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芷娘都是昏昏沉沉的,她像是個沒有生命的木偶,被丫鬟們擺布著。
昨夜在那個令人心慌的魅影離去後,她慌亂地打開門想要逃開,不小心絆著了昏倒在地上的媒人,一群丫鬟們聞聲而來,一見她想要逃走,慌忙地將她團團圍住。
芷娘生來就嬌弱,力氣當然比不過這些丫鬟們,沒有一會兒就被綁住架回房里,她嚇得只會流淚,被丫鬟們圍在牆邊發抖。辛騅怕她又會想要逃走,捏著她的下顎,硬是將藥灌進她嘴里,她又咳又吐的,但還是咽下了不少,等藥效發作後,所有的神智又變得昏沉了。
她朦朧之間,知道天色漸漸明亮,丫鬟們重新幫她穿上鳳冠霞帔,扶著她坐上花轎。之後經過半日的顛簸後,花轎進了京城顧家。她全身軟弱地被扶出花轎;四個丫鬟美其名是扶著她,其實是牢牢地鉗制住她,逼著她不得不往前走。
「新娘怎麼了?」一個神情嚴肅的中年人走了上來,看著由丫鬟挽扶的芷娘,幾個顧家的僕人見到他,紛紛謹慎地行禮。
辛騅笑著回答,態度很是從容。「只是姑娘家在要脾氣罷了,要離開家里總是會舍不得的,所以昨晚還哭了整夜呢!」他拱手為禮。「石總管,一切都準備好了嗎?」
「公子已經在里面等著了。」石墨點了點頭,視線沒有多加停留,領著眾人往內室走去。
紅紗遮住芷娘的視線,加上藥效的關系,她對顧家奢華的排場視而不見,她只是隱隱約約听見了絲竹樂聲,以及許多人的談笑聲。顧家是京城里的名門,如今的主人成親,當然是一件大事,芷娘甚至還听見,連皇家都送來賀禮的消息。
丫鬟們架著她往前走去,她想要掙扎,但是卻完全使不上力氣。四周有好多的人,還不斷地祝賀著,說是顧炎能娶到辛家的姑娘,是難得的好福氣。那些祝賀聲里伴隨著笑聲,听在她耳朵里格外刺耳。
不行的,這不是許婚,這是一場最惡意的作弄,她必須要說出來……芷娘不願意她的婚嫁,只是那些人的一場作弄游戲。她拼命想要開口,但是藥效實在太強,她沒有辦法說出半句話,連呼吸都是費力的。她試著搖了搖頭,薄薄的紅紗有些一滑動,但鳳冠上的珠寶扣住薄紗,沒讓紅紗墜地。
媒人眼看情況不對,靠上前來,附在她耳邊威脅道︰「再不安分點,等事情結束,我可要掌你幾十下耳刮子。」她的話語惡毒,臉上卻還是堆滿了笑。
眼下還沒拜堂,要是紅紗現在就掉了,一切早早揭了盅,顧家馬上會發現辛家送來的新娘不是辛家的小姐,那這場戲還用做下去嗎?
芷娘眼里聚了淚水,幾下眨動後淚水輕輕落下,滴落在地上的紅毯上。她柔軟的掌心里被塞入了紅綢結彩的一端,人被簇擁在華麗的龍鳳雙燭前,她軟弱地想掙扎,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慌亂,當那些丫鬟們都退開時,她雙腳酥軟得幾乎難以支撐。
此時,一雙手隔著溫暖的錦緞,握住她冰涼的手,讓她免去跌倒的窘狀。她本能的緊握那雙手,低下頭才發現紅綢結彩的另一端,竟被放在那人的手里。
彼炎?那個京城里被人訕笑嘲弄的藥罐子?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在她身邊響起,她的心直往冰窖里跌去。她听過好多人提起,說顧炎雖然是忠良之後,但是沒有半點英豪的模樣,反倒整日咳咳喘喘,一年四季把藥當水喝,不但如此,還懦弱怕事,就算是有人羞辱了顧家,他也是一邊咳一邊陪笑,半點都不敢作聲。
「不……」她咬著唇好想哭,全身不斷顫抖。就算是生在風塵里,她也從沒想像過這樣的厄運,竟會被逼著嫁給一個病重又懦弱的男人……芷娘想轉身逃走,但雙腳就是不听使喚,淚水愈落愈急,沾濕了蒙著臉龐的紅紗。她移動了幾步,之後就笨拙地往前一傾,在賓客席那里,似乎傳來幾聲不懷好意的訕笑聲。
「把身子靠著我,我可以扶著你。」在咳嗽聲之後,沉穩而溫和的聲音低低地傳到她耳里,安撫了她緊繃的神經。顧炎扶著她,體溫透過錦緞,溫暖了她的雙手,不可思議地讓她平靜下來。
她詫異著他竟會有那麼溫柔的語氣,心里掙扎得更是厲害,她無法欺騙這麼溫柔的人;或許那些人嘲弄他,只是看不起他病弱的身體。她深吸一口氣,凝聚所有的力氣握住他的手,急切地想要開口解釋。
「你听我說,不能拜堂的,他們……」芷娘不顧一切地說道,但是說了幾句話就讓她喘息不停。
「放心,沒事的。」顧炎扶著她到了龍鳳雙燭前,不讓她繼續說下去。
就這樣,在賓客們以及顧家的僕人們的見證下,芷娘被顧炎扶著,無法反抗地拜了堂。當她听見媒人喜孜孜地迎上前來,一邊恭賀一邊催促著他們進洞房時,她的心已經完全冰冷了。
一切都毀了!她沒有辦法挽回什麼,她還是在這場惡意的作弄里湊上一腳。她幾乎就要昏厥,但是顧炎卻始終牽扶著她,這個藥罐子的力氣比她想像得大,像是有心要鉗制住她。
他是怕新娘子臨陣月兌逃,會讓他失了顏面嗎?他怎麼會知道,他娶了她,是會帶來更可怕的羞辱的!
「恭喜顧公子,能娶得如花美眷,真可稱得上是珠聯璧合。」辛騅走上前來說道,嘴上說著祝賀的話,但是心里卻在冷笑著。讓這藥罐子娶了個名妓,就算是顧家先前是名門,現下只怕也顏面無光了。
他銳利的目光看著顧炎,沒有錯過顧炎的任何表層。他這趟目的來,為的不只是送上假新娘,更是為了好好觀察顧炎。
彼炎還沒能說話,開口就是一陣猛咳,咳得像是連魂兒都要咳出來似的。「辛總管一路上辛苦了。」他低垂著頭,手握成拳置在口唇前,仍是咳個不停。
「為了這樁喜事,我個人辛苦只是小事。」辛騅看了他半晌,之後滿意地微微笑著,確定了眼前這個年輕男人只是個離死不遠的藥罐子。
他轉頭看了一眼全身虛軟的芷娘。「新娘因為奔波了兩天,所以體力有些不濟,還是請顧公子讓她先休息的好。」他像是漫不經心似地提議。等送進了洞房,一切就大事抵定,顧炎想不認帳都不行了。
「咳……咳……好的……」顧炎點了點頭,朝一旁幾個顧家的丫鬟們看去,靈巧的丫鬟們馬上會意,上前來把新娘攙扶回洞房里。
芷娘在心里尖叫著,但是卻再也無力掙扎說話,只能睜大了盈盈的雙眼,被丫發們扶回新房去。她沒有機會說清楚,事情已經成了定局,她注定要蹚進這渾水里不能月兌身了。
「那麼,就不打擾了。」辛騅看著芷娘離去,轉身再對顧炎拱手為禮,轉身退了下去,那抹冷笑凝在他的眼里。
「主人。」管家石墨走上前來,在無人注意時,嚴肅的雙眼里堆滿了憤怒。那些人的一舉一動,都沒逃過他的雙眼。
「稍安勿躁,先安頓好新娘。」顧炎簡單地說,那雙從來看來有幾分懦弱膽怯的黑眸,在眼睫之下其實充滿著銳利的冰冷。
「已經將新娘送到新房里了。」石墨恭敬地回答,隨著顧炎往回廊走去。表面上是伺候著病弱的主人,其實是在聆听著後續的指示。
「讓丫鬟照料著,她連著幾日被下了藥,神智應該不甚清楚。「顧炎眯起眼楮,緩緩地直起身子。只有在四周無人時,他才會一改平日病弱的模樣,隱藏在衣衫之下的,是練武之人的強健體魄。
「那就囑咐丫鬟燃點檀香,讓她先沉睡一夜。」石墨低聲說道。雙眼看著地面。他沒有詢問顧炎,究竟打算怎麼處理芷娘,只是依照命令行動。「那麼,主人今晚要在在新房休憩嗎?」他盡責地問。
彼炎的腳步略微一停,濃濃的劍眉緊皺,半晌之後才開口。「我仍睡在內院。」他泠硬地說道,沒有多加解釋。
離開了熱鬧非凡的大廳,走過幾處回廊時,顧家的內院顯得十分寧靜這里是最隱密的一處,連一般的僕人都不能接近,是顧炎日常起居的地方。
「那可真糟啊!新婚第一夜就讓新娘獨守空閨,你這新郎真是狠心!」嘲弄的聲音傳來,花木扶疏的假山後,慢慢走出一個衣衫華麗的年輕男人,他臉上堆著慵懶的笑容,有一下沒一下地揮著桐骨扇。
「覺爺。」石墨的臉上沒有意外的表情,只是恭敬地行禮。
皇甫覺點了點頭,揮動手中的扇子接近。「一個猛咳的新郎,跟一個被下了藥、全身虛軟的新娘子,剛剛那場面可真讓我開了眼界。」他調侃地說道,握了扇子點點顧炎的肩膀。「我說,病弱的顧公子,拜堂沖喜真的那麼有效,讓你多年猛咳的老毛病轉眼都好了,這會兒說話時竟不咳了?」
「擔心我的病情,不如擔心你那張龍椅。」顧炎冷冷地說道,模樣與人前那病弱的樣子差了十萬八千里。
「放心,那張龍椅我不但坐得牢,而且還坐得挺煩的。」皇甫覺不當一回事地說道,慵懶的黑眸里充滿期待地往新房的方向看去。「今晚,可歡迎我這個多年好友來鬧洞房?」
「你靠近新房一步,我就讓人去通知你的隨身護從,泄漏你的行跡。」顧炎勾起一邊嘴角冷笑。
皇甫覺嘆了一口氣,知道一旦行跡泄漏,身邊立刻就會跟隨著大批護衛,他就再也動彈不得。「我只是想幫你熱鬧熱鬧。」他一臉無辜地說道。
「不用麻煩到你,明天那些高官們就會上顧家來,‘熱鬧慶祝’我娶了一個名妓。」顧炎的冷笑擴大,知道那些人就等著看這一幕好戲。他病弱的模樣或許真的裝得太好了些,除了少數幾個知道內情的人外,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個沒有脾氣的藥罐子。
會願意將計就計,是因為他的調查已經到了最後的階段,不容許有任何的閃失,否則長年的心血將功虧一簣。另外,那些不懷好意的高官們齊聚到顧家,或許也會泄漏一些蛛絲馬跡。
他的腦海中,浮現了芷娘哭得梨花帶淚的美麗容顏。他的雙拳稍稍握緊,將她的模樣逐出腦海。
會願意娶了她,只是權宜之計,絕對不是因為她那無辜的模樣,以及她帶著盈盈淚水的美麗……
「啊!明天我不能到場嗎?」皇甫覺一臉的遺憾,收起了桐骨扇皺著眉頭。他想要湊熱鬧,卻知道自己一旦出現,那些高官們就會畏畏縮縮,到時候什麼消息都听不到了。
「如果覺爺願意打扮成端茶的小廝,或許還可以立在一旁,這件事老僕可以安排。」石墨恭敬地回答,已經習慣了皇甫覺愛湊熱鬧的惡劣性格。
「顧炎,你的總管跟你一樣討人厭。」皇甫覺撇了撇嘴,刷地一聲打開扇子,竟然開始認真考慮裝扮成小廝站在一旁的可行性。連冷傲的顧炎都能長年偽裝成懦弱的藥罐子了,他當然也可以扮成小廝啊!
只是,這件事情要是讓那些忠心老臣們知道,大概會氣得集體口吐白味。
彼炎冷哼一聲,冷冷地看了皇甫覺一眼。要不是有多年的交情,他簡直想要把皇甫覺給轟出顧家。這幾年來的暗地調查,雖然皇甫覺幫了不少忙,但這人性格惡劣是眾所皆知的,仗著身分尊貴,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他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記得千萬別讓芷娘跟皇甫覺踫上面。
發現自己的思緒竟又繞回芷娘身上,顧炎的濃眉皺了起來,原本冰冷的黑眸也變得復雜。他是不是真該離那個女人遠一些?那麼稀世的美貌,竟然能在他已經冷硬如石的心上,烙下那麼深的痕跡。
娶了她是不得已的,但是為什麼他的心會始終停留在她身上?昨夜他化身為魅影,前去別院戲弄她,那時她抬起頭、睜著一雙清澈無瑕的眸子看著他時,他冰冷的心仿佛被她無辜的模樣震撼了。
他是貪圖她的美貌,還是被她的無辜所迷惑?
彼炎眯起眼楮,視線落在遙遠的新房處,多年來被仇恨填滿的心,突然有了煩亂的情緒。他不耐地收回視線,對自己此刻的不冷靜感到憤怒。
「我回內院去練功,記得不許讓任何人接近。」他冷冷地吩咐,轉身走回內院,不再理會皇甫覺。
「真是的!有個如花美眷在等著,他竟然寧願回去練功?」皇甫覺嘲弄地說道,識相地沒有跟上去。轉過頭,他瞧見石墨也緩慢地朝別的院落走去,邊走還邊回頭,打量著他的身形。他好奇地挑起眉頭,搖了搖手里的扇子。
「石總管,你又急著上哪里去?」主人跑了,連總管也準備開溜,好歹他皇甫覺也算是個貴客,這顧家未免也太虧待他了些。
石墨恭敬地停下腳步。「老僕去替覺爺準備適合的衣衫,明日才好端著茶盤站在大廳里,瞧瞧那些高官們要說些什麼。」
他緩慢地說道。
「你料定了我願意扮成小廝?」皇甫覺挑起眉頭。
石墨的嘴角微微一動,一絲微乎其微的笑容軟化了他的嚴肅。
「看熱鬧的機會,覺爺是絕對不會錯過的。」他微笑地說著,接著轉身離開內院。
皇甫覺站在原地皺著眉頭,考慮了半晌,最後也邁步走去,一邊還自言自語地喃道︰「扮小廝就扮小廝吧,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顧炎那家伙偽裝成藥罐子,還不是得了個絕世的美人兒嗎?」
帶著羨慕的低語,散落在庭院之內。
☆☆☆
曙色方褪,顧家上下開始忙碌起來,幾個丫鬟輕手輕腳地扶起睡得有些迷糊的芷娘,服侍她梳洗之後,在花廳里擺放了精致的吃食,之後就匆促退下。
芷娘手里握著浸過溫水的帕子,神智漸漸清明了些。她困惑地站起身來,細致如玉的蓮足滑入錦緞軟鞋里。連軟鞋都是先用熱氣煨過的,錦緞溫暖地包里著肌膚。連軟鞋都這麼考究,更不用說她身上穿的細綢了,那根本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她從小就生得粉雕玉琢,所以被嬤嬤仔細地照料供養著,吃的用的穿的都是上好的東西,但是顧家的財富太過驚人,替她準備的東西,都精致周到得讓人驚嘆。
只是,瞧見丫鬟們這麼周到的伺候,她的心情反而更加低落。這一切是為那個辛家的小姐準備的,顧家根本不知道她並不是高官的女兒,只是一個被送來羞辱顧炎的名妓。
想到她那個咳個不停的丈夫,芷娘有些驚慌地環顧四周,卻完全沒有見到他的人影。她縴細如春蔥的指握緊身上的軟綢,隱約有些不安。
她從小在飄柳院里長大,雖然只是領花箋到高官家里陪酒,但是在耳濡目染下,當然也知道男女之間那一回事。不過經過一夜深眠後醒來,她沒有感到任何不對勁。
鳳冠霞被好端端地放在桌上,先前穿的褻衣等等都被丫鬟收去,她懷疑昨夜她根本是獨自度過的。那麼,顧炎沒有進到新房里來嗎?
還在猜測的時候,門廊上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她被嚇得跳了起來,緊張地看著門被緩緩推開。
「睡得好嗎?」沉穩而溫和的聲音,有著一絲怪異的壓抑,顧炎邊咳邊走了進來。
芷娘眨著眼楮看他,沒有了紅紗的阻礙,她終于能夠好好地看看這個被眾人傳說訕笑的男人。
他的肌膚是不自然的白,低垂的眉目看來很沒有精神,雙手都用錦緞包里著,大概是怕冷著了,連身形都有些佝僂,仿佛已經病入膏肓。
芷娘看了他半晌,突然覺得有些尷尬。她身上只穿著軟綢,實在不該讓他看見。她連忙拿起一件外衣遮在身前,美麗的臉有些羞紅。
「別害羞,我們已經拜過堂,你是我的妻子了。」顧炎看見她羞怯的動作,眼里閃過一絲光芒,又匆匆地避開視線。「昨晚因為我身子不舒服,所以沒有回房里來陪你。」他解釋著。
芷娘咬著下唇,看著眼前的顧炎。他看來好虛弱,但是那聲音卻又那麼溫和好听,安撫了她緊張的情緒。她直覺地認為他不是壞人,這讓她的良心自責得更厲害了些。
這麼好的人,還是個令人同情的病人,她怎麼能夠欺騙他?
「顧爺,請你听我說,有件事情我一定要跟你解釋清楚。」她著急地說道,鼓起勇氣走上前來。就算是真相被揭露後,她會被毫不留情地趕出去也罷,她就是不願意欺騙他。
「不用尊稱,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他低頭對她微笑,目光掃見她緊握著外衣的細致縴指,意外地看見她沒有遮掩到的前襟,微微露出一抹誘人的白女敕。
他想起先前在城外的別館里,他戲玩著慌亂如鹿兒的她,低頭舌忝吻她胸前肌膚的旖旎春光。屬于她肌膚上溫暖的香氣,仿佛又充斥了他的舌尖,他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氣。
看見他的笑容,她的良心疼得更厲害。「我必須告訴你,我並不辛家的……」她的話還沒說完,他就開始劇烈地咳了起來,咳得雙肩不斷地抖動,久久都停不下來。
芷娘天性善良,一時不忍地走上前去,柔軟的小手忙著輕撫他的背部,想要讓他能快些順過氣來。等到他的劇烈咳嗽略略停了些時,她才坐在他面前的紅檜椅上,專注地看著他,打算說明一切。
「你听我說,我不是……」她張開紅唇,盈盈大眼中滿是認真的神色。
像是算好時間似的,顧炎又開始猛烈地咳了起來,完全打斷了她說話的機會。
她無奈地一邊輕拍他,一邊在心里焦急,懷疑他若是一直咳下去,她根本就沒機會解釋。老天爺,她到底該怎麼辦?
木門上傳來輕敲,石墨恭敬地站在門外,徐緩地說道︰「主人、夫人,幾位官家大爺們前來祝賀,請兩位到前廳去。」他推開木門,讓幾個丫鬟捧著華麗的衣服入內。「丫鬟們會替人著裝打扮。」他看了猛咳不已的顧炎一眼。
芷娘驚慌地站了起來,心里亂得沒有主意。那些高官果然來了!等她跟顧炎出現時,這場惡意的作弄就將被揭穿,那些人會說出她身為名姣的身分,羞辱他一時不察,竟然娶回了一個風塵女子……她連忙想要抓住彼炎的衣袖,但是他用手輕輕拍拍她,嘴角帶著笑容,聲音還是那麼溫和沉穩。
「我先到大廳里等你。」他不容她再多說任何話,就像是有意要阻止她開口。
她還想要跟上去,石墨偏偏就擋在門前,一臉恭敬卻不肯退讓。「請夫人先著裝。」他低著頭說道。
芷娘焦躁地握緊了拳頭,任憑丫發們擺布她,換上美麗的宮裝,梳好絲緞似的長發,在發上盤著顧家的傳家首飾。好不容易終于裝扮妥當後,她連忙提著裙擺,問清楚了大廳的方向,就邁開蓮足奔去。等到了大廳旁的垂簾時,已經跑得氣喘吁吁了。
一個高大的男人端著茶盤,正站在垂簾之外,嘴角帶著詭異的笑容,伸手蓋住茶壺,之後放開。說也奇怪,當他松開手時,茶壺竟然叮叮當當地亂動亂響。
「看來,還是得壓著才行。」皇甫覺自言自語說道,轉頭看見奔近的芷娘,眼楮陡然亮了起來。「夫人。」他低下頭,掩飾著眼里閃爍的笑意。
她匆促地點了點頭,就撥開垂簾闖進了大廳。踏入大廳的那一瞬間,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恰巧听見辛大人諷刺的聲音。她站在大廳的邊緣,雙手護在胸口不斷喘息,一張美麗的臉龐因為奔跑而顯得白里透紅。
「顧炎,我實在不知該怎麼跟你道歉才好,昨天送來的那新娘不是我家閨女,不知怎麼搞的,送到你府里來的,竟是京城里那個陪過不少高官貴人的名妓芷娘。」辛大人輕捻著長須,嘴角有著得逞的笑容。「這該怎麼辦呢?我好心許婚,但是好好的黃花閨女卻不曉得被誰換成了名妓?」
「那可真是糟糕啊!不過顧炎既然都跟芷娘姑娘拜過堂了,那也該負起責任才是。」一同陪著來的林大人也在微笑,擺明了要給顧家難堪。
彼家十多年前還是名滿天下的官門,但是顧炎的父親太過剛直,惹來了禍端,一夜之間被滅了門,就只剩下重傷的顧炎苟延殘喘到如今。當初顧家還興旺時,朝里哪個貪官沒受過他爹的「關照」,也就因為如此,當顧家只剩病弱的顧炎一人當家時,那些人無所不用其極地耍著毒計,就是要顧炎難堪。
芷娘站在大廳的邊緣,用力地咬著唇,幾乎不敢看顧炎。他先前那麼溫柔地對著她微笑,要是知道這樁詭計的內情,溫柔的微笑會不會變成惡毒的詛咒?
她該怎麼跟他解釋,她根本也是整件事情的受害者?
「啊!芷娘姑娘來了,現在該稱為顧夫人了吧?娶了芷娘姑娘為妻也是好事,畢竟她跟朝上眾多高官都很熟悉,對顧家也許更有幫助。」陳大人看似淡然地說道,可是說出口的話卻最為惡毒,暗示芷娘先前已經伺候過眾多的高官,顧炎根本只是撿了破鞋。
她倒吸一口氣,因為那些話里的明顯羞辱,眼淚洶涌到眼睫上,幾乎就要哭出來。她雖然是風塵女子,但是從來也不曾跟那些高官們不清不白,這些人為什麼要這樣羞辱她?
眼淚再也止不住了,像是斷線珍珠似地滾了下來,她站在角落顫抖,突然覺得眼前這些人好可怕。驀地,一雙包里在錦緞內的手握住了她的,柔軟的帕子輕按著她粉女敕的臉頰,拭去那些淚水。
她驚訝地抬起頭來,卻看進顧炎的黑眸里。那雙眸子里有埋藏得很深的情緒,她根本讀不出來,一時之間有些呆愣了,只清楚地知道,他看著她的眼光並不惡毒怨恨。甚至在瞧見她委屈地哭泣時,那雙眼里還有著某些潛藏的欣喜。
「或許我的福份就是如此,命里注定該娶了芷娘。」顧炎慢慢地說道,聲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緒,但是手卻始終緊握著她。
「顧爺,我可以解釋的。」芷娘慌忙地低語,握緊了他的袖子。
他只是略略點了點頭,靠在她耳邊低語。「我知道的,你不要慌。」
她不安而困惑,不明白為什麼他的語氣里沒有一絲責怪,反而像是理所當然般地接納了她。是他真如眾人所說的那麼懦弱,面對巨大的羞辱也不敢多言,還是他的話中有別的的涵義?
「注定該娶個名妓?顧家的福份還真是厚啊!」辛大人冷言冷語地說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覺得茶味有些詭異,不自覺地皺起眉頭,轉念又想到顧家奢華成性,這說不定是什麼難得的珍品好茶,逐放心地吞咽下去。
站在一旁端著茶盤的皇甫覺努力維持臉上平靜的表情,將茶杯收了回來後,沉默地走出大廳,當他松開壓在茶上的手時,茶繼續叮當亂響。他踱步到院子里,把剩余的茶水倒進一旁的溝渠里。
當茶水流盡,一只渾身濕淋淋的老鼠迫不及待地逃出茶壺,笨拙地爬進庭院里。
皇甫覺聳了聳肩,連忙又回到大廳里,深怕錯過好戲。
門前傳來一陣喧鬧,一個體型福泰的中年男人匆忙奔了進來,一邊擦著額上的汗水,一邊轉頭搜尋著。
「啊!陸大人也來了。」辛大人禮貌性地站起身來,先是困惑地皺起眉頭,但是轉眼間又露出明了的笑。「差點忘了,陸大人這幾年來可是將芷娘姑娘疼入心了,如今趕來是想看看芷娘姑娘吧?別擔心,就算是跟顧炎成了親,芷娘姑娘應該還是能上陸府去陪您的。」
陸大人根本不予理會,連忙就趕到芷娘面前,擔心地上下打量著她。「芷娘,你還好吧?我听嬤嬤說你被帶走了,昨夜才听說你嫁進了顧家。」他猛擦著汗,肥胖的頸子還有幾道抓痕。
芷娘欲言又止,眨了眨眼楮。「陸大人,我沒事的。」她輕聲說道,卻感覺到手上陡然一緊。她詫異地抬頭,卻接觸不到顧炎的眼光。
彼炎低垂著目光,卻感受到心中意外的波動。他這是怎麼了?不是明知道她先前就跟這些高官有牽扯嗎?怎麼看見有人露骨地關心她時,他的心里會掀起憤怒的波濤?
懊死啊懊死,這個女人竟然能夠這麼輕易地影響他!她是不是用那雙無辜的眼楮,以及晶瑩的淚水,輕易就奪去每個男人的神魂?
「我說陸大人,您早上急著趕來,就只是為了來看看芷娘姑娘嗎?這一片深情可真讓人感動呢!」陳大人挑起眉頭,低頭喝著茶。
「不是的。」陸大人松了一口氣,正感覺口渴,環顧了四周,卻看不見僕人端茶上來,只好放棄嘆了一口氣,表情凝重地看著眾人。「我剛剛得了一個不得了的消息。楊家的大人今早被發現陳尸在自家書房里,身上是密密麻麻的刀傷,每一道傷痕都深得見骨呢!」
現場所有的高官霎時臉色全都變得慘白,有的甚至開始發抖,與先前那惡意諷刺人的模樣差了十萬八千里。
「魅影,是魅影。」林大人顫抖地說道,三魂七魄被嚇走了一半。
彼炎的目光一凜,與角落的皇甫覺接觸。一身僕人裝扮的皇甫覺輕微地搖搖頭,兩人的神情有幾分的陰鷙。
兩個魅影昨夜里都留在顧家沒有行動,那麼,殺了楊大人的人又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