送出去了嗎?」帶著譴責的眸光落在酒保身上,耿大狼莫名的感到不太爽快。
「都送完啦。」老板的眼神讓酒保覺得很納悶。「怎麼,偷閑一下不行嗎?老板,你不會這麼小心眼吧」
「沒酒可調,就把杯子擦一擦。」今天就是不行!
雹大狼又喝了一口馬丁尼,用力將旋轉椅一轉,在他將目光重新回到岑海嵐身上的同時,流暢卻悲傷的音符從演奏者的指尖流泄而出,傳進台下所有人的耳朵里。
震撼,瞬間在耿大狼的心口漫開來,取代了先前氣悶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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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美又悲傷的琴聲,可以讓人抒發情緒,尤其是失戀的時候。
岑海嵐透過彈奏的音符,將心頭那悲傷憤怒的情緒發泄出來。
她專注的沉浸在琴聲里,渾然忘了台下的注視目光,也忘了自己正坐在表演的舞台上,她只想藉由琴聲忘記一直梗在胸口那份揮之不去的郁悶。
因為她在維也納求學的時候,跟移民到當地的蕭伯森談了一年三個月的戀愛,她甚至認定蕭伯森是和她陪伴到老的伴侶,而且打算畢業後只回來台灣短暫停留一個月,在探視過家人之後,就要飛回去維也納跟蕭伯森相聚,然後在那邊找份工作,定居下來。
可是,一輩子窮怕了的蕭伯森,居然在她離開維也納的當天,在機場突然跟她提出分手的請求,原因是他決定娶公司老板的千金,少奮斗二十年。
多悲哀的結局呵。
也因為蕭伯森的無情,讓她一路哭回台灣。
但是梗在胸口的悲傷,卻無法因為哭泣而獲得解月兌,所以她每逃詡用音樂來解放自己的情緒,藉著長笛的樂音,抒發內心的痛苦。
而現在,她有機會踫觸鋼琴,一首接一首的曲子彈奏下來,她發覺自己真的有了解月兌的快感。
這樣的感覺真好!
幾個短促的音,在岑海嵐靈巧的指尖下驀地停止。
第三首曲子演奏結束,岑海嵐對著這架音色超贊的鋼琴發出贊嘆,完全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幾秒鐘的鴉雀無聲後,突然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還有交頭接耳的窸窣交談聲。
忘情彈奏的岑海嵐嚇了一跳,頭一扭,從椅子上直挺挺的站起,美眸驚愕的瞪著台下的客人。
「海嵐,你可以下來休息十分鐘。」就在這時候,牟志剛突然從後面走上台來,遞給岑海嵐一杯溫開水,低聲在她耳邊說話。「老板要跟你談話,你跟我來。」
「喔,好。」恍然回神的她接過杯子,這才想起自己是受牟志剛之托過來代班,上台演奏鋼琴給客人欣賞。
她拿著杯子急忙往台下走去。
苞著牟志剛往長廊的盡頭走,岑海嵐邊走邊喝著溫開水,緩和心中激蕩又恍惚的情緒。
「海嵐,老板的臉色可能會不太好,你就盡量順他的意,不要頂嘴,反正再表演兩個小時你就有錢拿了,到時候領了錢你跟他就沒瓜葛,所以不管他說什麼,你都要心平氣和,知道嗎?」途中牟志剛急促的對她叮囑道。
這話听起來有些莫名其妙,但岑海嵐卻能立即領悟,為什麼牟志剛跟她說這些話——理由很簡單,因為她剛才在台上失控的演出,有人不欣賞了。
認命的嘆一口氣,岑海嵐朝一臉擔心的牟志剛點點頭,表示她會听話。
牟志剛這才放心地幫她敲門,開門讓她進入老板的私人領地里。
進去吧,祝你好運!他用唇形表達真心的祝福。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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雹大狼是個很出色的男子,尤其穿著黑色襯衫、黑色長褲,一身神秘黑色打扮的他,看起來更添幾分神秘感。
從他那狂放的半長發,刀鐫般的五官線條,深沉的眼眸,還有那男人夢想中的鷹勾鼻以及那張無情的薄唇看來,岑海嵐完全不用去猜測耿大狼的性格,直接就在心里頭給他一個評語——一匹冷調高傲的狼。
面對這樣的一個男人,岑海嵐真不曉得該拿哪句話當開場白,所以從進辦公室到現在,她一直沒開口,就這麼直挺挺的站在他的黑色L形辦公桌前。
但是不說話也不行,因為他好像並不打算開口,一臉不苟言笑的嚴肅模樣,就這麼讓氣氛一直尷尬凝滯著。
沉默了許久,耿大狼把神色自若的岑海嵐打量幾遍之後,終于掀動那張冷薄的唇。
「岑小姐,我想你得先搞清楚,今晚我是花錢請你來帶動店里的氣氛,讓客人放松心情,而不是請你參加古典樂曲的演奏會。」
他的大手扒過那頭微亂卻有型的半長發,從他嘴里吐出的氣息和語氣,溫度絕不會比外頭的天氣高多少。
「抱歉,我會改進。」面對這樣的指責,岑海嵐沒有半點怒氣,她從頭到尾都很冷靜,也真的一點都不緊張。
「你說什麼?」耿大狼以為她會反駁,用很冷的語氣反駁,結果卻出乎意料!
她竟然直接道歉
是他听錯了嗎?
「老板,你耳朵不好嗎?」她把「抱歉」兩個字說得很清楚,不是嗎?
「我耳朵好得很,只是你這麼干脆就道歉,會讓我以為你根本是故意演奏那些曲子來砸我的場。」不過看起來性格冷淡的她,竟會如此坦率的致歉,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讓他心里對她多了一絲好感。
「我又不是吃飽沒事做,干麼來砸你的場子?何況你還是要付錢給我的老板,我怎麼敢得罪你呢?」
她需要這筆錢過日子,因為從維也納回來後,本來就所剩不多的積蓄已經快花完了,再不賺錢,恐怕得回去眷村跟老爸拿錢,到時候鐵定會被他給臭罵一頓。
「你說話時,表情如果再真誠一點,比較能說服我。」耿大狼站起來,高大的身材充滿侵略性。
他繞出辦公桌走向窗邊,掀開窗簾看著外頭急驟落下的雨。
驀地,他轉過身來,以漆黑的眼與她清冷的眸互相對視。
「算你運氣好,我今天心情不錯,所以願意再給你一次機會。等一下你的演奏必須貼近一般人的喜好,不管是快樂或哀傷的流行情歌都隨便你彈,但就是不準彈蕭邦。」
「蕭邦應該沒有得罪你吧,你為什麼討厭他?」她皺眉問道。
「討厭倒不至于,只是大多數的客人都對古典樂曲一竅不通,恐怕沒辦法繼續跟蕭邦當朋友。」得罪是沒有,只是比較無趣沉悶罷了。
「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彈別的曲子,你要不要也出來听听看?我絕對會彈出讓你和客人都滿意的曲子,獲得全體的掌聲。」尖巧的下巴昂起,她表現出來的自信,令人激賞。
不彈蕭邦就不彈,反正她會的曲子多得是,一定能讓這匹狼另眼相看!
岑海嵐轉身筆直走出這間氣派辦公室,跨出門的同時,耿大狼也迅速移動長腿,隨著她的身影往外頭移動。
「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在門口,他伸出左手抓住她的右手手腕,低頭在她耳邊輕喃︰「我會拭目以待。」
屬于他的男性氣息,在她耳邊掠過,令岑海嵐窈窕細瘦的身子一僵。
這是她踏進狼居之後,唯一一秒鐘的失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