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暖暖,空氣里有著花香。
楚綾坐在父親的膝上,小腦袋點啊點,困得直打瞌睡。
大廳的另一旁,坐著秦不換,他輕搖著素扇,聆听舞衣解說南方商道的事。
這件事原本該由他負責,但前些日子他去了一趟北方,事情才又由舞衣接手。
看見女兒猛打瞌睡,舞衣放下帳本,蓮步輕移的走來。
「我來抱著,你休息一會兒。」她伸出手,輕聲說道。
楚狂搖頭。
「我來。」
「那麼,要是抱得胳臂酸了,記得跟我說一聲。」她微笑說道,在丈夫身旁坐下,沒去拿桌上的帳本。她聰慧過人,上頭的每字每句,老早全烙在她腦子里了。
楚狂點頭,表情嚴酷,但看著妻兒的目光卻是溫和的。
「我是否該退場,省得打斷這一家和樂的好景?」大廳角落,傳來調侃的話語。
秦不換嘴角挑著笑,月牙白的衫袖卷到腕上,持著茶碗的手腕,陰柔中蓄著隱隱力道,姿態甚至比女人更美。
茶碗送到嘴邊,他淺淺一啜,偏頭看著城主夫婦。
要是在幾年前,打死他都不相信,以冷酷聞名的楚狂,竟會流露出那麼溫柔的目光。看來,家庭的力量果然驚人,能在短短數年內,將鐵漢化為繞指柔。
「要是真的識相,就該自個兒退場了,哪還會坐在那兒發問?」舞衣笑著,順手捏了顆白梅,喂進丈夫的嘴里。
「夫人,是你找我來,要研討商道之事的。」秦不換淡淡說道,擱下茶碗。
舞衣微微一笑。
「只是想告訴你一聲,南方商道開拓得很順利。」
「派人去了?」他挑眉。
「是的。」
「那麼,夫人還有什麼吩咐?」
舞衣繞過桌子,殷勤的為他將茶碗斟滿,不答反問。
「你跟月兒處得如何?」她唇邊帶著淺笑。
俊臉上的神情,有些僵硬,瞬間又恢復常態。
「不勞夫人費心。」他禮貌的說道,口吻內斂。
「是嗎?」舞衣學著他,皮笑肉不笑。「她畢竟是你帶回來的,一時片刻也不知你打算怎麼處置她,乾脆就讓她住在你那兒,讓她能就近伺候你。」
月兒討喜善良,一進府里就很惹人疼愛。她模樣好、心地好、脾氣好,但那食量,更是一等一的好啊!
就是——就是——太好了!
任誰都想像不到,那圓潤潤的身子,竟能一餐吞掉滿滿一個檜木桶的白飯,那可是成年男子好幾倍的飯量。
秦不換吸氣,然後微笑。「我率性慣了,不需要人伺候。」
這女人竟然敢提起月兒的事!
方府這麼大,舞衣卻偏偏將那小丫頭擱進他屋子里,這半個月以來,他的晚餐已有數次不翼而飛的慘痛經驗。
「別推阻得這麼快,說不定你哪天受了傷,會需要人照顧。」舞衣露出關切的神情。
「夫人這是在咒我?」他挑眉。
舞衣一臉無辜。
「我只是關心。」
楚狂坐在一旁,沒有插嘴,早已習慣兩人之間的言語交鋒。一個是愛妻,一個是愛將,兩人都聰明過人,表面上合作無間,但是一有機會,總不忘你來我往的斗上幾句。
喀啦——
細微的聲音在大廳上方響起,討論中止,眾人全都抬起頭,瞪著屋頂。
「怎麼回事?」楚狂擰起眉頭,護住懷里早已睡得不省人事的女兒。
白女敕的小手撫上黝黑粗壯的手臂,安撫的輕拍兩下。
「沒事的,只是香姨差了幾個人去修上頭的磚瓦,前陣子兩多,沖走了幾片瓦,我讓人上去修整。」舞衣輕聲說道,接著轉過頭,正色看向秦不換。「對于鳳陽村,你可有印象?」
俊美的臉上掠過沈思的神情。
「我記得,那村子是販私鹽的。」他看著舞衣,徐緩開口。
「沒錯,那兒離浣紗城有八十幾里。」舞衣解釋道,神情一掃先前的莞爾模樣。「前些日子,鳳陽村的壯丁們,因為私鹽買賣,全被抓進臨海鎮候審,咱們的商隊經過,知曉了這件事,便以飛鴿送信回來,要我們去瞧瞧。」
「浣紗城何時管起閑事來了?」秦不換淡淡說道,對這件事不感興趣。
這世間的麻煩事太多,他習慣獨善其身,懶得去過問,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偏偏老天跟他過不去,讓他的拜把大哥,娶了個愛管閑事的女人當老婆。
舞衣不放棄,還在勸說。
「就當是為咱們的商道清清路子。」她說道,殷勤的為秦不換斟茶。
「你派別的人去。」他剛從北方回來,還不想出門奔波。
「你博學多聞,說不定能幫上那些人。」舞衣又勸又哄,猛灌迷湯。「再說,你近來閑暇無事,帶月兒出門晃晃,也是一樁雅事。」
雅事?
那女娃兒不把他折騰個半死,就已經是萬幸了!
喀啦喀啦——
屋頂上的噪音,再度打斷談話。
這回,噪音持續著,從屋頂這端滾到屋頂的那端,灰塵像小雨般落下。
「搞什麼鬼?」楚狂擰起眉頭。
喀啦喀啦喀啦——轟——
屋頂遭逢重力,猛地穿了個大洞,磚瓦嘩啦的往下砸。大洞的邊緣,傳來小聲的慘叫。
「抓住我,我要——啊——」
磚瓦繼續往下掉,楚狂抱著女兒、拉著妻子,當機立斷,飛身往外竄去。
秦不換不動如山,坐在原處眯起黑眸,瞪著那個大洞,在一片噪音中,還能辨認出,那驚慌的慘叫是由誰發出的。
轟!
又一聲巨響,胖嘟嘟的腿兒穿過大洞,驚險的晃啊晃。
「嗚嗚,抓住我啊,我要滑下去了——嗚嗚——」慘叫聲轉為無助的低泣。
「拉上來!快拉上來!」屋頂上喧鬧嘈雜,幾個人忙成一團,努力想把那只胖腿兒拉回屋頂上。
「嗚嗚——」嬌女敕女敕的聲音嗚咽著,在眾人用盡力氣的嘿咻聲中,小胖腿兒慢慢往上縮,終于消失不見。
秦不換舒展眉頭,端起茶碗,還沒湊到唇邊,屋頂上又是一聲巨響。
「哇!」慘叫聲響起。
他倏地拔地而起,一個鷂子翻身,躍出三尺開外,避開屋頂上那個大洞。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嘩地一聲,圓滾滾的身子從另一個洞掉下來。
「哇——」長長的慘叫聲,以一聲沈重的撞擊聲作為結束。
那情形就像是十五的月亮,當空砸了下來,最糟糕的是,那枚圓月,竟還不偏不倚的掉在他腿上。
就算銅筋鐵骨,只怕也禁不起這等重擊,他武功再高強、內勁再渾厚,到底也只是血肉之軀。
他的腿被壓斷了!
好半晌的時間,兩人貼得好近,只能大眼瞪小眼,說不出半句話。
大廳內一片死寂,只能隱約听見彼此的呼吸。
月兒因為逃過一劫而慶幸不已。屋頂那麼高,地板又那麼硬,有那麼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個兒會摔成肉醬呢!
但是,眼前秦不換怒火中燒的表情,又讓她雀躍的心情迅速消失。呃,老實說,她壓根兒想不到,那張俊臉因憤怒而扭曲時,會如此令人膽戰心驚。
他雙眼里噴著火,嘴角抿得死緊,表情猙獰嚇人,臉色則因為斷腿的劇痛而慘白。
沈默蔓延,氣氛緊繃著,只有黑眸里的怒火愈來愈炙熱。
「你在上頭做什麼?」薄唇問艱難的吐出幾個字,聲音很輕柔,卻飽含危險,讓人全身發麻。
「呃,修、修屋頂。」她小聲回答,稍微挪動身子。
月兒開始懷疑,就算是摔斷胳臂或是脖子,都比不上面對震怒的秦不換來得可怕。
「別動!」秦不換厲聲說道,凶狠的瞪著她。
從來沒有任何人,能擊碎他的冷靜,但是這枚圓月,淨做些月兌離常軌的事,讓他滴水不漏的自制全盤潰堤。
憤怒伴隨疼痛,來勢洶洶,他簡直想抓住她的肩膀,用力的搖晃!
「呃,我、我只是想——」她被那張猙獰的表情,嚇得連連後退,一心只想腳底抹油,盡快逃離現場,擱在他斷腿上的臀兒,悄悄又移動了幾寸。
痛!
「施月兒!」秦不換狂吼,聲如響雷,窗子差點都給震破。
她坐在他腿上,不敢再動,一臉無辜,用食指塞著耳朵,瑟瑟發抖。
嗚嗚,別罵別罵,她不是故意的嘛!這屋子這麼大,誰要他剛好就站在下頭,干麼不躲遠點?
「我——呃我——我——」太過恐懼,月兒支吾了半天,還說不出個下文,全身抖個不停,圓亮的眼兒凝滿害怕。
呃,他不是真要宰了她吧?
「你膽敢再動一下,我就掐死你。」他嘶聲說道,握緊雙拳,腿上的劇痛,令他冷汗狂流。
斷骨戳刺肌肉,隨著月兒的每次移動,幾乎就要破膚而出,這種劇痛要是換作其他人,肯定早已昏厥。
「好好好,我不動。」她連連點頭,全身僵硬,不敢再刺激他。
站在門外的城主夫婦,也因這突然的變故,一時之間呆若木雞。倒是原本沈睡的楚綾,被巨響與咆哮驚醒,睡眼惺忪的揉著眼兒,抬起小腦袋四處端詳。
「啊,包包。」瞧見坐在秦不換腿上的月兒,她雙眼發亮,跳下爹爹的懷抱,踩著小鞋,就想沖進大廳咬人。
吵雜的聲音引來不少人,徐香瞧見這一團亂,臉色直發白。
老天,這丫頭把秦公子的腿給壓斷了!
「月兒,你在做什麼?!」徐香連忙問道。
原本修屋頂的人們,全像蝙蝠似的,趴在屋檐上探頭探腦。
「她來幫忙修屋頂,然後就掉下去了。」屋頂上傳來聲音。
「我們有努力拉她上來喔!」
「但走沒兩步,她又跌下去了。」
舞衣走入大廳,悅耳冷靜的口吻,立刻穩住場面。
「別杵在這兒,快去請喜姨來瞧瞧。記著,請她連藥箱一塊兒帶過來。」她吩咐道,款款走往大廳中央,朝那僵硬不動的兩人望去。
楚狂嘴角噙著微笑,大步跨進廳內,單手一揚,就將月兒從秦不換的膝上拎起來。
「該說這娃兒厲害嗎?能讓你發這麼大的火。」他偏頭說道,看著多年下屬兼好友,覺得秦不換那咬牙切齒的表情很有趣。
月兒懸在半空中,腿兒晃啊晃,圓臉上仍溢滿驚慌。
她好想好想逃走,但是城主拎著她,她的雙腳沒著地,根本哪兒都去不成。
再說,秦不換用著那好嚇人的眼光看著她,她就像被毒蛇盯上的小老鼠,動都不敢動一下,只能垂著小腦袋,像條臘肉般掛在那兒。
舞衣輕嗔,拍拍丈夫手臂。
「別嚇著她了。」她咬著紅唇,克制著別流露出任何笑意。
這些年來,她可是頭一次瞧見,秦不換如此狼狽的模樣,那冷靜溫和的面具,全讓月兒給毀了。
眼見救兵到來,月兒連忙開口。
「嗚嗚,夫人,救——救我——我——」她顫抖的說道,伸出手臂在半空中揮舞。
快啊,她得快些逃離現場,要是讓秦不換恢復行動能力,他肯定立刻來掐死她!
「放她下來。」舞衣不忍心,低聲催促丈夫。
楚狂聳肩,手掌一松,原本掛在手上的那顆圓球立刻咚的跌到地上。
「啊!」月兒低喊一聲,揉著摔疼的。
「摔疼了沒有?」舞衣關懷的問道。
「沒有。」她晃著小腦袋,以烏龜後退的方式,慢慢往門口挪動,打算畏罪潛逃。
只要能留得這條小命逃出大廳,她非要找個地方躲起來,一輩子都不要見到他——呃,好吧,暫時啦,在他生氣的時候,暫時不要見到他就行了。
想到一輩子都見不著那俊美的臉龐,她心里還是會有些惋惜呢!畢竟,他的確是她見過,長得最好看的男人。
一步、兩步——
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掃來。
他發現了!
三步、四步——
糟糕,他臉色變了!
五步——
「施月兒!」吼叫聲響起。
她凍結在原地,全身僵硬。
「過來!」秦不換吼道。
「我——」討厭,只差幾步啊!
「過來!」
月兒嘟著紅唇,慢吞吞的晃過去,走到他身旁三尺外,就停下腳步,不肯再上前。
「別想逃,我們的帳還沒算完。」秦不換瞪著她,咬牙切齒的說道。
她站在原處,瑟瑟發抖,心里覺得好哀怨。
嗚嗚,誰來救她啊?
順著方府大廳左方的回廊,行走百來步,穿過花圃,穿過兩處月洞門,可以到達一處雅致的院落。
這里,是秦不換的住所。
經過喜姨的診斷,那腿骨斷得極為平整,是斷折而非碎裂。他是練武之人,身強體健,筋骨比尋常人強壯,只要好好休養,再以良藥內服外敷,不到兩旬便可以活動自如。
喜姨還說,看這傷勢,肯定是遭重物重擊。
她說出這些話時,月兒縮在角落,又窘又怕,雙手無意識的在地上抓啊抓,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嗚嗚,別說了別說了,她招了,她就是那個「重物」啦!
理所當然的,照料他的工作,全落到月兒頭上了。
這院落很是寬闊,包括了兩進內室,一進書房,以及一座小小的花園。
用膳時分,月兒端著精致的餐點,手腕上還提著藥箱,用圓圓的臀兒頂開竹門,大刺刺的走進書房。
坐在書桌後的素不換,緩緩擱下書冊,幽暗的眸子掃了過來。
「來,吃飯了。」她招呼道,將飯菜全都擺好,圓臉上露出無邪的笑容。
回應她的,是一張面無表情的俊臉。
「呃,你不餓嗎?」月兒充滿期待的問。
他眯起雙眼。
「如果我說不餓呢?」
水女敕的紅唇,咧開了個大大的笑容。
「那我可以幫你吃。」她自告奮勇。
他睨了她一眼,撩袍而起,走到桌前,拿起碗筷用餐,用行動拒絕了她的「好意」。
「啊,你能走了?」她瞪大眼楮,盯著他的腿瞧,一臉詫異。「喜姨說你還要過好些天,才能自個兒走路。」
「已經好了五、六成。」秦不換淡淡的說道,即使在受傷嚴重的那幾日,也寧可拖著傷腿,一跛一跛的走著,不願讓人提供幫助。
月兒走到他身邊,熟練的搬起藥箱,拿出小竹刀,將傷患處的舊藥刮去。
「還痛不痛?」瞧見他傷得那麼嚴重,多日不良于行,她心里多少有些罪惡感。
他瞪著她,薄唇里吐出簡單的回答。
「痛。」
月兒縮縮脖子,不敢再問。
唉,看來,她是真把他惹火了!
只是,他的度量也狹小得不像話,她又不是故意的。不都說「不知者無罪」嗎?她是真的不知道他就杵在下頭啊!
她一邊偷偷抱怨,一邊揮舞小竹刀,一個不留神,手勁大了些,小竹刀不只刮去舊藥,還重重的劃過傷處,留下一道慘白的痕跡。
尖銳的抽氣聲在頭上響起。
「啊,對不起,你沒事吧?沒事吧?」她胖嘟嘟的雙手,立刻捧著他的腳,確定傷處是否無恙,那顆圓圓的小腦袋,急切的湊近些,一臉的關切。
兩張臉靠得很近,近到她可以在那雙黑眸里,看見自個兒的倒影。
啊,他真的很好看呢!
月兒看得有些呆了,愣愣的瞧著他。
那深幽的黑眸閃爍如星,更有著比姑娘家還濃還長的眼睫,像兩把小扇子似的。
她又湊近幾寸,沒有發覺,秦不換的臉色,正由森冷轉為鐵青。
好看的薄唇里,逸出一句低嘶。
「別壓了。」
「啊?!」她眨眨眼楮。
秦不換深吸一口氣。
「我說,別再壓著我的腿了!」他咬牙切齒,俊臉轉為猙獰,克制著想掐死她的沖動。
糟糕!他的俊美令她看得出神了,竟沒發現,自個兒大半的體重正不偏不倚,全壓在他的斷腿上。
「啊,對不起!」月兒連忙滾開,雙手舉得高高的,做投降動作。
秦不換緊擰雙眉,閉上雙眼,等著那椎心刺骨的疼痛快些過去。
「做完你的事。」僵硬的語調,從牙縫間迸出來,任何人都感受得出,他有多不好受。
「喔。」月兒咕噥著答道,慢吞吞的爬回來,抓起小竹刀速戰速決,將新調的藥布貼上他的傷處。
這回,她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盡快完事,然後滾到一旁去坐好,遠遠的看著他。
秦不換閉目養神,運氣周身,讓藥效發揮作用。碗筷早被冷落在一旁,他只用了少許餐點,就停下筷子,不再踫桌上的膳食。
室內陷入岑寂,月兒聳肩,習慣了他的沈默。她收拾起殘羹剩菜,到廚房去繞了一圈後,端著滿盤的水果回來。
「這是從四川運來的荔枝,夫人特地讓人給你留了一盤。」白女敕女敕的手擱下荔枝,又從裙子里拿出一顆又大又紅的隻果,放進嘴里喀嚓一咬。「這個是香姨給我的。」她宣布道,踱步到旁邊去啃隻果。
他沒理會,仍舊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運氣療傷。
?月兒在他面前探頭探腦,嘴里嚼著隻果,一臉好奇。
「看什麼?」薄唇突然動了動。
她嚇了一跳,差點沒跌倒。
「你看得到?」她揮揮手,測試他是不是偷偷眯著眼。
他沒有回答,仍舊閉著雙眼。
月兒等了一會兒,膽子大了些,慢慢的又靠上前去。
「嗯,我可以跟你借些東西嗎?!」她小聲的問。
「什麼東西?」
她偏頭想了一會兒。「筆墨紙硯那類。」
他點頭。
「謝啦!」
腳步聲咚咚咚的從桌邊響到了書桌旁,接著是一連串凌亂的聲響,秦不換能听得出,她正在磨墨鋪紙,忙得煞有其事。
半晌之後,室內重新歸于岑寂。
月出東山,夜色漸深,只有窗外偶爾傳來夜鶯的吟唱。
約莫一個時辰後,秦不換收氣起身,這才睜開雙眼。室內已被點上燭火,盈滿一室光亮,那枚圓月窩在桌邊,手里握著筆,一臉專注,不知在寫些什麼。
「你在做什麼?」
「寫信。」她頭也不抬的說道,嘴里還喀嗉喀嗦的啃著隻果。
他挑眉。
「你識字?」
「不識字也能寫信。」月兒仍舊沒抬頭。
秦不換走近書桌,這才瞧見,她在上好的宣紙上,畫了個大圓月,在月里填了個笑臉。圓月的四周,則畫了許多的食物,每一樣都維妙維肖,令人垂涎。
「這是什麼?」他側著頭,擰起濃眉。
「信啊!」月兒白了他一眼,嫌他沒見識。「我寫信告訴莊主,我過得很好,這里的人都好和善,請我吃了糖李子、烘餅、白糖糕、桂花藕粉——」她扳動白女敕的指頭,一路往下數著。
「這是信,還是食譜?」秦不換毫不留情,兜頭澆了她一盆涼水。
她才不理會,握著毛筆,又在宣紙上畫了個隻果。「至少,他們不必再擔心,我是否會餓著。」
那張俊臉上,滿是不以為然,她偷偷猜測,這家伙肯定是那種,離家多年也不會寫上半封信報聲平安的無情男人。
也或許,他並沒有可以報平安的人……
這個男人,表面上看來溫和有禮,其實骨子里冷漠疏離。而她所能接觸到的,全都是他所願意泄漏的,再深層的真實情緒,就全都是一團謎。
月兒偏著小腦袋,瞄了他一眼,冷不防又接觸到那雙黑眸。她嘆了一口氣,收回視線。
要是相處得久了,她能模清他的脾氣嗎?
毛筆滑過宣紙,畫出各類食物,濃重的沈默彌漫在兩人之間。秦不換一撩衣袍,不再理會,逕自往內室走去。
「喂,等等。」月兒連忙出聲喚道。「夫人知道你能走路了,她說,你要是個男人,別留在府里吃閑飯,鳳陽村的事,記得盡快去處理。」她仔細的交代。
他深吸一口氣,額上青筋隱隱抽動。
「我知道了。」
月兒又說︰「夫人還交代,你得帶我去。」
黝黑的大手握成拳頭,猛地往牆上一槌,發出轟然巨響。
「你留下!」他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的說道。
一想到必須帶著這枚圓月出遠門,他的傷處就傳來一陣刺痛。天曉得這個女人,一路上會給他惹出多少麻煩!
「夫人也說了。」喀嚓喀嚓,隻果即將消失不見。
「她又說了什麼?」
月兒張開小嘴,一口將隻果核也吞掉,這才鄭重宣布。
「她說,你沒有選擇的餘地。」