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公休」的牌子掛在緊閉的門上。
茶館內,羅仰森一個人坐在角落靠窗的位子,他捧著質樸典雅的茶杯靜靜地喝茶,茶香在唇間彌漫。
鄒晨歆挑選的茶葉果然很頂級,來這里喝茶真的是一種享受。
羅仰森怡然自得地品茗,他在一小時前被那位那位年輕女孩請進茶館內,年輕女孩幫他布好茶具、茶葉和兩盤茶點後,便背著背包離開了。
看來鄒晨歆願意單獨跟他談話,所以女孩被遣走了。
茶館的門自那女孩離開後一直緊閉著,現在時間已經來到了九點,顯然今天他的來訪影響了茶館的營業。
既然不營業,為何她還是不肯來見他,一直坐在櫃台後面?
羅仰森放下茶杯,不知是第幾次望向櫃台的方向了,她依舊坐在櫃台里頭,背對著他。
扁是望著她的背影,他的心就一陣激動,眼眶發熱的眷戀在那讓他日思夜念的身影上。
一年半了,他想念她想得快要瘋狂,也因為對她的思念和深愛,激起他的求生意志,讓他咬牙撐過每一次的化療;這一年半來,他唯一的信念就是要活下來,他要健康地活著回到她的身邊。
驀地,櫃台後的身影動了動,羅仰森放下茶杯站起來。
鄒晨歆緩緩轉過身,已經恢復冷靜的目光與他遙遙相對著,她沒有慌亂地移開目光,靜靜地看著他。
報了好久的時間才讓自己平靜下來,她緊緊握著手,絕不能輕易在他面前泄漏情緒。
罷剛她在門口慌張的反應,讓她非常懊惱,原以為自己早就把他給忘了,把這段情傷拋開了,所以每此面對柯凱恩受他之托前來拍女兒照片時,她都可以保持冷靜。
她以為自己也能冷靜地面對羅仰森,因為她已經從那段傷痛走出來了,但顯然她太高估自己了。
羅仰森的意外出現,輕易摧毀了她所有偽裝的冷靜,還讓她花了一個多小時才恢復過來。
她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再受他任何影響,她該冷靜地好好跟他談清楚,關于以後他想探望女兒的事,他們必須達成協議。
伸手勾攏散落在頰畔的頭發,將發絲順到耳後,她力持鎮靜地走出櫃台,挺直腰桿緩步朝他走去,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凱恩跟我說你想見小米。」劈頭就切入主題,她希望趕快把事情談妥,然後讓他離開。
「我想見小米,也想見你。」他淡淡一笑,將她更加美麗的身影烙進眼底。
生過孩子的她身材依舊保持得很苗條,長發有點大波浪,增添幾分韻味,一張素顏毫無人工色彩,光滑的肌膚十分誘人,她比以前更迷人了,也更吸引他的目光,讓他眷戀萬分得一點也不想移開目光。
「你已經見到我了,有話請直說,不用拐彎抹角,我的茶館為了你無法營業,這已經造成我的損失。」她避開他那過分眷戀的目光。
那目光讓她覺得他很虛偽,分明已經移情別戀,一個對婚姻無法忠心的男人,居然還用那種目光看她?!
「茶館的損失我可以全數賠償。」他一直都願意給她足夠的金錢支付她和女兒的生活。「你不用跟我客氣,該付的我絕不會推托。」
「你給的錢夠多了,我不要你再多余的施舍。」他背叛她,然後用錢安撫她,若不是為了女兒,她一點也不想接受他的施舍。
「我給的絕對不是施舍,我有義務照顧你跟孩子。」他恨不得將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給她。
「義務?」她冷笑,一顆心冰涼難受。「對了,關于你每月給的生活費,我正好跟你談一談。從這個月開始,你不必再匯生活費給我,我經營茶館的收入足以應付我跟小米的生活,我們的事不用你多操心。」
今天,她要跟他劃清界線!
「雖然我們已經離婚,但我依舊關心你和小米的生活,我有責任照顧你們。」這也是目前唯一能跟她保持聯系的事情,他會持續給她足夠的生活費。「我答應,要給你很好的生活。」
「你答應過的事不止這一件。」他還答應要愛她一輩子,給她一輩子的幸福,但才短短幾個月,他就違背了誓言。
想起他當初的背叛,她的心又痛了起來。
「晨歆,我很抱歉。」他知道自己傷害她很深,但這是逼不得已。
「夠了,我不想听。」虛偽的歉意對她來講,只是更大的傷害。「你要見小米,我可以讓你見她,但一個星期只能見一次面,一次半天,你同意嗎?」
肯讓他見孩子,是看他在離婚後依舊支付生活費的份上,假如他當初狠心地對她和孩子不聞不問,她今天根本連跟他談話都不願意。
「我同意。」他黯然地點頭,他知道自己就算再道歉一百次也于事無補。「但小米還小,我沒有照顧小阿的經驗,我跟小米見面時你可以陪著嗎?」
他要把握所有能跟她見面的機會,一個星期踫面一次,根本不能滿足他對她和孩子的思念,但目前他不敢奢求太多。
「杰西卡難道也不會照顧孩子嗎?」她逃避他的請求,因為她現在根本沒把握自己能冷靜地面對他。
「我跟杰西卡……沒有在一起。」他們從來沒有在一起過,但當初那場戲演得太逼真,就說說了她也不會相信。
「請你搞清楚,就算你跟杰西卡分開了,我也不可能跟你復合。」她震驚地站起來,腦腦海浮現昨晚柯凱恩問過的那句話。
原來他跟杰西卡分開了,現在是想回頭來跟她復合,他當她是什麼?真是可惡!
「以後你不用再找凱恩來問我任何事,我們之間只剩下對小米的責任,其它再也沒有任何關系,也不會再有任何瓜葛。」
粉臂揚起,她筆直地指向門口,心痛難受地要他立刻離開。
懊談的都談完了,她不想多跟他浪費時間,她再也不想見到他!
「晨歆……」他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但從她口中說出,還是讓他的心一片哀傷。
「讓你見小米是我最大的底線,你跟小米見面的時候我會找人幫忙照顧。」今天之後,她不可能再跟他見面。「請你離開,立刻!」
看著她動怒的粉顏,羅仰森落寞地起身,「我馬上走。」
他不想惹她生氣,孤單瘦削的身影慢慢走向門口,打開門,他緩緩走向石階,每走一步,他的心就更添一分苦澀。
羅仰森走後,鄒晨歆關上茶館的門。
當門關上的瞬間,她再也無法偽裝,縴瘦的身子無力地蹲下來,強忍的眼淚奪眶而出。
原來,她根本就沒有忘記他一絲一毫,她心里依舊愛著他,因為愛,心才會這麼的痛,痛得讓她快要承受不住,痛得讓她無法呼吸。
她大口喘著氣,豆大的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一樣墜落,她想起了那一晚,他跟杰西卡在飯店里衣衫不整地相擁著,他用冷酷的眼神看著她,他親口說不再愛她,還提出了離婚。
他親手撕裂了她的心,親手毀了她幸福的人生,他怎麼可以再做了那些狠心的事情之後,又回來她的面前?
他難道不知道這麼做等于在她的傷口上撒鹽,讓他更加受傷嗎?
不!他不會知道自己有多殘忍,他的殘忍讓她恨透他了!
她恨他,再也不要為他掉一滴眼淚。
忿忿地站起身來,她用手背用力地抹去淚水,她要堅強起來,再也不要受到他任何影響。
她不想再見到他,但沒想到不過事隔兩天,他們又見面了。
他打電話來,要求每周二上午九點跟小米在飯店里見面,她答應了。
原本她安排趙太太帶小米去見他,但是趙太太在今天早上起床時不小心摔了一跤,腰有點閃到,現在人在家里休息。
由于另一個幫手趙小冉,今天白天得上課,所以這件事最後還是落到了她的頭上來。
開著車來到飯店,她把鑰匙交給門口的泊車人員後,彎身從車子的後座拎起媽媽包,抱著躺在搖籃里、穿著可愛白色連身棉衣的小米,轉身走進飯店的大廳里。
羅仰森正好從電梯走出來,他一身俊帥的灰色系,昂首闊步地朝她走過來,在她面前優雅站定。
他的英俊瀟灑讓鄒晨歆一時間恍惚了,怔怔地望著他出色的身影。
「我……可以抱她嗎?」他看著她懷里的漂亮小嬰兒,眼眶發熱地抬頭詢問她。
「可、可以。」驀地回過神來,她點點頭,心里對自己剛剛恍惚的情緒感到懊惱。
她收拾好情緒,小心地將小阿交給他,小米還安穩地熟睡著,沒有醒來,她跟著他走往電梯,一起上樓。
進到他的房間里,她避開大床,走到窗前的雙人沙發前,把身上的包包放下來。
「隨便坐吧,這里不比自己的公寓,有舒適的空間可以活動。」房間里只有一張沙發和書桌椅。「小米跟你很像。」
他把沙發讓給她,抱著小米來到床邊,將小米放在床上,心情激動地坐在床畔看著漂亮的女兒。
看著照片里跟親眼見到、親手抱著的感覺是迥然不同,這種真實感無法用言語形容。
「嗯,大家都說小米長得像我。」這次,她無法移開她的目光,看著他凝視女兒的模樣,讓她心酸卻又莫名激動,眼眶有點熱熱的,很想哭。
「對,你們母女都很漂亮。」他抬頭看她,眼神真摯。「連睡覺的樣子都好像,一模一樣。」他永遠記得她睡覺時純真的模樣。
「我,我去一下洗手間。」她不想听到這些虛偽的贊美,鄒晨歆慌張地避開眼,起身走往浴室。
羅仰森目光憂郁地望著她驚慌逃離的身影,不由得長嘆一口氣。
她一走進浴室就將們關上,隔絕掉他投來的目光,匆忙走到洗手台前,打開水龍頭,捧起冷水洗臉。
她將眼淚眨回去,讓自己情緒穩定下來,她在洗手間里待了將近十分鐘才出去。
「小米醒了。」他蹲在床邊,輕輕抓著小米的手搖蔽著,用著迷人的微笑跟女兒玩。「她的眼楮很亮,簡直跟你一個樣,很好看。」
他們父女和諧玩樂的畫面讓她感動卻又悲傷,他沒有再回頭看她,讓她心情不那麼混亂。
「小米……喝牛女乃了。」走到沙發前,從包包里拿出女乃瓶和裝女乃粉的計量盒,她走到熱水瓶前,熟練地泡起牛女乃。
她完全不知道當她背對著羅仰森時,他總是貪戀的用炙熱的眼神望著她,恨不得將她的身影深刻在心版上。
「你要喂小米喝牛女乃嗎?」泡好牛女乃回過頭來,她猛地對上他凝望的眼眸,那眼神是無法隱藏的眷戀,又帶著一絲哀傷。
她討厭他這樣的眼神,但就算再怎麼樣力持鎮靜,心髒還是漏跳了一拍,對于自己又受到他影響,這讓鄒晨歆十分不悅。
「要。」他微微一笑,小心抱起小米來到她的面前。
「要就拿去。」她冷著臉把女乃瓶交給他。
對她的冷淡一點也不以為意,他把女乃瓶接過來。「我該怎麼喂她?」
「你得先坐下來比較方便喂。」她盡量用平板的聲音說話。
此時站在他面前,她覺得自己很嬌小,看著小米被他寬闊的胸懷包圍著,心里有一絲絲小小的嫉妒。
「我坐沙發。」羅仰森走過去坐在沙發上。
她開始教他,他依照她的指示為女兒喝牛女乃。
望著他小心翼翼喂小米喝牛女乃的動作,她很驚訝自己怎麼會又出現嫉妒的情緒?
甩甩頭,她轉身走開,走到落地窗前望著窗外,遠離他。
「我讓你不自在了嗎?」他抱著女兒,心里卻擔心著她,她站在窗前的身影是那樣孤寂,令他心疼。
穿著合身洋裝的縴細身影微微一僵後,緩緩的搖頭。
「那你……」
「對了,我把公寓的鑰匙帶來了,那間公寓反正都空著,你在台北這段時間可以住在那里。」她轉開話題,冷靜地回頭走到他面前,她不想談論自己紛亂的情緒反應。
「好,麻煩你把鑰匙放在桌上。」他沒拒絕,因為他也想回去那充滿兩人幸福回憶的公寓里,他一點都不想住在毫無家庭溫馨感的飯店。
接下來,他們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小米喝完牛女乃後,鄒晨歆接手輕輕地拍著女兒的背,知道女兒打嗝之後,才讓小米躺回床上。
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開,她沒開口說話,他也沒有。
他坐在床上陪女兒玩,她坐在窗前的沙發上,靜靜看著窗外。
對羅仰森而言,半天很快就結束了,但是對心情紛亂的鄒晨歆卻是漫長得可以。
終于,十二點到了。
他提出一起午餐的請求,她婉拒了,匆匆抱起女兒離開,開車返回石碇,一路上心情都不太平穩,情緒低落得想哭,紛亂得不知所措。
為什麼每次一見到他,她平靜的心湖又會掀起波瀾?
心情一亂,眼淚怎麼也停不了,一路上她傷心地哭著,哭得眼楮都腫了。
「我該拿她怎麼辦?」
鄒晨歆走後,羅仰森在飯店房間里也待不住,他搭計程車來到公司,現在就坐在總經理辦公室里,跟好友柯凱恩面對面,吐露心中的煩悶。
「這得問你自己,你來問我有什麼用?」柯凱恩一臉朝天,他真不曉得該拿這個為愛情而頭腦當機的好友怎麼辦。「你當初做那樣的決定,就該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現在才來問我怎麼辦?你根本就是白問好不好!」
真是敗給他了!這羅仰森頭腦明明很精明,但只要遇上了鄒晨歆,腦袋就完全不管用了。
「陪我喝酒去。」是啊,他根本就是白問!身為當事人,他自己都不知該如何走下一步了,更遑論是別人了。
「你可以喝酒?」才剛恢復健康的人,居然想借酒澆愁?
「我現在很健康。」他心煩到只能借酒精麻醉自己。
「抱歉,現在才中午,我沒有喝酒的興致,陪你吃飯倒是可以。」說著,柯凱恩暫時放下工作,起身走到一旁拿起西裝外套。
「我吃不下。」他一點胃口都沒有。
「你的胃經不起折騰,多少還是吃一點。」柯凱恩拉著他離開公司,兩人在公司對面的西餐廳一起共進午餐。
席間,柯凱恩跟羅仰森提到潔西卡在半年前來台北讀大學一事,喜歡台灣的潔西卡回法國後努力學了一年中文,半年內終于申請到一所學校,立即飛來台灣讀書。
因為公司跟潔西卡的父親合作得很愉快,潔西卡來台柯凱恩也幫忙不少,甚至幫她找公寓,幫忙到學校注冊,幫她搞定一切。
現在的潔西卡對台北的漸漸熟悉,听說也交了一個男友。
「潔西卡有好幾次問起你,她知道你身體康復後,很替你高興,她說如果你還想找她幫忙,她一樣會幫你到底,不過她說這一次她希望你可以挽回婚姻,而不是再當個破壞你婚姻的壞女人。」
潔西卡自從一年半前听了羅仰森的請求,答應配合羅仰森演了一出戲,狠心騙了鄒晨歆之後,她深深體會到羅仰森有多愛鄒晨歆,當時就收起了對羅仰森的愛慕之心。
「她實在不必耿耿于懷,那件事她沒有錯。」
「但她就是很在意,你願意成全她嗎?她對于破壞你婚姻的這件事,一直耿耿于懷,她很希望能親自去跟晨歆解釋清楚。」
潔西卡一直很關心羅仰森的狀況,她也知道羅仰森這次回國,很想要挽回鄒晨歆,于是她強烈地向柯凱恩提議,表明願意親自去跟鄒晨歆說明一切,把當年的誤會解釋清楚。
「她是受我之托,不是故意破壞我的婚姻,你叫她別想太多,這件事跟她沒有關系。」他感激潔西卡的幫忙,但現在他想靠自己挽回妻子。
他了解晨歆的個性,所以他並不打算說出自己曾患癌的事實,那會讓她更恨他的。
「好吧,看來你真的很頑固,鐵了心就是不肯跟晨歆坦白就對了。」如果羅仰森堅持不肯說出實情,就算他跟潔西卡想幫忙也沒用。
「說了……她就會原諒我嗎?她會更恨我。」說與不說,對他來說是一種痛苦的掙扎,但最後他還是決定不坦白事實。
「你不說她一樣恨你。」柯凱恩真像敲醒羅仰森的腦袋,這家伙遇上愛情就變蠢了。
「不說,她恨我;說了,她更恨我,」因為真的坦白了,她絕對會恨他的隱瞞,恨他無情的把她推開。
「算了,你自己怎麼決定就怎麼做,我得回去上班,失陪了。」
起身拿起賬單,柯凱恩頭也不回的走掉,讓羅仰森自己一個人冷靜想清楚,要不要對鄒晨歆說出實情。
柯凱恩走後,羅仰森也離開了餐廳。
他搭車來到以前他跟鄒晨歆住的公寓,拿出鑰匙打開門,里頭保持得很干淨,一塵不染,家具擺飾都跟他出國前一樣,沒有更動,唯一改變的是窗台的貓薄吧不見了。
坐在擁有幸福回憶的房子里,他閉上眼靜靜地回憶著過往那段甜蜜時光,多麼渴望能回到過去,跟晨歆幸福的共度晨昏。
他還能擁有她嗎?
他一點信心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